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闹了,你冷静一点!他们被抓获,自有法律会制裁。”廖铭尽量让口气听上去冷硬威严,“裴郁,管管他!”
裴郁用力拉住他,阻止他冲出去:
“你理智一点,别这么冲动,事已至此,先救活着的再说。”
沈行琛一边剧烈挣扎,一边冷笑,嗓音里带上哽咽的哭腔:
“好,好!你们成熟,你们冷静,你们理智,我做不到!我冲动,我无知,我他妈本来就不是文化人!我不在乎什么程序法律正义,我只要他们血债血偿!你放开我!……”
裴郁死死把他箍在怀里,又急又气:
“人证物证俱在,案子已经破了,要你在这儿发疯!”
沈行琛骤然停止挣扎,裴郁只觉得臂弯之中的重量瞬间消失,沈行琛呆立在那里,面色苍白,像一只在风中残破凌乱的洋娃娃。
他不敢松手,紧紧抱着沈行琛,全然不顾周围还有什么人。
“小裴哥哥,你也想骗我?”
沈行琛的音量不大,可在一片嘈杂忙乱的呼喊声中,却显得无比清晰,听在裴郁耳中,字字都像针扎。
没来由地,裴郁忽然想起那时沈行琛对他讲,江天晓案发生当晚,严朗开车送他回学校,保证会彻查真相的场景。
那时候沈行琛临下车前的眼神,是不是也像现在一样,冰冷,无情,如从冥府里逃出生天,专挑活人索命的厉鬼。
他心中狠狠一痛,五脏六腑都在翻搅,连忙低下头,直视那双漂亮却冷漠的眼睛,赌咒发誓似地:
“怎么会!人已经抓住了,豆花儿用命换来的口供,他们不可能逃脱制裁。”
怀中的人凝望着他,不言,不动,面无表情。
裴郁突然感到一阵巨大恐慌袭上心头,像从没认识过面前这个人,又好像,即将失去。
他完全顾不得旁人,微微垂眸,倾注所有不合时宜的柔情,去吻沈行琛冰凉的眉梢眼角:
“就算你不相信警察,还不相信我吗?”
沈行琛没有说话,裴郁感觉到,怀中紧绷的身体像泄掉力气,正在一点一点,放松下来。
救护车的鸣笛声重新响起,载着代逸良和文烨,渐行渐远。
沈行琛终于不再发疯,裴郁大大松了口气,吻了吻他脸颊上被风干的泪痕,无言地安抚。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开已经平静下来的沈行琛,帮着身后一直跑前跑后忙碌的廖铭,整理现场,固定证据。
等到手头的活儿告一段落,裴郁再回头时,已不见了沈行琛的身影。
廖铭向他投来担忧的眼神,他强作镇定,点一点头,示意对方不必担心。
他相信,沈行琛答应他的,就一定会做到。
————
代逸良和文烨到案后,裴郁才知道,原来那天发生车祸时,重卡后面还跟着一辆本田轿车,拐弯时没注意前方路况,想刹车已来不及,追尾了那辆重卡。
所幸,重卡和本田都没有人员死亡,只是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已及时送进医院。
等代逸良和文烨一脱离生命危险,可以接受审讯时,廖铭也不管他们还要养伤,一声令下,就把人弄来了局里,冷冷吩咐手下的队员:
“给我连夜审,审不清楚谁也别睡,我陪着。”
除乔湘那次之外,裴郁很少见到这位一向内敛克制的刑警队长,还有如此大动肝火的时候。
而两位嫌疑人也不负所望,将犯罪事实全盘交代,大概是觉得如今这种境况,也没什么再值得隐瞒下去。
和裴郁他们推测的差不多,代逸良原本是个网约车司机,两年前意外出了车祸,造成生殖%器官永久损伤,又由于事故他负主要责任,赔了对方不少钱,称得上一夜之间,倾家荡产。
他那时的女朋友正是方漫,渐渐地就对他越发疏远,转而投向另一个叫周霆的人怀抱。周霆还在上大学,跟方漫之间未必有多少真心,但比起出事后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代逸良,两人的相处还算愉快。
代逸良知道后气不过,直接找到周霆讨说法,没谈拢,反被对方羞辱一顿,一气之下抄砖头动了手。周霆不可能任他收拾,俩人很快便升级成互殴,代逸良受的伤还更重一些。
事后,周霆同样咽不下这口莫名其妙被人揍了的气,便花钱请了位律师——就是裴郁去拜访过的程空——起诉代逸良,以故意伤害罪把他送进监狱,判了一年有期徒刑。
代逸良在监狱里认识了文烨,两个人关系尚好,还算投缘。出来后代逸良一时找不到活儿干,处处碰壁,没钱也没前程,心灰意冷,心态逐渐扭曲,想要报复社会,便找到文烨搭伙。
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谁知,文烨对他说的周霆那种“拈花惹草却能全身而退”的人物一样没有好感,俩人一拍即合,说干就干。
他们怀恨在心,逛遍了各所大学的表白墙或宣传栏,四处寻找和周霆类似的,年轻帅气且性格风流,来者不拒,颇受欢迎的男大学生。
找到目标后,先由文烨扮成漂亮女孩,勾对方上钩,到了宾馆,代逸良再突然出现玩仙人跳,又是视频又是裸照,先向对方勒索钱财。
他们知道,敲诈的数目太大会适得其反,从不狮子大开口,万把块钱就能私了。拿到的钱全给文烨,代逸良一分也没要。
再次约见目标拿钱时,代逸良就不由分说地动手,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揣了刀上去就捅,干净利落,一刀毙命。
捅完还不解恨,他特意把目标的生殖%器官割下来,扔进罐子里泡着,明目张胆,堂而皇之,就像对曾经背弃他的人说——
你不就是在乎这玩意儿吗,有一个算一个,全他妈都给你。
作者有话说:
恢复以前更新频率嗷,每周5更,周三周日休息,每天中午12点更,周更一万以上。感谢姐妹们支持,距离完结不远啦!
第208章 油盐不进
自从两名嫌疑人到案,窦华牺牲那天起,裴郁就没再见过沈行琛。
他给沈行琛打电话,要么是忙音无法接通,要么是长久的静默,无人接听,好容易打通过两回,沈行琛都简短告诉他,自己有点事要处理,过后会联系他,不必担心。
裴郁忙案件收尾工作忙得晕头转向,硬生生挤出时间往事务所跑了一趟,依旧没见到人,不知道对方到底干什么去了。
他心中隐隐有种不祥预感,却又无计可施,只好期盼这一切快点结束,沈行琛能尽快联系他。
没想到,裴郁还没等到沈行琛,倒先等来一位多年不见的老熟人。
“怎么,这么多年没见,不认识我了?”
韩采薇——裴郁上大学时追过他的姑娘——正等在他下班路上,倚在车旁看着他,口气平静,略带调侃。
就像当年他从教学楼,宿舍楼,图书馆里出来,总能看到她等待的身影一样。
几年过去,她依旧高挑漂亮,光彩照人,头发也留长了,眉眼间比起当年在警校时的利落风行,更多了几分岁月温柔。
暮色洒上她周身,有种别样的宁静。
裴郁点点头,淡淡应声:
“是你。”
“是我。”韩采薇笑笑,眼底却看不出喜色,“长话短说,裴郁,我想请你吃个饭,不知道你,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
裴郁探询地看看她,并不答话。
“别误会。”韩采薇这次真的浅浅笑开,“我早对你没兴趣了,今天是有事找你。我问了咱们以前的同学,有人说你在市局,我就直接过来了。”
裴郁“嗯”一声,想了想道:
“你说吧,饭就不吃了。”
韩采薇挑挑眉:
“你怕吃过饭,不好拒绝我的事?”
裴郁语气淡然,听不出情绪:
“就事论事,何必破费。”
韩采薇轻轻一笑,环起双臂:
“果然,你还跟上大学的时候一样,油盐不进。”
裴郁听不出她是褒是贬,唇角动了动,不置可否。
“行了,我不想为难你。”韩采薇摆摆手,态度洒脱而自然,“但是天儿这么冷,咱们总不能站在大街上说吧。请您裴法医纡尊降贵,坐到我车里听听,行吗?”
裴郁瞥见她指尖冻得有点发红,不好违拗,便点点头,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
韩采薇也跟着迈进来,砰一声关上门,立刻开始呵气暖手,与方才在外面时八风不动的端庄优雅形象,对比鲜明。
裴郁有点想笑,看见她还穿着深秋时节的呢子大衣,忍不住多了句嘴:
“冷就多穿点儿,冻病了,再打扮也不好看。”
此话一出,韩采薇倒是停止了搓手动作,惊奇又好奇地看着他:
“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别人穿的衣服了?”
裴郁一顿,不是很自然地轻咳了下,提醒道:
“什么事,你说。”
韩采薇看了他两眼,也不再追问,回手从包里掏出几份文件,一张一张,翻给他看。
原来,发生车祸那天,那辆重卡后头追尾的本田轿车,司机好巧不巧,就是韩采薇的亲生哥哥,韩元威。
韩元威也在事故中受了伤,韩采薇来找裴郁,就是想让他帮忙做伤情鉴定报告,提升伤残等级,让保险公司抬高赔偿金额。
“……你是市局的法医,从你手上出具的报告,肯定比社会上的鉴定机构要权威,所以我才来找你的。”韩采薇口气真诚,期待地望着他。
其实这事说难不难,难就难在,她找的是裴郁。
裴郁相当厌恶活人这种人情往来,更别提还要造假,想都没想就回绝了:
“我出不了,除非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我还来找你吗?”韩采薇笑了,“怎么就出不了?你别忘了,我也是法医学院出身,你懒得查看伤情,我可以直接把做好的报告给你,你签字盖章就行。”
裴郁垂眸,依旧拒绝:
“市局的章,不能这样盖。”
韩采薇噎了一下,继续微笑,想用春风化雨,让他改变主意。
可惜裴郁就是块顽石,无论她如何商量,使尽解数,软硬兼施,都不好使,他还是坚持那套实话实说的原则,毫不动摇。
末了,裴郁轻轻颔首,尽量维持一个友善的表情:
“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韩采薇简直要气笑了,环起双臂瞅着他:
“你开个价吧,让我听听,你的原则能值多少钱。”
“不是钱的事。”裴郁平和道,“你找我出报告,我一定尽心竭力,但是造假,我以前就不会,现在也不会,往后更不会。”
韩采薇嗤笑一声,态度也渐渐不耐起来:
“别说得你好像多高尚,别人就多卑鄙一样。”
“我一点儿都不高尚。”裴郁淡然道,“我只是在做应该做的事。”
韩采薇轻轻冷哼:
“上警校那会儿,你接了我的房卡,刚上床就开始吐,成心恶心我,这也是应该做的事?”
她忽然说起这个,裴郁感到有点赧然,只好微微叹口气,解释道:
“我不是故意,那天过去,是真的想看看我能不能过上和别的活人一样的生活,想试试我……有没有去喜欢活人的可能。但是我失败了,并且还伤害了你,我真的……很对不起。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着,如果有机会见到你,就要跟你道歉。”
韩采薇撇撇嘴,也不知是否接受他的歉意:
“要道歉好说,现在我就给你机会,表示你的诚意。”
说着,又把那些文件向他手里递来。
裴郁没有接,也不去看,只真诚地望着韩采薇的眼睛:
“诚意不能用造假来表示,你有别的要求,尽管向我提,但是这个,恕难从命。”
韩采薇唰啦一声收回文件,气得翻个白眼,重重呼出一口气。
裴郁瞥见车上有纸笔,便拿过来,在上面写下自己的电话递过去:
“你有别的事,可以随时打给我。”
韩采薇正在气头上,并不伸手去接,他只好将纸放在扶手箱里,又郑重地颔首,再次重复一句“真的很抱歉”,便拉开门,下车离开了。
皮鞋踏在地面上的感觉,使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抬眼看看天色,决定再给沈行琛打个电话。
韩采薇却从车窗里半探出头,不冷不热地叫他一声。
他回头,看见她脸上因为生气而泛起的一丝潮红。
韩采薇隔空指指他,几乎是冷笑道:
“行,你裴法医高风亮节,大公无私,最好不要有求到我头上的一天!”
说完,她倏然收回脑袋,再也不看他,一踩油门,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