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才见了那人几次,一向严谨守礼的他竟三番两次的生出将这个魔道余孽救出来的大胆念头。
将人从燕扶风手里救出来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赵清嘉所居的浮光楼外防守却十分严密,院外常年有两名高手驻守,除此之外,任何人进浮光楼都要经过全身搜查。为了杜绝赵清嘉所有逃跑的可能,浮光楼所处的院子里独立设有小厨房,每日运送大米蔬菜和泔水的人都是燕扶风亲自吩咐的。平时除了燕扶风特别批准,外人皆一律不准靠近院子,满屋子的丫鬟奴仆也只能与赵清嘉一般困在院子里。
现在的情况与两年前相比已是好多了——两年前刚迁出地牢的时候赵清嘉甚至不能出浮光楼半步。
应长乐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画下聚贤庄的地图,若是想强行突破救人,只能先突破聚贤庄,然后打败院外的两名高手。然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光是聚贤庄的十二铁甲护卫的实力都让人够呛了。
到底怎样做才能从燕扶风的眼皮底下将人救走?如今燕扶风对他戒备十足,别说救人了,便是探望只怕也是不能的。
应长乐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忽然转身推开窗户。夜风迎面灌进,将烛火吹得晃了一晃。他抬头看着天上清寒的明月,脑海中忽然形成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斜月渐隐,朝阳复又升起。
聚贤庄内,赵清嘉又开始沉默的拒绝喝药。
燕扶风冷冷看着跪在面前的丫鬟。
丫鬟的名字唤作清屏,如意死后燕扶风便让她代替了如意的位置,随侍在赵清嘉身边,每日监督他喝药。
回来已半月有余,这半月以来赵清嘉每次都乖乖喝药,不知今日又是怎么了,清屏奉上的药他连看一眼都没看。
清屏吸足了如意的教训,不敢轻易为难他,便将情况告知了守门侍卫,守门侍卫也不知如何是好,便放她出来见庄主。
清屏见了燕扶风之后,便一一将事情禀告了燕扶风。
燕扶风不知道赵清嘉又在闹什么,庄中最近事务繁忙,以前若是忙了他也会命令手下代替自己灌赵清嘉喝那药,然而今日他忽然很想纵容赵清嘉一次。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不喝便不喝罢,将药倒了,此事不许再让别人知道。”
清屏点头:“奴婢明白。”
清屏离开后,燕扶风继续埋头处理堆积的事务。等一切都忙完后,已经是正午了。用完午膳后,他想起了赵清嘉,仔细想一想,自己竟有三日未曾去看过他了。
不想便不觉得,这么一想,心中竟有种思念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和当初在大漠里一样,每天恨不得将人拴在裤腰带上,低头就能看见,若是有半天见不到对方了,心里便跟蚂蚁爬过似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有句话说得对,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即便胸怀万壑的壮志男儿,遇到了情关,也是无可奈何的。
靠近浮光楼的时候,燕扶风特意放轻了脚步声。周围静悄悄的,忽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一声猫叫。
燕扶风站在走廊上,通过半开半掩的窗户往里望去,这才发现刚才那声猫叫是从屋里传出来的。
赵清嘉简单的披了一件单衣,歪歪斜斜的靠在椅子上,伸出手捏着小黑猫两只软乎乎的爪子,表情是前所未见的柔和。
燕扶风猛地一怔,呆呆的看着他,脸上表情竟似痴了。
这样柔和的表情,燕扶风已有三年不曾在他脸上见过,然而令他做出这样柔和表情的竟然是一只猫。
在他赵清嘉心里,他燕扶风甚至比不上一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小野猫。
小野猫被赵清嘉捏的舒服了,伸着脑袋他的胸前蹭来蹭去,赵清嘉又伸出手挠它的下巴,一时之间看得燕扶风嫉妒不已。
自从赵清嘉回来之后,他一直不曾用正眼看过自己,每日都是冷嘲热讽,更别说主动的亲近自己了。
燕扶风不得不承认,在赵清嘉心里,他的确比不上一只小野猫。
他重重的咳了一声,赵清嘉回过神来,转眼看向窗外。
燕扶风推开窗户,一跃而入。
小黑猫见生人进来了,戒备的看着燕扶风,发出呼呼的警告声。赵清嘉伸手拍了一下它的脑袋,小黑猫噌的一下跳下桌,飞快的从门口跑了出去。
燕扶风温声问道:“你养的猫?怎么不曾听你提过?”
赵清嘉懒洋洋的趴在椅子上,冷冰冰的道:“不知道哪里跑来的小野猫,随手施舍了它一两顿,便赖在我这里不走了。”
“你若喜欢便养着,让它给你做做伴。”
“呵,原来我赵清嘉已经沦落到要靠养一只小野猫来作伴的凄惨境地了。”赵清嘉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燕扶风立马顺着他的话道:“嗯,若是不喜欢,那便不养了。你要觉得闷的话,等所有事情都处理了,我便带你出去走走。”
赵清嘉翻了翻眼皮,没有应声。他站起身来朝床边走去,一头扎在床上,拿起被子将自己的脑袋盖住。
燕扶风无奈的跟了过去,掀开被子,低声问道:“可用过午膳了?”
“吃过了。”赵清嘉从他手上抢走被子,再次将自己的脑袋盖上。
燕扶风无奈的笑:“还在为上次的事怪我?”
“不敢。”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燕扶风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清嘉,我让应长乐过来看你怎么样?”
被子里的赵清嘉怔了一下。
燕扶风知道他对应长乐有好感,见他这副反应,心中已有了大概,续道:“我这便让人去请他。”
应长乐没有想到机会来的如此之快,就在他还在为如何找到一个天衣无缝的借口去见赵清嘉而为难,燕扶风竟然主动派人上门请他过府探望赵清嘉。
他自然是求之不得,连忙收拾了一下,跟着来人离开。
规矩是不能破坏的,进门前的检查必不可少,上次皆因燕扶风在场,他才可自由出入,如今燕扶风答应让应长乐来见赵清嘉,自己自然是要回避的,为了杜绝所有可能,守门侍卫检查的十分严密,甚至将身上的一层外衣都脱了下来里里外外搜查了个遍。
这样的待遇与囚犯无异,应长乐一想到进来探望的人都是这般对待了,更别说常年被囚禁在楼里的人。一想到赵清嘉受到的各种欺辱,他心中便隐隐有了几分怒气。
侍卫搜出一只锦囊,愣了愣,道了声“得罪”,将锦囊解开,倒出里面的碎银子,仔细看了看,摸了摸,确定没有问题,将银子重新装入锦囊,奉还给应长乐。
应长乐接了过来,冷笑道:“不过几块碎银子而已,值得你们这样大费周章。”
“应公子见谅,一切都是庄主吩咐,我们实属无奈。公子请,莫让里面的人等急了。”其中一名侍卫道。
应长乐重重哼了一声,迈步进入了院内。然而就在渐渐靠近浮光楼之时,心中竟无端有了几分胆怯。
他站在楼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走到门边,伸手叩门。
“进来。”赵清嘉的声音淡淡的。
应长乐推门而入,微微的笑了一下:“清嘉。”
赵清嘉坐在床上,抬眸看他。
应长乐转身将门关上,走到窗户边仔细听外面的动静,确定无人偷听之后,他转身看赵清嘉。
对于他这番奇怪的举动,赵清嘉也没有露出奇怪的表情。
应长乐道:“你还记得我当日说过的话吗?我说若我有办法让你逃走,你可愿再信我一次。”
赵清嘉目光定定的看着他,忽然点了点头,道:“我似乎没有告诉你我的答案。”
“不,我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了。”应长乐微微一笑,解下腰间的锦囊,将里面的碎银子倒出来,使劲撕开了锦囊,只见里面滚出了一颗玉色的药丸。
应长乐拿起药丸,转身走到木架边,将药碗放进水里,不多时,药丸慢慢胀开,化作一张薄翼般的面具。
他将面具从水里捞出来,对赵清嘉道:“这是我特地托一位朋友照着我的样子做成的面具,制成药丸大小,拜托我母亲缝在锦囊内部。你戴上这张面具离开这座浮光楼,去洛阳城西楚梦酒馆找一位王姓的大哥,报出我的名字,他便会为你重新做出一张面具,给你一个新的身份。你带着面具和新身份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总之躲得远远的,别再让燕扶风碰上了,等中原武林所有人都遗忘了你,你再出来也不迟。”
赵清嘉沉默的从他手上取过面具,对着镜子贴在脸上,沉默了片刻,终是道了一句:“多谢。”
应长乐眼底涌出笑意:“我做这么多并非为了图你一声多谢,你若真的觉得感激我,便好好活着。终有一日,我会去寻你。到那个时候,我们便一起喝喝酒,打打猎,倒也快意人生。”说罢脱下自己的衣服递给赵清嘉,“快换上吧 ,没有多少时间,一切保重。这里有我,燕扶风是人人敬重的大侠,即便发现我顶替你也不会太过为难我的,倒是你,千万别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赵清嘉深深的看了他片刻,接过衣服,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11、离开
赵清嘉换上应长乐的衣服,打开房门,顶着应长乐的脸往院外走去。
守门的侍卫拦住他,道:“抱歉,例行搜查。”
赵清嘉沉默的张开双臂,侍卫正准备搜查的时候忽然从浮光楼里传来一声巨响。
两名侍卫吓了一跳,顾不上眼前之人,赶忙往楼中跑去。
赵清嘉回头冷冷瞥了一眼浮光楼,头也不回的朝外面走去。
出了聚贤庄之后,左转走了一段路,果然看见了应长乐所说的老槐树,树下系着一匹黑色的骏马,正低头打着响鼻。
赵清嘉没有想到自己出来的竟会这么顺利,直至翻身坐上马背,心里才算舒了一口气。他扬鞭骑马绝尘而去,傍晚的时候出了苏州城。
出城之后,他不敢多做停留,日夜不停的赶往洛阳城。
聚贤庄浮光楼这边因两名侍卫听见巨响,顾不得搜查乔装打扮的赵清嘉,连忙奔至浮光楼外,却见大门紧闭。
两名侍卫神色一紧,不敢破门而入,只好站在门外问道:“公子出了何事?”
回答他们的却是一道重物砸门的声音。
两名侍卫对看了一眼,留下一名看守在楼外,另一名去寻燕扶风。说来也巧,燕扶风正在会见一名重要的客人,闭门前曾吩咐他人不许来打扰。
直到夕阳落山的时候燕扶风才与那名客人比肩从客厅里走了出来,侍卫连忙上前告诉燕扶风浮光楼里的事,燕扶风神情也是一变,送走客人之后急忙赶向浮光楼。
浮光楼的大门依旧紧闭着,因天黑的早,楼内已点了蜡烛,依稀可看见一道人影映在窗户纸上。
燕扶风神色大变,一掌推开大门,楼里的应长乐自烛光里抬起脸来,跟在身后的两名侍卫俱变了脸色。
“赵清嘉呢?”燕扶风脸色铁青的咬牙道。
“他离开了。”应长乐平静的说道:“是我让他离开的。”
“应长乐!”燕扶风目光十分可怕的盯着应长乐的脸,忽然一掌震碎了门板。
他明明知道应长乐会不计一切救走赵清嘉,可是他没有想到他行动这么快,归根究底,是他自己太过自信了。
燕扶风深深吸了一口气,以防自己一气之下一掌了结了应长乐。
“传令给十二铁甲护卫,即刻追捕赵清嘉,若有反抗,就地处决。”
闻言应长乐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暗中握紧了拳头。
赵清嘉到达洛阳城的这天正赶上了一场小雨。他一路风尘仆仆牵着一匹黑马在雨中行走,引起了不少行人的注意,然而他神色始终淡淡的,沉默的一家家望过去,终于找到了应长乐所说的楚梦酒馆。
酒馆的主人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摇着一把团扇,瞧见他进来,笑着迎了上去:“哟,外面下着雨怎么也不打一把伞,小哥瞧着眼生,不知是哪里的人?”
“我找一位王姓的大哥。”赵清嘉并不理会老板娘的话,淡漠的道出了自己的目的。
老板娘立刻收起了满脸的笑,一下子变得严肃了起来:“客官贵姓。”
“赵。”
老板娘神色淡淡的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摇着团扇道:“随我来。”
赵清嘉跟着老板娘进入后院,穿过一个又一个酒缸,停在一间屋前。
老板娘伸手拍了拍们,叉腰道:“老王,有人找。”
过了一会儿,一个睡眼惺忪的老头打着哈欠开了条门缝,两只浑浊的眼睛扫了二人一眼,语气不善的道:“谁找我?”
“他。”老板娘将赵清嘉推了上前。
赵清嘉猝不及防,踉跄了两步站稳。
老头目光精明的打量着赵清嘉,问:“谁介绍你来的?”
“应长乐。”
老头又问:“可知老夫是谁?”
“不知。”赵清嘉摇头。
老头将门打开,侧身让了一让,道:“进来吧。”
赵清嘉迈步踏入房门,将屋里打量了一遍,自行在桌边坐下。
“桌上有水,自己倒。”老头道,顿了一顿,像是在自言自语的感叹,“瞧着跟画里走出来的似的,难怪连他这样守礼的孩子也会……”
赵清嘉不管他在感叹什么,也没有伸手倒水,只是沉默的看着窗外。
老头在他身边坐下,道:“伸出左手。”
赵清嘉听话的伸出了左手。
老头伸出手指搭在他脉上,赵清嘉面色变了一变,很快隐忍下去,只是眼中多了几分警惕的光芒。
老头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哼了一声:“罗老儿配的药,呵,难不倒老夫。小子,老夫保证会将你身上的毒解得干干净净的。”
赵清嘉目光中多了几分喜色,问道:“那化功散可有办法解了?”
“自然。”老头站起来,走到床边,蹲下自床底拉出一只铁盒,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盒子,倒出两枚绿色的药丸,交给赵清嘉,“化功散的解药。”
赵清嘉喜不自禁,连忙接了,道:“多谢前辈。”
然而戒备却是不肯放下的,只将解药塞入了怀中。
老头也不点破,冷哼了一声,自床头扒出一个包裹,道:“这是长乐那小子托我交给你的。”
赵清嘉愣了一愣,打开包裹一看,里面放了两件换洗的衣裳,一张银钱和一封信。赵清嘉将信拆开,里面说道为他新准备的身份是火云社的弟子楚云歌。
赵清嘉执起那张薄如蝉翼的面具,目光呆呆的落在上面,一时间心思百转千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头写了一张药方丢在他面前,道:“这是断尘的解药。”
断尘便是燕扶风一直逼他喝的药,乃是神医罗冲所制。
赵清嘉在酒馆中停留了一日,贴上应长乐留给他的面具,借着楚云歌的身份离开了楚梦酒馆。
他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在洛阳城中逗留了两日,四处打听着武林盟主的动向,却意外的收获了一条消息。
五日之后是武林盟主的五十大寿,火云社也在应邀之列。
赵清嘉心知这是一个好机会,更不愿意离开。打听到火云社的行踪之后,跟了他们两日,探听到这个叫做楚云歌的是他们火云社的大弟子,半个月之前在洛阳城失踪,至今未归。
虽然赵清嘉不知道真正的楚云歌在哪里,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真的楚云歌是永远回不来了,否则应长乐不会叫他假扮楚云歌。
应家做的是镖局生意,自有各种消息来源,赵清嘉一直以为应长乐只是高门大户中的纨绔大少,却也没有想到他行起事来竟也如此干脆利落,心中不知不觉对他的信任又增添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