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休息了两天,段容枫感觉体力恢复了些,开始尝试剥离鬼王元神,当初鬼王将自己的元神和段容枫的魂魄融合在一起,就算现在的段容枫已经用不上这些元神,但想分离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才剥离一丢丢,段容枫已满头大汗,这种痛苦不比魂魄重塑的痛苦小多少,而且魂魄重塑是被动的,剥离元神是主动的,他的意志不能有一丝动摇,否则就会把千辛万苦剥下来的元神又贴回去,前功尽弃。
看段容枫疼得脸色没有一丝血色,姜文曜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他和段容枫左掌上的天眼本就是同一个,提升的方式也完全相同,所以当段容枫集中精力分割鬼王元神的时候,他就用左掌抵住段容枫的左掌,让两只天眼交汇,姜文曜的天眼级别更高,会主动分点力量给段容枫的那只,借由天眼的威力,段容枫头上的冷汗似乎少了些。
每天都会有一些元神回归,姜文曜要即时将其融合,元神分别太久,冷不丁融在一起会有些许排斥,为免元神相互攻击,姜文曜尝试将幽冥之火放进体内,这是他第一次用幽冥之火粘合自己的元神,感觉很奇怪,倒也没有别人重塑魂魄时那么痛苦。
直到数九隆冬,段容枫总算把体内所有的鬼王元神全数注入到姜文曜身上,而在吸纳了这部分元神后,姜文曜的身体也出现了明显的变化,眼神比过去更亮,即使在夜里,也会闪烁着明星般的亮光,两肩之火越烧越旺,即使在段家老宅,也会有游魂受幽冥之火的吸引而闯进来,这让许多不明真相的段家子孙很紧张,还以为又有大批恶鬼来袭呢。
离过年只有二十几天,段容枫和姜文曜一商量,决定立即启程,二十天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他们已经耽误了近两个月的时间,实在不能再等下去了。得知两人要走,段太爷爷长吁短叹,踌躇好久,犹豫着开口挽留:“你们看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今年是小文子来咱们家的第一年,怎么说都要一家人聚在一起热闹热闹才是,要不你们再呆几天吧,正好你们再养养身体,我看你俩的脸色还挺难看呢,别太勉强了。”
段容枫的鼻子有点酸,他明白段太爷爷的意思,当年老爷子就说过,他终究要去走自己的路,一条与段家无关的路,睿智如段太爷爷,也许早就猜到他们此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他和段家的缘分,尽了。
“太爷爷!”段容枫两眼噙着泪,紧紧抱住段太爷爷,段太爷爷也抱住他,大手在他的背脊上拍着,抿着嘴用力点头,下巴磕在段容枫的肩上,却像烙印在他的心里。
姜文曜静静在旁边站着,这一刻,他在段太爷爷那张仿佛永远不会老的脸上看到了即将失去最疼爱子孙的悲痛,经历过沧桑的双眼闪烁着泪光,再有智慧的老者,也敌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
段太爷爷,终究只是个老人,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松开太爷爷,段容枫头也不回地离开,他怕多看一眼,坚定的信念就会动摇。前世的自己历经事态炎凉,对人对情都绝望到极点,所以即使堕落为厉鬼,也从未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可这一世不同,他从出生起就享受到家人给予的关爱和照顾,他对段家每个人,包括那帮刺头都有很深的感情,他明白就这么离开意味着欠段家每个人,尤其生他养他的父母一个解释,但他没有勇气去面对他们悲伤的目光,他只能不断安慰自己:都是世家子弟,他们能够明白他的苦心。
只是再多的苦心,再多的理解,也不足以抵消失去至亲的痛苦。
他承受过太多痛苦,因而现在,他选择自私地逃避。
……
直到段容枫和姜文曜的身影消失,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两个人才走出来,段妈妈泣不成声地靠在段德宝怀里,段德宝仰望夜空,用力瞪着眼睛,不让眼泪落下来。从孩子降世的第一天起,他就做好的分离的准备,这些年来他用最高标准要求儿子,就是希望儿子在段家的这些年能有所成长,只有这样,儿子离去的那天,他这个做父亲的才不会太担心,因为他的儿子有足够的能力自保。
也许他会那么讨厌姜文曜,就是预感到这个男人终究会带走他的儿子吧。段德宝无声地叹了口气,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泪落无声。
……
110、
关于两人如何去鬼界,算是横亘在两人面前最难的一道坎,按理说只要回归鬼魂形态,他们想去哪就去哪,偏偏此时的姜文曜无法魂魄离体,就算找回了一半元神,也不代表他是个完整体,随意离开肉身是很危险的。而姜文曜也不希望段容枫再来次魂魄离体,毕竟他们这一去不知能否再回来,他不想段容枫斩断后路,但凡有一线生机,他心底始终希望把活生生的段容枫还给段家。
再三商量也没找到个合适的办法,他们只好把齐向东和彭槐叫上来想对策,见他们去意已决,齐向东看了彭槐一眼,毫不犹豫地拒绝,然后不给彭槐说话的机会,带着他就走。段容枫和姜文曜还没弄明白怎么个状况,走了的齐向东又返了回来,拉着段容枫和姜文曜去了阳台。
“我可以带你们下去,”齐向东开门见山,不等段容枫和姜文曜说感谢的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听他把话说完,“不过这事只经过我一个人的手,彭槐不参与,待会儿我会和他回地府,晚一点过来接你们。”
齐向东的用意很明显,身为鬼差,带凡人下地府算是知法犯法,一旦被阎王或其他鬼差知道,不但鬼差做不成,还可能受到很严厉的惩罚。何况段容枫和姜文曜虽然都是记录在轮回里的人,但内里根本货不对板,真要追查下去,乱子就大了。齐向东很欣赏彭槐的性格,认为他做鬼差能造福许多魂魄,反正带人下去有他就够了,不如将彭槐摘出去,万一以后段家有事,也算在地府有熟人能说上话。
姜文曜和段容枫都没说话,他们都清楚齐向东这么做担了多大的风险,他受尽十世折磨才换来当鬼差的机会,现在却要为他们放弃,说实在的,他们心里很不好受,但凡有别的办法,他们也不想牺牲齐向东去冒险。
“行了,”齐向东大刺刺地在两人胸口各捶了一拳头,“是不是个爷们,是爷们就别整这么没意思的事!不就是个鬼差吗,我看啊,还不如轮回当个普通人好,你们看我活着的时候有花不完的钱,现在只能每年领点俸禄,换成钱买瓶红酒都舍不得。”
“你喝不起红酒,我也不会把我的财产交给你的。”段容枫摆出铁公鸡一毛不拔的架势,眼神却有些别扭,他们心里都明白,就算齐向东当真重新转世,因为是犯罪之身,三世内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谢了。”姜文曜淡淡地笑着,在对方胸口也捶了一拳,有些情不是几句话能表述的,既然如此,就把这份交情记在心里,即便沧海桑田,他们也总有再见的一天。
约定了见面时间为午夜十二点,齐向东急急忙忙离开,他怕自己失踪太久彭槐会起疑心,这边,段容枫和姜文曜做着最后准备,把所有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全部打包带好,又准备了几身舒适的衣服,人和鬼不同,鬼那身皮弄脏弄破了,靠修为能修补,他们的衣服破了,就只能光屁股了。
阿丢也没闲着,把它平时爱吃的狗罐头和水果装了两大包扛在背上,它的兽魂就是最有力的武器,只要有的吃,它的心情就很美好,就有足够的战斗力去应对任何场面。
看到阿丢摇着尾巴打包食物,两人才想起来肉身的他们也是要吃饭的,这就有点难办了,虽然姜文曜知道自己把另一半元神藏在哪儿,寻找不用花费太多时间,但能否一次性合并元神却是个难题,参照先前的经验,他想复活鬼王,少说得个把月,这段时间他和段容枫都要吃饭喝水,就凭段饭桶那饭量,他们开两辆卡车装食材也不见得够吃啊!
姜文曜正发愁呢,突然瞥见戳在墙角,灰尘落得老厚的两排纸人,找到满轩和阮行后,这些纸人悉数返回,姜文曜又不是个习惯被人伺候的人,总忘了他们的存在,于是这群奴仆齐刷刷充当壁画,尤其在某两人上演限制级镜头的时候,他们全都假装自己不存在。
“要不咱们随身携带点应急口粮,其余的让他们来回送吧。”姜文曜灵机一动,这些纸人是可以自由出入地府的,只要别太张扬,用纸人充当外卖小弟是完全可行的。
段容枫扫了眼这群纸人,半阴不阳地嗯了一声,他是不是该庆幸小蚊子有先见之明,从武老头那儿打劫了这么多纸人啊!否则就靠甲乙丙丁四个,他怀疑还没自杀,就先饿死了。
一切准备就绪,两人静静坐在沙发上,享受着身在人间的最后宁静,晚八点,姜文曜关了电视,想和段饭桶休息会儿,积蓄体力半夜出发。两人刚把眼睛闭上,就感觉房内刮起阵阴风,段容枫条件反射地坐起来,一眼看到立在房间中央的黑影。段容枫眯了眯眼睛,终于看清对方是谁。
“彭槐?”段容枫有些惊讶,又看了看周围,并没有看到齐向东的身影。
“是我,”彭槐向床的方向走了两步,这回连姜文曜也看清他隐藏在黑袍下面的脸了,“你们不是想去地府吗,跟我走吧,我送你们下去,快点,我是偷偷跑上来的!”
段容枫和姜文曜互看一眼,两人都沉默了,看来彭槐和齐向东想到了一起,两人都愿承担严重后果,却都想把搭档撇出去。
看两人一动不动,彭槐有些着急,最近需要收的魂魄有点多,他和齐向东上半夜会分开行动,每半个钟头联络一次,确定彼此安全。要是再磨蹭下去,齐向东就会发现他不见了,以齐向东的智商一定猜得出他做了什么,那时他的苦心就白费了。和齐向东的十世遭遇相比,彭槐始终觉得自己那点经历不算什么,如果他俩必须有个受罚的话,他宁愿那人是自己。
段容枫冲姜文曜挑了下眉梢,意思是问怎么办。姜文曜点了点头,既然决定要走,那么谁来接他们走完最后这程已经不重要了,不管是彭槐还是齐向东,他都会牢牢记在心里,他要让自己分辨清楚,什么样的人值得他赴汤蹈火。
自古就有活人进地府的传说,彭槐特意查了典籍,给段容枫和姜文曜准备了隐匿生气的符咒,贴上符咒,在普通鬼魂眼里,他们就变成了亡魂,不过有点修为的鬼差还是能一眼看出他们是活人。阿丢本来也不是狗,它只要把凶兽的气息掩藏起来,连鬼也发现不了它的存在,所以一路上,阿丢在前面开路,看到有鬼差就颠颠地跑回来提醒,彭槐会带着他们改走别的路线。
“这里就是通往鬼界的大门?”来到一处偏僻的阴暗角落,段容枫和姜文曜同时停住脚步,彭槐好奇地东瞧瞧西看看,丝毫没觉得这里和其他地方有何不同。
“地府本来就是鬼界的一部分,随处都是连同鬼界的大门。”姜文曜感激地笑笑,和段容枫手牵手消失在黑暗里,阿丢急得跳起来抱住段容枫的小腿,这才成功蹭进去,不过它又差点把某人的裤子给拽掉了。
“我说你这个死胖子敢不敢松开你的肥爪子!”段容枫抓着裤腰冲腿上的胖狗大吼,阿丢转动肉呼呼的脑袋到处看看,发现环境和刚才大有不同,悻悻地松开爪子,从段饭桶的腿上出溜下来,蹲在冰凉的地上晃晃蹭乱的狗毛。
“想不到这里又变成这副样子。”看着完全黑暗的世界,姜文曜的心情有些复杂,成年后的鬼王早已学会隐藏幽冥之火的光辉,再加上如今的他是凡人一枚,想在鬼界发光发热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他不介意花费一点时间为鬼界点亮几个火坛。
虽然这么做容易打草惊蛇,让古樊知道他们回了鬼界,不过以古樊今时今日无孔不入的势力分布,他们的行踪想瞒过他也不太可能,与其躲躲闪闪,不如光明正大宣告他们的回归。
两人轻车熟路来到一层中心位置的火坛,姜文曜抖了抖左肩,一簇火苗腾地燃起,姜文曜用指尖在火苗上点了点,火苗颇有灵性地落在他的指尖上,然后跃进半人高的火坛里。火坛如暗夜里的蜡烛,照亮了方圆之间,黑色的火苗反射着幽绿的光芒,成了鬼界最后的希望。
“走吧。”姜文曜不想被太多人发现他回来了,带着姜文曜和阿丢一路向下,路上遇到几波正在打斗的人马,这些乱战中的人发现上面亮起火光,纷纷放弃争斗,狂奔向火坛。望着他们急迫的背影,姜文曜轻轻笑了,两人一狗继续向鬼界最深层走去。
地狱有十八层,所以人们都以为鬼界也只有十八层,其实不然,当初鬼王划地盘给地府的时候选了鬼界最好的一块地,之所以说那块地是整个鬼界最好的,除了有别致的景观外,还因为十八层下面,有半个夹层,那半个夹层是鬼王当初到处选址划地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除了他没人知道,他把自己剩下的那半元神,包括鬼王的神智和番天印都藏在那里。进入鬼界后,他隐约感受到了另一半沉睡的元神,他知道,另一半自己就在那里等着他。
路经鬼界第二层时,姜文曜想再去点个火坛,他们向下的路线会经过几处火坛,点燃它们就是挥挥手的事。可没等他们靠近火坛,之前奔向上一层火坛的那群人又风风火火返了回来,区别是这群人不再你杀我我杀你,而是目标一致地向下跑,段容枫拉着姜文曜躲在石头后面,避免和他们冲突。
“看来传说是真的,鬼王真的还没死,他回来了!”人群有人在说话,段容枫和姜文曜伸长了脖子去听,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可不是!唉,那个祸害,他怎么就没死呢!当年害得鬼界不够惨,现在又回来害咱们吗!”
“哼,他当年不就联合了地府派来的细作,打算血洗鬼界吗!”
“真搞不懂冥曜是怎么想的,难道他忘了那些为他舍生忘死的兄弟们了吗!”
……
姜文曜双手紧紧握着,脸色惨白如纸,段容枫也没想到鬼界生灵对鬼王误会这么深,他想跳出去解释,可也明白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那些想法早以在这些人心里根深蒂固。
突然,一双手按在了姜文曜的肩上,两人心里一惊,同时转身。
111、
“果然是你们。”那人把双手缩到袖子里,手臂垂在身体两侧。
“阮行,你成心要吓死我们是把!”段容枫瞪起眼睛,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阮行做投降状,然后竖起手指在唇上比了个“嘘”的动作,又指了指络绎从附近经过的各方人马。
段容枫看他不顺眼,但也明白如果这时候暴露踪迹,被人认出来他们就是曾经的鬼王和王妃,那他们也甭去复活鬼王了,能保住条小命就算好的了。
等几波人过去,阮行带着段容枫和姜文曜从小路绕到一处比较偏僻的地方,这里位于山边,路很崎岖,旁边是地势陡峭的悬崖,根本没人会往这种地方走。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有个简陋的小院,两间黑石头建造的简易房屋,阮行把两个人让进去,再出来转了一圈,确定没人才回到房里,把房门关上。
“我说你个老小子到底在耍什么花样啊!”在本来就黑的环境里还要被关小黑屋,段容枫立马炸毛,姜文曜拉拉他的手,点起一簇细小的幽冥之火,屋内总算是亮堂了。
“我听说一层有个火坛被点燃了,就猜到是你们进来了。”阮行搬了两个石凳让他们坐,段容枫没好气地坐下,从包里掏出瓶饮料,开封后递给姜文曜喝了两口,他自己拿出包饼干咔擦咔擦啃着。
“这边的情况怎么样?”放下水瓶,姜文曜双手交叉放在石桌上,段容枫分了两片饼干塞进他手里,姜文曜笑了笑,一片递给眼巴巴瞅着的阮行,另一片给了脚底下无聊啃石桌腿的阿丢。
段容枫冲阮行翻了个白眼,阮行立刻把送到嘴边的饼干又放下了,当着王妃的面吃鬼王给的饼干,容易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