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烂俗人——茶榷

作者:茶榷  录入:04-22

  警车在公安分局等了一会儿,四位法医已经齐聚在车内,载着两名解剖、一名摄像、一名记录往殡仪馆行驶去,法医鉴定中心紧挨着殡仪馆建立,离市中心有些远,不过聿海区的位置本来也偏。
  摄像今天备勤,和小阮一起先去的现场,已经不指望今晚还能有一个好觉睡,无论是进度快慢——进度慢说明案件复杂,线索不明,法医需要参与讨论,进度快嫌疑人可能深夜就被抓获,法医还要检查嫌疑人身体,提取固定更多的证据。
  记录那边倒还有点盼头,“小沈,你说我今天能十二点之前回家睡大觉吗?”
  沈浔说:“如果九点能开始解剖,我和小阮配合,尽量三个小时内搞定,大队那边破案没有陷入僵局,进展顺利,就还是有希望的。”
  两个老手打配合解剖肯定会更快一些,但是小阮是新人,需要实战经验,就得有人带。
  离殡仪馆只剩几分钟的路程,殡仪馆常常闹“鬼”,大家闲聊说玩笑话壮胆。
  沈浔没有加入他们,沉默地把车窗打开了一条缝。
  做完这些,他忽然想起来什么,掏出了手机。
  没有收到孟远岑的微信消息。
  点进微信,再三确认,孟远岑没有发照片,可能是忘了。
  巧的是他现在也没有主动开启一段闲聊的时间。
  沈浔这样想着,又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夜风从车窗缝隙里灌进来,狠狠地拍在他的脸上,窗外夜色茫茫,手机右上角显示时间二十点十六分。
 
 
第十一章 “还没睡吗?”
  “沈哥。”
  “嗯。”
  “殡仪馆好黑啊。”
  “是的。”
  “我,我还是第一次在晚上解剖……”阮温茂越说声音越小。
  沈浔走在最前面,身后的小阮法医跟的很紧,几乎是步步紧逼——可能沈浔一刹住脚步,对方就能鼻子下巴直接撞上他的后背。
  摄像和记录在小阮后面走,考虑到这是阮温茂第一次解剖,他们和沈浔一起形成前后夹击的“保护层”。
  长廊静悄悄的,走向深处更是漆黑一片,沈浔便轻车熟路地在墙壁上摸了几圈,顺利找到开关,他随手将顶灯按亮,继续向前。
  有一支灯管将坏未坏,启动时先是闷的发红发紫,颜色像是凝固的血液,无声地跳动几下后,于四人路过时骤然亮起,苍白的光线砸向地面。
  惊的阮温茂往旁边跳了一步,强行稳住心神,跟上沈浔的步伐。
  可惜没走几步,又听到从天花板处隐约向下渗透的、撕心裂肺的哭声,阮闻茂先是安慰自己这一定是错觉,摇了摇脑袋,摒弃杂念往前走,但耳朵却不听话地兜着头顶的动静。
  “沈,沈哥,”阮温茂咽了一下口水,“你,你听到了吗……有哭声……”
  想到马上要解剖的尸体是女性,小阮法医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还是女人的哭声……你说这里会不会有什么……冤魂啊野鬼啊之类的东西……”
  摄像和记录没说话,只是在后面偷笑。
  沈浔也轻轻扬了扬嘴角,但没有故意恶劣地不说话,立即温声解释道:“楼上有家属休息区,应该是家属的哭声。”
  说到这,一时间悲从中来,他不禁轻叹一声。
  阮温茂惊魂未定,回应的声音还有些抖,“……原来如此。”
  沈浔想了想,继续安慰对方,“你别害怕,还有我、老张和赵哥呢。”
  这时候,他能照搬刘队的那句话了,“我们是人民的警察,要相信科学的力量。”
  阮温茂深吸一口气,“嗯。”
  摄像的老张看到小阮的反应,忍不住开始追忆当年的青涩时光,“我刚入职做法医的时候和小阮一样,不害怕见尸体,但是害怕见鬼。”
  有个人跟着搭话,总比四周静悄悄的好,阮温茂立刻问道:“那后来呢?”
  老张故意开玩笑,“后来见多了,觉得鬼也不可怕,没事碰面还能打个招呼啥的。”
  阮温茂强颜欢笑,“哈……哈哈,鬼还能认得你吗?”
  老张有些骄傲,“那是,我殡仪馆来的勤。”
  阮温茂这下又不吱声了。
  沈浔隐约察觉到小阮害怕的苗头,及时出声制止,“好了老张,别说了,如果真把人吓到了,你代替小阮和我一起解剖尸体?”
  老张闻言哈哈地笑,“解剖尸体那可是体力活,我不想上,我不说了,真不说了。”
  到了二楼,四人和家属碰面。
  死者的父亲和母亲都在,母亲一直在低声啜泣。
  父亲扶着母亲的后背,他的眼睛也哭红了,留有泪痕。
  四人的表情变得肃穆凝重,连速来爱笑的老张也不再笑。
  任何语言在这时候都显得苍白,沈浔不善言辞,只说了一句,“节哀。”
  他们一齐留出几分钟的空白的沉默,让两位整理心情。
  随后,负责解剖的沈浔,按照流程,准备向死者家属介绍今晚的解剖工作将如何进行。
  意料之中的是,他才起了一个话头,就听到母亲的嘶吼和哭腔,“我不听!不要和我说这个!你们都要解剖了还和我说这个!如果我不同意就能不解剖吗!”
  父亲红着眼睛道歉,“抱歉,因为我妻子现在心情很悲痛,并不是有意针对你们,我们是尊重你们的工作的……”
  沈浔最后只好郑重道:“解剖工作完成之后,我们会把内脏放回,会立即缝合所有的切口,逝者穿上衣领稍微高一些的衣服就可以基本遮住身体上所有的缝线,殡仪也会进行化妆,我们会让逝者体面的离开,这是法医的职业道德和人文关怀。”
  进解剖室前,四人已经将衣着更换完毕。
  包括一层塑料PE手套加上两层橡胶手套、活性炭口罩、手术衣、一次性发套和鞋套。
  因为阮温茂第一次亲自动手解剖,沈浔特意叮嘱道:“小阮你千万不要把手套划破了、剪破了,也不要把针尖戳到手指上,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阮温茂点头,“好,谢谢沈哥。”
  尸体已经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搬上金属解剖台,净化空气系统被打开,对驱散尸臭起到一些微末的帮助。
  老张举起相机,对尸表检验中的每一处发现进行拍照和录像。
  开始解剖前,四人站成两排,一齐对逝者九十度鞠躬,以示尊敬。
  然后沈浔拿起解剖刀,落下了从胸骨柄的上方,沿胸、腹中线,绕过肚脐,到耻骨联合上缘的第一刀。
  .
  从解剖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留给赵哥的时间不多了,毕竟他还心心念念十二点之前回到家,所以赵哥是第一个走的,叫了一辆出租就溜之大吉。
  “小阮呢?”老张问。
  “去卫生间吐了。”沈浔答。
  老张看向沈浔,小小的眼睛里透出了大大的疑惑,他犹疑地问道:“很臭吗?”
  沈浔动了动鼻尖,嗅了嗅,“不臭啊,根本闻不到臭味。”
  老张颇为赞同地点头。
  不过自己闻不到,不代表别人闻不到,考虑到等会儿接他们的司机的感受,两人还是决定喷点酒精盖一下身上的味道,可惜找了一圈,只找到一个装酒精的空瓶子,原来酒精已经用完了。
  于是他们就这样心安理得地放弃这个念头,打算就这么回去吧。
  小阮和老张还要一起重返分局值班,警车在等他们,老张在等小阮吐完。
  沈浔提前喊好的出租司机已经到了,可以先走一步。
  走之前,他说:“老张,尸检鉴定报告和小阮就暂时交给你了。”
  老张:“你放心吧。”
  沈浔和司机有点交情,也让司机来殡仪馆接过自己好几次,深夜加上去殡仪馆接人绝对是另外的价钱,但是没办法,这个点既没有公交也没有地铁。
  刚上车,就看到司机的耳朵上已经挂了口罩线,虽然遮不住臭味,但是能作为聊胜于无的心理安慰。
  驾驶位和副驾位的车窗半开,也是便于散味。
  音乐是佛教念诵、普度亡魂,听的人心灵仿佛在短短几分钟被净化了好几次。
  直到此时,沈浔才能稍微放松下来,他可以想一些与工作无关的私事,他的身体和精神才真正地属于自己,而不是完全地属于职业和使命。
  他想到了孟远岑。
  打开微信一看,对方果然已经发来彩虹的照片。
  时间是八点三十分,距离上一次看手机的时间,只相隔十几分钟,但足以构成一场堪比擦肩的错过。
  肯定是要今天回复的,越早越好。
  他先是发了一句。
  【谢谢】
  再解释不回消息的原因。
  【抱歉,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刚上解剖台,现在才从解剖台上下来】
  做完这些,沈浔按灭手机屏幕,无声地看向车窗外无尽的深夜。
  晾了对方足足三个小时啊,他想,照片还是自己主动要的。
  而像眼前这种,间隔长达三小时的回复,换来的通常是对方的一句“没关系”,所谓的表面上的谅解,也不知道内心是不是真的觉得没关系。
  然后他再回复对方一句“嗯嗯”,话题就这样走向尽头,简直合理合情。

  可能他今天一天的好运气,全部都透支在遇见孟远岑这件事情上了,所以今晚正好碰上命案,不然他或许能和孟远岑聊上一会儿,至少会比他们现在的聊天记录要长。
  就在这时,掌心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
  打开一看,通知栏提示,你有一条来自孟远岑的消息。
  【解剖台?你是出现场了吗?】
  沈浔愣愣地看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双手开始飞快地在屏幕上打字。
  【对,出现场了,你还没睡吗?】
  发送完毕,聊天框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沈浔看着这行小字,忽然觉得——
  他的运气好像还不是那么差。
 
 
第十二章 “到家了。”
  叮咚。
  沈浔正胡思乱想着,孟远岑的新消息又来了。
  【没呢,明天周日,我不需要睡那么早/狗头】
  沈浔的视线落在屏幕上,也是,也只有法医这种,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叫去加班,而且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无法因为个人私事而拒绝加班的职业,才有早睡的必要。
  对面又发来一条消息。
  【我印象中从出现场到正式解剖,中间还有不少流程和手续,加起来得有好几个小时,是不是我前脚刚从你家离开,你就被领导叫去出现场了?】
  沈浔回复:差不多,就在你走之后二十分钟
  孟远岑:你们法医好辛苦啊,那你吃过晚饭了吗?
  沈浔本来都快忘记这回事,被孟远岑这么一说,忽然觉得腹中空空荡荡,是有些饿,但更多的还是疲累。
  他回复对方:没,我刚点好外卖,还没等到外卖送过来,就接到了领导的加班电话
  孟远岑:那你的外卖就这样在门口放了几个小时?/笑哭
  孟远岑:这可是因为公事造成的个人经济损失,得让领导给你报销饭钱
  报销饭钱的说辞一看就是在开玩笑,沈浔不会当真,但也确实因此轻轻一笑。
  沈浔:我点的是汤面,放了有六个多小时,不知道得起坨起成啥样了吧
  稍加思索,他学孟远岑,也在末尾加上一个笑哭的表情。
  孟远岑:家里还有面条啥的吗?或者小区楼下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吗?可以买点吃的垫垫肚子
  沈浔:家里有挂面
  但他心里其实很清楚,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等澡洗完,怎么也过了十二点,明天还有可能加班,他绝对不会有耐心煮挂面——尽管也就十分钟的功夫。
  钻进卧室倒头就睡,才更加符合他现在的精神状态。
  不过这些沈浔也不打算和对方明说,说了像是在驳回孟远岑的好意似的。
  微信里,孟远岑又问:你现在到家了吗
  沈浔:没,现在在回家的出租车上
  孟远岑:到家得很晚了吧
  沈浔:二十分钟后应该能到
  孟远岑:明天还要加班吗
  沈浔:这个得看运气了,如果我明早没有接到领导的电话,我周日就不用加班
  孟远岑:那我祝你明天能睡个懒觉,不用加班
  沈浔:谢谢
  只是没想到,他这一句发送出去,孟远岑那边却沉寂了很长的时间。
  对话记录最终停留在这句谢谢上,再也没有进展。
  于是沈浔不由自主地往前翻了翻,然后他忽然发现,对话里基本上都是他在回复孟远岑的问题,回复得言简意赅,仿佛在努力地让话题无法延伸出更多的话题,字里行间看起来都没有什么聊天的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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