忽然,手臂被人捉住,一个受了伤的黑衣人夺过江陵王手上的剑扔在地上,然后拉起正在发愣的江陵王就想往外走:“大王,您若不跟我们走,一定凶多吉少。”
江陵王此时也心中一团乱麻,也不记得反抗,便任由那人拉扯。未走几步,就有两个领军卫上前拦住去路。
那黑衣人一直未曾放开江陵王的手,混乱之中,江陵王被人砍中了右臂。江陵王毕竟只有十三岁,痛的惊呼一声,但此刻房中光线昏暗,根本没有人注意他……
黑衣人单手不敌,终于还是将江陵王放开。江陵王挨了一刀正吃痛,往后退了几步,便突觉背后剧痛,后背又被人误砍了一刀。
这一刀下手极重,也不知是哪一方砍得,江陵王痛的弯下腰,却又被人不小心踹倒到了地上……
额上因疼痛冒出冷汗,江陵王死咬着牙站起身,靠着梁柱。身上的血在缓缓流失,江陵王感觉腿发软,身体越来越虚,感觉自己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屋内还在打着,已经有不少人倒下,黑衣人明显敌不过领军卫,看来支撑不了多久……
屋外忽然变得更加明亮,又有人闯进了江陵王府,看火杖的数量,来人似乎比领军卫的人还要多。
这一次,来的是东宫的率府。
先进来的十几个率府卫兵将门口的人控制住,接着李承勋便走到门边,看到屋内的情形之后,立刻说道:“先将江陵王救出来!”
此时黑衣人已经死伤的差不多,领军卫见李承勋来了,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满身是血的江陵王被人从屋内扶了出来,李承勋忙上前接过他。
江陵王此刻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见到李承勋时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可他还是强撑着身体,问道:“二哥,那些人,是你派来的吗?”
李承勋摇头:“不是我。”
江陵王听后,欣慰的笑了笑:“我就知道……我知道……二哥,不会……不会害我……”
说着,身体便压向李承勋。
李承勋忙将江陵王打横抱起来,声音沉重的说道:“五郎,不要再说话了,二哥带你去看大夫!”
江陵王笑着点点头,看着李承勋:“二哥,我不会做皇帝的,不会跟你抢……因为,我不想……不想让二哥讨厌我。如果连二哥都不喜欢我了……那我……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江陵王说着说着眼泪就留了出来,自云贵妃离宫之后,这宫里对他最好的就是李承勋。也是李承勋,让他体会到亲人之间的温情。所以,不想被讨厌,不想跟李承勋反目。什么九五至尊,荣华富贵,江陵王从来没有在意过;一直以来,他所在意所担心的就是,对他好的人,会再抛弃他。
李承勋听了江陵王这话更是难过心酸,从小在宫里,与他最亲近的就是江陵王。江陵王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对人好起来便是死心眼。四岁便没了母妃,皇帝又不喜欢他,李承勋怜惜江陵王,因此最是照顾他,也常担心他会受什么伤害,所以骊山狩猎那次,李承勋唯独只提醒了江陵王,让他不要去。
可是,这么小心的保护,还是让他受伤了。
李承勋一边抱着江陵王往外走,一边轻声安慰江陵王:“二哥知道,二哥知道……二哥不会讨厌你……永远不会……”
“嗯……”江陵王身体越来越虚弱,意识也渐渐远离,眼睑慢慢下垂,似乎是要睡着了。
“五郎,你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去看大夫……”
“好……”江陵王迷迷糊糊的回答着,还在强撑。
李承勋此时已经完全忘记屋内那堆烂摊子,他只想赶快将江陵王医治好。刚走几步,东宫右内率王朗上前道:“殿下,这里该如何处置……”
“全给我捉住仔细审问!”李承勋咬牙切齿的说道,“给我仔细查,查清楚到底都是谁指使的!”
……
章一百一十二
江陵王是因失血过多才暂时昏迷,性命并无大碍。大夫给他包扎了伤口,喂下补血固元的汤药,睡到第二日中午才醒。
四周很是安静,淡淡檀香味弥漫在四周,江陵王睁开眼,刚动了一下身子,便觉得后背,腿上生疼,忍不住皱紧双眉。
“大王,您醒了?”是典信的声音,见江陵王想起来,忙说道:“大王您受了伤,还是好好躺着的吧!”
江陵王转过头,看着房间的摆设,稍稍思索,问道:“这是东宫?”
“是,这里是东宫弘教殿,太子殿下将您接来这里,让我和马阿公也一起到东宫来伺候。”典信回道。
江陵王点点头,又问道:“那二哥去哪儿了?”
“太子先前还在书房处理公务,结果刚刚收到了什么消息,就出去了。奴婢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不过想来一会儿就能回来。”
……
李承勋没有离开东宫,他出了弘教殿,往南去了他很少踏足的东宫后廷。
太子妃卢氏的丽正殿在明德殿之后,亦在东宫的中轴线之上,飞檐青瓦,端庄朴素。
丽正殿的宫人没有料到李承勋会突然到来,慌了手脚,跪伏在地上行礼。李承勋没有说任何话,径直走进了丽正殿中。
距离上次来丽正殿已经有五个月,里面的摆设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
卢氏得知李承勋突然到来,亦是十分慌张的在宫人的搀扶下从内室走了出来。
李承勋看着卢氏,五个月不见,丰腴了不少,想来是怀了孩子的缘故。
卢氏腹中的孩子已经有九个月,快要临盆,此刻挺着大肚子,见到李承勋就要跪下。
李承勋见状道:“太子妃你身子重,免礼吧!”
卢氏听后微微点头,回道:“臣妾谢过太子。”
依旧是小心谨慎的样子。
李承勋见状,嘴角略微勾起,那是不易察觉的冷笑。
“太子妃,你坐过来吧!”李承勋指着自己对面说道。
“臣妾不敢。”卢氏细声细语的说道。
“太子妃,本宫命令你坐过来。”李承勋看着卢氏认真的说道。
卢氏察觉李承勋今日似乎心情不佳,犹豫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在宫人的搀扶下坐到李承勋对面。
李承勋对殿内的其他人说道:“你们都出去,本宫要与太子妃好好说说话。”
宫人依令退下,卢氏一直低着头,不敢正眼看李承勋。
李承勋见人都已经退下,就拎起案几上的小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然后看着对面还在瑟瑟发抖的卢氏,笑着问道:“太子妃,你为何如此怕本宫?”
“臣妾……臣妾没有……”卢氏声音发抖的说道。
“可你在发抖。”李承勋喝了一口水,看着卢氏轻声说道,“太子妃,你抬起头来看我。”
“臣妾……”卢氏摇着头,不敢看李承勋。
李承勋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看着对面的卢氏,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太子妃,我究竟有什么地方很可怕?”
“殿下,殿下没有……”
“嗯,”李承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也感觉自己没有,想来,是太子妃你太过柔弱胆小。”
卢氏听了李承勋的话,身体向后缩了缩,“是,臣妾自幼便胆小。”
李承勋听后微微一笑:“我一直感觉示弱是一件很容易做到,又十分划算的事。太子妃,你说是吗?”
卢氏并不作声回话。
“从前为了提防郑氏和刘毅,未免父皇忌惮,我常常给自己服一些药,让自己看起来病弱,他们因此都放下下戒心,所以我才能走到今天这个位子。”
李承勋接着又道:“我想这一招,女孩子要用起来应该比我用的要顺手。她们常常以弱者的身份面对世人,所以只要稍稍装的柔弱些,也会惹人怜爱,让男人放下戒心。对吗?太子妃。”
卢氏身体微微僵硬,还是没有说话。
“不过这世间的事总有个度,有道是物极必反,演的太过就太假,不如不演。就像太子妃你,”李承勋盯着卢氏,慢慢说道:“你让我怎么去相信,一个成亲之前就敢跟男人暗通的女人,竟然十分胆小怕事。”
卢氏微微垂下眼睫,还是没有抬头看李承勋。
李承勋见状,又笑着补了一句:“孩子,是卫王的吧!”
这一次,卢氏终于有了反应,她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李承勋,而后忽然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没意思……”
她这幅样子与之前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判若两人,李承勋不禁在心中感慨,这个女人到真是会演戏。
“哪里没意思?”李承勋问道。
卢氏看着李承勋讥讽道:“这种时候才能揭穿我,太慢了,没意思。”
李承勋低头浅笑,回道:“太子妃误会了,我不是不能,而是不想。你从入东宫之后,见过卫王几次,在哪里见得,说的什么话,传得什么信,我都一清二楚。我原本以为你与卫王两情相悦,因我才被拆散,故而一直心中有愧,还想着登基之后放你出宫。可是太子妃,你与卫王实在太不安分了!”
卢氏听后微微皱眉,冷哼一声,反问道:“我们不安分?我们是为大唐江山社稷着想,大唐百年江山,怎么能交到你这个身份低贱之人手中!”
“哦,是吗?”李承勋拿起桌上的空杯,在手中把玩,小杯釉面青碧,润泽细腻,是越窑出土的精品。“我知道卫王对我的出身早有微词,却没想到,这么想的人还挺多。那太子妃,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高贵,什么是低贱?”
“九朝士族,八姓之家,自然是高贵。”卢氏说这话时眉间隐隐透着得意的神色,“寒门农工商,当然是低贱;番户与奴隶更是贱如尘土,就是攀上皇家也改不了。”
卢氏说完这话,微微挑眉看着眼前的李承勋。
李承勋自然明白,卢氏最后一句说的是自己。
李承勋的生母刘氏,是个因罪没入宫中的奴婢。
好在李承勋这种话听得太多,再难听的话都听过,因而卢氏这番话并没有惹怒他。
“太子妃这定人贵贱的方式到是简单,方便。”李承勋无奈地笑道:“所以太子妃你一定认为,你那出身士族投降杜预的兄长,比战死睢阳寒门出身的张巡要高贵,是吗?”
“你……”卢氏没料到李承勋会突然提自己兄长,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卢氏的哥哥卢涤本是魏州太守,在李杜之乱时投降杜预,后得皇帝特赦而免死,最后又借着卢氏成为太子妃重新入仕途。
“还有太子妃你,一定认为自己比那城郭之外缫丝织布的农家女高贵。”李承勋接着说道:“整日劳作的农女,那里有生而富贵,不事生产,惑乱社稷的太子妃你高贵。”
李承勋说的是讥讽之言,卢氏还是听得明白。
“不要把造反说的冠冕堂皇,卫王不过是担心我登基之后会与他清算旧账。而你卢家,也不过是为了借此重振家族之威。”李承勋面无表情的卢氏,冷冷说道:“扶持年幼的江陵王,便可把持朝政,为自家牟利,你们这么点心思,幼齿孩童都看的出!”
卢氏被李承勋一语揭穿,无话可讲,只能愤愤不平的瞪着李承勋。
“太子妃,世家大族的没落是大势所趋。自太宗皇帝怒贬崔家,你们就该有这个准备。”李承勋说道,“阻碍寒门子弟入朝为官,把持朝政,左右皇权,这样的士族,大唐不要也罢!”
卢氏被李承勋最后一句话震慑住,身体一震,有些心有余悸。
“太子妃,士族必须没落。只有士族没落,寒门子弟才能有晋升的会,朝廷才能纳贤招才,朝堂才不会如一潭死水。”李承勋顿了顿,接着说道:“而卫王必须死,这次平乱府兵必须赢,大唐外重内轻的局面从现在起就要改变。我要让四方边疆大吏知道,朝廷还有可用之兵,让他们再不敢有什么犯上作乱,拥兵自重之心!”
卢氏听后沉默了片刻,然后忽然笑了:“呵呵……”
卢氏捂嘴冷笑,笑了一会儿,抬眼看着李承勋,讥讽道:“太子想的真是好。只是你真的做的到吗?有人会帮你吗?”
李承勋双眼微眯,看着卢氏得意的神情,没有说话。
卢氏接着笑道:“殿下,您知不知道,这世上最防不胜防的,就是祸起萧墙。”
“太子妃是在说你自己?”
“当然不是我?我哪里算的上是太子您的家室。”卢氏微笑着看着李承勋,往后靠了靠,似乎很是轻松。然后她一字一句的说道,“太子殿下,您的家室是云阳啊!”
卢氏说完这话,见李承勋微微皱眉,便接着笑道:“真是抱歉殿下,成亲那晚我并没睡着。您走出去后,我在青庐帐内掀了下帘子往外看,然后不小心看到了,呵,真是感人至深……”
“那时我才明白,为何云阳会逃婚?为何他甘心到东宫率府来做什么左卫率。原来都是因为太子你。”
“是又怎样。”李承勋见卢氏已经知晓,便坦坦荡荡的回道。
“殿下恐怕不知道,我与卫王,和云阳都是旧识,对他再清楚不过。他那种人,怎么会被甘心永远被你绑在这皇宫里?”卢氏看着李承勋慢慢说道,“等你登基之后,宫里不知又会有多少女人,你以为云阳那种人真的忍受的了?他真的会甘心这样一直付出?”
“听太子妃的意思,你们与云阳,是已经达成了什么约定了?”李承勋皱眉问道。
“打开潼关,放卫王入关,扶持江陵王登基。事成之后,河东、朔方和你归云阳。殿下,你说这个条件值不值?”
章一百一十三
“打开潼关,放卫王入关,扶持江陵王登基。事成之后,河东、朔方和你归云阳。殿下,你说这个条件值不值?”卢氏笑着问道。
“很划算。”李承勋点头表示认可,“我想一般人都不会拒绝你这个提议。”
卢氏听了李承勋这话,却反而有些紧张。按理,李承勋听到这个消息,应该是惊慌失措,而不是现在这副平静的样子。于是卢氏疑惑的问道:“你不害怕?”
“怕?我为什么要怕?”李承勋一脸无辜的看着卢氏,“我感觉太子妃这个提议很好,我也死不了,不是应该高兴吗?”
“你……”卢氏被李承勋一番话堵得无话可说。
“不过太子妃。”李承勋将玩了许久的茶杯放到案几上,“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是用值不值来衡量的。总是计较谁付出的多,谁付出的少,这样两个人是没有办法走下去的。我与云阳之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需要外人评论,更不需要旁人来指手画脚,告诉我们该怎么做。”
“太子你对云阳真的了解多少?”卢氏冷笑道,“你这样想,他可未必……”
“我信云阳。”李承勋打断卢氏的话,看着她认真的说道:“我信云阳理解我,尊重我,不会受旁人蛊惑。还有,我从来没有想过困他在宫里一辈子,他所有的抱负我都会帮他实现,他以后走的路会很远,会封王拜将,名垂青史。不过这一切,你和卫王,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