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路阴阳 中——捂脸大笑

作者:捂脸大笑  录入:11-07

魏阳的手顿了一下,勺子停在了半空,张修齐抬起了头,黑沉的眼眸中不存疑惑,只有无声的询问。看着对方目光里的探究,魏阳扯了扯嘴角:“齐哥,咱们还要在医院多待些时间,等到你的伤势好些了,就启程跟我回家好吗?”

“好。”没有任何废话,张修齐应道。

依旧是这种无原则、无条件的信任,甚至在那场大战后,又更加迫切了几分,魏阳的心脏微微抽了一下,笑了笑,继续把勺子递了过去。

一顿饭吃了许久,好不容易吃完饭后,魏阳又给黑皮去了个电话,预定了一些上品的朱砂和特制符箓用纸,这两天带在身上的文房已经用了个干净,固魂符还是要画的,总要补充些新货才行。

张修齐则静静坐在一旁的沙发旁,依旧没有走动的意思,凝沉的目光显出几分遥远,就像在看往昔流淌的痕迹。有了菩提珠的压制,情绪不再起伏翻涌,他反而可以尽情探索脑海中残破的记忆,从中找寻那些被遗忘的痕迹。只是偶然的,他会从回忆中抬起头来,看向魏阳所在的地方,确认那个有着熟悉气息的人依旧守在他身边,不会离开。

对于小天师这样的现状,魏阳心底依旧是有着焦虑的,毕竟谁也不知菩提珠的效用能持续多久,万一下次阴历初三来时依旧没能找出那些所谓的“因果”,他的神魂会不会再次不稳呢?而到阴历十三、二十三又会是个什么情况,没人能给出确定答案,如果能找到曾先生就好了……

这么相对无言的坐了段时间,魏阳终于站起身,走到张修齐面前:“齐哥,既然没法画符,我们出去散散步吧,总在病房里窝着对身体不好。”

那双漆黑的眸子望了过来,像一汪波澜不惊的幽暗池水,似乎还沉浸在往昔之中,魏阳没有给他更多的考虑时间,而是直接把人从沙发上拖了起来,向外走去。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由于是专门供给高级别干部的疗养病房,这个中心附属医院其实不在市中心,反而有些靠近新区了,医院内的绿化程度相当高,郁郁葱葱的树从和花池似乎一眼都望不到边,不远处还有个面积不小的观赏湖。医院里没几个散步的,两人就这么绕着小径一路走了下去,直到来到湖边的假山旁。一阵属于郊区才有的清澈晚风吹来,湖中央的荷叶开始起伏摇曳,偶尔有几条色彩斑斓的锦鲤会游到池边,探头吐一堆细细密密的水泡,像是在等人喂食。

看着水里那些做着无用功的鱼儿,魏阳突然笑了笑,打破了静默:“齐哥你小时候是怎么过的,我小时候倒是挺调皮,整天跟着爷爷呆在一起,那老家伙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最喜欢把我唬的一愣一愣的,跟着他不知跑了多少地方,见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人,所有那些老八门的事情,都是从他那儿耳濡目染来的。如果只有爷爷在,我估计会有一个挺不错的童年……”

他的话声顿了顿,唇边那点浅笑慢慢隐去:“但是家里不止有爷爷,还有奶奶,她是个……很难形容的人。在外人面前都显得高深莫测,一副神婆派头,但是在面对我时,她会流露出那种让人生畏的凶狠眼神,歇斯底里的发狂,骂我是个妨家鬼,让我滚出那个家。那可是在乡下,她的话有时比村长都管用,肯听得人更多,如果不是爷爷,我恐怕早就离开,或者被人送走了吧。”

魏阳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汇,过了半晌,才继续说道:“后来爷爷也去世了,我就离开家乡去外面上学,大伯父、大伯母其实人都不错,只是他们看我的眼神总是不对,奶奶又变本加厉的发疯,谁还能待下去呢?再后来就传出了奶奶生病的消息,挺花钱的毛病,我也试着寄过几次钱,大伯收下了,却不敢跟奶奶说,这么吊了好几年,才把她那条硬命给磨没了,临死还发了话,这辈子不让我回家,不让我给她吊孝上坟,也别去打搅大伯一家,妨了他们的性命。”

可能是咽喉上的伤口还没愈合,他的声音干哑到了发涩,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之中,张修齐皱了皱眉,突然伸出手,用缠着纱布的掌心拍了拍他的发顶,那动作称不上温柔,就跟小孩子拍自己心爱的宠物似得,莽撞用力,然而魏阳的嘴角却扯动了一下,露出了一点笑容。

“不过我还是决定回去看看,不仅仅是为了齐哥你,也想找出痴智大师说的那个因果,现在想想,爷爷对我真的毫无保留吗?那为什么他会隐瞒那么多东西,连符玉的来历都不跟我说。奶奶那么个精明厉害的神婆,又为什么要刻意的对付我这么亲孙子。还有那些忘掉的记忆,那些有意无意隐瞒的东西,都是些什么?我究竟算是个什么……”

一阵夜风袭来,穿过身旁的山石,发出咻咻轻响,像是要把那些脱口而出的话吹散一般。张修齐压在魏阳发梢间的手指又用力了些,沉声答道:“你是阳阳。”

魏阳笑了,似乎心底的阴霾也被这句话吹散,他反手抓住了那只笨拙的手掌,轻轻一握:“对,我是你的阳阳。齐哥,快点好起来吧,我们回家,去看看那些所谓的”因果“究竟是什么。”

手被对方抓着,张修齐紧皱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他眼中的凝沉也像是被晚风吹化,不再那么紧绷,他说不清自己想要寻找的究竟是什么,但是有人还在他身边,他应该看好这个人,让他别像父亲一样转身离开。

两人又在湖边站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天边的月牙悄然升起,又浮上树梢,魏阳才搔了搔被夜风吹乱的头发:“走吧,咱们回去睡觉,明天开始画固魂符,至少要平安度过十天后拘三魂的日子。”

张修齐点了点头,没有反驳,这让魏阳脸上浮起了些笑容,虽然他们面对的依旧是一团扑朔迷离,但是目标至少比之前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明确。

漫步走回病房时,已经九点过半,这本该是小天师入眠的时间,然而他看起来却没什么困意,可能是白天被催眠的时间太长了,上下打量了一下张修齐的脸庞和脖颈,魏阳说道:“齐哥,你身上还沾了不少尸傀的污血,我帮你擦个澡吧。”

他的话里没有任何旖旎意思,张修齐也不存任何犹豫,点了点头,两人一起走向病房配备的浴室中。这间浴室居然比魏阳新家的卫生间还要大些,还有个看起来挺舒服的浴缸,不过鉴于两人身上的伤都不少,魏阳并没在浴缸放水,而是在一旁的盥洗池里放了些温水,又转身帮张修齐脱掉了那身病号装。

病号服下的躯体是光裸的,然而这一次,魏阳却没了上次洗头事件中的惶恐,反而自自然然的打湿了毛巾,从面孔开始擦拭起来。粘在鼻翼的灰尘,藏在耳后的黑水,还有脖颈和上臂溅上的血点,一点一点被温热的毛巾拭去。

由于魏阳的左手还受着伤,这条毛巾拧的并不算很干,几点水珠顺着张修齐修长的颈项滑了下去,又被胸前那条狰狞的疤痕拦下,魏阳手上的毛巾顿了顿,低声问道:“齐哥,这条伤是小时候留下的吗?”

张修齐的目光顺着他的手向下看去,点了点头:“舅舅说,把我缝起来了。”

魏阳的心脏一抽,移开了毛巾,拉起他的手臂,轻轻擦过腋下,在腋下不到一寸的地方,另一道伤疤划过,一直蔓延到背心。他忍不住再次问道:“那这条呢?”

“十二岁,凶煞反噬。”

“这条短的呢?”

“下山,遇上鸣童。”

魏阳有些问不下去,只因对方身上还有许多伤疤,深浅不一,一点点割裂了这具本该让人倾慕的躯体,如果是之前,他可能还会怪张修齐身边的那些人照顾不周,但是自从知道了固魂符的副作用后,这些话反而说不出口了,为什么龙虎山上的人会把这个嫡传子嗣交给三僚村的亲戚照料,怕也有这样的原因在内。如果不是曾先生,齐哥是不是早就死在了那些超乎常理的历险中了呢。

再次投湿毛巾,魏阳屈膝蹲了下来,温柔的擦拭过张修齐的大腿,他腿部依旧没什么赘肉,跟他身上每一寸肌理一样,线条优美,又伤痕斑驳,就像尊精心雕琢,却又被人损坏的雕像一般,让人带着种心酸的怜惜。他的手十分稳健,内心也一片平静,那种毛头小子一样的青涩情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股难以形容的柔情,魏阳觉得自己有些变了,他需要的不只是那些唾手可得的东西,而是另一些更深邃又让他眷恋的情感,为了这个,他可以舍弃那些摆不上台面的欲望。

毛巾划过膝窝,一只手轻柔的抬起了他的脚踝,一点一点擦去小腿上的污血,张修齐有些困惑的低下了头,看着俯在身前的乌黑发顶,他心中突然涌起了一种古怪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用爪子抓挠他的心脏,蔓延出热度和痒意,包裹着纱布的手轻轻蜷了一下,他微微动了动,下意识的想跟身前那人贴得更近。

“有点冷了吗?”魏阳加快了速度,擦拭完最后一点血污,站起身来,“我去拿套干净的病号服,齐哥你先等会儿。”

说着他把手里的毛巾扔进了盥洗池里,毛巾微微一晃,沉入水底,看着水池中荡漾的波纹,张修齐困惑的皱起了眉,之前他并不觉得冷,但是那人离开之后,他却觉得身边少了些什么,冷得让人难受。没有压抑这种古怪的情绪,他跟着魏阳的脚步走了出来,差点跟对方碰个正着。

显然是吃了一惊,魏阳哑然失笑:“看来下次还是要准备条浴巾才行,这么冷吗?喏,穿上这个吧。”

柔软的病号服再次包裹了裸露的肌肤,然而这似乎不是他想要的东西,张修齐的眉峰微微皱了下,但是看向认认真真给他系扣子的男人时,那一点困惑又渐渐消失不见。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魏阳的发顶,魏阳则拍了拍他的肩头:“去睡吧,明天我们再来画固魂符。”

不多时,病房里的灯熄灭了,张修齐微不可查的挪动了一下身体,让半边身子紧紧贴在了身侧那人身上,感受着从旁边传来的体温,他满意的叹了口气,阖上了双眼。

67.线索

第二天一大早,朱砂和符纸就送到了医院,都是黑皮从可靠的店面买来的,专供画符使用。然而东西拿到张修齐面前,他却微微摇了摇头,并没有要用的意思。

“怎么,这些都不合用吗?”魏阳皱了皱眉,黑皮做事向来可靠,既然他说是上品,就肯定不会有假。

“不能用。”张修齐依旧摇了摇头,又补了句,“家里有,袋子里。”

“你那个旅行袋里?”魏阳立刻想起张修齐随身带着的大旅行包,“我给木头打个电话,让他把东西带来。不过这些朱砂有什么问题?是原料质量不好吗?”

朱砂也有飞水和工业合成品的区别,他们店里以前用的朱砂都是淘宝网购来的,色泽鲜红粉质细腻,视觉效果绝佳,最适合装神弄鬼用。至于黑皮拿来的这些,则是正经的飞水朱砂,颜色略显淡紫,可做药用,也是画符最常用的一种纯朱砂。这样的上品货也不能用,难不成是哪里出了误会?

“不是。”张修齐想了想,提笔写了张方子,递了过来:“这样配,能画其他符。”

方子上写着雷印、苍术、茯神、降真香、白芨等几种药材,还标注了详细的克数和配伍分量,看起来应该是常用的丹方,看到单子魏阳才反应过来:“画符的朱砂也是要调吗,这是龙虎山独有的配方?不愧是三山符箓的祖师爷,原来朱砂还有这么多门道,那你画固魂符用的朱砂里面加了什么?”

“雷击桃木、霜降远志、龙虎千峰。”张修齐答得认真,“用精血做引,才能起效。”

桃木向来是避煞良品,远志和千步峰则是相当有名的安神中药,但是在前面加的“雷击”、“霜降”、“龙虎”这些特殊要求,怕就不是轻易能找到的了,也难怪小天师会备上多余的朱砂,专供画固魂符用。

然而听到精血一词,魏阳突然想起了什么:“等等,你说的精血做引,应该是画符者本人的精血才对吧?可是上次我似乎也用那朱砂画成功过啊,还是说谁来画都行?”

不出所料,张修齐再次摇了摇头,这下就连魏阳自己都有些吃不准了,那天在聚宝斋画的符究竟成功了没?如果成功的话,那昨天画得一堆符怎么没有一张起效的,还是说,聚宝斋那次纯粹是巧合而已?想了想,魏阳还是忍不住说道:“要不我回头再试着画些符,万一能成功的话,还可以救个急……”

“不行。”这次张修齐的声音就变得严肃起来了,眉峰皱的死紧,“画符伤气,你不合适,不行!”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反驳的味道,眉宇之间更是夹杂了一份担忧,看着对方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情绪,魏阳心中划过一丝暖意,从善如流的笑了笑:“好,不画,都听齐哥你的。”

这话十分有效的安抚了有些炸毛的张修齐,急迫顿时消失不见,眉宇舒展,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然而看着对方略显沉默的身影,魏阳却在心底默默记下,不论那次画符成功的原因如何,他都该再试试看的,否则万一出了状况,岂不让人追悔莫及。

中午刚吃过午饭,孙木华就带着一堆大包小包,跟落难流民似得灰头土脸滚了过来,见到魏阳立刻哭诉了起来:“齐哥啊,你家乌龟不让我睡屋里,进卧室就咬,进书房也咬,害得我只能在沙发上凑合,一晚上都摔下来三次!”

“你可以睡地板的,我家都是木地板,睡起来应该挺舒服。”魏阳根本不搭理他,直接把挂在他背上的旅行包摘了下来。

看到那旅行包,孙二货脸上控诉的神情更浓了,指着那包哀怨道:“还有这包,乌龟就差四爪扒在包上了,我愣是跟它磨了两小时嘴皮子才抢到手的,这玩意不会装得它老人家的龟粮吧?齐哥你这次真要给我报销精神损失费,你家那乌龟简直比看门狗都难缠了……”

把旅行包递给了张修齐,魏阳转手给了孙木华一个响头:“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最近你也跟你家老头子联系一下,让他好好在外面躲着,等到这次的事情平息了再回来。对了,我让你拿的其他东西呢?”

虽然抱怨连连,但是孙宅男真不敢阴奉阳违,嘟嘟囔囔又摘下身上挂着的其他几个袋子:“都带着呢,保险柜里的东西全都搬来了,幸好没被偷。”

他们三人被劫持那天,界水斋可是连门都没锁,也亏得那些梁上君子没有上门光顾,否则损失还不知有多大呢。魏阳一哂,直接打开了袋子,之前孙厅长送来的古玩都在里面,还有一些其他零碎玩意,可是他并没检查的意思,直接从里面拿出了个黑皮笔记本,把其他东西又递还给了孙木华。

“几样货你回头拿去聚宝斋吧,让明哥变现,其他零碎放到家里就行,我过两天也会回家一圈,让老爷别欺负你了。”魏阳笑着把袋子递了回去,然而还没放到孙木华手中,另一只手拦在了前面。

张修齐伸手从袋里抽出了一个长盒,认认真真摆在一旁:“不能卖。”

魏阳和孙木华都吃了一惊,魏阳先反应了过来,这不是之前孙厅长送来的原济大师真作吗?当初还是齐哥在叶老那边找到的,怎么现在又不让卖了?他想了想,试探着问道:“齐哥,这画里有什么古怪吗?还是卷轴上出了问题。”

张修齐轻轻摇头:“上面那层可以卖,底下那层不能卖。”

这话一出,魏阳心中打了个突,这画他也见过,明明只有一层嘛,哪来的上下之分。然而小神棍的反应多快,立刻想到了一件事,难道是画的装裱方面有些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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