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知晓真相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我希望他能活着,所以我想答应你的第二个要求。”
周茂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一字一顿道:“你会死。”
子昀无所谓的点头:“我知道,总要有个人出来给天下一个交代吧。”
“值得?”
“这时候还提什么值不值得,当以大局为重,不是吗?难道大人希望他们兄弟打一场,让后毁了整个东京?”
周茂被他的态度气到了:“穆子昀,你的大局是什么?宋光陵吗?”
子昀吓了一跳,对他突然发火表示不解:“周大人这是怎么了?我的选择有什么问题?”
“这整件事最大的受益者是宋光陵,为什么你来替他背负一切?我明明说让他卸下皇室身份前往西山守陵,为什么你要走最坏那条路?”周茂几乎是怒吼道。
“呵呵!”子昀轻笑出声,“原来大人是在担心我,可惜我当不起。”
他话锋一转,言语变得犀利:“把恒懿关进帝陵跟直接杀了他有什么区别?你们所有人都不会为他着想,从小到大他是最不受关注的皇子,最后一个入学,最后一个发俸禄。二十岁了还没有纳妃封府,甚至至今还顶着个皇子的头衔。”
“我陪着他蛰伏这么多年,一步步看着他走来,只怪我不忍心打断他出人头地的梦。事到如今,替他顶一次罪,换他一世安享富贵,我不觉得亏。”
“他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你为他做的牺牲,甚至会用余生来恨你。”周茂袖子下紧紧抓住衣摆的手指都泛白了,面容近乎扭曲地说。
子昀嘴角抽了两下,再没能笑出来,他把手放在心口,郑重其事的说:“无所谓,只要他好就行。”
周茂一巴掌推翻茶盘,里面的茶壶碗碟碎了一地,他连最基本的风度都无法维持了。
“你这般护着他,可知他如何想你?”
穆子昀一愣,他没想到周茂会这么问,这一点他也是好奇的。不过他相信宋光陵,他们长达十几年的亲密相伴,彼此之间还不了解吗?
“我会在九泉之下看着,无论什么结果都会接受。”
“穆子昀,你这个傻子。”
周茂与穆子昀谈妥了最后方案,只等约定的日子到来。这几天里任谁都看出了他的消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伪帝那一边的。
“小茂还好吧?我总觉得他不对劲。”晚饭后宋光乾凑到师彦跟前嘀咕。
师彦也是一脑门官司,那天之后周茂总是躲着他,晚上也关门谢客,他也担心周茂会出什么问题。
“这两天他都不理我,要不你去问问他?”
这话把宋光乾给说乐了:“你们俩这么好的关系也有今天?我看你们平时如胶似漆,曾经一度猜测你的意中人就是小茂。”
师彦僵硬的转过头正面面对宋光乾,紧张地说:“为什么不继续猜测了呢?”
“谁敢沾染小茂我就把他的皮拔下来,塞上糠挂在城墙上。现在那俩人还被关着呢,你想去跟他们作伴?”宋光乾是笑着把话说完的,师彦却平白无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娘的,他比爷爷可怕多了,干脆带着茂儿远走高飞吧。
夜里宋光乾来到周茂的房门口,他故意没敲门,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周茂一个人坐在灯下,许久未动。
他叹了口气,意思意思敲了两下门,不等周茂答应就推门而入。
“元徽,你怎么来了?”周茂见是他,好奇的问。
“师彦说这两天你很反常,让我来看看你。”
周茂嘟着嘴坐回原来的位置:“他才反常,他全家都反常。”
宋光干笑道:“怎么?你们闹矛盾了?”
周茂一愣:“没有,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师彦说你这两天都躲着他。”
“……呃……”周茂的表情有些尴尬,他承认这几天心情不好,拿师彦做了炮灰,但没想到这家伙会到宋光乾那告状。
“没什么大事,只是最近和他有点意见不和。”周茂心虚的摸摸鼻子,“元徽,你不是该很忙的吗?怎么有空来做和事老?”
“……”还不是担心你,这句本来说的很自然的话,宋光乾突然说不出口了,“就是想来问问你对老七的处理有什么看法,本来大伙都一致主张不能让他留的……”
“不行!不是说好了圈禁他的吗?”周茂声量很大,显然过于激动了。
宋光乾诧异地挑挑眉毛,问道:“为何每次讲到老七的事你总会格外的容易失控?我猜……你们曾经认识?”
周茂低头不语,宋光乾不知他在想什么,劝道:“或许你们之前认识,但这次我觉得你对他的信赖有些冒险,我们凭什么相信那个子昀会敞开门让我们进去?万一里面有埋伏呢?”
“我不是相信七皇子,而是信任穆子昀。”周茂低声说,“你们都不会明白他真的是一心一意为宋光陵好,就目前局势而言,想要宋光陵活下来这是唯一的办法。”
周茂这番话让宋光乾更不能理解了,他有如何得知穆子昀与老七之间的关系?不过他见周茂一脸不愿意说下去的神情,贴心的没有再问。
“老七是我的亲兄弟,虽然无甚感情,情非得已我也不想轻易取他性命。既然你相信那穆子昀,那我也信他。”
周茂抬起头感激的看着宋光乾,“你真好,比师彦强多了,他只知道说要永绝后患,我的话他从来不听。”
“那你为什么不来跟我说呢?”什么话你都先和他讨论,我要是不来找你,猴年马月才能想起我来?宋光乾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酸楚。
“这……”
师彦才了解内情啊!
周茂为难的模样实在让宋光乾气愤,他草草的结束了谈话。回去的路上一直有口气堵着,不发出来一晚都不得安生,于是宋光乾想起了还被关押着的西夏二皇子和余达。
师彦把余达抓回来时还未来得及处理,老七就给他来了个措手不及,晾了他们这么久,是时候拿点利息先。
一路奔忙,重要的犯人都被关押在简易的牢房里,有专人看守。
宋光乾入夜出现在牢房门口,原本在打哈欠的守卫差点把舌头给咬了。
宋光乾径直走进去,吩咐到:“把余达给我单独提出来。”
“是,殿下。”
宋光乾在临时的审讯室里坐着,抄着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被关了快一个月的余达进来,就看见宋光乾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看。这些日子以来,他早知自己大势已去,将他千刀万剐只是时间的问题,可惜他双手双脚被束缚住,连自裁都不行。
怕他咬舌自尽,他嘴里的布条刚刚才被取下,干燥的嘴唇上布满了血泡,可余达仍然在尽力的做出讥讽的笑。
“嘿嘿嘿嘿……怎……么现在才想起我来,我还以为你们自顾不暇了。”破风箱一样的嗓门,不管声音和说出来的话都一样让人讨厌。
宋光乾不为所动,他是来出气的,不是来找气受。
“来人,把他牙都给我拔了,看着就不舒服。”不指望他狗嘴里吐出什么象牙,先把狗牙敲掉。
“呵呵哈哈哈……四皇子在哪受了气?能想起我来怕是周大人又不好了吧?哈哈哈哈……他想我了吗……”每次想起那晚,余达总忍不住问自己,到底划不划算,结论是——好像并不后悔。他多想再看周茂一眼,闻一闻他身上的味道,要是能在舔上一舔……
对上余达氵壬邪的目光,宋光乾意识到这人陷入了对周茂的幻想之中,这怎能让人按捺得住。
宋光乾拿起桌上放的一块充当镇纸铁块,精准的砸在余达的鼻梁上。
余达惨叫一声,顿时鲜血直流。鼻骨应该是断了,他疼的直抽气,血水流进嘴里,导致他连呼吸都有困难。
尽管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余达还要用含混的声音说:“周大人有多么好……只有我……我知道……”
“闭嘴!”宋光乾示意他们用刑,“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哈哈哈……可恨……那个师将军怎么没来……我上了他的情人……”余达狞笑着,“还想跟他交流经验……”
“什么?”
78、刹那芳华
“住手,让他说完。”宋光乾拍案而起,一身暴戾之气收都收不住,“余达,你把话说清楚。”
余达混迹商场多年,看人是一顶一的准,被自己猜中他得意忘形地笑了起来:“四皇子还被蒙在鼓里?啊哈哈哈哈哈……你以为周大人还是一朵冰清玉洁的小白花儿吗?想必您不知道周大人在太原喝醉那一晚发生了什么。”
余达‘呸’的一口吐掉血水,自顾自地说:“魏英布的局,结果便宜了师彦那家伙……想必就是从那时候。”
“如果你敢乱说一句,我会让你后悔被生下来。”宋光乾现在已经不止是暴怒,更多的是深深的失望。就像自己辛苦呵护的一朵灵芝,饥渴的看着它一天天长大也舍不得碰一下,结果有一天它无知无觉的被人连根拔去。
端庄的四皇子在外从未有过失态的表现,如今面红耳赤如吃人的恶鬼,余达非常有成就感,他继续添火:“我不知道撞见过几次他们小两口你侬我侬的在月下偷情,看得我心里恨的直发痒,想必此刻的四殿下跟我当时的心情是一样的吧!嘿嘿嘿嘿嘿……”
他的贱笑让宋光乾彻底失控了:“把他牙拔光,然后把他嘴巴缝上,留个口能灌粥就行。”
宋光乾衣摆一掀,匆忙的走出这间房,只留下余达痛苦又畅快的笑声。
宋光乾疾行了一路,脑子里一直在想——怎么办?怎么办?他该拿那两人怎么办?
这条走廊是个分水岭,东西两边分别是周茂与师彦的院子,他该上哪?
宋光乾愣愣的站在月下,看着周茂所在的方向,就这么静静的,静静的……直到天际破晓。
他忍住了质问周茂的冲动,忍住了狠揍师彦一顿的想法,别人两情相悦,与他何干?
如果没有意外,将来的自己要迎娶一位最有助力的皇后,纳一位金国的公主为妃,还要有无数的女人为他开枝散叶、平衡朝野。
自己也想像师彦一样唤他一声‘茂儿’,可是有些话不能见光,一旦说出来就收不回去了。
他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不顾一切的霸占周茂,把他关起来,让他只能见到自己一人。到那时,自己跟余达还有区别吗?
周茂见到自己时喜悦的笑容那么真实,有一天他不再对自己笑,取而代之的是惶恐与怨恨,宋光乾想起就害怕。
既然给不了,是不是应该放手,让他开开心心待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与别人分享幸福……
天亮之前,宋光乾想通了关节,决定当什么也不知道,还像以前一样,默默地爱慕着他就好。
还有几个时辰就到了约定的日子,穆子昀已经站在了高高的城楼上。寒风吹过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从内到外都冷透了。他却笑着解开了狐裘,招来守城的将领做最后的布置。
凌晨最黑暗的时期,一颗璀璨的烟火撕开宁静的夜空,关闭多日的城门被打开,它真正的主人回归。
“多谢周大人了,替我看护好他。”穆子昀端起酒杯,将之一饮而尽。
周茂反应过来推开他的手已经迟了,他紧张地问:“那是什么?”
穆子昀若无其事地微笑着答:“赐罪的诏书我已经命人快马发向各处,天亮前,我必须死。”
“我可以让人把你送走,不必……”周茂来不及把话说完,乌黑的血已经迫不及待的从穆子昀的口鼻里流出。
他抬起手擦了一下,黑血只会源源不断地流出,染满了他白皙修长的手。
“真是太狼狈了……大人见笑……”穆子昀仍在笑着,腹中的绞痛让他难耐的皱起眉头。
血流的太多,周茂知道就算云非在也来不及了。他接住穆子昀脱力而下落的身体,在他闭眼前向他保证道:“我答应你,让宋光陵好好活下去。”
穆子昀已经疼的浑身抽搐,勉强挣扎着说了个‘谢’字就咽气了,他的眼角合上前滑出了一滴血泪。周茂用袖子帮他把脸擦干净,又命人给他拿一套干净的衣服来。
换好衣服的穆子昀已经完全冷却了,面容平静的躺在床上,只有眼尾残存的一点樱红昭示着他死去时的痛苦。
周茂漠然的坐在他身边,过了很久很久,他才低声对床上的人说:“还在吗?等下让你看清楚,你心中深信不疑的宋光陵,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清晨一直等到傍晚,宋光陵总算在师彦的押送下来到了穆子昀最后存在的地方。
师彦一推开门,就见到两张惨白的脸。一个平和的闭眼躺在床上,另一个则安静的坐在一旁。
房内一点声音都没有,哪怕是轻浅的呼吸声在师彦听来都像是错觉一样。这两个人,一躺一坐,竟看起来完全没有差别。
“来了?”感觉到有人进门,周茂终于动了一下。
师彦连忙说:“我把人带来了,你还好吗?”
“恒懿,来见他最后一面吧。”周茂没有理会师彦的问题,而是对他身后的宋光陵说。
他已经脱下了一身华丽的龙袍,换上了最素净没有一丝花纹点缀的长衫,头发用一根玉簪盘起。质朴却秀丽,仿佛又回到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
宋光陵并没有急着过去,而是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床上的人:“他已经去了?”
“你早就料到了不是吗?”周茂转脸看他,冷冷地出言嘲讽:“在知道无法挽回的时候,你就已经做好了牺牲他的打算,对他私下为你做的种种,你表面装做不知道,其实暗地里帮了许多忙。”
宋光陵奇怪地看着周茂,良久释然一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在这种时刻遇到一人如此了解自己,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你承认了?”周茂激动地直起身。
“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事已至此,我没必要在骗人。”宋光乾缓步向前,来到床前。他伸出手轻轻抚过穆子昀冰冷的脸颊,叹息地说:“子昀待我好,我当然清楚。只是有些事情不允许我放弃,执着太久,再也放不开了。我只能感谢他,让我有机会再执念下去。”
“皇位于你而言就这么重要吗?”周茂站起身与他平视。
宋光陵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低头继续看穆子昀。
周茂终于彻底失望,他对宋光陵说:“那就恭喜你了,肃王,倾你一世都不可能再坐上那个位置。”
穆子昀脸上的手一顿,随后又轻轻落在他的眼角之上,“周大人凭什么如此肯定?我可是从未怀疑自己的能力。”
周茂冷笑道:“就凭你再不会遇到第二个穆子昀。”
宋光陵全身僵硬,久久都反驳不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