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公因为这事一蹶不振,说他没了男人的根,又没了尊严,这口气他咽不下去,总在家里念叨他迟早有一天要拿回属于自己的尊严和补偿。”
骆秋抽噎起来:“但我没想到……他真的有胆子去干违法犯罪的事,居然,居然杀了祁老板的儿子。”
骆秋捂着嘴,手指发颤,“前天晚上,快十二点的时候,他突然打电话说他要去省外躲一阵,少则三四个月,长则一年,还说警察会找上门来,让我告诉你们他去外面打工了,其它的,不管怎么问,说不知道就行了。”
“你确定他没有告诉你他躲去哪儿了吗?”江起云问。
骆秋使劲摇头,“我真的没有骗你们,他没有告诉我。”
“那哪个省有他的远方亲戚或是好友吗?”
“老欧性格木讷,没什么朋友,跟亲戚来往也不密切,我真的不知道他能躲哪儿去。”
江起云起身,“能参观一下你们的卧室吗?”
骆秋点头,江起云四人进了卧室,简单的布局陈设,一眼就可观完,路啸摸出手机,“我让局里的同事查一下伍欧身份证下有没有实名出行的记录。”
江起云点头,走到梳妆台前,椭圆镜子一角贴着几张老照片,其中一张是伍欧面容尚且稚嫩身着军装对镜敬礼的照片。
江起云目光落在上面思索,虞归晚也看到这张照片,取下来翻到背面,上面记录着日期和地点,“可以查查这里,伍欧在这里当过兵。”
方昉立马拨打电话,向局里汇报并申请跨省联合办案。
在伍欧的个人信息发到南江省蒲东市后,当地公安很快就发动全市警力找到了潜藏在市内的伍欧,连夜派专人押送将伍欧送回了北滨区。
审讯室里,平头的中年男人埋首坐着,满脸的颓然失魄。
江起云和虞归晚走进审讯室,男人听见声音抬头,眼睛通红布满血丝,下巴胡茬遍布,看了两眼来人后,他又低下了头。
“伍欧,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吧?”
伍欧木讷地点头:“知道,我没想过自己真逃得了。”
“那说说吧,你作案的前后经过。”
提到自己犯下的罪行,伍欧双手紧握成拳,声线颤抖道:“我……我没想杀他的,我真的没想杀他的,我只是……想要绑了他,找祁粤华要钱,那本来就是我该得的钱,我没想杀他儿子……”
伍欧在开着冷气的审讯室里出了满头大汗,表情怨恨又恼悔。
江起云:“详细说说你的绑架计划,以及作案经过。”
“大概是三个月前,我打听到祁粤华儿子这两年暑假都有参加一个夏令营,于是我搜集了这家夏令营的信息,找到了和它们长期合作的营运大巴公司,托人打点关系后应聘了进去。”
江起云:“那个人的名字,个人信息?”
“万商,大巴公司的人事专员。”
江起云看虞归晚在电子笔录中录入后道:“继续。”
“接着我打听到了祁焱参加的这趟行程的具体日程,就和当天三小队乘坐的大巴车司机换了班,之后就按照计划出发前往双拢镇,午饭之后将夏令营所有人送到了景区门口,他们进去后,我也用提前买好的票跟了进去,一直尾随在队伍之后,等待时机。”
“到达一段未设监控的路段时,祁焱正好离队在一边系鞋带,我看前后无人,就立马上前捂住了他的嘴,同时给他打了麻醉针剂后抱着往一旁的山林里面跑,但他一直在大喊大叫,挣扎得很厉害,卖那个麻醉剂的人跟我说麻醉剂半分钟就起效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没发挥作用,我很怕他的声音被人听见,情急之下,就拿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砸了他的头。”
伍欧颤声道:“我没想杀他的,可是当时我砸了他头之后他立马就不动了,头上还流了血,我吓坏了,丢下他尸体后就跑了。”
“然后呢?”江起云皱眉。
“我跑了一段路后冷静了下来,知道就这样放着祁焱的尸体不管,等带队老师发现祁焱不见报警的话,你们警察肯定很快就会找到他的尸体,我……我是为了争取逃跑时间又倒回去,把他的尸体抱到林子更里边后埋了起来。”
“埋尸工具是什么?”
伍欧:“是我在景区休息点卖露营工具那儿买的小铲子。”
江起云:“作案工具、麻醉针剂和埋尸工具在哪儿?”
“石头我记得我好像随手扔了,麻醉剂和铲子被我扔在了景区里面的垃圾桶。”
江起云按了按耳麦,吩咐人联系现勘队伍,扩大斟查范围,寻找作案工具以及麻醉针管和铲子,如果能在上面提取到伍欧的指纹或是其它生物物证,再加上伍欧进入景区的监控录像画面,以及伍欧的口供,就已经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之后再将伍欧押回案发现场进行指认,就可以整理文件资料和报告,呈请检察院批捕以及起诉了。
案发不过几天,嫌疑人已经到案,案情也已清晰明了,重案队众人都松了口气,办公区严肃低沉的氛围也轻松了不少。
江起云拿着文件到秦方明办公室签字,敲了门才发现里边没人,回到重案队办公区时,看见找的人正在这儿呢,她上前道:“老秦,正找你呢,签个字。”
秦方明转过身来,平日里总是板着的脸松弛下来,神情有种说不出来的柔和,再看其他人的表情,有的低着头不言语,有的蹙着眉表情深沉。
江起云楞了楞,“都怎么了?”
秦方明背着的手放松了下来,身形挺得笔直,就像江起云入队那年的新人仪式上一样,中气十足地道:“警号017115!”
江起云下意识挺胸站直,“到。”
秦方明:“再背一遍你当初的入警宣言。”
江起云神色虽仍疑惑,但还是坚定地朗读出声:“我是中国人民警察,我宣誓,坚决拥护中国**的绝对领导,矢志献身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为捍卫政治安全、维护社会安定、保障人民安宁而英勇奋斗。”注1
秦方明严肃的神情再度松软,拍了拍江起云的肩,语重心长:“要谨记你的誓言,对得起这一身警服和人民警察的身份,我走之后,你要带领中队的队员,继续奋斗。”
江起云彻底怔住,“你走之后?什么意思。”
其实问完,江起云已经隐隐明白了过来,这个从警三十年,做过社区片警,当过治安民警,参与过边省缉毒任务,侦办过跨省涉黑大案,光荣一生,伤病一身的男人要离开了,离开这个他为之奋斗热爱了一辈子的岗位。
“我老了,该退了,肩上这副担子该交给你们年轻一代继续担着了。”秦方明温和笑说。
“怎么,这么突然……”江起云拧着眉,声音哑了几分。
秦方明没有回答,身边拥来两个入队年限低的队员。
方昉抱住秦方明,“老秦,我好舍不得你。”
秦方明抬手拍拍他手臂,“诶,都不许哭啊,我这好不容易可以卸下担子享受享受退休生活了,你们该为我高兴才是。”
江起云吞下喉间的哽塞:“什么时候办退休仪式?”
“明天,之后还会走一段交接流程,等新的大队长派遣上任后才会正式离开。”
明天,明天江起云要带队让伍欧去指认现场,她作为案子主要侦办人,根本没办法参加秦方明的退休仪式。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秦方明看着江起云,目光里有欣慰,也有心疼,江起云一路走来,他都看在眼里,见过她的坚强,又看过她的脆弱,他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才没有提前和你说。”
他抬手虚虚抱住了江起云,温声道:“小云,师父迟早会离开的。”
江起云眼眶发热,她何尝不知呢?人生就是一场迟早都会散的宴席,宾客来来往往,但终究都会陆续退场。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能够让彼此共路一段已经很难得了。
从警六年,她还记得初入警队时秦方明对她的训斥,对她的照料,以及日复一日地用自己身为标杆,教会她警察的职责和荣誉所在。
那些江重山没能教给她的东西,被秦方明补足了,某种程度而言,两人既是上下属,又是师徒,更甚者带着亲人间的温情。
“好了,多大的人了,在自己队员面前哭像话吗?”秦方明放开江起云,“什么文件要签,我看看。”
之后的一下午江起云的情绪状态都有些低落,这种低落的心绪一直持续到下班。
下班后,她乘坐虞归晚的车回家,车里异常安静,江起云偏头看着窗外的夜色,沉默不语。
虞归晚双手握着方向盘,轻声问:“还在为秦队退休的事难过吗?”
江起云正回头,“也不是难过,只是有些感怀而已。”
“秦队是我入队后带我的师父,在工作和生活上对我照料有加,同时也是这么多年身边的同事几经变动,而他始终都在的人。”江起云道:“不用安慰我的,我眯会,到了再叫我吧。”
她往下滑了一节身子,双臂环抱在胸前闭了眼。
虞归晚抿抿唇,觉得江起云又跟小鸵鸟似的把自己藏了起来,明明就很需要安慰。
她调高了些车内冷气的温度,一路平稳地驱车驶回了小区,汽车引擎熄灭后,她叫醒江起云。
江起云迷糊地嗯了一声,眼睛半张不张,“到了吗?”
“到了。”
两人下了车,江起云脸上的倦态还未消,“早点休息,明天要很早出发去现场。”
虞归晚叫住即将转身的她,“阿云。”
江起云转回身来,“怎么了?”
“你过来。”
江起云眼神虽有疑惑,但还是走了过去,走近虞归晚身前时,未料对方突然抬起双臂搂抱住了她。
江起云楞了一瞬后身心放松下来,手落在虞归晚背上拍了拍,“怎么了?”
虞归晚将脸埋在她的脖颈,闷闷的声音传进江起云的耳朵,“没什么,今天很累,所以需要充充电,江队身为队长,不会这么小气吧?”
江起云吸了吸鼻子,来自于虞归晚的气息覆在鼻前,像是带着点微微麻痹人思维的迷药,她抿唇笑了笑:“你到底哪儿学来的这门子充电方法?”
问完,她又补上一句:“有这样找别人充过电吗?”
“没有,只找过你。”虞归晚回答得很快,说话带出来的气息喷洒在江起云侧脖颈以及耳后的一片肌肤。
麻意从皮肤上蔓延并升腾,江起云说话差点咬住舌头,“好了,充电完成了。”
虞归晚不撒手,甚至还蹭了蹭江起云,“不够。”
江起云无意识吞咽了一道,手滑落到了虞归晚腰间。
她手指箍在虞归晚的腰上,纤细柔韧的腰肢让她有些难耐,“小晚……”
“阿云,没关系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小小的呢喃之语传进江起云的耳朵里。
平时虞归晚的声音总是沉静温和的,带着一丝清冽,此时却有一点小小的鼻音,语气软的不像话,像是在和她承诺又像是在撒娇。
江起云这下真咬了舌头,舌尖的微末刺痛让她意识到虞归晚并非在向她索求拥抱,而是在以她自己的方式安慰自己。
江起云微微皱眉,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沸腾,像是暖流流淌在心间,酸酸涩涩地翻滚着,她敛下眸,声音微哑地回应虞归晚:“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抱了小会儿后两人分开,互道了晚安各自走向家所在的楼栋电梯。
江起云等电梯的时候,突然身边闪来了一个人,拉住她手臂,是贺玫。
贺玫手里提着广场舞用的音响,江起云挑眉问:“今天这么早就结束了?”
贺玫皱着眉,表情有些复杂,答非所问道:“你刚坐小晚车回来的是吧?”
江起云楞了一下,点头:“是啊,怎么了?”问完她眯了眯眼,又问:“你刚看见我们了?”
贺玫忙道:“没,就刚过来看见小晚的车了,想着你应该是搭她车回来的。”
江起云哦了一声后,电梯到了,两母女走进电梯里。
江起云平时工作忙,所以贺玫很珍惜和她呆在一起的时间,只要她回家都会拉着她闲聊,今天却是一反常态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