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归晚的神情淡淡,一直观察着江起云鼻间的出血情况,过了一会她才开口:“这么大人了,不知道适量饮食吗。”
江起云垂着眼眸,没有回答。
过了一分钟,鼻血彻底止住了,虞归晚收回手,打湿毛巾拧干,递给江起云,又拿了杯子接水,挤上牙膏,漫不经心道:“不过昨天你点的那家汤确实挺好喝的,比螃蟹好吃。”杯中的水接满,水流声停下的同时她偏头看向江起云,洗漱台上方的冷白灯光打下来,显得她面容澄净明亮。
“你知道的,我一向不爱吃海鲜河鲜一类的东西。”
江起云抿着的双唇松了松,嗯过一声后和虞归晚站在洗漱台边一起洗脸刷牙。
八点过,又是一天新的工作日,申请的对孙庆的技术侦查措施已经过了审批程序,外勤小组蹲守在明亮车行外进行监控监听。
而这孙庆的黑车生意看来是发展得真好,当天下午就有生意找上门来,直接被重案队抓了个现行,将人送进了审讯室。
当虞归晚和江起云出现在审讯室后,孙庆一双吊梢眼瞪得溜圆,显然是认出了她们。
他懊恼地捶打了一下审讯椅的小桌板,金属的镣铐和桌板碰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江起云面无表情道:“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孙庆。”
“你也有进审讯室的经验了,自己交代一下你的犯罪事实吧。”江起云翻看着手里的资料。
孙庆自然知道抗拒从严,坦白从轻的原则,麻利地把黑车交易的犯罪事实全部交代了。
江起云起身,将葛山的照片放到他面前,“认识他吗?”
孙五眼珠子转了两圈回:“认识,以前的狱友。”
“最近见过他吗?”
孙庆摇头,“没有。”
江起云又拿出一张照片,是监控截取的银灰色面包车,“这辆车眼熟吗?”
孙庆还是摇头,“不熟。”
江起云走回审讯桌前坐下,盯着孙庆道:“还是不老实啊,孙庆。”
“我真不知道。”
“行,那把你最后一次见葛山的时间、地点、情形,以及你们之间的对话,挨个说清楚。”江起云抱臂道。
“最后一次啊,最后一次,我想想,就我出狱前一天中午在食堂打饭的时候,他排我前边,我和他说我明天就要出去了,你好好在里面改造,出来重新做人,他冲我点了点头,就这样。”
“当天中午都打什么菜了?”
孙庆飞快答道:“青椒炒肉,炖土豆,小青菜。”
“汤呢?”
孙庆大概没想到江起云还会追问这个问题,楞了一秒后答:“南瓜汤。”
“好,我来复述一遍你的口供,你确认一下有没有什么问题。”
“当天狱里食堂的餐食是南瓜汤、青椒炒肉、炖土豆、小青菜,在打饭时你遇见了葛山,跟他说在里面好好改造,出来重新做人,他点头说知道了,你又说你明天就要出狱了,这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对吗?”江起云语速飞快地说完,见孙庆不答,突然拍响桌子,“有没有问题?”
孙庆被巨大的拍桌声震得一哆嗦,脸上的横肉都抖了抖,“是,是。”
“你自己再复述一遍。”江起云冷声道。
“我是在出狱前一天中午食堂打饭时碰见的葛山,他排我前边,我和他说我明天就要出去了,你好好在里面改造,出来重新做人,他冲我点了点头,说知道了。”孙庆说完,头上滚落几滴汗珠。
江起云笑了,“孙庆,我刚刚故意打乱了几件事发生的顺序,你脑子就反应不过来了吗?在你编造的谎言里葛山并没有和你说话,而当事件在语境里面的顺序发生调换时,你的思维就转换不过来了。
撒谎,拒不交代实情,你知道包庇罪和销售赃物罪并罚顶格判会判多少年吗?我猜猜,你明知道后果却仍然这样做的原因不会是因为什么可笑的江湖义气吧?”
江起云拿了一张资料走到孙庆面前放下,“这辆银灰色面包车经过核实,是这起盗窃案的被盗车辆,原车身是白色,流入黑车市场后被涂漆为了银灰色,盗窃嫌疑人已经落网,叫张奎,你对他的名字应该很熟悉吧?”
“你以为你咬死不承认我就真挖不出你和葛山的关系了吗?”
“接下来还要我继续说吗?”
孙庆浑身僵硬,微微张着嘴。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最近到底有没有见过葛山?”江起云再次发问。
孙庆肩膀一松,浑身泄气,耷拉着肩膀道:“见过……大概是十来天前。”
江起云皱眉问:“你们见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自己交代,别跟挤牙膏似的一句句往外蹦。”
“他来找我,是为了买车,买的就是这辆改色套牌之后的面包车,还和我说他准备去干一票大的,问我要不要入伙,我当然是拒绝了。”
“他一个人?”
“是。”
“我想你也看到葛山的通缉令了,对此你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给我们的?”
孙庆急道:“警官,我是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人又在哪儿,除了卖车,我跟他真没什么关系了。”
“我问你知不知道了吗?我是说你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给我们。”江起云盯着孙庆,“你这么急着撇清关系是心虚吗?”
孙庆猛甩头,镣铐再次跟小桌板碰撞,发出咣咣咣的声音,“不不不,我不知道,我这不是怕你们误会吗?我可不敢包庇他。”
江起云没再追问,审讯室一时安静下来,针落可闻。
孙庆额头上的汗珠就没断过,绷紧的脸部肌肉有些抖动,半晌后,他主动开口说:“不过他当时买车的时候问过我一句,问我附近有没有私人的物流运输车,我就给他说了一地儿。”
江起云眯眸,目光锐利。
孙庆讪笑道:“警官,我这应该不算包庇罪吧?我压根就不知道他想干嘛。”
江起云没搭理他,快速走完审讯流程后,带队再次前往致和老社区,前往的途中,江起云道:“我知道我们为什么排查了整片社区都没找到作案车辆了,葛山他将面包车藏进了物流车里,和我们玩了一出俄罗斯套娃。”
几人再度来到这片社区,分成每组三人,就四个方位再次进行排查,一个多小时后,路啸带队的一组有了发现。
“江队,和畅路302号这里有一家私人的冷鲜物流公司,主要负责给社区菜场和小型超市运输生鲜,据菜场和超市的负责人说,这家公司大概半个月前和他们解约了。”
几组人立刻汇合到和畅路302号,该物流公司门市大门关着,旁边有一个入户式车库,车库内停放着一辆大型冷鲜运输货车。
江起云拍下车牌照后发给交警大队,让他们协查车主信息,接着进入车库,来到车厢后方,联合几名队员齐力将车门门栓卸下,咔嚓两声,紧闭的车厢门松动出一丝缝隙。
众人拉开车厢门,黑漆漆的车厢里隐隐可见一辆面包车的轮廓。
几柄手电亮起,灰尘仆仆的银灰色面包车出现在众人眼前,正是监控里拍摄到的作案车辆。
“通知现勘队过来吧,方昉,联系附近的派出所,让人协助警戒现场。”
十几分钟后,车库外十米开外拉起了警戒线,辖区派出所民警在外围负责维持现场秩序,但耐不住普通民众的好奇心,行人仍是三三两两地聚集在街道两端,探头往里打量。
拥挤的人群中,有一名头戴棒球帽的男人,身形较高,穿一件立领黑色夹克,棒球帽檐下,是一双眉骨颇高,眼窝较深的眉眼,狭长的眼睛跟随围观群众的视线一同望向警戒线内进进出出车库的警察。
一小会儿,他转身离开了人群。
现勘队到达后,井然有序地开始对外围知情群众记录笔录、现场绘图、固定拍照提取痕迹等工作。
江起云和虞归晚在车库外研讨着案情。
从孙庆的供述来看,葛山本身并不熟悉这片社区,而选择将面包车藏在这里的原因大概率是为了干扰警方侦查视线,拖延警方侦查进程,而两名嫌犯或许正在紧锣密鼓地计划实行下一步的犯罪活动。
其中又有一点引起江起云的注意,就是孙庆提及葛山曾邀请过他入伙,那么会不会不止他们所确认的两名嫌疑人,而是还有更多的同伙?
交流间隙,交警大队的同事发来了大货车车主信息,车主名叫万嗣,男,42岁,五年前成立了这家小型冷鲜运输公司,因体量有限,他没有额外雇佣司机,一直都是自己负责运输工作。
江起云把万嗣的信息转发给了信息科同事,几分钟后,对面就反馈回来了万嗣更为详细的个人资料,包括其家属关系,现居地址等。
万嗣现居就在该社区内一小区,离这里的步行距离不到二十分钟,江起云叫上方昉和虞归晚前往万嗣的家,开门的万嗣的妻子,一听江起云三人的身份后,脸色大变,讪讪道:“三位警官,我们老万是老实人,他不会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江起云解释:“我们只是找你先生协助一起案件调查,他现在人在哪儿呢?”
女人不敢隐瞒,道出此时万嗣就在小区里的麻将馆打麻将。
道谢后,三人下楼,在楼栋对面人声鼎沸的麻将馆中找到了万嗣。
万嗣嘴里叼着烟,正摸了一张牌,面上一喜就要推牌叫胡,冷不丁肩膀被人一拍,手里的麻将掉地,气得他回头大喊:“谁他妈拍我?”
看见是一面色肃然气质冷峻的短发女人后,神色一怔,“你谁啊你?”
“北滨刑侦大队重案中队,有一起案子需要你配合我们进行调查,现对你进行口头传唤,走吧,万先生。”江起云出示证件后侧身,示意万嗣跟他们走。
比万嗣更先反应过来的是他同桌的牌友,一听重案队的名头,都是面色一怔,反应过来立马起身离桌。
万嗣脸皮一阵震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嘴里的烟不慎掉落,烟头擦过裤腿,留下一片灼痕,他换上一副笑容,“配合,配合,警官,我全力配合。”
出了人声嘈杂的麻将馆,来到僻静处,万嗣佝着腰,从烟盒里抽出几根烟想要散给江起云几人。
几人都是一脸严肃地抬手拒绝,万嗣讪讪地收回手,“警官你们想问点什么?”
江起云拿出葛山的照片,递上前,“认识这个人吗?”
万嗣点头如捣蒜,“见过,见过,他半月前租了我的车,说租一月,给了我这个数。”万嗣张开右手五指,比了一个数。
“他有说租车的目的吗?”
“没。”
江起云皱眉,“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花这么大笔钱租你的车,还没说原因,你就这样答应了?你真以为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万嗣怔然,看几人严肃的面色,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性,“他……他不会拿我车去做啥坏事了吧?”
见江起云不回答,他叫苦不迭道:“警官,我是真不知道这人干嘛的,我要知道他拿我车去做违法乱纪的事,我肯定不能答应啊。”
“他一个人来找你的?”
万嗣思考了一会道:“我不确定,当时跟我在门市里谈的就他一人,谈完后,我朝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身边多了一个男人。”
江起云半眯起眼,“形容一下那个人的身型体征。”
万嗣连手带脚地比划:“看着挺高,大概有个一米八几,戴一黑帽子。”
方昉拿出手机,调出监控截图的画面,“像这个人吗?”
万嗣低头看向手机,皱眉仔细辨认了一会道:“我只能说有点像,身材挺像的,他背对着我又大半夜隔那么远,其他的我就真看不出来了。”
方昉收了手机,“行,跟我们回局里补做一下详细的笔录吧。”
在回去的路上,万嗣不停地问他这算不算犯法了,说真的不知道他们是干嘛的,一路喋喋不休。
回到警局,江起云自知从万嗣这里和作案车辆勘查中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线索中断,难免有些烦躁。
每每想起那一大批丢失的枪。支弹药就会心底发沉,为此焦虑不已。
她取了一件薄外套穿上,双手揣在衣兜里,坐电梯上到了刑侦大楼楼顶。
楼顶有橙红霞光,也有晚间清风,江起云走到天台边,暮色映入她的瞳孔,清爽的晚风吹起额间细碎的发丝,她微微眯起眼,暂时将案子抛却脑后,享受这片刻的身心放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