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好很多了。不要岔开话题。回答我。”云锦书盯着祁徽羽。
“不错,我要走了。出去游历游历。”祁徽羽垂下眼帘。
“嗯。伯伯和伯母知道么。”云锦书不置可否。
“锦书你越来越像我娘了。”祁徽羽一哂。
“可是因为那个说书先生?”云锦书面对他的嘲讽也并不放在心上。
“不是……”祁徽羽苦笑一声。“若是你觉得是,那便是吧。”
“可是,他是个男人。”云锦书道。
祁徽羽听到这一句突然抬起头来,与云锦书对视,眼里却是让云锦书心惊的东西。
“云锦书,我可不是清然那傻子。”祁徽羽冷笑一声。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虽然说是在意料之中,却也还是有些像是做贼被人撞破的尴尬。
“锦书,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和他只是朋友,而已。”祁徽羽语气缓和了一些,但是那种落寞感,却是怎么却怎么也掩盖不了。
云锦书却也不点破。“那么,徽羽你多保重。”
“多谢。”祁徽羽勉力一笑。
“听说尹清然在你这里,怎么不见他人?”祁徽羽四下一望。
“那傻子正在后院喂鱼呢。”云锦书一笑。
“真是……”祁徽羽不禁也失笑。“说来有时候我也真是挺羡慕他的,什么都不用担心。”
“是啊。”云锦书笑意更浓。
“那你要怎么做,你不可能护他一生的。”祁徽羽看向云锦书的眼神突然犀利了起来。
云锦书仍是笑着,道:“这不用徽羽你说,我也是知道的。但是只要我活着一日,便要护他一日。”
祁徽羽叹了一口气,道:“痴人又何止我一人。”
云锦书不说话。
“走吧,去后院看看清然。看完我便走了。”祁徽羽又恢复了那副纨绔子弟的笑脸。
“好。”云锦书道。
“喂,二傻子!”祁徽羽笑着高声叫道。
“你说谁呢!”半个奶黄包就这么远远地向祁徽羽砸了过来。
祁徽羽一伸手就接住了,那半个奶黄包又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回到了尹清然手里。尹清然不禁一怔。
不一会儿,两人便已经到了眼前。祁徽羽一伸手就勾住了尹清然的脖子,道:“二傻子。”
“你才二傻子。”尹清然满脸恼怒,便要努力挣脱祁徽羽。
“不和你闹了。”祁徽羽略一松手,却还是搭在了他的肩上。“我今日便走了。”
“走?”尹清然一惊,“去哪儿?”
“走到哪儿便是哪儿。”祁徽羽朗声一笑。
“真好。”尹清然眼中露出艳羡的神色。
“你呢,还是好好呆在京城吧,外面坏人太多,你又手无缚鸡之力……”祁徽羽一笑,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尹清然一拳打在小腹上。其实却也不痛,但是看着尹清然气呼呼的表情,祁徽羽还是装模作样地叫了声哎呦。果然尹清然露出了得意的笑。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尹清然问道。
“不知道,或许一年吧。明年还有科举。你也知道,家里老头子逼得紧啊。”祁徽羽依旧没心没肺地笑着。
“嗯。那你一定要小心啊。”尹清然加了一句。
“尹清然你是在关心我么。”祁徽羽女干笑道。
“好厚的脸皮啊……”尹清然笑着去掐祁徽羽的脸,祁徽羽笑着避开。
一旁的云锦书笑着看着两人,眼底却有一抹忧伤一闪而过。
******
坐在廊上垂着腿,抬着头看着澄碧色的,偶尔有一两只笨拙的大雁缓缓飞向远方的天空,尹清然觉得越发的困了,眼皮不住地往下掉。
“少爷。”尹清然一个激灵猛然清醒了过来。
看清了来人的脸后,尹清然忍不住啐了一口,“真奇怪,怎么是你啊!”
“少爷,我说过了,我叫甄棋,不叫真奇怪。”小厮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我说你叫这个就叫这个,因为我是少爷。”尹清然哈哈一笑。
“……”小厮无语了。
“有什么事情么?”尹清然道。
“小的看少爷困得很,要不少爷您出去走一走、转一转,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小厮立马换上了狗腿的笑。
“没劲没劲,昨天才出去过……”尹清然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怎么回事儿,莫非是因为冬天快到了的原因,自己要像一头熊一样冬个眠?
想到这里,尹清然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锦书呢?他如今在干什么?
是不是又在练骑射了?毕竟他明年就要参加武举了。
咦,怎么又想到他了。尹清然表情一僵。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个人只要闲下来,就会想,锦书他在干嘛。
是自己太过依赖他了么。
倘若将青梅竹马这个词改上这么一改,他和云锦书真的能算得上是,竹马竹马了。和锦书呆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舒服。就像三月的春风,刚刚好的温度。好像整个人都变得宁静了下来。有时候他也觉得奇怪的很,锦书他明明是个习武之人,应该满身的杀气才是啊,怎么偏偏这样的冲淡平和。
尹清然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便索性不想了,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享受着锦书给自己带来的这种宁静感,也不去想他还能享受多久,总想着,这样的日子,多过一日便是赚到了的。
他觉得自己还小的很,但是别人可不这样想。不仅是娘整天瞎操心总想着帮他找一个门当户对又知书达理,琴棋书画刺绣女工样样精通的媳妇儿,就连姐姐这个还没有嫁人的大小姐也闲着没事儿就爱拿他开玩笑,还装出一脸的关切,他的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他有时还和阿姐顶上一两句,但是最后总是被阿姐一句,你是男孩子,轻描淡写地堵了回去。
可是,不论是凤鸣阁里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还是那些所谓的矜持自重的大家闺秀,在他眼中,都只是一堆庸脂俗粉而已。他才不要这么早早地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进门,然后花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对付对方上,这怎么想都是一桩不大合算的买卖。
若是娘不催自己赶紧娶媳妇儿,自己就像现在这般,自由自在的,看看天空打打盹儿,得闲了去找云锦书,去下桃源,这样的人生却也不错。
桃源……
自己,锦书,徽羽的桃源……
似乎好久不曾去了。
徽羽他……
现在又到了什么地方了呢……
千里之外一家小酒肆里吃着喝着正在兴头上的某人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咦,是哪家的姑娘在想我不成?”
……
“真奇怪,备车,去桃源。”
坐在前往郊外马车上,尹清然有些诧异,兴之所至,随口这么一说,真奇怪竟然真的备好了车。
尹清然从车上跃下,叮嘱了真奇怪几句,便向桃林深处走去。
就在这时,一阵琴音传入耳中。
尹清然不禁一怔,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那琴声仍在清淡的飞扬,如江南的缠绵细雨打湿了衣袖,一只轻盈的雨燕飞过青石板的小桥,有小船踏过碧波,摇过石桥,发出咿咿呀呀的响声,悠长的巷子中有撑着紫竹骨扇的伊人擦肩而过,留下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
尹清然不禁有些痴了,竟忘了继续向前走。
突然,轻轻浅浅的琴声突然一转,由雅致清和突然变为顿挫高亢,如同从氵壬雨霏霏的江南转到了黄沙漫天的大漠,乐音中竟现金戈杀伐之声。金乌现天边却被冲天而起的狼烟遮蔽,马蹄踏碎清霜,雾色朦胧,号角声与战鼓声震彻苍穹,少年将军以剑指天,纵声一笑,一曲战歌,引得天地为之变色。
琴声越转越高,尹清然也略通音韵,不禁为抚琴之人捏了一把汗,这样恐怕不能长久。不料那音转了转竟有惊无险地转了上去。最后一个裂帛之声,竟似平地上一声惊雷,说不出的震撼。
一曲终了,尹清然竟是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一步也动不了。
这琴声……
究竟是谁在抚琴,莫非真的是有仙人驾临,在此抚琴?
十八 道人
“那边的呆小子,你还要站到几时?”
就在尹清然陷于那琴声的袅袅余音之中无法自拔之时,突然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声音虽不响,吐字却是极为清楚,语气中还有掩饰不了的笑意。
尹清然大吃了一惊,立刻清醒了过来。他循着那声音三步并作两步向那桃林深处赶去,终于不负所望看到了声音的主人,尹清然不禁一愣。
他原本以为弹得出这样悠扬动人的琴曲的,一定只有神仙了。倘若不是神仙,也应该是世外隐士之流。
可是,眼前这个人……
老天,你在和我开玩笑呢吧!
尹清然很想跑到湖边把眼睛洗一洗,看看是不是看错了。
尹清然看着眼前这个穿着一身脏兮兮道袍,赤着的双脚,搭在桃林中石桌上的古琴上边,随意的晃着,两只手一个劲儿地挠着一头已经雪白的头发,似乎是上面有什么跳蚤这类的东西。至于脸上的褶子么,数也数不清了。那架之前发出过倾城之音的古琴,看起来格外可怜,琴身早已发白,好几处似乎还磕破了,显得更加磕碜。
“刚才是你在听我弹琴?”老道一边继续挠着头一边看向尹清然。
“……刚才是先生在弹琴?”尹清然半信半疑地问。
“不是我弹,难道是你?”老道哈哈一笑。
“……”尹清然心中疑云更甚,一时竟没有答话。
“怎么,不信?”老道看出了尹清然的心思。
“不敢。看先生的打扮,想来定不是凡夫俗子。”尹清然打了个哈哈。
“不信便是不信了,哪来这么多的废话。”老道眉头一挑。
“呵呵……”尹清然心中暗道,不如再弹一曲便知真假了。
“算了,今日贫道我路经此地,见到如此景色,心血来潮,就信手弹了一段罢了。恰好被你小子听了去了。不过却也不妨,不妨。”老道捋了捋自己发白的胡子,微微一笑。尹清然不由得一愣。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啊?”尹清然不由得一愣,万万没有想到这道人这么直截了当的问自己的名字。
“啊什么啊,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么?”那道人有些不大高兴了。
“哈哈,怎么会。在下尹清然。”尹清然答道。
“姓尹?”那道人摸了摸自己乱蓬蓬的胡子,若有所思。
“道长,难道我姓尹有什么问题么?”尹清然有些疑惑。
“听说当朝太傅也姓尹,你们有什么关系吗?”那道人道。
“正是家父。”尹清然道。
“原来如此。”那道人点了点头。尹清然有些摸不大清楚这道人在想些什么了。
“小子你的生辰八字呢?”那道人又问道。
尹清然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竟真的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告诉了眼前的这个道人,大概是因为那道人问的理所当然,尹清然一时之间竟被他迷惑住了一般,说完之后尹清然马上就后悔了,但是又一点办法也没有。尹清然不禁有些怀疑这道人的真实身份了起来。
“不知道长仙乡何处?”尹清然开口问道。
“贫道我云游四海,居无定所。”那道人似乎明白尹清然的戒备之心,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这道人问自己的姓名和生辰八字,这有什么用。莫非……
尹清然看着老道的微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兄弟,今日你我相见,也算是有缘,不如……”老道还没有说话,便被尹清然打断了话头。
“多谢先生好意,不用了。”尹清然也微笑道。
老道颜色微变,又道:“哦?觉得贫道我是那种坑蒙拐骗之徒?”
“不敢,不过在下从来就不信这些。”尹清然不得不承认,自己也不能免俗,总觉得,就这道人的模样,怎么样也不可能说出什么中听的话来。所以不得不这么说来拒绝这老道的“有缘”。
“小兄弟,看人不能这么肤浅。”老道呵呵一笑,似乎不在意,也不相信尹清然刚才的那句托辞。
“是。在下受教了。”尹清然略一躬身。心中却盘算着要怎么摆脱这道人。
“小兄弟,你觉得你看到了的便是真的了。贫道与你初次相见,你便觉得贫道是个欺世盗名之辈,觉得贫道这般模样,便一定是没有什么本事,才落到了这等地步,所以才拒绝贫道的好意。可是这样?”
尹清然一惊。自己所想竟被这老道全部看破。
“小兄弟这这样想,却也实属正常。毕竟我们两人并不相熟。贫道想,你必定觉得自己一定很了解自己的朋友或是亲人吧。”道人将尹清然的讶异全部收归眼底,继续往下说。
“那是自然。”尹清然不假思索地答道。
“真是如此?”道人又问道。
“……是啊。”尹清然一愣。
“你仔细想想罢,真是如此?”道人意味深长的一笑。
“……”
这一次尹清然沉吟许久,终是没有回答。
是啊,自己,真的,了解锦书么……
他真的像自己看到的那样平和冲淡么……
他……
一定有事瞒着自己的罢……
这邋遢兮兮的道人,却也并没有自己当初以为的那么愚蠢无用,似乎……说对了一点呢……
道人笑嘻嘻地看着尹清然突然变化的神色,没有说话,只是又用力挠了挠头。
“先生,之前在下多有得罪,在此向您赔礼了。”尹清然勉强一笑,弯腰就要行礼。
“哎哎,贫道可当不起。”那道人突然上前扶住了尹清然,不让他行礼。“小兄弟不必介怀,贫道无非是看小兄弟你投缘,便与你聊上几句。”
“小兄弟,我送你一句话。有些事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简单。有些人,也并不像你知道的那么简单。若是好意,倒也无妨,怕只怕若是心存恶念……”
尹清然一怔。“求道长指教。”
“天机不可泄露。”那道人晦涩地笑了笑。
尹清然现在已经知道这道人绝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对他的态度也恭敬了起来,如今见他不愿意多说,便也没有再多问。
“现在信得过贫道了?”那道人笑道。尹清然不禁觉得脸上有些发烫,还是点了点头。
“那这样吧,我就给你算上一算,这倒也算不上天机,也好让你以后有个准备。”那道人道。
“准备?什么准备?”尹清然有些诧异。
“我看你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你一生之中只怕要经历许多痛苦,你会先后失去你的亲人,朋友,而这些不幸……”说到这里,那道人突然不再说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