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慈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巾,专心地把刚刚擦干净的桌面重又细细的擦拭一遍,“我只是怕在旁边碍了你的眼”
李益惯常的在嘴角勾起一丝笑,“放心吧,绝不会的”
两个小时后,宋慈才明白,李益之所以能够这么信誓旦旦,是因为他的眼睛从来都没有睁开过他脸朝墙趴在课桌上,直直竖起的物理课本遮挡了窗外毒辣的阳光,也阻隔了讲台上老师的目光
肥胖的中年物理老师正在黑板上一条一条的写着复杂的公式,那些分散的字母宋慈都认识,可是当它们组合到一起的时候却那么陌生
宋慈依葫芦画瓢的抄写下来,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要想赶上课程的进度,他又有的忙了
两节物理课结束,已经是午饭时间
早上出门时,李国来话里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白:你中午不用回来了,就算回来了也没有饭吃
可是,李国来递过来的十块钱被李益抢去了,他身上又没有钱,那么他的午饭自然是泡汤了
还好他已经习惯了这种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所以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宋慈把物理课本翻到第一页,开始逐字逐句的研究
所幸他初中时的成绩还算不错,因此并没有遇到什么太大的困难
刚刚翻了一页,李益抱着一大堆吃的走到了课桌前
“啪!”一个面包落在了摊开的书页上
宋慈抬头,看到李益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饿了吧?拿去吃”李益的语气中充满了嘲弄和不恭,仿佛宋慈只是一个羞于启齿的行乞者,而他则是那个慷慨解囊的恩赐者
宋慈低头,看着那个烤的黄灿灿的面包,有一瞬间的失神
是八岁的时候吗?宋慈记不太清了
在冬天的冷风里,小小的宋慈站在面包店的玻璃橱窗外,看着一个个整齐的躺在架子上的面包,馋得直流口水
一尘不染的玻璃上映出他落魄的模样
冻得通红的脸颊,干燥龟裂的嘴唇,自入冬以来从没有洗过的头发已经纠结成块早已分辨不出原本是什么颜色的羽绒服上破了好几个洞,白色的廉价丝绒从破洞处钻了出来
这样脏污不堪的自己,如何能够走进这间窗明几净的面包店?
宋慈在橱窗外整整站了一个下午当黑暗渐渐从天边笼罩下来的时候,他终于鼓足十二万分的勇气,抬起脏污的小手,推开了面包店的玻璃门
他并不贪图架子上刚刚出炉的新鲜面包,只要能从客人用过的餐桌上捡到一些剩余的面包屑他就满足了
好暖和!
宋慈觉得自己仿佛到了天堂一般,温暖,明亮,还有食物的芳香
他羞怯的挪动脚步,靠近一张凌乱的餐桌原本坐在这里的年轻男女刚刚起身去前台结账,服务员还没来得及收拾,塑料包装纸、饮料瓶散乱的摆在桌子上
惶恐的环顾四周,见并没有人注意这边,宋慈伸手拔开桌上的杂物,欣喜地看到半片面包安静的躺在那里,仿佛正是为了等待他的到来
“你在干嘛?!”
宋慈猛地转头,便看到一个服务员打扮的年轻女孩正怒视着自己,快步朝着他走来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宋慈迅速伸手抓起那半片面包,转身便朝着门口跑去
他几乎是用自己小小的身子把那扇门撞开的
“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小乞丐!”女服务员追出门来,在宋慈身后大喊
宋慈不敢回头,他只是一个劲儿的向前跑着,一直跑,一直跑,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
在长街的拐角处,宋慈回头,看到女服务员正用抹布用力擦拭着玻璃门上他刚刚碰触过的地方
宋慈继续在黑暗中奔跑,跑向更加黑暗的地方
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刺痛着宋慈龟裂的皮肤
他大张着嘴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冬天的凛冽的空气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可以藏身的角落
宋慈紧紧地抱住双腿,蜷缩在两座等待拆迁的楼房的夹缝里
这里人迹罕至,城市的繁华灯光也刺不开黑暗的城墙
眼泪还在不停地流下来
宋慈把早已经干的发硬的面包整个塞进嘴里,堵住自己无法抑制的呜咽声
那一刻,宋慈觉得自己简直是全世界最最悲惨的人
他暗自发誓,他绝不会让这种悲惨在自己身上重演
可是,一切并没有如他所愿
当这种悲惨经历的多了,也就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罢了不会再觉得痛,眼泪不会再抑制不住的流下来
就好比此刻
宋慈拿起课桌上的面包,撕开包装纸,从边缘掰下一块面包,在李益轻蔑的目光里放进嘴里,细细的咀嚼起来
李益“哗啦”一声把自己手中抱着的包装精美的零食扔进课桌旁边的垃圾桶里,用嘲弄的语气说:“看来想要从你这里得到什么惊喜是不可能的事了乞丐就是乞丐,只要你扔给他,他就会伸手接住既然你那么喜欢吃,就把这些都吃掉吧”
宋慈起身,把李益扔进垃圾桶里的零食全部拾起来,用纸把包装袋上沾染的脏东西擦掉,然后全部放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把书包重新挂在椅背上,宋慈抬头看向李益,“谢谢你”
他神色如常,眼神平静,倒让李益的心中有了小小的诧异
宋慈再次低头,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面前的物理课本上
李益感觉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闷闷的,难受极了
他俯身拾起地板上的篮球,又叫上两个男同学,一起朝教室外走去
这时候,没有比运动更好的了
当汗液尽情挥洒的时候,所有的郁闷与不快都会随之排出体外
第3章 心机
中午十二点多,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
三个高大男孩在热气蒸腾的塑胶篮球场上追逐、奔跑,进行着一场激烈的角逐
此刻,篮球正在李益的手掌下弹跳着
一个漂亮的假动作,李益越过前方防守的男同学,在三分线外纵身投篮
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却砸在了篮板上,引来场上的一阵哄笑
“李益,你今天是怎么啦?这已经是你今儿个第三次失手了,平时的你可不是这样的喔”
“真应该把刚才的那一刻拍下来当个纪念,谁能想到n市五中大名鼎鼎的篮球大神李益也会有发挥失常的一天”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李益摆摆手,朝着球场边的树荫处走去,“天儿太热了,我们休息一会儿再打吧”
一个男同学在李益身边坐下来,“喂,李益,你边儿上新来的转校生是什么来头啊?一个男的长得比校花都漂亮,哥儿们我看他一眼都受不了,下面直接就硬了”
他长的漂亮吗?李益不知道
他对于美丑向来没有什么概念,总觉得人无外乎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并没有什么太大差别更何况,他从没有认真看过宋慈的脸
他努力想要在脑海中拼凑出宋慈的样子,却只是一片空白
李益没有吱声,反倒是坐在对面的男同学笑着说:“叶寒江,你前阵子不是还和三班的那个波霸打的火热吗?怎么,这么快就分了?”
叶寒江不以为然,“你说季小舟啊?早他妈分了她就是一恶俗的拜金女,整天在我耳边说什么lv啊gucci啊,老子烦都烦死了就算哥们儿穷的只剩下钱了,也禁不住她这么花啊,所以我就把她给蹬了”
坐在对面的男同学把早已被汗水浸透的球衣扔到叶寒江脸上,“你小子还真够不要脸的啊,真·拔吊无情”
叶寒江伸手抓住球衣,顺手又扔了回去,“韩诗乐,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啊我顶多也就是和她打了个啵,连她的大胸都没摸到你这话儿要是被别人听见了,我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韩诗乐满脸的坏笑,“你这话谁信啊?美色在前,我就不相信你能把持的住该不会……”
叶寒江狭长的眼睛危险的眯起来,“该不会什么?”
韩诗乐大笑道:“该不会你那里有问题吧?!”
他话音刚落,叶寒江已经扑了过去,一下子就把韩诗乐按倒在了地上,“我那里有没有问题,你不是很清楚嘛,小乐乐?昨天晚上是谁在我身子底下浪-叫着‘江哥哥,深一点,再深一点啊,江哥哥,你好棒’的?看来,我今儿晚上得再向你展现一下我的雄风了”
叶寒江虽然看起来很瘦,但是力气却很大
韩诗乐在叶寒江身下气急败坏的挣扎,“叶寒江,我操-你妈!竟然把老子形容的那么淫-荡李益,快把这个变态从我身上拽下来,你一个星期的午饭哥们儿都包了!”
李益俯身拾起被两个人扔在地上的球衣,绕过地上闹成一团的两个幼稚鬼向球场的出口处走去,“别说我没有提醒过你们,午休时间已经结束了”
一听这话,叶寒江立马从韩诗乐身上跃起来,“第一节是老刁的课,被他逮到我们就死了”
韩诗乐也是一个激灵,“赶紧走吧!我可不想再绕着操场跑二十圈了,上回我的双腿足足疼了一个星期才好”
二人三步并作两步追上走在前面的李益,一起向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原本吵闹的篮球场,只剩三两只蝉不知疲倦的鸣叫着
一整个下午,又被李益睡了过去
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声刚响,李益拎起自始至终从未打开过的书包,侧身从宋慈的身后挤了出去,和叶寒江、韩诗乐一起说笑着走出了教室
宋慈收拾起摊开的课本,放进塞满零食的书包里,也起身离开了教室
教学楼的楼道里人声鼎沸
男生勾肩搭背,相约着晚上一起去某某家里看球赛;女生挽着闺蜜的胳膊,讨论着某部偶像剧中的男主角帅得如何惨绝人寰
宋慈收回刚刚踏出教室大门的脚步,退回了教室里
“你到底走不走啊?不走的话不要挡道好吗?”有不认识的同学在宋慈身后不满的抱怨
宋慈转身,让开门口的位置,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有昏黄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宋慈的脸上
阳光被窗外汹涌的人流切碎成一片一片,在宋慈的脸上投射出千奇百怪的形状
从小,宋慈最怕的就是站立在人群里他受不了投射在他身上的各种各样的目光同情,可怜,探究,讨厌,好奇,嫌恶,他统统不喜欢
所以,他尽可能不让自己出现在人群里
宋慈拿出物理课本,接着前面的进度继续看起来
当他从书页里抬起头的时候,夜色已经笼罩了整个校园白日里喧嚣的学校,沉沉睡去叫了整整一个白天的知了似乎也觉得累了,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
宋慈揉揉早已发酸的双眼,重新把课本收进书包里,起身离开了教室
橡胶鞋底敲击着水泥地板,声控灯应声亮起,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宋慈扶着栏杆,在灰白的白炽灯光里拾阶而下
“一,二,三,……一百零三,一百零四,一百零五”从五楼到一楼,也只是一百零五个台阶的高度
宋慈回头,看着重新归于黑暗的楼道,心中有些悲凉
若他还想继续每天两次的在这一百零五个台阶上穿梭,唯一的办法就是依靠那个男人可是,他不想做第二个夏莫冰,他再也不想听到“有其母必有其子”这句话
要怎么做,才能够赚到钱呢?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公交车站
在站牌不远处,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不停的向路边来往的行人磕着头小男孩双眼紧闭着,似乎已经睡着女人头发散乱,一下一下的点着地,额头处早已青紫一片
这样的行乞者,在繁华的都市里到处都是车站,天桥,地下通道,公园,到处都有衣衫褴褛的乞讨者人们早已见怪不怪,连一个目光都吝啬给与,依旧步履匆匆
宋慈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夏莫冰抱着他跪在一家快餐店的门前,向路过的食客哀声乞讨负责装死的宋慈偶尔会偷偷睁开眼睛,看看行色匆匆、避之唯恐不及的路人,看看被太阳晒得脱了皮的夏莫冰,觉得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
宋慈停下脚步,犹豫了两秒,在女人的面前蹲了下来
他把书包里塞着的零食一股脑儿全部掏了出来,堆在女人面前摊开的破报纸上
女人抬头,惊讶地看了宋慈一眼,重新低下头去,机械的做着磕头的动作,地上散落的零食动也没动
宋慈脸上浮起一丝自嘲的笑
他自己何尝不是一个乞讨者,又是哪里来的优越感去同情别人,施舍别人?面前的这个女人,此刻正在心里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吧?
身后响起公交车到站的声音
宋慈迅速起身,连是不是他要坐的那一路公交车都没有看清楚,便逃也似的钻进了车里
宋慈习惯性地走到公交车的最后一排,在角落里坐下来
车窗没有关严,湿热的晚风从细小的窗缝争先恐后的涌进来,打在宋慈的脸上,有细微的痛感
呆呆的看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风景,宋慈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这样的想法:如果公交车永远也不会到站就好了
可是,终究是不可能
公交车总会有到站的那一刻,他还是要回到那个最不想回去的地方
宋慈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
夏莫冰、李国来、李益,就像完美的一家三口,正围坐在餐桌旁享用着晚餐
没有人在等他,没有人关心他为什么五点放学而八点才回到家,即使是那个被他称为“妈妈”的人也没有
如果他就此永远消失掉,恐怕也没有人会在乎吧?
“宋慈回来了?愣在门口干什么,赶紧洗洗手过来吃饭吧!”那个他一直厌恶的男人第一个开口招呼他
真是讽刺!
宋慈尽可能的在脸上挤出愉悦的表情来,“好的”
随意地把手中拎着的书包扔在客厅破旧的沙发上,宋慈走进了洗手间
拧开水龙头,接一捧凉水,把凝结在脸上的汗液尽数洗去
宋慈抬头,污渍斑斑的镜子里映出他狼狈的脸水珠顺着他通红的脸颊滑下来,像是在他的脸上作画一般,拉出一条条长长的沟壑
盯着镜中的自己,宋慈突兀的笑了起来
李益,你如此羞辱我,该是你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收起唇边的笑意,把脸上的水珠擦干,宋慈拉门走了出去
在餐桌旁坐下来,宋慈端起饭碗,像三天没有吃过饭的人一般狼吞虎咽起来
他这样倒是把一旁的夏莫冰吓了一跳
夏莫冰夹起一筷子圆白菜放进宋慈的碗里,“慢点儿吃,又没有人和你抢”
李国来紧接着说道:“就是就是,怎么就饿成这样子了?”
顿了顿,李国来又问:“李益是不是没有把钱给你?你中午没有吃上饭吧?”
虽然是疑问句,却已经是十分确定的语气
宋慈不说话,依旧头也不抬地扒着碗里的米饭
李益似乎也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漫不经心地吃着自己的饭
没等李益把嘴里的一口饭咽下去,李国来手里的瓷碗已经朝他飞了过来他不躲也不避,瓷碗不偏不倚正砸在他的额角上白色的瓷碗沾着鲜红的血迹跌落在水泥地板上,应声碎裂成散乱的瓷片
“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把老子的话当放屁是不是?!”李国来霍然站起,一把揪住了李益的头发,把李益拖倒在地板上,“老子现在就让你知道,违背我是什么下场!”
话音刚落,李益的肚子上便挨了重重的一脚
宋慈以为他会求饶,会反抗
可是李益没有
他就像一只没有生命的提线木偶一般,任凭李国来的拳脚如雨点一般落在他的背上,腰上,肚子上,头上,不挡,也不避
推书 20234-09-11 :《《凌》完结 [bl全》:“你不服气就追上去杀了他们,然后再也不用回来了。哼,在我家里为所欲为,我还没向你问罪呢!你要是再敢找他们几个麻烦试试看,你以为我是吃素的?”渚赌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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