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够么?”
江北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江岌倚靠着台球桌,等着她把这局游戏打完。
三分钟时间到了,看着屏幕上江北接连放出两个大招,江岌神情不耐:“还没结束?”
“快了快了,”江北依旧敷衍,“别催。”
江岌没耐心继续看她打,直起身道:“我先去楼下了,这局结束就给我。”
江北没理会他,全神贯注地投入在游戏里。
江岌也没再说什么,转身下了楼,他知道江北听进去了。
走到楼梯拐角,江岌看见秦青卓没坐在先前那把高脚凳上,而是靠坐在唱台边,头微侧着倚向石柱。
吧台区域的昏黄灯光漏过来,让秦青卓看上去像被一层稀薄泛暖的午后日光笼罩着。
秦青卓看起来非常放松,是一种他没见过的,有些慵懒的、毫无防备的放松状态。
是睡着了么?江岌朝他走过去,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
秦青卓并没有察觉他的靠近。
走近了,他发现秦青卓嘴唇微动——秦青卓没睡着,他在跟着旋律轻轻地哼着歌。
江岌听过秦青卓所有专辑里的歌,有一些现场版的也听过,但从没听他亲口唱过。
盯着秦青卓看了几秒,江岌半蹲下来,微微低头,右耳凑近了他的嘴唇。
他听到秦青卓在唱那句“like dying in the sun”,声音轻得如同呓语。
秦青卓的语调随意而慵懒,尾音带着几不可察的一点沙哑,让江岌联想到了那晚耳机里的那首Live版,有点……性感。
然后耳边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江岌侧过脸,看到秦青卓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看过来的眼神带着微微的醉意,还掺了一丝挺明显的怔愣。
对视的瞬间秦青卓确实有一瞬的怔愣,他完全没注意到江岌是什么时候下楼的,又是什么时候半蹲下来靠近自己的。
总之在察觉到面前有人时,秦青卓忽然觉得耳道里像是涌进了很多水,音响的声音隔着那些来回涌动的水变了调,失了真,让他听不明晰。
然后他看到江岌的嘴唇动了动,他目光下移,想读出江岌在说什么。
他是能读懂唇语的,但许是因为醉酒的缘故,那一瞬间,在眼睛看到与大脑解读之间出现了稍许延迟。
于是在他读出江岌说的是“可以吗”这三个字的时候,这片刻的延迟已经被视为了默认。
江岌低头朝他吻了下来。
温热的唇覆上来的同时,秦青卓的心脏重重一跳。
这猝不及防的心动几乎把他吓了一跳。
那吻停留了几秒,很短,扑过来的鼻息带着薄荷的清凉。
分开时江岌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轻得近乎温柔。
这吻来得太过突然,秦青卓懵了几秒钟。
醉酒后的眩晕感加重,连同进水声效的耳鸣,都让他有一种错觉——自己正处于一场失重的梦境。
楼梯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江北快步跑了下来:“打完了。”
江岌直起身,从她手里接过手机,放入了自己兜里:“快去睡觉。”
耳鸣声渐渐弱了下去,音响声终于顺畅地传进了耳朵里,秦青卓听到那首《Dying in the sun》已经播完了,换成了另一首老歌《The sound of silence》。
“走吧,送你回家。”江岌低头看着他。
站起身的瞬间秦青卓几乎以为刚刚真的做了一场梦,否则他难以置信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小自己十岁的男孩吻懵了几秒。
而这男孩站在自己面前,神情自然地仿若无事发生。
往外走时他有种挺荒唐的感觉,强烈的眩晕感让他觉得正踏着一场摇晃的梦,音响正放着那句“In restless dreams I walked alone”,他想如若这不是一场梦的话,今晚这些歌怎么会播得这样应景?
推开门,他看了一眼江岌。少年正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下唇。
莫名其妙地,那种被吻过的感觉又在他脑中浮现出来。
温热的、压下来的触感,以及清凉的、薄荷味的鼻息。
还有那一瞬间心脏重重一跳、溺水般的失重感。
天,秦青卓想,只是一个短暂的吻而已,怎么会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秦青卓的车停在临街,两个人走在路灯下都没说话。
江岌手插在兜里,微低着头,沉默地保持着跟秦青卓的一致步调。
他看起来极其镇静,仿佛刚刚那吻只是个谁都不必当真的意外。
秦青卓莫名松了口气。
坐进车里,他将车钥匙放到中控台下面,然后系上安全带。
江岌坐上驾驶位启动了车子,上次去音乐节时他开过秦青卓的车,这次更加轻车熟路。
秦青卓靠上椅背,正要闭上眼睛,发动机忽然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车身却纹丝不动。
他睁开眼往挡把瞥了一眼,其实只听声音也知道,只有挂着空挡踩油门时发动机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这挂错的挡位让秦青卓断定,江岌绝不会像表面看上去这么若无其事。
但江岌很快便切换了挡位,他也只当没听见,继续闭上了眼。
车子开起来,窗外吹来的凉风渐渐吹散了大脑的眩晕感,秦青卓再清楚不过地意识到,江岌喜欢自己。
而且,应该是很认真的那种喜欢。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秦青卓无从得知,若不是刚刚那个挂错的挡位出卖了江岌,他根本无从判断那个吻到底是不是个一时兴起的意外。
平心而论,刚刚那吻给他的感觉非常好,若不是那个挂错的挡位,秦青卓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对此刻的暧昧甘之如饴。
然而现在……秦青卓轻轻叹了口气。明明戒烟很多年了,现在他却忽然有些想抽烟。
他挺喜欢江岌,可这种喜欢更偏向欣赏,他没打算跟一个小自己十岁的少年发生恋爱关系。
不久之前他刚经历了恋人的背叛,眼下并没有做好踏入另一段亲密关系的准备。
况且江岌才十九岁,且不说代沟都差了三轮,十九岁的少年哪有什么定性?谁又不是从十九岁过来的?
或许应该制止那个吻的发生,秦青卓闭着眼睛想,怎么就没能在那吻落下来之前,读出江岌说出口的那三个字呢?
如果不想让这段关系变质,那原本是个制止这一切的好时机。
是因为没预料到那吻会落下来?还是因为没预料到江岌会喜欢自己?
是真的没预料到么?秦青卓脑中冒出这样的想法。
在明知道江岌扫一眼就能记住导航路线却执意要自己坐在身后指路的时候,就一点没察觉么?
在江岌刻意绕远并直白说出“想跟你多待一会儿”这话的时候,心里就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么?
在音乐节上察觉到江岌的目光有多半时间都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时候,是真的没在刻意忽略么?
还有,秦青卓啊秦青卓……就算耳朵没能听清那三个字,但在那种目光的注视下,以这么多年的经验,凭直觉难道就猜不出那三个字是什么吗?
秦青卓脑中倏地闪过一个念头——或许那一瞬间,他根本就没想制止江岌。
亦或者说……
他纵容了那个吻。
第51章
车子停到秦青卓的别墅前,江岌踩下刹车:“到了。”
“……嗯。”秦青卓睁开眼,抬手捏了捏眉心,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江岌也从另一侧下了车。
“明天怎么找你?”江岌走过来,“来你家还是直接去你工作室?”
“我工作室那地儿挺偏的,你们不一定能找到,”秦青卓想了想,“我去接你们吧,或者我找人去接你们。”
“几点?”
“下午两点左右吧。”
“好,那就……”江岌音量放低了些,听上去有点温柔,“明天见。”
秦青卓点了点头。
这话说完江岌没立刻走,目光又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才转身离开:“走了。”
不远处的路灯斜照过来,将他的影子拖得挺长,以至于他人走出了几米影子却还没离开。
于是就在那影子渐渐撤退的几秒钟,秦青卓的心思兜了几转,觉得还是早些把话说清楚比较好。
他一贯不喜欢在感情上拖泥带水,被人付诸感情却无法给出同等回报的感觉在他看来是一种负担,早点说清楚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秦青卓出声叫了声“江岌”。
江岌脚步停下,回身看过来。
少年身量挺拔,明明整个人是锋利的,此刻眉眼却在灯光下看上去很柔和,全无之前满身的戾气。
话在舌尖绕了一圈又被秦青卓咽了回去:“……这么晚了,你开我的车回去吧。”
“不用。”江岌说,“我打车。”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外面风大,快回去吧。”说完就转身走了。
秦青卓这次没再叫住他,站在原地叹了口气。
活到现在这种事情他遇过不少,拒绝人的话张口便来根本用不着打腹稿,直接的委婉的,漫不经心的郑重其事的,该对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没人比他更清楚。
但到江岌这儿却卡了壳。
说不清为什么,原本打算说的话刚刚愣是没忍心说出口。
算了,转身踏上台阶秦青卓心道,等明天酒醒了再好好想想这话该怎么说吧,毕竟现在头还是晕的,大脑也没那么清醒,万一话说重了也是个麻烦事。江岌这人看着对什么都无所谓,其实心思挺重的。
往回走的路上江岌在路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汽水。
柠檬薄荷味的,口味有些过甜,江岌不太喜欢,相比之下他更喜欢纯粹的薄荷水。
上一回在自动贩卖机买汽水还是送秦青卓回来那次,至于那次为什么会送秦青卓回来,江岌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明明一直以来都挺反感跟别人产生肢体接触。骑摩托车载人时产生的那种肢体接触会显得过于亲密,所以除了江北这个小孩,江岌就没载过别人。
但这两月来,关于秦青卓的事情有挺多他都说不清楚。
譬如现在,他就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喜欢秦青卓。
往前数两个月,如果有人跟他说他会喜欢上一个男的,江岌觉得自己大概连揍人的兴趣都没有,他只会当那人在放屁。
且不说男的还是女的,他就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一个人。
喜欢的前提是了解,他从来都没兴趣了解别人的生活。
上学那会儿他收到过几封情书,到现在还记得第一封情书里有一句话是“江岌,我特别喜欢你,也很想了解你”,看到这句话他就没再继续看下去。他抗拒让别人了解自己的生活,也丝毫不想了解别人的生活。所以那之后,再收到的情书他连拆都没拆开过。
来燕城之后也是,尤其是在酒吧驻唱以来,他收到过几次当面告白,男的女的都有,直白的含蓄的也都见识过,他一句冷淡的“没想法”就给打发了。
但是秦青卓……说不清为什么,他居然产生了一种强烈地想了解秦青卓的欲望。
秦青卓是怎么长成这样的?
他对谁都这样么?
他跟朋友相处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跟恋人相处起来又是什么样子的?
他十九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他长成这样的每一天又是怎么度过的?
很神奇,关于秦青卓长成现在这样所经历的任何细节,他似乎全部都想了解。
回到酒吧二楼时江北已经睡着了,江岌洗完澡回了房间,倚在床头上,在视频网站的搜索栏上敲出“秦青卓”三个字,然后点击搜索。
搜索结果的页面上出现了一连串的视频,播放量从高到低往下排列,排在第一个的是一条标题为“秦青卓2012润城音乐节现场修复版”的视频,播放量已经破了千万。
润城?江岌愣了一下,他从小在润城长大,但那些年里从来都没关注过音乐节的事情,更没想过十年前秦青卓曾经去过润城。
他点开那段视频,画面上,秦青卓穿着白衬衫,染了一头灰蓝色的头发,左侧耳垂上戴了一个很小的黑色耳钉,右侧耳骨戴了三个小黑环,整个人看上去还有点青涩。
这场音乐节规模不算太大,台下的观众也没那么多,唱歌之前秦青卓抱着吉他坐在高脚凳上跟观众闲聊了几句,说自己是翘课过来的,回去之后可能要挂科,又说大提琴专业好枯燥,他这些天被那些古典音乐史折磨得一个头两个大。
秦青卓那会儿很喜欢笑,聊天时会笑,听不清台下观众在说什么时会笑,就连开个玩笑都是自己先笑起来。
但他一唱起歌来就不一样了,吉他声响起来的瞬间观众顿时安静下来,秦青卓一开口就能立刻将人带入到他用声音营造出的氛围里,他的嗓音很特别,温柔而有穿透力,能轻易唱出歌里的细腻情绪,听他唱歌是一种让人沉溺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