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骆迁与叶笑云约定在亥时三刻碰头,于北山陵墓中。
这座陵墓同薛家的祠堂多宝塔的存在意义差不多,只是多宝塔里供的是牌位,尸体则被全部焚化成灰;北山陵墓里的,是藏尸地,也叫万藏坟。
所以,自小就喜欢偷着看什么神啊鬼啊的戏本的北冥晏,对它一度很是畏惧。
而且,即使是不信鬼神之人,也会心生畏惧。因为陵墓里边机关重重,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寒风呼啸着吹了又吹,颠起呜咽呜咽声,北冥晏抖了个激灵,问道:“当真能引来他?”
薛骆迁拉着他的手,冰凉冰凉的:“进去便知。阿晏,你们这里有讲究的吗?”
北冥晏摇头:“没有。”就算有,阿云恐怕也会带人进去:“倒是有机关。你将我的玉牌拿来,我们还是快进去吧,我冷……”
他们推门进去,长廊上的长明灯“倏倏倏”地依次亮起,照亮了一条单一的通道。再将门一关,当真暖和了不少。
北冥晏使劲握了握他的手:“千万不要动。”然后在门后的墙壁上摸索了一阵,手指停在一块砖上敲了敲,从另一边便弹出另一块砖来。
北冥晏走过去将玉牌嵌进砖的凹槽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样就好了,外边的机关不会再运作。”说完他便朝前踏出一步,就在鞋尖刚刚触及地面的一瞬间,地面“轰”地从中间分开,如巨兽张开血盆大口,要吞噬掉擅闯者。
薛骆迁眼疾手快,手臂一捞将他捞回来,北冥晏惊魂未定:“……怎么回事?”
薛骆迁朝下方开的洞看去,黑黝黝一片,也毫无生息:“有人捷足先登。”
北冥晏早几年还到过这里,来葬北冥晨,当时不是这样的。
玉牌没用了,薛骆迁便拿下来戴回脖子上:“今后不可再这样莽撞,方才要是来不及,你摔下去怎么办?”
北冥晏有些沮丧,本以为在自己家,自己总能帮得上忙:“哦……”
“……阿晏,过来。”
“嗯?”刚走近薛骆迁,便被他弯身拦腰抱起:“??”
“阿晏记得机关的种类和位置吗?”
“记得。”他曾与叶笑云偷摸到这里边偷吃东西,或是偷懒躲师父布置的课业,时间长了,对这里的机关也就有所研究。
“嗯,那便劳烦阿晏为我一一指明,我也好躲避。”
“哦,好……”北冥晏朝走道望过去,思衬道:“从这里十步之内,要先度过石板,落地时要小心不要踩到最左边的红线……”
他记得很清楚,说得也就很详细,薛骆迁认真听了一会儿,道:“抱紧我。”
“啊?嗯……好。”
薛骆迁施展轻功纵身一跃,足尖轻点在地,堪堪避开地上的红线,一路按照北冥晏的指示前行,不多时便见了走道口。
出道口,穹顶极高,俨然一座高顶宫殿,周围呈圆形,四周各有走道通往不同的陵墓室。
北冥晏一路上都在担心机关,没心思想太多,可薛骆迁一路上也都没出什么差错,有时候身体的反应还要比他言语上更快。
于是,当他看到眼前这些大动干戈的人,并与他大眼瞪小眼干瞪时,先是不明所以然,再忽然觉得这场景……似乎有些熟悉啊。
薛骆迁将他的腿放下,他便直立地站了,可能是如此一来脑子转动了,他想起来,这一幕和岭南地宫里的那一幕,十分相似。
不一样的是人物有些变动。不过,他这次倒没像岭南那次一样,急着和薛骆迁拉开距离,反而是往薛骆迁后边退了两步,似乎被人看到他被他抱着进来,有些不好意思。
一群人正站在陵墓里,围着一个人,气氛原本严肃而紧张,却因为他们俩的到来而缓解了。
被围在中间的那人实乃意料之中,便是他们从前就有些怀疑的人,沈慕晴。
他还是原先的打扮,怔怔地看他们俩,在看一眼夜行衣的人群里的两人。
那堆人中,另一个“北冥晏”举着一把剑,自下颌处扯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少年英气十足的脸。
姬朝星看他还在看薛骆迁和北冥晏,见怪不怪,朝沈慕晴不耐烦地说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断袖还是怎么的?!”
“噗嗤——”叶笑云第一个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萧衍第二个别过脸去。
姬如垣也撕下脸上的面具,无奈地说:“朝星……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自己知道就好,何必对他人多做解释?”
“这话我可就不同意了,什么叫丑事?我这徒儿二十多年铁树开花,分明是喜事。”
姬如垣对南宫卿水一向礼遇,作揖道:“南宫小夫人说得是,是如垣思虑不周,望夫人莫见怪。”
“嗯,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
姬朝星:“哼。”
北冥易忍不住道:“家丑?朝星哥哥骆迁哥哥的娘家人吗?”
姬如垣道:“薛姬两家是有姻亲,就如你们家和薛家有姻亲一样。”
北冥易还想说什么,被身旁背弓的青年轻轻扯了扯衣袖。
姬朝星:“……哼。”
“不过确实过于直白了……看看,小骆迁的脸色都不好了呢……”
薛骆迁:“……师父!”
姬朝星:“……哼!”
沈慕晴自北冥晏和薛骆迁进来,就一直盯着他们看,对吵吵闹闹的这些人完全无视,好久才道:“原来如此……”
姬朝星道:“别废话!摘下面具!”
“姬公子说的话,在下缘何听不明白?”
“少装蒜,”叶笑云笑道:“真的沈慕晴早已被人杀害,神墓楼楼主的长子,也就是你的“哥哥”沈慕枫,前些日子也被发现惨死于家中。怎么?人家发觉了你的不对劲,就忍不住下杀手了?这么沉不住气啊……”
“若不是薛骆迁早已怀疑你,派人保护沈慕羽,恐怕他现在也是你手下的亡魂了吧?”
沈慕晴没有答,叶笑云又说:“是你自己露脸,还是等我给你撕?”
“在下不明白,诸位千里迢迢来此地,只是为了为难于我?”
薛骆迁道:“你又为何出现在此?”
“自然是跟着诸位而来。”
“怕我们挖坟掘墓,发现你还活着?”
沈慕晴顿了顿,继续礼貌地微笑:“薛盟主说的话,在下听不明白。我只是担心诸位做什么傻事,又觉得对各位前辈告密,有失水准,这才退而求其次,自己跟了上来。”
南宫卿水哼道:“简直满嘴谎话,男人啊。”
姬如垣道:“公子的意思是,我们几个还要感谢公子不成?”
“都是江湖中人,自家不必客气。”
姬朝星横剑又进三寸:“住嘴。谁与你自家?!”
“姬公子这样,在下会很为难。”
“你还会更为难!”姬如垣将手中的剑抛给薛骆迁,沈慕晴看见那剑,眼神亮了亮,身形微微一动,似乎要上去抢夺一般,姬朝星喝道:“不准动!”
那是一把北冥晏在连城司见过的剑,通体赤红色,在它周围还能感受到一些热浪。
沈慕晴的嘴角吊了一瞬,然后马上恢复原本的样子。
薛骆迁低头看了眼剑身,抬头时眼神冰冷:“还是你自己动手,多少留有面子。”
依旧没有回答,薛骆迁也不打算和他耗,打算来硬的,却被北冥晏忽然出声阻止:“等等!”
众人的视线朝他投去。
北冥晏踌躇道:“你究竟是谁?”
“……”沈慕晴反问:“重要吗?”
“嗯。”
“我就是我自己。”
“……名字。”
被北冥晏盯着,他忽然说不出口,那本就不属于他的姓名。
他越不说话,北冥晏心里越发不安。
终于,他缓缓开口:“在下……沈慕晴。”
“……好,”北冥晏沉默了一瞬,随即对薛骆迁示意道:“看看便知。”
沈慕晴见他转身过去,似乎不愿再看自己一眼,衣袖下的手指蜷缩起,却始终没有再动。
几个人一起掘墓,叶笑云也不知从哪里搞来几把锹,很快便叫墓碑下的土见了光,露出一口棺材来。
“土层松动,看来有人前不久刚挖过一次。”
北冥晏一听这话急得拨开人群,挤到中间来,心直跳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