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嘉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点了点头，随即反问道：“我报这个很奇怪？”
“……是有点。”毕竟方嘉南一向养尊处优，5000米会累死人的吧，而且学霸不一般都是笔能伐诛众敌却手无缚鸡之力的吗。虽然这么问有点不太妥当，余祈还是犹豫着开口问道：“你确定你能行吗？要不你先练一下？”
方嘉南笑睨他一眼，“当然，而且，你要、跟、我、陪、练。”最后是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余祈欲哭无泪，自己都躺那么远了还能中枪？
放学后的校园，显得有些空荡。偶有飞鸟落进操场旁边的树丛里，惊起树叶间一片抖动。
塑胶跑道上，余祈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在方嘉南身侧两三步远的位置跑着步。他不记得自己跑了多少圈了，身体的疲惫让他很想就这么停下来。而方嘉南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眼角瞄到余祈速度慢了下来，就退了几步跟余祈并肩跑。
“方嘉南，我不行了。你继续跑你的吧。”说着，余祈就停住脚步，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不住地喘气。
方嘉南无法，也停了下来。“今天就跑到这。明天继续。”说到最后，眼睛里甚至带上了明晃晃的笑意。
而余祈只觉前途一片黑暗。
最近经常下雨，一下雨天气就降温得厉害，于是王妈每天都熬一小碗姜汤，等余祈放学回来就让他趁热喝掉。还有点烫嘴，余祈便双手捧着碗壁，看着黄中带着些褐色的姜汤发起呆来。
刚才王妈跟他说，陆迹今晚有应酬，会晚些时候回来。什么时候起，陆迹就不曾带过自己出去应酬了？大概是有了新欢了吧。余祈突然想起了那天在“夜色”大门看到的场景。脑海中无数念头一闪而过，待回过神来，姜汤已经微凉，一口气喝下，更显辛辣。
接到梁梓渊的电话时，余祈刚从浴室里出来，被蒸得粉红的皮肤微微泛着热气。拿起手机看了一下，在此之前，已经有两个未接来电。手指在屏幕上划过，接通。
“小祈，刚才是在忙吗？打你电话一直不接。”对方微微抱怨的语气让余祈听了直想笑。好像有点难以想象梁梓渊端着一张英气的脸却做出怨妇表情的样子呢。
“嗯，刚才在洗澡。”
“这样啊。”梁梓渊拉长了语调，下一秒又恢复正经说道：“小祈，近日我父亲会来A市跟你见面，别忘了做好准备。”
余祈这下是真的惊到了，还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啊？可是我……”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到时表现得乖一点就行了，不用怕。”梁梓渊轻佻地说道，语气里带着调侃。
余祈瞬间无语。又跟梁梓渊随意说了几句，挂了电话后，心里还是有些没来由地慌，以至于晚上翻来覆去好几遍才缓缓入睡。
考试成绩出来后老师一般会打印成表粘贴在教室后面的公告栏处。余祈刚走进教室，就看到一大群人围在公告栏前吱吱喳喳讨论着什么。
不感兴趣地扫了一眼，余祈刚坐下，梁欢就转过头来吊他的胃口：“余祈，我知道你考试成绩了喔～”
余祈性味索然地掀起眼皮撩了她一眼，继续整理书包。
梁欢瘪瘪嘴，为毛她遇到的后桌都是不爱搭理人的货。
上课时各科试卷陆陆续续地发了下来，兴奋者有之，哀嚎者更有之。
余祈大致看了一下，发现成绩跟自己预想中差不多，就没有再在意，而是紧紧纠着自己做错的一道数学大题琢磨了起来。
语文老师淡定地站在讲台后，等教室里声音渐消，才缓缓开口：“上次我说过的奖励依然有效。但是，奖励不是目的，而是想让你们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不知是不是坐在第六排的那位仁兄跟同桌聊得太忘乎所以了，笑得忒灿烂。而他脸上褶子多，一笑就特别那啥。
语文老师纳闷道：“王人才同学，我讲得有这么好笑吗？笑得跟朵菊花一样。”
教室里瞬间爆笑出声。
余祈从试卷中抬起头，也跟着笑了几声，而后不明所以地扯了扯方嘉南的衣袖问：“发生什么事了？”
方嘉南无语地瞅着他，“……没事。”
第二十章
运动会这天，开幕式时天气还挺好的，可到了下午，天气就慢慢阴沉了下来。而下一个项目就是男子5000米跑。
站在班级大本营前，体育委王人才做眺望状，“估计待会会有雨。”没人应他的话，王人才回头扫了一眼，在一堆低头玩手机偷懒的人中与刚好站起来伸懒腰的余祈对上眼，当即拍板：“余祈，方嘉南待会跑完就托你照看了。”
余祈没有异议，毕竟怎么说，方嘉南也是他朋友。看了下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方嘉南正好跟另外一个男生热身回来，余祈倒了些热水在一次性杯子里递给他，“方嘉南，待会我会在终点等你。”
方嘉南接过，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听到广播里喊参赛选手到站台前集合，便放下水杯，脱了外套。
余祈笑了笑，接过外套搭在手臂上，给他鼓劲，“加油跑。”
聚精会神地看着比赛时，有冰凉的触感在脸上绽放，余祈抬起头往天空中看去，细细的雨丝飘了下来，原来是下雨了。
而此时，比赛已经进行到最后一圈。方嘉南暂居第二位，与第一位相差不远。这时已经来不及回去拿伞，余祈跑去终点跟其他人挤在了一起。
当方嘉南冲破终点线跑过来时，余祈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而后连忙扶着他在足球场草坪周围慢慢走着。
方嘉南整个人喘得很厉害，脸色泛着不自然的潮红。余祈担忧地看着他，从书包侧袋掏出瓶水，拧开给他，“喝点水吧。”
雨点渐渐大了起来，余祈一心想快点回大本营避雨，拉着方嘉南往回走。因下雨，草坪变得比平时更滑，而余祈脚步迈得又急，方嘉南感觉不太好刚想提醒，余祈就脚一滑整个人朝前摔去，方嘉南被带着，晃了几下，好险没跟着摔倒。
到医务室处理完伤口，刚进教室，梁欢就大呼小叫起来，“天呐！余祈，你脸怎么了？”
抬手摸了摸因为擦伤被校医贴了张创可贴的脸颊，余祈浑不在意地笑笑，“不小心摔倒了蹭到的。”
“可是，可是……这创可贴也太丑了吧。”梁欢瘪瘪嘴，这可是她最喜欢的一张脸啊，“我要给你换张好看的。”
“对了。”忙着低头在包包里翻找，梁欢头也不抬继续说道：“刚才你电话响了，就在你进教室几分钟前。”啊，终于找到了！
余祈闻言从抽屉里掏出手机，梁欢凑近他也不在意，任她折腾。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反拨回去。
“喂，渊哥，怎么了？”听到这个称呼，坐在一旁的方嘉南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小祈，放学我来接你。我父亲要见你。”
余祈立刻犯了愁，他还没准备好，今天又出了状况，就这么去见长辈好像有点不礼貌。
见余祈这么久不说话，梁梓渊以为他是紧张了，便细心安慰道：“别担心，我父亲，嗯……很爱护小辈的。”
“不是，我没有……”余祈有苦不能言，只好闷声瓮气地说：“待会你就知道了。”
见余祈放下电话，梁欢扭扭捏捏作小女子态，难得带了些羞赧：“余祈，我们来合影吧。”
余祈挑挑眉，点头。梁欢立刻笑逐颜开，招呼滞留在教室里的寥寥几人来张大合照。
在相机那里设置好自动拍摄，梁欢快速跑回来，站好位置。闪光灯一亮，这一刻瞬间定格。
满是书堆的背景里，几个少年朝着镜头笑得十分灿烂。肆意如朝阳，清澈如溪流。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跟张叔说好不用来接他，余祈挂了电话坐上副驾，梁梓渊“噗嗤”笑了出来，“你脸怎么了？”
余祈郁闷地瞅他一眼，不就是个小伤口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小心摔倒蹭到的。”
梁梓渊摇了摇头，向余祈倾过身来，余祈瞬间脑补出八点档里男主角对女主壁咚的场景，不自在地朝旁边躲了躲，“你干嘛？”
梁梓渊手伸过来绕过余祈身体，拉起安全带，给他扣上，话里带了笑意，“你以为我想干嘛？”侧头却看到余祈手肘上也有一大块擦伤，被涂上了一层红药水。
坐正身体，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梁梓渊敛眉，淡淡开口，“你这一跤摔得也够厉害的。”
余祈闻言奇怪地看他一眼，“小伤而已，不碍事。倒是……”余祈想到即将要面对的事，脸皮垮了下来，愁眉苦脸地继续说道：“我这副样子去见你父亲真的没问题吗？”
梁梓渊笑睨他一眼，纠正，“他也是你舅舅。”
余祈从善如流地改口，“嗯，舅舅。”
“放心吧，到时有我在你身边，有什么事我会帮你。”
但愿如此。余祈点了点头，直视前方笔直的道路，默默想道。
眼见着车子一路驶离市区，余祈疑惑地转头看向开车的人。像是感觉到他的疑问，梁梓渊挑挑眉，语气轻佻地说：“父亲平时喜欢在家里接待客人。你不是外人，更加不例外。”然后，慢条斯理地给余祈解释。梁家在A市的产业虽不及在本家丰厚，但近几年来也开始慢慢向A市转移扩大资产。因而也在A市置办了一处宅院。梁家的现任家主梁远宏有时来A市办公，便会休憩在此处。不过，梁梓渊并不常在那里住，“我也需要个人空间的嘛。”梁梓渊朝余祈眨眨眼，似乎在说你懂的。
余祈了然地点点头，转头看窗外的风景，不再言语。
下车后，余祈深呼吸了一口气，而后，跟在梁梓渊身后进了大门。
梁远宏今年四十有七，常年身居高位，让他看起来极有威严，却并不显老态。见他们两个进来，放下手中杯盏，淡淡说道：“坐吧。”
之后又是一阵沉默。梁梓渊早已找借口上楼去了。梁远宏虽是一直注视着他，可余祈总觉得梁远宏仿佛是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
压下心里波动的心思，余祈主动打破了沉默，“梁先生？”
梁远宏像是才反应过来，有些失态地笑了笑，带了点尴尬，“抱歉，孩子。你跟你妈妈实在太像了。”
余祈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抿嘴笑了笑， “没事的。梁先生。”
“不用跟我这么见外，按辈分，你该叫我舅舅。”
“嗯，舅舅好。”
看着乖巧伶俐的余祈，梁远宏悠悠叹了口气，“我跟你妈妈大概也有二十来年没见了。”他仿佛还记得，二十年前，一向乖巧听话的小妹在逃家前，还笑得甜蜜地问他：“哥，你会祝福我的对吧。”当时，如果他没有心软帮她，她大概也不会这么早就去了。
“早两年我就在找你们。这些年的事，我都听小渊说了。”梁远宏眼神里带着亏欠，语气沉重，“辛苦你了。小祈。”
余祈沉默地摇了摇头，而后故作轻松之态，柔声安慰道：“舅舅，都已经过去了。妈妈她……从不曾怪过您。您也不要太伤心了。”
梁远宏眼里露出欣慰之色，看来温绘把这个孩子教得不错。注意到余祈身上衣服还带着被雨水泅湿的痕迹，他连忙关心道：“是淋雨了吧。快点上楼让小渊找些衣服给你换上。”
梁梓渊适时地出现，示意余祈跟着他走。上了二楼，进房间后，梁梓渊放下心来笑了笑，“看来父亲很喜欢你呢。”
余祈无语地用眼神控诉他，“刚才是谁信誓旦旦地说会帮我的”
梁梓渊自知理亏，不再说话。从衣柜里找出一套以前买小了的未拆封的衣服，递给余祈。
余祈大大方方地在他面前换上。梁梓渊默不作声地看着，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抿了抿嘴唇，“小祈，我没有告诉父亲你跟陆迹的事。但是，”沉吟了下，又开口说道：“我是不赞成你跟陆迹继续在一起的。陆迹他，风流惯了，不会对你真心的。”他以为余祈喜欢着陆迹，但是，这几年，他也陆陆续续听过关于陆迹的风流轶事。
余祈垂下睫毛，避而不谈，看了看手表，转移了话题，“我们该下去了吧。”梁梓渊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吃饭的时候，本是和乐融融的场景，却又横生了枝节。娇小可爱的女生进了门，风风火火地冲进饭厅，有些惊喜地叫道：“爸爸，你怎么过来了？”
而这女生，分明就是之前向余祈表白未遂的人。余祈愣住了，梁梓晴看到饭桌上坐着的人后，也愣住了。
梁梓渊眼睛一转，当即反应了过来，打了圆场，“小晴，这是你余祈表哥。”
梁梓晴定力远远不足她哥，但顾忌到父亲还在场，勉强镇定了下来。只是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连对父亲的问话也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付过去。梁梓渊看在眼里，暗自摇头。
吃罢饭，余祈告辞，梁梓渊跟着出门打算送余祈回去，梁梓晴也趁父亲回书房的时机跟了出来。
梁梓渊自觉地退开几步留给妹妹私人空间。梁梓晴在少年面前站定，看着他明亮的眼睛，犹犹豫豫地开口，短短一句话，说得分外艰难，“学长，你真的是我……表哥？”余祈点点头，笑得从容，“你好，表妹。”仿佛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面。
一瞬间的冲击太大，梁梓晴红了眼圈，曾经喜欢的人竟然成了自己哥哥，要不要这么狗血。
第二十一章
如果此时有配乐的话，梁梓晴觉得大概可以这么唱： 在漫天风沙里，看着你离去，我竟悲伤得不能自已。
歌声分明代表她的心。
只是生活不是偶像剧，悲情时没有天公作美的大雨倾盆，更没有恰到好处的煽情回忆。梁梓晴能做的，也只是看着余祈礼貌地朝她微微点头然后坐上车。
挥挥手目送车子渐渐驶离，梁梓晴心下有怅然，但不可否认地，也有些许兴奋。好歹，也是跟自己喜欢的人更靠近了一点啊。她这么安慰着自己。
余祈自坐上车后就扭头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闷声不说话。梁梓渊注意到了，清了清嗓子，说话慢条斯理，或许也有几分刻意的温柔，“小祈，小妹她是不知情的。你也不要有负担，坦然面对好吗？” 余祈点了点头，虽然知道是造化弄人，但还是会忍不住郁闷。这种感觉就像是自以为逃过了老天爷的捉弄而沾沾自喜，转个身却被一大盆狗血迎面扑来。
下车前，梁梓渊转过头来温情脉脉地跟他道了一句“晚安。”余祈也跟着笑了笑，停止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晚安。”
进了客厅，王妈便迎了上来，小声说道：“小祈，少爷吩咐你回来后就去书房找他。”看着余祈无知无觉地轻松上楼，王妈有些担忧地想，少爷今天的心情好像不怎么好啊。
敲了两下门，余祈推门而进，“陆先生，你找我？”
“嗯。”陆迹淡淡应了声，自文件堆中抬起头来，见到余祈脸上贴着的可笑的创可贴，又皱起了眉头。“你脸怎么了？”
这是他第几次跟别人解释了？余祈无奈地开口，依旧是那句说辞，“不小心摔倒蹭到的。”
“过来。”陆迹沉声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