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史研秋问过毯子里面包着什么,朋友说没人知道这事。一科比他们级别高,人家没义务告诉谁带什么东西回来了。故而,史研秋对那个用毯子包着的东西格外好奇。
电话那边的沈浩沉默了半响,说:“一个小时后,我会让人替你盯着秦白羽。你回回到沈绍那边,争取把他笔记本里的东西都复制出来。”
史研秋抿抿嘴,犹豫地说:“我是不怕什么,但是万一被沈绍抓住了把柄,我一定会说出是你指使我。你不怕?”
沈浩冷笑一声,“我既然让你去,就有万全的把握。”
史研秋在嘲讽的笑声中挂断了电话。眼珠儿转了转,想着找个什么借口离开这里。
史研秋最后的一声笑,让沈浩非常不舒服。虽然是合作关系,但史研秋似乎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只可惜,还不到时候,就让史研秋多蹦跶几天吧。
想罢,他踩下油门,车子加速朝着目的地驶去。
王平久第一次坐上好车,紧张的手足无措。脱下棉袄紧紧地抱在怀里,生怕蹭脏了什么地方。沈绍将车窗打开一条缝隙,随手点燃一根香烟。他也给了王平久一根,王平久急忙伸出双手去接,下意识地点头哈腰。
沈绍将打火机丢到他的腿上,懒懒地开口,“你儿子,干过什么?”
燃起的火苗猛地熄灭,拿着烟的手微微发抖。沈绍丝毫不在意王平久的反应,仍旧懒懒地说:“吴大华、你儿子、应龙合璧。你都知道吧。”
王平久大力吞咽着唾沫,胆怯地回答:“您,您这话我不明白。”
“家里条件好吗?”
“家里就我一个人干活赚钱,养活一大俩小。”
沈绍吸了口烟,很随便地说:“五十万。”
“什,什么?”王平久的眼睛顿时瞪得浑圆。
沈绍略有些不耐地说:“五十万给你,我问什么,如实回答。”
五十万,在一个劳苦了一辈子的农民眼中并不真实。王平久不停搓着一双老手,不断舔着干裂的嘴唇。
沈绍转回身,从后车座上拿过一个手提箱,在王平久的面前打开。里面码着五十捆儿崭新的钞票。沈绍拿起一捆儿钞票在他眼前晃了晃……
“沈先生……”王平久犹犹豫豫地开口,“您想知道什么?”
“刚才的问题。”沈绍提醒着,并发动汽车,缓缓驶离胡同口。
王平久看看手提箱里的钞票,再看看沈绍。咬咬牙,说:“一年前,我记得是阳历年那几天。大华那孩子回来过一趟,叫上村里的几个人一起出去打工。走之前,他到我家来过。说我儿子跟他在一起,他们能赚大钱,叫我别惦记着。”
沈绍没有打断王平久,抽着烟,像是无所事事。
王平久继续说:“我问大华他们在外面到底干啥活,他也不说。他给我看了一张地图,问我知道不知道画着圈圈的地方在哪里。”
“什么图?”沈绍开口问道。
王平久抠着自己的指甲盖,憋了半天才说:“看着可有些年头了。大晚上的,我这眼睛也不好使,看着倒像是我们这的英陶山,可瞧一些地方又不大像。我看了好几遍,认不出红色圈圈那是啥地方,倒是看到几个小字。哦,还有一只鸡。”
沈绍微微皱眉,打开储物箱从里面抽出几张纸,又翻了一会儿才找到笔,一并给了王平久,“写下来。鸡,也画出来。”
王平久一手垫着纸,一手写字。没写出俩字来,笔尖把纸戳破了好几个窟窿。沈绍直接将手提箱放在他的腿上,示意他,垫着。
腿上承着五十万的钞票,王平久的手又打了哆嗦。沈绍不耐地催促:“快写。”
连忙“哦”了几声,王平久这才专心在纸上写下自己还记得的东西。但是,那只鸡,王平久着实很为难,勾勾画画,涂涂抹抹,最后也没能画出什么来。苦哈哈地看着沈绍,“我,这个……”
“算了。”沈绍拿过纸,瞥了一眼。旁的字没引起他的注意,其中的“应龙”二字让沈绍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的口气仍旧非常冷漠懒散,说道:“后来的事呢?”
“后来啊。大华就走了,啊,他给我留了一千块钱,说是给我俩孙子的。”
“当时孩子们在?”
“不,不在。”王平久忙不迭地回道。
车速忽然快了起来,等王平久察觉到的时候,车子已经离开了村子,驶入奔往莲县的国道。王平久有些紧张,偷偷瞥着沈绍。
沈绍神态自若,只是一个劲地踩油门。车子的速度从一百五直接飙到了两百!王平久紧紧抓住扶手,惊愣地看着车灯照射出来的前方,刷刷略过一道道灰白的路面。
极快的车速中,沈绍居然腾出一只手拿起烟盒,从里面晃出一根烟来咬在嘴里,点燃打火机的时候,干脆低头垂眼。车子打起晃,左右摇摆。王平久吓得大叫,沈绍若无其事地放好了打火机,将香烟夹在指间,悠闲地抽着。
“沈先生,慢,慢点啊!”
回应王平久的是飙到两百五的车速,如飞一般。
王平久哪里经历过这种事,在车里大喊大叫。
沈绍吐出一口烟来,在烟灰缸磕了磕烟头,抖落上面的烟灰。又是懒洋洋地开口问道:“那时,孩子们在不在?”
“不,不在。真的。啊——!沈先生求求您了,慢点。”
一脚油门下去,王平久已经魂飞魄散。
“说实话。”
“真的不在啊……”
踩油门的脚有了动势,王平久要去按住沈绍的腿。沈绍扭头冷眼瞪他,他吓得缩了手,几乎哭出来。
沈绍冷声道:“你说晚上眼睛不好使,看不清地图。那时候孩子们应该在家,说谎对你没好处。”
被抓住了把柄,王平久在惊恐之中彻底溃败,哭喊着说:“在,在,他们在。”
于是,沈绍就将车速慢了下来?
现实中,王平久说了实话,车速反而比方才更快。沈绍也不再逼问,一副你爱说不说的态度。
王平久紧紧抓着沈绍的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交代:“当时他们在。提到我儿子的时候,大华忽然晕了。”
急速刹车声在荒凉的道上传出去老远。王平久因为没有系好安全带,直接撞到了挡风玻璃。饶是如此,他还是很高兴沈绍终于停车了。
沈绍完全打开了车窗,将烟蒂丢到外面,呼吸了几口寒冷的空气,才把车窗关好。随后,转头盯着抹泪擦鼻涕的王平久:“一年前就出现异常。你说最近,瞒了多少?”
王平久傻了眼,“您,您啥意思?”
好吧,沈绍有点后悔了,应该把白羽带来当翻译的。在没有翻译的情况下,他只好说:“按照你说的时间,是去年的阳历年前后。吴大华在你们家忽然晕到,因为孩子们对他做过什么。但是,你却说孩子们的异常是最近才发生的,具体到你第一次从工地下班回家,看到两个孩子,最后他们被钢筋砸死。时间不对,我问你,你究竟隐瞒了多少事。”
妈的,真费口舌!
被质问的王平久面色惨白,刻意避开了沈绍的逼视。
沈绍没有逼问王平久,他只是一根烟接着一根烟的抽着,仿佛车子里只有他一个人。沉默持续了十几分钟,王平久终于被无形的压力打垮,哭哭咧咧地说:“我那时
候,不知道是俩孙子搞的鬼啊。”
沈绍忽然抓住王平久的衣领,把人硬生生扯到了眼前。他低声质问:“我弟弟,是不是孩子们搞的鬼?”
忽然,王平久愣住了。如此近的距离,他不得不看着沈绍可怕的双眼,一时间连呼吸都忘记。
清浅的冷笑声在车子里显得十分清楚,沈绍放开了王平久。不等他安下神,就从储物箱里翻出一把警用匕首。
王平久快吓尿了。
沈绍用匕首将每一捆钞票都切成两半,将一半丢到手提箱里给了王平久。说:“想要钱,说实话。”
王平久已经欲哭无泪。手里的是实打实的钞票,每一张只有一半。扔了吧,舍不得;不扔吧,拿着实在没用。
沈绍不会顾忌王平久的心情,调转车头送王平久到家门口。看着佝偻着身子的老头儿紧紧抱着一箱子半张钞票,逃命似地跑进了院子。
转回头看看剩下的一半钞票散落在车座上,沈绍嫌弃地丢到后面,开车往回走。
车子行驶到田埂路上,缓缓停了下来。沈绍打开车内灯,又拿出一根烟来点燃。
周遭的环境昏暗不明,不远处的大山如一道道屏障叠峦起伏。通往山脚下的路被还没有融化的积雪覆盖着,就像是一条被弄脏了的白色布带子,弯弯曲曲地铺在脚下。
抽完了一根烟,沈绍忽然低声说道:“脚都瘸了,窝着不难受?”
安静的车子响起咂舌声,下一秒,洛毅森从后车座下面吃力地坐了起来。
车镜里,沈绍看着洛毅森,呼吸变了节奏,眼神中没了冰冷。洛毅森揉着酸痛的脖子和麻木的大腿,看也不看沈绍。
这是说过分手后,第一次单独相处。沈绍几乎是贪婪地看着镜子里的洛毅森,对方只顾着缓解窝了许久感到不适的四肢,对沈绍,不闻不问。
车中的气氛古怪了起来。虽是沉默,却有几分温暖,温暖中夹杂着令人尴尬的沉默,古古怪怪,反反复复。
洛毅森长吁了一声,靠在座椅背上,看上去好像是累坏了。沈绍收回了目光,打开一些车窗,放放烟味。
谁都不说话,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坐着。
须臾……
“什么时候上来的?”沈绍低声问道。
洛毅森垂着眼睛,不冷不热地回答:“你进胡同,我就上来了。”
“你知道我要来?”
“知道有人会来,不知道是你。”
沈绍蹙蹙眉,欲言又止。
于是,他们又沉默了起来。
手机响了,沈绍知道是谁打得电话。他没有接听,按了关机键,把电话丢到一边。洛毅森的手机也跟着响了,他同样没接,同样关了机。
沈绍深深吸了口气,呼吸间却又一丝微颤。抬手搓了搓额头,才开口问道:“不是说,我再介入调查,你就抓我吗?”
“你又没犯法。”洛毅森的脸扭到一边,看着车外,“飙车不归我管。”
沈绍犹豫了,再度开口,已有些服了软,“我跟史研秋……”
“跟我没关系。”洛毅森直接打断他的解释。积极地转过头来,看着车镜里的沈绍,“其实,我们需要好好谈一次。”
沈绍的手握成了拳头,轻轻捶了两下眉心,似乎有些踌躇。忽然,他打开车门下去,不等洛毅森纳闷这人意欲何为,沈绍已经开了后面的车门,坐在洛毅森的身边。
近在咫尺的两个人,同时愣了愣。
洛毅森的动作很快,挪了身子紧贴着车门坐。他用看着陌生人的眼神看着沈绍,率先开口:“咱俩已经完了,我不想干预你今后的事。但是我要查清楚爷爷的死,必须借助你的能力。我要谈的就是这事。”
“什么能力?”沈绍规规矩矩地问道。
洛毅森说:“把你收集到的所有线索都给我,我分析后会把结果反馈给你。”
“合作?”
洛毅森点点头,“算是吧。不过,我不会直接跟你接触,我找个人当传话的。这样一来,大家都少些麻烦。”
沈绍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不悦地盯着洛毅森:“谁?”
“司马。”洛毅森似随口一说。他把崴了的脚放在座位上,边说着边揉着,“你跟司马也是雇佣关系,你们联系方便。”
“你们呢?什么关系?”
洛毅森扯起一边的嘴角笑了笑,说:“哥们吧,他跟我爷爷的关系好。跟我,算是爱屋及乌?”
显然,这四个字在沈绍听来,非常刺耳。他忽然说:“我没有利用你。”
这一刻,洛毅森苦苦压制着的东西爆发出来,一把揪住沈绍的衣襟,怒目而对:“你他妈的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我爷爷的东西!你还敢说没利用我?”
“东西是真的,对你也是真的。”
“放屁!”洛毅森爆了粗口,“我是买一赠一是吧?你企图从我这找到东西,顺便上了我,来个双赢是吧?我跟傻逼似的还上赶着往你嘴边送!我承认自己贱皮子,但我还要脸呢!”
“我给你脸了!”沈绍也跟着吼了起来,抓着洛毅森的手腕,吼的气壮山河。
洛毅森的眼睛瞪出了血丝,朝着沈绍嚷道:“我的脸被你踩在脚底下了!被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了!你他妈的到底有心没心啊?只要逮着个机会就想利用我,今天要不是看在白羽的面子上,我特么抽死你!”
沈绍忽然明白了他说得是什么,顿时气得磨牙霍霍。洛毅森不可能怕他,冷笑道:“沈绍,你也就这点能耐了吧?”
“艹的少!”沈绍猛地靠了上去,愤愤道:“我应该艹得你明知道被利用,也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
怒急的洛毅森居然冷静了下来,漠然地看着沈绍,“你放心,永远也不会有那么一天。
沈绍挑挑眉,”没试,怎么知道。“
忽然,洛毅森拔了枪,枪口就顶在沈绍小腹,”那你试试看。“话音都还没有散尽,受伤的脚踝忽然一阵剧痛。
沈绍掐住洛毅森的脚踝,在他吃痛的同时将手枪抢了过去,顺手丢在了前面。洛毅森的拳头挥了过来,沈绍极快地侧头避开,就势抓住他的手,欺身向前,狠狠咬住了洛毅森的嘴!
第84章
与其说这是一个吻,不如将它看成是两只野兽的相互撕咬。柔软与暴力相互角逐,宁愿被咬烂了唇舌,也要将疼痛加倍还给对方。最终,这个吻一两败俱伤而告终。
洛毅森没有再会挥起拳头,抹了把嘴,从唇上、牙齿上摸下来浓浓的血。沈绍舔了舔下唇,旧血还未舔净,新血又流了出来。他却似嘲讽地斜睨着洛毅森,”我很忙,暂时顾不上你。“说着,打开了洛毅森那一边的车门,”你可以下车,我不拦着。“
洛毅森磨着牙,把话从牙缝里挤出来,”把纸条给我!“
沈绍犹豫了片刻,从口袋里拿出王平久写的东西。洛毅森一把抢过去,扭身下了车。
沈绍也跟着下车,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捡了手枪丢给洛毅森。随后稳稳当当坐了进去。
洛毅森一瘸一拐地朝着田埂路尽头走着,沈绍开车慢悠悠地驶过他身边——绝尘而去。
望着已经看不到车影的方向,洛毅森憋在心里的一口气让他恨恨地低声咒骂!
发泄了几句不堪入耳的粗口后,他还是冷静地掏出电话来,对褚铮说:“你那边什么情况?”
“保准儿。”褚铮话中含笑,“那孙子在吴大华被杀地点转悠半天,好像找什么东西。我都录下来了。”
“沈绍已经往回走了,抓紧时间把东西发给蒋兵。”说话的功夫打了好几个冷颤,估算着一路走回去,会不会被冻僵了。
这时候,沈绍把车停在国道的路边,又点燃了一根烟几口抽完。最后,他懊恼地拍打着额头,拨通了司马司堂的电话。
“你在哪里?”沈绍问道。
“莲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