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刚想发脾气说他才不穿，可这件衣服刚从黎遥身上脱下来，还带着小家伙身上香香软软的体温，他实在舍不得，最后只能臭着个脸，将衣服穿上了。
苏祈在另外一边，看着几人的互动，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在处理完手上的一个伤员后，他走到黎遥跟前，开口道：“你刚刚在你膝盖周围发现了铁锈，为了避免感染，你等会跟我回一趟诊疗室，打一针破伤风。”
黎遥懵了一下，他只是磕到了砖头上，伤口看着范围大，可只破了一点皮，这样也要打破伤风吗？
苏祈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接转身，示意警卫带着他提名的伤员跟自己走。
没走几步，苏祈被一个匆匆赶来的警卫拦住，“抱歉苏医生，院长要见黎遥。”
*
院长办公室。
顾启明有点头疼地摁住眉心，“你能不能别吵了？我已经叫人把他带过来了，不就是活动日吗？他能出什么岔子，你真以为他宿舍另外几个不会护着他？”
他弟弟今天吵了他一天，说是担心黎遥在活动日被人欺负，让他必须将人带过来好好看着。
[万一呢？哥，你也说了那两个人在未开发区，活动日是在副楼开始的，两边离得不远，可中途出事怎么办？]
顾思明真的是服了他一根筋的弟弟，更要命的是，他不答应，向来安分的弟弟竟然想争取身体主动权，让他一上午都没安生。
不对，自从他将黎遥关进禁闭室，他弟弟就有跟他离心的趋势，尽管他再三表明，活动日所有病人都会被放出来，黎遥只会被关短暂的一晚上，没必要担心，可那傻弟弟就是听不进去。
两人僵持间，门口传来了敲门声，“院长，黎遥已经带过来了。”
黎遥走进来，看着熟悉的办公室，以及坐在办公桌前沉沉看着他的顾思明，一时没有说话。
要知道，在这个医院，他最不想打交道的就是这个人，现在，明显是顾思明的主人格。
这次的顾思明没有一开始那种虚伪的客套，不耐烦地指了指前方的皮质沙发，“自己在那坐着。”
只要黎遥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那傻弟弟就会安分。
黎遥也没问为什么，自己坐在离门最近的沙发那一角，安静地自己待着。
中间，有一个警卫进来通报，见黎遥在，表情有些犹疑。
顾思明冷声道：“直说。”
那警卫再没了顾忌，急声道：“院长，副楼那边乱套了！”
可能是活动日将那些人吓怕了，一个个拼命反抗起来，普通区跟其他区产生混战，警卫根本制止不了。
要是正常的病人，可能会比较好处理，可是普通区那边其实是原先的警卫，瘦弱没有自保能力的只是少数，大多数都是身强体壮，能打能抗的年轻人，现在血性上来，力气没个轻重。
他们也不是什么训练有素的警卫，除了用工具镇压，根本打不过。
“还有兄弟的电击棍被人抢走了，场面控制不下来。”
顾思明脸色一下沉了，“我不是让你们好好看着副楼吗？不要做的太过火，你们怎么办事的！”
兔子逼急了还会跳墙，更何况那些原本是警卫的年轻人。
警卫嘴唇嗫喏一下，低着头，没说话。
每个人心中都有恨，谁也不想让那些人好过，当然是想着看他们越惨越好，再加上总有些不安分的警卫，擅离职守去寻乐子，谁管得住……
顾思明也知道现在发火没有用，板着脸冷声吩咐：“把所有警卫都给我叫过去，全力镇压！”
要是真全乱起来，不光病人跟警卫身份调换的事情瞒不住，外面的人也会听到风声。
警卫连声应是，白着脸下去了。
黎遥坐在沙发上，将这些话尽收耳底，压在沙发上的腿翘了翘，低着头，嘴角微微勾起，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可没等他高兴多久，就看到面前出现一双黑色的皮鞋。
顾思明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眼前，低着头，沉沉看着他，“很高兴？”
“是不是巴不得那些病人直接冲到我的院长办公室，把我也拉下去揍一顿才好？”
黎遥没想到顾思明这么简单就猜到了他的心思，嘴唇嗫喏两下，“你走路怎么没声的……”
他脸上的表情都没收拾好，被人逮了个正着。
顾思明冷笑一声，“放心，他们翻不出什么花，也闯不上来，要真有人上来，我绝对把你挡在我面前。”
黎遥再也忍不住，抬头，瞪着眼前的人，“你要不要脸啊！好好治病不行吗？非要搞这么多！”
害的他都不能通关，还得跟他一起承受风险。
顾思明听着黎遥的控诉和指责，以及对方眼里毫不掩饰的厌恶，像是被触到了什么敏感的神经，厉声反问：“我不要脸？还让我好好治病？你看到了这个病院的治病手段了吗？那些我没有进行丝毫更改，都是这里原本的规则。”
他说完，拽着黎遥的胳膊，将他拉到自己的办公椅上，摁着他坐下去，“你应该知道这里的病人之前都是医院的工作人员吧？是不是觉得他们挺可怜的？”
黎遥这种人，最容易同情心泛滥，不然那也不会突然对他厌恶到这种程度。
他捏着黎遥的下颚，迫使他看向电脑，播放了一段视频。
“我倒要让你看看，你眼里这些可怜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视频场景黎遥很熟悉，是医院的活动室。
可是里面的活动设施都被搬开，清出了一大片空地，身穿病服的人趴在地上，脖子上拴着一条类似狗链的东西，警卫牵着绳子的一头，像遛狗似的让病人在地上爬动，还时不时往地上扔一两块饼干，病人则立刻膝跪过去舔食。
黎遥看不清那些病人的表情，可他能看到，这些人的膝盖上的衣服都黑了，明显已经爬了很久染上的脏污。
还有病人体力不支趴倒在地上，警卫就直接用电击棍抽打他的背，警告对方好好学狗走路。
视频里充斥着警卫放肆的笑声，黎遥看着这场景，愣愣地，说不出一句话。
原本用来给病人活动的时间，竟然变成警卫戏耍病人的机会，还将人当成畜生，这比身体上的折磨更侮辱人。
他不想看，顾思明就掐着他的下巴，不让他别过头，最后，黎遥只能紧闭着眼，脸色发白，手指紧紧扣在椅背上，颤着声道：“就算他们做的不对，你也不该用这种方法来惩罚他们。”
顾思明可以向外界揭露医院的恶行，却不是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让整座精神病院都变成地狱。
顾思明低头，看着黎遥毫无血色的脸，嗤笑一声：“你以为我们没试过吗？”
这做精神病院是A市唯一收容重症患者的地方，普通病人根本不在大众的视线之下，且一般家庭怎么可能舍得将家人送来这么危险的地方，要么是有仇，要么是没钱。
总之，没人管这些病人的死活。
他看着黎遥脸上被他掐出的红印，慢慢放开了对黎遥的桎梏，手指在他娇嫩的脸上蹭了蹭，“你应该去食堂吃过饭吧？这里不让浪费粮食，那些警卫或者打饭的人就会专门往胆小的人饭里丢活虫子，要是不吃就得挨饿，所以他们就算再恶心，再害怕，也要混着虫子一起将饭吃下去。”
“晚上也是，那些警卫为了捞油水，将这里的被褥拿出去卖，冬天病人连保暖的被子都不够，抵抗力差或者年纪大的人就这样被活活冻死。”
“很多人就是这样从轻症转为了重症，包括我。”
顾思明他关掉视频，声音平静，“以暴制暴从来不是最好的办法，可是，却是最有效的办法。”
那些人，罪有应得。
他站直身子，搭在椅背上的手也挪开，转过身，“这次是因为我弟弟一直吵着担心你，我才把你叫过来，可我事情太多了，你等会就回病房……”
可他还没说完，身后却传来一声黎遥低低的声音，“我很抱歉。”
他不知道顾思明到底受到过什么样的折磨，可他听过一句话，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只能说，这样的精神病院，就不该存在。
顾思明知道黎遥就站在他身后，可能仰着脸，一脸心疼地看他，就连声音都放软了。
黎遥从来没有这样跟他说话，顾思明扯了扯嘴角，想说自己不需要对方的可怜，可半晌，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这是他跟弟弟共同的秘密，现在却告诉了一个外人，只是不想看到对方眼里那点厌恶。
说到底，他不就是想让黎遥同情他吗？
现在也成功了。
黎遥真的很容易心软，现在估计在想着怎么安慰他吧？
真是心思单纯的外界人。
黎遥现在心情的确很复杂，现在看着顾思明的背影，他什么斥责的话都说不出，顾思明武力值高的副人格，是因为要保护自己才衍生出来的吗？对方到底被欺负成什么样子，才会将人逼成人格分裂。
他抿了抿唇，看着对方垂在身侧，握紧的手，鬼使神差地，将手伸了过去，“你……”
刚要碰上，顾思明却突然抬起了手，躲开了黎遥的触碰，“没别的事，我让人把你送回B101。”
现在，反倒是上锁的病房是最安全的。
黎遥的手僵在半空中，不上不下，最后，手指动了动，慢慢将手放了下来背在身后，低头沉默了会，再抬头，声音也恢复了往日面对顾思明的语气，“我的确还有事。”
“想必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我们来了这么多天，没有向外汇报过一次消息，时间久了，对方肯定会起疑。”黎遥定定看着顾思明，“我是玩家，我对你们这乱七八糟的事没有兴趣，我只想通关游戏。”
“我帮你向外传递这里一切正常的消息，你别再为难我，让我存活一个月，顺利通关。”
存活一个月，是黎遥之前对顾思明说出的通关条件。
黎遥这番话说的条理清晰，逻辑合理。
这的确也是一直困扰顾思明的一个难题，不过，他没有直接答应，看黎遥白皙的小脸，突然来了一句，“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
就算黎遥不说这些，他的安全也有保障。
谁知黎遥却避开了他的视线，“你的副人格的确不会，可你对我来说依旧很危险。”
说话间，已经隐隐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表明他们只是普通的合作者关系。
顾思明低头，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好。”
不过声音没有半分喜悦。
直播间的观众看到这一幕，纷纷嗤笑。
【这院长干什么呢？之前遥遥老婆想安慰他，不是他自己躲开的吗？现在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装给谁看呢！】
【这人这么精明，我怀疑之前那个视频和精神病院的内幕是他故意说给老婆听的，就是为了让老婆心软，利用老婆！】
【说实话，我也有这个感觉，可是要真是这样，那他为什么避开老婆的手啊！这个时候再示弱一下，老婆肯定上套！】
【这院长好复杂啊！他不会是突然醒悟，不想骗老婆了吧？大……大情种？】
【楼上真的一直待在直播间吗？顾思明这样精于算计的人会感情用事？别又是一个圈套。】
其实，黎遥也觉得顾思明很矛盾，不过对方既然想跟他划清界限，他当然不会再凑上前。
人家根本不需要他那微不足道的一点关心。
于是，黎遥通过了一堆认证，才登上那个专用的线路，拟了一份像模像样的报告文件。
这期间顾思明就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一个个的打字。
写到最后，黎遥手心的汗都出来了，他突然松开鼠标甩了甩手，“太久没打字了，手腕好酸，你能给我倒杯水吗？”
趁顾思明分神间，他好在文件里加点其他信息。
是的，黎遥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乖乖发送一份掩饰性的文件，既然他改变不了精神病院现在荒诞的状态，那就让外界来干预，终止这一切。
可是，顾思明盯得太紧了，他根本找不到机会。
他以为自己这个借口找的很完美，可谁知顾思明回道：“上次是知道你要来，提前准备的水，你要是想喝，我叫外面的人拿点进来。”
黎遥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重新握上鼠标，闷声道：“算了！”
实际上，顾思明根本没一直看黎遥写的内容，他的目光控制不住似的落在黎遥身上，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黎遥鼓着脸颊，打字的声音噼里啪啦，像是在发泄什么。
他神情不知怎么就缓和下来，突然，很想碰碰这样鲜活的黎遥。
顾思明伸手，指尖在黎遥圆鼓鼓的脸颊戳了戳，指尖的触感温软细腻，让人感觉很舒服。
他突然有点羡慕自己的副人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