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三天没有水的日子,却足以将这个原本骨头就不够硬的官员磋磨成一滩烂泥只见他抖抖索索地抓着那块干结的马粪,想扔出去,又狠不下心来;想一闭眼吃了,还是狠不下心来最终,只是徒劳地放声干嚎,口中不断喃喃:“杀了我!为什么不干脆给我个痛快!杀了我……”
如此惨状,种师道亦不禁面露不忍,乔峰却是怒气填膺,只厉声大喝:“要杀便杀,何必如此折辱于人!”说着,大步上前,一把推开那看守的士卒,拧断铁锁,将徐禧扶了出来
徐禧被关押在土牢中断水三日,第一回见到有人和颜悦色待他,好似看到了生还的希望,竟无端生出一股巨力,紧紧抱着乔峰的小腿苦求:“水,水啊……”
“去取水给他!”乔峰扭头命令那士卒
怎知那士卒却不从命,只默默地站到了慕容复的身后
“徐大人,你若要死,撞柱可死、上吊可死、嚼舌亦可死我又不曾下令拦着你,你为何不死?永乐一战,我宋军数万将士尽皆死难,你为何不去死?”慕容复却不理会主持公道的乔峰,只管一句句地追问徐禧,直问地他无言以对无地自容“既然骨子里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孬种,在我面前又何必装什么威武不屈呢?可笑!”
这一句好似彻底撕破了徐禧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伪装,他浑身颤抖着指着慕容复,一个劲地喊:“你……你……”却是再多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慕容复却猛然面色一沉,方才嘴角尚存的一点轻佻奚落的笑意即刻无影无踪,教人瞧上一眼便两股战战“如今你落在我手,若是乖乖听话,就放你一条生路;若是不听话,我便活活渴死你,祭奠我鄜延军无辜阵亡的数万英灵!”
徐禧自然是不想死的,更加不想痛苦地渴死,当即跪倒在地连声道:“我听话,我听话!”堂堂朝廷四品大员,这般没有风骨气节,乔峰只觉眼前这个狗一般匍匐在地摇尾乞怜的徐禧又是可怜又是可恨
慕容复却依旧矜持地不动声色,好似对方的一切表现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当即令士卒带徐禧下去梳洗整理,自己则转去了营地内的一处营房
乔峰纵然心头有气,可见慕容复连坐都坐不稳,又忍不住上前扶他“纵使徐禧罪该万死,你这般折辱他,也终究失了品格!”
慕容复也不动怒,只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道:“乔兄,以你的脾气只合在江湖打滚来日纵使离开了江湖,躬耕自乐也罢、牧马放羊亦可,切莫踏入官场接受任何官职切记!切记!”
乔峰被他说地一头雾水,正要问一句“我为何会离开江湖?”,已梳洗干净的徐禧又被人带了进来
这一回,慕容复却比方才殷勤了许多,亲自研了一池浓墨,躬请徐禧上座写一份奏折至于奏折的内容,自然是慕容复由口述“臣给事中徐禧拜见吾皇顿首臣本布衣,不事科举,蒙吾皇亲眼得授一方虎符,筑城永乐今永乐被围,弹尽粮绝,夏人野蛮,城破在即……”而慕容复所述的,居然是一份以徐禧的名义上奏朝廷的遗折
徐禧方听写了几行便已变色,随手一扔毛笔,惊慌失措地大叫:“这是遗折!你要杀我!你要杀我……”
慕容复并不容他起身逃避,一手压在他的肩头,将其死死地摁在座椅内,缓缓道:“徐大人,官家冒天下之大不韪变法积财,促成这平夏之战,结果被你胡乱指点输得一干二净你若不死,你说官家能平这口气么?”
“太祖皇帝早有规矩,不杀士大夫!不杀士大夫!”徐禧一个劲地摇头,竟是嚎啕大哭
“士大夫?你是吗?”回应他的,却是慕容复轻蔑的一笑宋时文学鼎盛,便是篾首酱翁也能指点大儒,然而所谓的士大夫却唯有科举入仕之人方有资格获此尊称
徐禧猛然一怔,竟是哑口无言他走的是终南捷径,并非科举入仕,自然称不上士大夫然而他与宋神宗十分亲近,当然也明白慕容复说的有理当初他来边关时曾对官家夸下海口,如今战败,以官家急躁的个性,非将他剥皮拆骨不可“……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他不禁摇着头失魂落魄地低喃历史上,永乐城破后徐禧死难,凭的是一时的血气之勇;如今种谔解了永乐之围,他得以死里逃生,再让他求死,那便是千难万难了
“如今战事打成这副模样,你死或不死,区别不大况且,谁说写了遗折就非死不可?”对上徐禧死灰复燃极度渴望求生的双眸,慕容复只语调轻松地道,“所谓山高皇帝远,只要种经略将你的遗折呈给官家,说你已战死永乐城中官家不但不会恨你,反而会优抚你的家人只要你日后隐姓埋名,你真正的生死,谁会知道?”
徐禧听了连连点头,又执起笔急切地道:“我写!我这就写!”
慕容复却伸手将徐禧挡住了,一字一顿地道:“遗折不是你来写,而是我要你怎么写,你就怎么写!否则,我凭什么帮你?”
奏折的第一段声情并茂地回忆了徐禧与宋神宗的相识相知相得,请求神宗皇帝看在他死于国事的份上宽恕他的罪孽,赌咒发誓来世“结草衔环以报官家大恩”
第二段笔锋一转,将参与此次伐夏之战的几位将领李宪、沈括、种谔全告了一状,直指若非他们坐视永乐被围不发兵来救,这一战绝不会败地这般惨
第三段更是石破天惊,将朝堂上几乎所有文官一网打尽,要他们与自己一同承担这战败之责如果说,指责三旨相公王圭庸碌无能只知附和官家尚算言之有物;那么,反咬吕惠卿暗下绊子阻拦徐禧在边关立功就已是忘恩负义;至于将王安石、司马光、程颐、韩忠彦等无辜路人也牵扯进来,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这样一封好似疯狗一般将朝堂上的相公们全咬上一口的遗折,徐禧不敢写又不能不写,以致奏折上的字迹笔锋歪斜形状扭曲,看起来却是有几分像是临终之前的绝笔了写完这第三段,徐禧已是面色青白,只望着慕容复哆嗦着道:“这……这……”
“你已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自然是要有一说一,方能报答官家知遇之恩,还怕什么得罪人呢?”慕容复却好似明白了徐禧心头的恐惧,只意犹未尽地道“这最后一段,便该点评一下官家施政的得失,留几句言之肺腑的劝谏忠言你可有几个生死相交的朋友或者恨之入骨的政敌?随便写几个,也好推荐给官家”
慕容复这般行事,莫说徐禧魂飞魄散,便是种师道亦是胆战心惊几人得了徐禧的“遗折”刚自营房内走出来,种师道便已迫不及待地问道:“慕容贤弟,你这是何意?”
慕容复微微一笑,望着一头雾水的种师道与乔峰二人道:“种兄,这个道理你虽不懂,可你叔叔一定明白至于乔兄么,你就不必懂了!”说着,他随手掂了掂手中的奏折,转去种谔的军帐
种谔接过徐禧亲笔手书的“遗折”一看,立时沉默了下来他宦海沉浮,果然明白慕容复的用意有这份奏折递到官家面前,朝堂上的相公们必然要忙着自辩以证清白,也就没空来抓他的小辫子了只是种谔一生光明磊落,想到要以这等阴私手段欺瞒官家,大大有违种家“忠贞事君”的家训,他心中很是矛盾
慕容复却长于察言观色,不等种谔说些什么,他已率先道:“种经略,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一仗我们的确败了,既然败了就一定要有人承担责任你若不想如狄将军一般失去兵权被那些文官活活咒死,有些事就不得不做!”
“……你的好意,本将明白!”种谔语调沉重地道战场上,那是他种谔的天下;朝堂上,或许唯有慕容复这等蛇蝎心肠之人才是那些相公们的对手“只是你就不怕这件事若是宣扬出去……”
慕容复摇摇头,很是自信地道:“徐禧写下这份奏折,就已自绝于朝堂我虽答应饶他一命,可也能保证自今往后他绝不会再出现在人前,经略大可放心至于李中正若是也死了,反而惹人怀疑只是他若回宫,教官家日日看着,时时想起永乐之败,想必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我相信,他会极愿意留在军中、等待时机、洗雪前耻”
种谔点点头,抱着虚心求教的态度问道:“本将的奏折该如何写?”
“徐大人的遗折以蜜蜡封印,唯有官家亲启,经略不可妄动至于经略的奏折,自然是实话实说”慕容复又道
种谔思索片刻便明白了慕容复话中深意,所谓的实话实说,自然是要他旧话重提在奏折中大大地告上徐禧一状也唯有如此,方能令官家相信徐禧的遗折绝无可疑,更可表明自己的忠心耿直他长叹一声,幽幽道:“慕容复,本将发现你对官家绝无丝毫尊重之意以你的心计,翻云覆雨只在你指掌倾覆你当真不会入仕么?”
这一回,慕容复的眼底却泄出一丝近乎痛苦的迷茫“种经略……官家绝非明主之相,只是、只是……这一仗我们不该死这么多人!徐禧是个绣花枕头,我早该杀了他!沈括见风使舵、李宪只知自保、经略意气用事,我早该知道,我早该……咳咳……”他话未说完,突然一手支在一旁的桌案上,弯下腰,剧烈的呛咳冲口而出没多久,一大口血就喷了出来溅地整个桌面一片血红
“慕容!”乔峰惊叫一声,急忙上前扶住他,一手撑着他的后背,将一身浑厚的内力缓缓注入他体内,为他调息慕容复如今年方二九尚未长成,在军中一年,他日夜操劳便是铁打的也支撑不住只是乔峰如何也想不到,他会因为永乐城之战而病地这般厉害“慕容贤弟,你不该自责,你已尽力!”
慕容复面色惨白冷汗淋漓,却仍微微摇头,只望着种谔低声道:“经略,如今此地战事已了,学生也该回黄州侍奉老师了”
“慕容,你要走?”种师道又是焦急又是不舍
乔峰亦道:“纵然要走,也该先把病养好”
慕容复勉力闭了闭双目,苦笑着道:“乔兄,难道你还不明白?我一日在此地,便一日好不了……不如,眼不见为净!”
“滚吧!滚吧!”种谔亦是无可奈何,只大声抱怨“也不知他苏子瞻怎么教的学生?”不知与谁赌气般猛一摔袖,扬长而去
乔峰却只紧紧地握着慕容复冰冷的手,他从不知道,原来这具无力地依靠在他怀中的身躯是这般地单薄;正如他不知道,原来他生性太善担不起这些沉重的生死他只知道,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慕容复就这么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萧大侠,有啥想法不?
乔峰:不要得罪慕容!千万不要得罪慕容!如果我错了,我就给他道歉;如果他错了,我还给他道歉!
慕容:乖!
第33章 一个病娇的养成
两日后,慕容复的病情略有好转,他披衣起身写了一份辞表呈给种谔,辞去凤州助教的官职种谔目光复杂地望了他半晌,默默地收下了他的辞表挥挥手令他退下了
慕容复走后,种谔低头翻了翻他的辞表,长长地叹了口气慕容复这个从九品的凤州助教实在是比芝麻还小的官,要辞职只需一封文书递到吏部,官家与朝堂上的相公们甚至都不会知道他的消息谁又能想到,来日朝堂上的一场动荡全由这区区芝麻官一手掀起呢?那日种谔问慕容复会否入仕,心底实已起了杀心只是后来见他因这场战事再度吐血,这才作罢慕容复此人才干过人又毫无忠君之心,《三国演义》中那句“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说的正是他若非这些时日以来的相处,令种谔深信了他的悲天悯人之心,纵使慕容复曾助他多少他也顾不得了
无官一身轻的慕容复又向种师道与乔峰辞行,种师道依依不舍,乔峰却正色道:“我陪你回去!”不等慕容复回话,他又紧接着补上一句“你还有病在身,孤身上路我不放心”
此时邓百川或公冶乾若在慕容复身边,必然要大声质问:“我不是人?”
只是如今这二人并不在慕容复的身边,乔峰的话偏又说地过分得理直气壮,以至慕容复一时竟忘了反驳,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音问道:“乔兄也要走?”
乔峰点点头,答道:“战事已了,我也该回丐帮复命了”
乔峰这么一说,种师道登时急了,当下叫道:“怎么走了一个又一个?乔兄,我叔叔正要上奏为你请封,以你的功绩,一个七品校尉总跑不了你……”
种师道话未说完,乔峰已然伸手拦住他,幽幽道:“种兄,乔某来此原也不是为了求官更何况,这战场上的刀箭是看得到的,官场上的刀箭却是看不到的纵使我武功再高,也防不胜防,不如求去”
乔峰把话说地这般透彻,种师道也是哑口无言,愣了许久才恨声道:“我便是不明为何这世间总有那许多不知所谓之人,一会闹文尊武卑、一会争小人君子,可他们除了弄权乱事,又做得了什么?”
慕容复闻言不由莞尔,只道:“想必是太闲的缘故”宋朝公务员的待遇向来优渥,不但每年有长达一百多天的假期,更由于冗官众多工作量也十分轻省这些当官的有钱有闲,自然要闹点事出来刷刷存在感
眼见自己看好的两人皆对入朝为官兴趣寥寥,种师道也是黯然,只道:“日后我常在边关,你我兄弟怕是难有相见之时”
慕容复与乔峰相视而笑,异口同声地道:“我们身在江湖逍遥自在,但凡种兄一封书信,我们必定随传随到绝不推搪!”
慕容复是贵胄公子,乔峰却是个江湖客,收拾行李远比慕容复更为麻利不过三日,他与丐帮的几个兄弟便打点好行装,与慕容复一同上路出发前,乔峰又去寻慕容复商谈路程安排,哪知方走到半道上就见公冶乾押着徐禧往城外行去乔峰心中一动,不知为何没有惊动那两人,悄悄地跟了上去
城外,慕容复早已等着徐禧见到他出现,他指着一旁准备好的包袱道:“徐大人,我既已答应不杀你,今日便放你离去这包袱里是一些干粮和食水,还有我私人送你的五百贯程仪你身边的这位是我的家仆公冶乾,他会陪你一同离开,寻个避世之所将你安置妥当只是有件事要让你知道,你的遗表种经略已上呈官家你若再出现,便是欺君之罪,望你好自为之”
徐禧在土牢里被慕容复好吃好喝养了几日,早已恢复了精神前思后想一番,便知是中了慕容复的毒计他是朝廷大员官家亲信,纵使吃了败仗,如何发落也不是种谔能一言以决的那日他若能咬紧牙关熬上几日,待李宪与沈括赶到,种谔必得放他出来然而如今他被慕容复一吓,糊里糊涂写下遗表,种谔只需再寻一具无名死尸,他徐禧的存在就被悄无声息地抹去了想到一生功名利禄就此毁于眼前这少年人之手,徐禧不由满心怨毒地抬头望了他一眼,嘶声问:“你究竟是何人?”
徐禧的那点微末心思慕容复如何不懂,然而他却只满不在乎地道:“学生,姑苏慕容复徐先生,上路罢!”
徐禧也好似明白此生此世自己拿他无可奈何,再不发一言,背上包袱转身便走
公冶乾走上前来向慕容复抱拳一礼,忽而在慕容复的耳边低声道:“公子爷,当真要放他走?”
慕容复目视公冶乾片刻,轻轻一笑,意味深长地道:“公冶二哥办事,复官一向是再放心不过的”说罢,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这二人话音极低,徐禧又是一介书生,自然一无所觉唯有躲在不远处偷窥的乔峰字字入耳,他在原地怔了许久,好似早料到了这个结果又似仍不敢置信,最终只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乔峰不知,就在他走后,慕容复又提起了另一人“那李延宗如今可还活着?”
“还活着,公子爷的意思是……”公冶乾试探着将手掌在自己的颈间重重一划
推书 20234-07-05 :《《(火影同人)重》:羁绊啊,是什么时候开始扭曲成爱意的,佐助最后闭上眼睛的时候,心想真好,终于可以解脱了。即使每个人都在说为了自己好,为了让自己变强,为了自己活下去,可是一个人活着的话,纵使再强,也没有任何意义吧。就这样死掉了,也很好。只是,不知道那个吊车尾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