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我驯养——肚皮三层肉

作者:肚皮三层肉  录入:11-03

“嗯。”成扬问,“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吗?”

不知不觉地,他们已经绕着桥走了大半个来回。今天车流稀少,大半天也不见一辆过去。太阳明晃晃的,宁飞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又别过脸,皱起鼻子。

“闻到洋甘菊的气息,很新鲜,应该是今天之内留下的——”他蓦地瞪大眼,咬住下唇,半天说不出话。

成扬不解地扭头,朝着那个方向眺望。可他毕竟只有普通人的视力,只能捕捉到远远一点移动的白,小得看不清。也探知不到精神波动,仿佛来的不是一个活人。

肩头一重,是黑猫跳到身上,蓬发的毛发蹭得他皮肤发痒。宁飞的精神体紧紧攀附着他,可他无暇顾及。洋甘菊,他满心满脑都是这三个字——那是宇晴信息素的味道。

“我看到一个人。”几秒之后,宁飞又开口说,语调有难以察觉的轻微的颤抖,“你刚刚说的……如果叶宇晴还活着呢?”

39.

沿着岸边的公路,那个白点越来越近。

宁飞能清晰地看到那个人,还有她行走时摇曳的白色裙摆上的褶皱。她来得很快,但这种速度对于哨兵而言,却又是不急不慢的。

他真切地希望自己看错了,但那确实是叶宇晴。

阳光炙热,他的脑袋又开始疼起来。洋甘菊的甜香愈发浓郁,伴随着海浪的腥咸。杂糅的气味铺天盖地涌来,几乎把成扬身上的青草味覆盖得一干二净。

成扬久久没有回答。

黑猫缩成一团,四肢用力扒着成扬的衣服。而成扬只是呆呆站在桥边,望着叶宇晴。

“真的是她。”过了一会儿,他喃喃说道。

空气像凝滞一般安静,只剩浪潮拍击桥墩的破碎水声。

叶宇晴在路边停住,距离恰到好处。他们配合了二十多年,早已摸索出最高效的配合方式。一个简单的动作,什么也不用多说,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宇晴向他打手势,招呼他过来。

成扬走过去,没有任何犹豫。

时间仿佛倒流了许多年。他,宇晴,执行常规任务。没有白茫茫的浓雾,没有四野的枪声,没有伤没有血,没有生死别离。

他的眼眶有点发热。

“成扬。”有个声音在身后喊道。

他突然反应过来,如梦初醒一般回头。宁飞正对着他,一双瞳仁黑黢黢的,隐隐流泻出不安的情绪。成扬看着他的神情,却又忍不住侧头确认一番桥下的人影。宇晴还在,这不是梦。

“我得过去。”他说着,躬身将肩头的黑猫放下来。

精神体“咪呜”地叫,扯着裤腿不愿放手。宁飞却皱起眉毛,垂下头,凶恶地发出低音威胁它退下。猫全身毛都炸开了,尾巴夹着,一步步缓慢地倒退回桥中间。宁飞没再理它,对成扬说:“走吧。”

自人行道的旋梯下桥,离叶宇晴越来越近。她站在道边,白裙子映着细叶榕的绿荫。成扬大步走上前,与她来了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你……还活着。”

叶宇晴说:“你也是。”她稍稍踮起脚,将下巴放在成扬肩上,悄无声息地对宁飞做口型——

“琦姐找你。”

她的嗓音也与之前相差无几,清脆而利落。成扬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鼓噪。他放开她,指尖还在微微颤抖。他有许多问题要问,却激动得组织不出一句连贯的话。

宁飞极快地上前一步,从他腰间抽出枪,瞄准叶宇晴:“滚开。”

“宁飞!”成扬失声喊道,握住宁飞。可他的手腕坚硬地像一块石头,没法扳动半分。

叶宇晴挑眉问:“怎么回事?”

“她和琦姐有联系。”宁飞沉声说。

叶宇晴冷笑一声,看着两人:“琦姐是谁?”

成扬了解她的脾气,宇晴绝不是一个能容忍被枪指着要害的人。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侧身挤入枪口前,对宁飞说:“先把枪给我,有话好好说。”

宁飞咬着下唇犹豫了一阵,胳臂终于是放下了,却依然将武器握在掌心。解决了其中一位,向导再转回身,对叶宇晴解释:“现在公会乱套了——昨晚的爆炸声,你听到了吗?十八个哨兵下落不明,纪老师先叛逃,随后自杀身亡。那位琦姐恐怕便是始作俑者。”

叶宇晴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

成扬低声说:“你一直没回公会,我们都以为你已经……”

“有人救了我。”

“为什么不回来呢?”成扬问,心里乱糟糟的,“当时纪老师说找到了你的遗体,公会为你举办了葬礼,他们还怀疑是我害了你。如果你能早些回来,说清真相,说不定可以避免以后的祸事。”

叶宇晴看着他的眼睛:“我有不得已的理由。你先跟我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不能跟她去!”宁飞突然发声,语音急促。

叶宇晴瞟了他一眼,语调转冷:“他究竟是谁?”

成扬说:“我的一个哨兵朋友。”

“我以前可从没见过这位‘朋友’。”她嗤的一笑,“他怀疑我,我也很怀疑他。成扬,你直说吧,你是相信我们中的哪一个人?”

40.

成扬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没法断然说出“我相信你”四个字。

宇晴站在海崖边的人行道边,皮肤白`皙得几乎透明。裙子腰线恰好收在小腹上,完全看不出任何受过伤的痕迹。她和以前一样漂亮,但带着怒意和嘲讽的眼神却让成扬感到全然的陌生。他曾经的哨兵搭档会生气,会尖锐地质问敌人——但从来没这样对待过朋友,也不可能听到了公会遇袭的消息,仍无动于衷。

她变了,成扬想,在生死关头走一遭,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宇晴,都有些不一样了。

“我没有怀疑你们任何一个人的意思。”他说,温和地,踏一步上前,伸出左手,“宇晴,你可以来读读我的思维。”

叶宇晴后退一步。

她扬起脸,狐疑地瞪着成扬:“同时顺便让你入侵我的大脑,是吗?”

成扬摇头:“你忘了吗?我承诺过的,除非你同意,我永远不会这么做。”

她环抱着双臂,咬着下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上前一步,也抬起左手。她中指上有个白银戒指,在阳光下亮闪闪的。成扬的目光被不由自主地吸引过去,回忆自己之前是否见过它。

宁飞在他背后低声喊:“成扬,你不能信她。我认得那枚戒指。”

迟了,他们的手相互触碰。戒指磕到指尖,成扬微微一疼。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忽然弹出来,刺了他一下。

宇晴嘴角弯起,固定成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一股拉力将他扯进去,带入巨大的精神漩涡里。柏油道细叶榕碧海蓝天全都挤作一团缩成渺小的点,无数痛苦怨恨不甘的嘈杂的思绪从四面八方涌来,如飓风如海啸。成扬咬住舌头,穿过漩涡中心,将自己的精神力牢牢扎根在地底,才不至于被卷走。

宇晴放开他。

成扬心如擂鼓,脊背微微颤抖。不过短短一秒,却彷如在熔浆里走了一遭。枪,他想,立即伸手向下,结果发现早被宁飞夺走。

“我都看到了,难怪你选了他。”宇晴说,“本打算直接骗你回去,想不到还得动手。”

精神力忽地暴涨,叶宇晴却后退着避开,取下戒指,放回口袋。

成扬直视着她的双眼,沉声逼问:“宇晴的精神图景不是这样的。你究竟是谁?”

随着他的话,精神波织成看不见的网,向她罩去。“宁飞!”成扬喊道。宁飞应声抬手,六发子弹朝对面的人射去。

她侧身藏入树后,躲过这一波无形的有形的攻击。枪膛已经射空,成扬将弹匣也扔过去,好让宁飞续火。

“这可是叶宇晴的身体。”她在树后说,“你新找的哨兵下手真狠。”

“你究竟是谁!”成扬说,同时做出手势,暗示宁飞两面夹击。

哨兵已经快手装填好子弹,看到成扬点头,便持枪上前开火。成扬深吸一口气,合拢双眼,专心捕捉对方的精神线。

那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对手,洋甘菊气息的精神波像一只滑不留手的泥鳅。稍微碰到一点,便向两边躲开,朝成扬的后方迂回逼近。精神图景在前面敞开大门,只等四面合围,再将他拖回那可怖的场景中。成扬不敢冒进,只能将自己的力量扩散得更开,徐徐图之。

“你问问宁飞。”她清晰地说,声音盖过消音后的枪响,“这枚戒指代表了什么?”

另一头的战况似乎并非如此顺利,宁飞发出吃痛的闷哼。过了几秒,才答道:“琦姐。”

成扬皱起眉,更小心地靠近那片精神领地。宁飞等不了他的迂回,他必须改变策略。

“什么意思?”他问,企图让敌人说更多话,分散注意力。洋甘菊的精神波依然一触即缩,他别无良策,稍微犹豫片刻,只能用屏障保护好核心,全副精神力拧成长针从图景上刺进去,扎入一滩乌黑的浑水里。

“我是管琦,别人都叫我琦姐。”

这句话在图景里震荡出一圈圈波纹。

他闭着眼,却看到了无数个骷髅。神经元延伸出数不尽的轴突与树突,像长长短短的苍白的触手。骷髅被缠绕着悬挂着,随着声波而晃动。这景观如同风拂过风铃,白骨的脚尖与脚尖碰撞出啷当回音。

骷髅林的中央,脑细胞相互交织纠缠,形成大脑的形状。它躺在浅浅一滩水里。透过万千枯骨,有一个女声传来:“过来,成扬。”

成扬悚然睁开双眼。

还是白沙岛的景象,他在这一瞬重回人间。战斗已经分出结果。枪握在管琦手上,枪口对准宁飞。他的哨兵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一点小惩罚。”管琦说,“我得提醒一下他,探针是怎么来的。”

“那……”成扬问,声音干哑,“宇晴呢?”

她偏头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头:“脑死亡,身体归我了,回收利用。”

宇晴果然还是不在了。

仿佛有冰水漫入胸腔,成扬突然冷静下来——甚至有些冷静得过分了。他点头,最后问道:“你要杀我?”

“原本准备杀了。”她说,“但现在觉得有点浪费。还是之前那句话,你跟我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成扬没说话。宁飞还在枪口下,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其他选择。

“真麻烦。”管琦小声自语着,将宁飞踢到成扬脚下,转身将手枪对着成扬,“你带着他,走在前面,我为你指路。”

宁飞明明已经意识不清了,却仍死死咬着下唇,颤抖着忍痛。成扬弯腰把他抱起来,一只手托在后脑。顺着他的动作,宁飞自然而然地侧过来,脸贴在怀里。他身上全是汗。成扬想,是不是应该为他做个伤害转移。

管琦突然发声:“我警告你,最好别有任何小动作。”

“没有。”成扬说。

一只萤火虫悄无声息地从口袋里飞出来,沿着成扬指尖绕了半圈。成扬懂了它的意图,眨眨眼,目不斜视地继续朝前走。它扑腾着翅膀,开始亲昵地蹭宁飞没有血色的脸颊。

41

他们沿海而行。

街边一幢连一幢,全是低矮的欧式建筑。森白的外墙染了年月留下的黄斑,又被爬山虎苍翠的枝叶掩住。摄像头通常安置在窗沿下方,却全被破坏了。四周空无一人,只剩海风穿透绿叶的轻微的沙沙声。

“前面右转。”管琦说。

成扬沉默地听从她的指示,拐入一条细窄的街。两边的墙只比肩膀宽一点点,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调整一下抱着宁飞的姿势。

“别磨蹭。”管琦说,“就快到了。”

他被指引着向前,在一扇破旧的小木门前停下。“是这里吗?”他问。

“开门。”

门朝外开,里面是一段漆黑的向下的楼道,看不见底。潮湿的空气与淡淡的腐烂的气息一同扑面而来。萤火虫扇动了一下翅膀,蛰伏在衣袖间。成扬扶着墙,小心翼翼向下走:“为什么要我们来这里?”

管琦说:“我想见见你的精神体。那天早晨你在桥头,逼退了秃鹫近百人手,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当时你……”他问,“不,当时宇晴还不是你。你也在场?”

“我不仅在,而且离你们很近。”管琦笑着,轻柔而缓慢地补充了一句,“是我杀了叶宇晴。”

萤火虫在他的袖口冲撞。

“是你。”成扬将一瞬间激烈起来的心跳压抑下去,深呼吸,让腐朽的气味在肺叶间循环,“你怎么办到的?”

“现在还不是解答的时候。”

向下的楼梯见底,四周没有光,他睁着眼,却找不到路。成扬站定,低声说:“别用宇晴的身体。我与她的契合度不够,你见不到我的精神体。”

“左转六十度。”管琦冷冰冰说道,“多了,再转回去一点。没错,就是这个方向,继续走。我喜欢用她的身体,年轻漂亮,还是个哨兵。”

“你不能这样做。”

“那我该用谁的身体呢?”管琦问,“被我拐来的那群小哨兵的?纪永丰的?宁飞的?”

“你自己的。”

管琦不理他的话头,自顾自轻飘飘地说:“宁飞应该不错,听说他与你的契合度相当高。要是通过他的眼睛,我一定能看到你的精神体。”

“你用不了。”

“哦?”

“宁飞也是哨兵。”成扬指出,“他的实力不逊于宇晴。如果你能用他的身体,一早便据为己有了吧。”

管琦说:“站住。”

成扬停下脚步。

黑暗之中,管琦按下一个开关。啪的一下,而后有重物缓缓升起。等一切动响落定,她指挥道:“好了,走吧。”

成扬迈开步子,边走,边继续说:“我猜,你只能用宇晴的身体。因为她是脑死亡——”这三个字在他心里扎了一下,“——而其他一切生命体征都在。”

“你很聪明。”管琦说,“但你还是想错了。不论是脑死亡的叶宇晴,还是脑袋里安了探针的那群小哨兵,他们的身体我都能用,只要我高兴。宁飞确实是个例外,但这无所谓。我按一个按钮,就能让他痛得受不了。”

成扬沉默片刻,突然说:“我明白了,宁飞的探针植入得最早。”

“不错,初期半成品。无可避免的缺陷和误差。”

“那你打算怎么获取我的精神体?”成扬问,“为我进行手术,植入最新的探针吗?”

管琦在他身后笑了。

腐烂的气味越发浓重,路似乎已经快到尽头。萤火虫似乎有些按耐不住,想要飞出去。成扬握住袖口,在心里对它说,冷静,再等等。

他低声问:“我只是想不通,你都已经胜券在握,为什么还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你已经见过我的真面目。”

“哦?”他问。

管琦轻声下令:“停。”随后是一连串细碎的声音,手枪保险栓拉下,钥匙叮呤入锁,锈蚀的金属门轴吱呀地动。她慢悠悠补充道:“提醒你一下,枪还在我这。带着你的新哨兵,一起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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