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迦南，你自己说的！”林越然把鼓槌一扔，大步离开，头也不回，狠狠地瞪着顾迦南，像是仇视这个世界一样，最后连站在一旁的林炎也无辜中枪。林炎一向不怎么喜欢这个类型的人，因为自己的怒气而波及周围的人，即便她是有道理的那一方，也会让人心生不快。
林越然走后地下室又恢复了安静，裴思远这时倒不再低头拨他的吉他，而是从裤兜里掏出烟盒，夹了一支吸了起来。林炎看看戴天阳，戴天阳对他抱歉地笑了笑，然后他又转头看顾迦南，顾迦南想想又来气，一脚踹翻了一旁的一张椅子。
哐啷一声，惊起地上无数微小尘埃。
林炎以前也见过有人这样吵架，根本没说上几句话就开始吵，迅速又猛烈，带着歇斯底里的味道，就像是炸药一般在短短几秒之内就轰地一下炸开。
因为裴思远吸烟，地下室的通风又不是很好，没多久就变得有些乌烟瘴气。林炎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戴天阳摊了摊手，“吓到你了？没事，他们一直都这样，过几天就和好了。”
“……”林炎无法理解这群人的相处方式。
顾迦南烦躁不堪，盯着被他狠狠踹倒的椅子看了好一会，最后居然伸手把它扶正了。
“阿南，今天就别练了吧。”戴天阳拍了拍顾迦南的肩膀，“你喝醉了之后会头痛，今天还是好好休息吧。”
“钱。”顾迦南冷着脸吐出一个字。
“……？”戴天阳装傻。
“你从我钱包拿走的钱。”顾迦南伸出手。
戴天阳刚想笑着说点什么，顾迦南的眼神就变得凛冽起来，他只好不情不愿地开始掏裤兜，摸出几张粉红色的毛爷爷放到顾迦南摊开的掌心，“剩下的我尽快还你。”
“走了。”顾迦南离开之前还不忘叫上林炎，林炎和戴天阳打了个招呼就跟着顾迦南离开。
正是化雪的天气，俗话说落雪不冷化雪冷，一走到室外，一股寒风就往领口灌。这座不算过于南方的南方城市到了冬天便湿冷到骨子里去，街上难得一见的白色积雪渐渐褪去，路上行人用围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顾迦南走在前面走得很急，林炎人比较高，倒也不会追不上他。
顾迦南很瘦，穿得又不多，寒风一吹，林炎竟然觉得背着吉他在前面走的顾迦南的背影显得有些孤单，他几次想要快步追上去与他并肩走，但最终还是作罢，他怕顾迦南还在气头上，不想惹他。
林炎没有问顾迦南要去哪，只是跟在他身后一直走。即便他可以离开，他没有义务一定要陪着顾迦南，但林炎并不是这么冷漠的人。两人走了将近半个小时，顾迦南似乎心情有些缓解，埋头往地铁站走去，林炎赶紧跟上去。
在刷公交卡入站的时候，顾迦南才发现林炎还跟着他，不悦地皱了皱眉，“你一直都跟着我？”
“……”
“还以为你走了。”顾迦南想要发泄又无处发泄的时候他喜欢埋头走路，只是顺着一个方向一直走，没有目的没有方向，走上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心情就能平静下来。
“老板。”林炎不知道哪根筋打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塞到顾迦南手里，“你继续玩游戏吧。”
“……”顾迦南奇怪地看了林炎一眼，但还是接过手机，替林炎开了机。
一开机就跳出来三四个未接电话，无一例外都是之前在地铁上看到的那个名叫江澜遥的女生打来的。顾迦南选择无视，打开flappy bird，一边等车一边玩游戏。
顾迦南的分数到了六十分左右就一直上不去，之前的嘲笑林炎的心情也没有了，他开始抿嘴玩手机。回去的路上，顾迦南专心致志与那只笨得动不动就撞死的小肥鸟奋斗，林炎盯着车厢内的车载电视发呆出神。新闻里说了什么一句没看进去，回想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他对戴天阳还是挺有好感的，只可惜他和戴天阳都不是下面那个，两个攻没法将就。
结果想来想去到最后，脑子里只剩下戴天阳那句“你要想追求顾迦南呢，我可以帮你。”
林炎猛地被自己吓到，戴天阳随口那么一说，难道自己真的动心了？不对，这绝对没有可能，如果要动心，在看见顾迦南的第一眼就应该会有些不一样的感觉，而不会因为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才有这样的想法。林炎摇摇脑袋，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清空，开始强迫自己把车厢内滚动播出的新闻速报看进去。
顾迦南最后带着林炎回了书店。书店在下午的四点的时候开张，会这样做的书店老板绝对不多。
顾迦南一屁股坐在柜台后，一直按着林炎的手机，好像那个游戏真的那么好玩似的。林炎无奈，起身去隔壁的奶茶铺买了两杯咖啡，又看到马路对面有个推着黑漆漆的大桶卖烤地瓜的，摸摸口袋里的零钱，从人行道上走过，买了两个地瓜。
地瓜和咖啡都是热乎乎的，在湿冷的冬天享用倒是不错的享受。只是林炎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地瓜和咖啡……有谁会把这两样东西放一起吃吗？吃了搞不好会中毒……
林炎回到书店的时候，顾迦南缩在椅子上已经没有在玩游戏了。
“没电了。”
“……”林炎把手里的地瓜和咖啡放下，默然无语地接过自己的手机。
顾迦南不客气地拿过一杯咖啡，又很嫌弃地看了装在塑料袋里的地瓜两眼，“这什么东西？”
“烤地瓜。”
“……”这回轮到顾迦南无语，他不是不认识地瓜，他只是想表达一下他的嫌弃之情而已。
林炎拿过袋子，拿了个比较小的，开始剥皮，地瓜已经烤得很熟，不烫手之后皮十分好剥，露出里面诱人的黄色，香气四溢。林炎才刚吃没几口，顾迦南就有些忍不住了，放下喝了一小半的咖啡，拿过另一个被他嫌弃过的可怜的地瓜，动手剥起来。
林炎忍不住在心里偷笑，中午带着快餐去找他的时候，他根本没吃多少，又折腾了一下午，饿才是正常的。
“老板，你想成名？”
林炎突然发问，顾迦南险些被噎到，咳了几声让嘴里清甜的地瓜顺利通过食道，“问这个干嘛？”
“是想当明星吗？”
“不是。”顾迦南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为什么还……”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顾迦南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只是想玩乐队而已。”
林炎拿过纸巾一边擦手一边感叹道：“不管怎么样，能有坚持的东西总是好的。”
“嗯。”顾迦南闷闷地应了一声，又开始低头啃地瓜。也不知道是认同林炎的这句话还是不想和林炎说这些。
林炎很耐心地等顾迦南吃完，收拾掉了垃圾，走到顾迦南面前。他认认真真看着顾迦南，直到顾迦南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他才开口道：“老板，你们下次有演出的时候，叫上我，我很想看看。”
“……”顾迦南看着眼前的林炎，个子很高，身材匀称，五官并不能说帅气，只是组合在一起就让人觉得很舒服，笑得极为开朗，竟让人有些移不开眼。顾迦南一瞬间有些晃神，未经大脑思考，他就回答了一声，“好。”
第六章
“吉他的话我高中的时候学过一点。”
顾迦南勾起嘴角笑了笑，觉得林炎有趣，“那我下次生病的时候你替我。”
“我又不会唱歌，再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用的是电吉他。”
“哦。”顾迦南对着林炎眨眨眼睛，摆出了无辜的表情。
顾迦南本来就没比林炎大多少，个子又不高大，就格外显小，要不是他的穿着，走在街上说不定会把他和林炎当做同窗好友。按道理说男人在二十岁到二十三岁这段时间变化是最大的，逐渐褪去身上的学生气，初入社会渐渐染上成熟的气息。无论是从穿着打扮还是言行举止，应该都有着本质的区别。可是顾迦南那一头凌乱的栗色短发、瘦窄的肩膀、待人随意的态度等特质无一不拉低着他的年龄。
很多年后林炎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那年懵懂无知的我爱上了不食人间烟火的顾老板，从此踏上了不归路”。当然不食人间烟火也不是原本的意思，林炎说这句话是带着开玩笑的语气的，每次都免不了被顾迦南踹上几脚。
不过那是后话了，现在的林炎只觉得顾迦南有点古怪，看不出他的真实年龄，又被他的神秘感给撩拨得好奇心渐起，内心深处想要了解这个人的想法愈演愈烈。这就好像读到了一本书，起初不抱着任何感情｀色彩的去读，读到有趣的部分突然来了兴致，除非一口气读完，否则就会时不时地想起，心里总是牵挂着，书中的那个故事里主人公到底走向了怎样的命运。
而现在，在林炎的脑袋里突然就冒出了想要了解顾迦南的想法。这个人唱歌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演出的时候会不会很投入？明明是这样的个性为什么会开书店？有很多问题林炎都想去了解，然而他和顾迦南还不是很熟，也不方便问这些。
林炎从小到大都是让老师家长省心的乖学生，未成年之前连网吧都没去过，即便到了现在二十岁还是从来没去过酒吧这种地方，再加上他的性取向问题，就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谈过。这样波澜不惊的人生之中突然闯入顾迦南这个张扬又不失神秘的人，林炎本能地被吸引过去。
“老板，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干嘛告诉你？”地瓜垫了垫顾迦南的胃，他心情就好起来了，看着还在上大学的林炎就忍不住把他当小孩来逗。
可惜林炎不吃这一套，直截了当地问道：“是不是《圣经》里出现过的‘迦南’一词？”
顾迦南赏了林炎一记白眼，“是又怎么样？”
“还真是啊！”林炎惊呼，“老板你真是太有情调了！”
“……”面对林炎这种反应，顾迦南憋了半天只憋出了两个字，“谢谢。”
不过顾迦南倒还真是对林炎刮目相看，连《圣经》里会出现“迦南”这个词都知道。从小到大不查字典就理解他这个名字的人还真的屈指可数。
林炎小声嘀咕道：“我生在夏天我妈就给我取了现在这个名字，我爸也不反对，真是随随便便就被取了名字。”
“林同学。”顾迦南表情严肃地叫了林炎一声，“你要知道一个正常的名字对一个人来说有多重要，我要是以后有小孩，我肯定让他叫什么顾红红顾小明。”
林炎看看他，然后特别一本正经地说道：“老板，你的小孩会恨你的。”
“他敢！”顾迦南不屑地啧了一声，“林红红同学，我好歹是你老板，你就不怕我扣你工资？”
被叫成“林红红”的林炎嘴角抽了抽，“老板，你就开这么点工资，要扣也扣不到哪里去。”
顾迦南喝光了还剩下小半杯的咖啡，冲着林炎比了个中指，然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林红红，老板带你去吃饭你去不去？”
林炎快给他跪下了，敢情顾迦南这是叫上瘾了。而且看样子顾迦南确实叫得挺欢的，心情也不错，和林越然那场争吵已经被抛之脑后了，他本来想勾住林炎的肩膀，无奈林炎的个子太高，他够不到，就手插口袋摇头晃脑往外走。
林炎有些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很想问他一句：“老板，你就不能好好走路吗？”
顾迦南走了几步看林炎没有跟上来，转过头眯着眼睛看着他，“还不快点锁门跟我走？”
“你这样真的赚得到钱吗……”林炎一边嘀咕着一边退出书店锁门。
顾迦南带着林炎去了附近的一家火锅店，冬天吃热乎乎的火锅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两人坐在靠窗的一桌，顾迦南让林炎点菜，林炎把菜单推给他，“你随便点吧，我都吃。”
“喝不喝酒？”
“啤酒可以。”
顾迦南没再说什么，拿着支笔在菜单上勾起来。
林炎透过玻璃窗看着暮色降临的城市街道，积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正值下班高峰，人流量不少，行人们都走得小心翼翼，唯恐脚下打滑。尽管如此还是有个穿着靴子的年轻女生摔得很狼狈，然后以最快速度爬起来，掸去裙子上的泥渍。林炎并无恶意地笑了笑，顾迦南正好点完菜，抬头看见林炎的表情。
“你不是喜欢男的吗？”
顾迦南的话令林炎一头雾水，“嗯？”
“那还看着人家小姑娘一脸氵壬｀笑。”
“……”林炎张了张嘴，本来想反驳几句的，但最后还是决定不和这人计较，顾迦南这人脾气不太好，林炎不太想惹得他不高兴。
顾迦南见林炎不理他，就觉得有些自讨没趣了。林炎给他的印象并不坏，也确实像个学生的样子，即便都是同性恋，林炎也比戴天阳靠谱很多。
没一会服务员就把菜上齐了。林炎瞪着满桌的盘子，不是生菜就是羊肉，再加上六瓶啤酒。桌上基本只有红绿两种颜色。林炎有些傻眼，虽然是他让顾迦南点菜的，但顾迦南这个点法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老板，你怎么只点了羊肉？”
“谁说只有羊肉的？”顾迦南反问，用筷子敲了敲一个瓷白色的盘子边缘，“这不是牛肉吗？”
“……你赢了。”林炎认命地夹了一筷子顾迦南所说的牛肉往锅里涮，顾迦南乐不可支地看着他，嘿嘿笑了两声，这笑声让林炎毛骨悚然。
顾迦南往玻璃杯里倒啤酒，“老板我对你好吧？还请你这个小工出来吃饭。”
在火锅店里两人都脱去了外套，顾迦南里面那件深蓝色的深V领薄衫让他的锁骨尽显，他的脖子又特别好看，那线条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摸摸。林炎装作不经意地看两眼，又心虚地把视线移到热气腾腾的火锅上，这才敢咽口水。相比性｀感诱人的顾老板，林同学就穿了一件墨绿色格子衬衫，一件灰色套头毛衣，算是十分典型的学生打扮。
林炎心不在焉地看着锅里的肉，想要去捞的时候，顾迦南的筷子侵略过来，技巧高明地夹走了大部分，蘸了点酱就往嘴里塞。
林炎只捞到了塞牙缝的量，没办法，只好又夹肉放进去。哪知道坐在对面的顾迦南根本不动手，就等着林炎放肉进去。几次下来林炎没吃到多少，肉全部进了顾迦南的胃。林炎瞪了顾迦南一眼，索性将一盘肉全部倒进去，然后挑衅地看着顾迦南。
这下林炎终于也能大快朵颐了。顾迦南基本上都在吃肉，林炎还偶尔吃点生菜。两人干掉了两盘羊肉一盘牛肉之后开始喝酒，放慢了节奏。
“林炎，你干嘛非得喜欢男人？”顾迦南直截了当地问道。
林炎愣了一下，放下筷子开口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果有人能告诉原因，我还真的会感谢他。”
顾迦南喝了一口啤酒等待着林炎的下文。
林炎笑笑，“老板你要做知心姐姐？”
“姐你个头！”顾迦南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记着我叫你林红红的事？”
林炎听到顾迦南这样说忍不住笑出声来，和顾迦南相处他真的感到很轻松。虽然刚认识没多久，但顾迦南是第一个知道他秘密的人，能将这件事说出口已经是林炎所跨出的一大步，既然最不愿意让人看到的一面已经让他知道了，就再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林炎活得太小心翼翼，他是一个极度理智冷静的人，他深知自己的性取向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所以他从接受自己只能喜欢男人这一事实开始就把真正的自己藏得很深。深到他一度认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被人知道，到了一定年龄家里一定会逼着结婚，而以林炎的个性也多半会妥协，到时候结婚生子，旁人根本不了解他在想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