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懵住,手劲略松:“你是说你昨天和我说的那个长泽小鹤在里面,他为什么会在……你暴、是卧底?”暴露这两个字在松田阵平嘴里转了一圈,最后关头堪堪换了字。
荒井贵子直起上身:“这件事不是您做的?”
“当然不是!!”松田阵平:“我昨天下午才答应你把他吸纳进装备部,我干嘛今天就要杀他?我有病??”
“我还以为您……”想要用长泽小鹤把他引进火场,趁机杀掉他这个卧底。荒井贵子突然挣脱两个人的手,转身就向火场冲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浓烟中。
松田阵平抬腿就追了上去,他们距离仓库的距离本就不远,他几个晃身就也消失在了火中。
萩原研二:……
这个瞬间,萩原研二差点想要骂人。
长泽小鹤是谁?他还没听懂这两个人在说什么,眨眼间他旁边的两个人,都像是不要命的敢死队,全部都冲进了火焰中,他能不管荒井贵子的死活,却不能不管小阵平的。
萩原研二追进去,仓库里到处都跳动着火苗,两侧的货架被高温灼烧的变形,不少被烧的看不出形状的东西掉落在四处,阻拦着他追人的脚步。
这种拼尽全力,却又只能无力的看着前面那人渐远的背影的感觉,和萩原研二那些噩梦无限重合,让他呼吸急促起来,狠狠地吸了口浓烟,灼烧感立马在呼吸道里蔓延开来,他控制不住的弯腰干咳起来,等到再直起腰的时候,那人和他的距离被拉开的更远,他咬牙跟上。
萩原研二跌跌撞撞地向前,两侧的火光和阴影,似乎又扭曲成了游乐园中那拥挤的人群,他作为只幽灵,其实并碰不到那些碍事的游客,但与此相对应的是,他也碰不到小阵平。
无论他怎样去阻止,都没有改变对方走向摩天轮那坚定的步伐。
萩原研二同时也知道,就算是他还活着,也没有办法阻拦住松田阵平去做这件事,因为小阵平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决定了要做的事情,就必然会做到最好,身在警察的这个职业上,就必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作为松田阵平的幼驯染,作为另一名同样接受过警校培训的警察,作为同样为了公众利益而付出生命,作为从小接受良好家庭教育的人,他本该是最理解、且尊重小阵平选择的人,但人的理智和情感在某些时候并不能统一……
太难了。
他做不到。
‘萩原研二’愿意为了公众利益牺牲自己,却不愿意看到松田阵平也这样死去。
松田阵平……是那么优秀的小阵平啊。为什么要为了那枚本可以拆卸的炸/弹,为了在公共场所投放炸弹的人渣,为了对他那虚无缥缈的承诺,而就这样平白的牺牲。
萩原研二无数次的在梦中试图拉住对方,用手,用怀抱,用上全身的力气,在摩天轮座舱前弯下自己的膝盖,脊骨像是被人揉碎,崩溃到不能自己。
“小阵平,不要去好不好……”
“我们……不做警察了好不好……”
“如果非要去的话,让hagi去……”
仓库里的烟雾越发浓重,已经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更糟糕的是松田阵平逐渐听不清那个孩子的呼救声了,同时他还失去了荒井贵子的身影,他的脚步逐渐放慢,虽然他一直用衣袖捂住了口鼻,但现在还是感到了缺氧的头晕。在火灾中,比看得见的火焰更
可怕的,往往是燃烧产生的有毒气体,当空气中的烟气达到一定浓度后,就会对人的呼吸到和肺部产生不可逆损伤。
就在松田阵平四周搜索荒井贵子的身影时,他突然听到了后面传来的磕绊声,他回头看去,就看见萩原研二摔倒在地上,距离某个燃烧的火堆,不过几公分的距离,凌乱的长发似乎都已经被火焰烤焦。
hagi怎么也跟进来了?!松田阵平毫不犹豫地转身跑回去,把萩原研二搀扶起来,发现这家伙已经失去了意识,脸上蹭了几大块黑灰,唇上干裂出血,呼吸微弱。
头顶的仓库钢架结构,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本来就是简单搭建的储物仓库,稳定性比起防水雨棚也强不到哪里,能在大火中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现在随时都有坍塌的风险。
现在的能见度太低,仅凭肉眼找到荒井贵子的可能性太小,而且随着他们在火场停留的时间延长,不要说已经失去意识的萩原研二,就算是有意识在捂住口鼻的松田阵平,都已经开始出现了视线模糊,肺部灼烧等症状。
他们不能再呆下去了。
松田阵平再次低头看了看萩原研二紧闭着双眼的样子,咬牙撑起他,走向仓库已经被烧的变形的大门,暂时从火场中先撤了出去。
松田阵平把萩原研二放到仓库的上风口,把他平放到地上,再次探了下他的鼻息,站起来转身就想再跑回去找荒井贵子,裤脚却突然被萩原研二拉住,这家伙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强撑着精神睁开了眼睛,头微微扬起,眼珠布满红血丝,他死死盯着松田阵平,额角青筋凸起:“小阵平,别、走……”
早一秒赶过去,荒井贵子就多一分获救的希望。松田阵平犹豫了下,还是弯腰掰开了萩原研二的手,草草安抚道:“很快就回来了,你在这里等我。”
萩原研二所在的上风处,在仓库的背面,松田阵平想要到入口的位置,还需要绕过大半个仓库,他急匆匆地跑到仓库入口,入口处的钢架变形垮塌,比他们离开的时候还狭小了不少,成年人的体型几乎已经不可能通过了。
松田阵平正在找东西,想撑开仓库入口的门框,看看还能不能进去的时候,他突然看到有个孩子被从入口的地方推了出来,一双成年人的手在孩子背后闪过,那孩子脸上裹着件皮衣外套——那是荒井贵子今天穿在身上的外套,这件质量不错的外套,在高温的烘烤下也有些开裂变形,但好在护住了下面那孩子的脸。
松田阵平刚把那孩子拉过来,他面前那座摇摇欲坠的仓库,终于在火焰中发出轰然的悲鸣,瞬间垮塌,掀起炙热的风,终于变成了彻底的废墟。
松田阵平拿着那件还有些烫手的黑色皮衣,面对着面前依旧在燃烧的废墟,感到某种酸涩的味道一直蔓延到心口。
那个叫做长泽小鹤的孩子凑到松田阵平的腿边,蹭满黑灰的脸上,泪水冲出两道痕迹,又很快被火烤干,小孩的声音哽咽:“刚才救了我的叔叔,他、他叫什么名字?”
松田阵平无声的‘哈’了一声,然后才声音干涩嘶哑的问道:“你……不认识他吗?”
长泽小鹤摇头:“我、我记得他,但是叔叔、叔叔不愿意说自己的、的名字,我知道、知道其实每个月都是、都是他来送钱,刚才叔叔又救、救了我,我、我想记住、住他的名字。”
这时候松田阵平才发现这孩子说话的时候,似乎是有些语言障碍,磕磕绊绊还有些表意不清,但这并不影响松田阵平理解他的意思。
松田阵平伸出手揉了揉长泽小鹤的后脑,嘶哑的声音却难得郑重。
“川田阳太,救你的人叫做川田阳太。”
是一名警察。
*
松田阵平领着那孩子,再次回到仓库后身,还没有看到萩原
研二的身影,就被扑了个满怀,这是个充满土味和烟味的拥抱,萩原研二现在闻起来像是只加大号的熏鲑鱼。
松田阵平两次跑回火场,其中还有次把昏迷的萩原研二从火场中拖出来,他的体能也早就到极限了,被这家伙这样一扑,踉跄几步坐在了地上,萩原研二并没有因此离开,反而得寸进尺地坐在了松田阵平的腿上,紧紧攀住对方的肩膀。
松田阵平有些嫌弃地去推对方的脑袋:“离远点,臭死了!”
萩原研二却对他的嫌弃充耳不闻,两只手从松田阵平的胳膊摸到脚踝,又从脚踝摸回肩膀,最后捧起松田阵平的脸,终于确认了自己的小阵平没有缺胳膊少腿,完完整整地回来了。
这家伙认真看人的时候,目光像是能腻死人的蜂蜜。松田阵平感觉到对方急促的呼吸,扫过他的下颌的鼻尖,两个人明明都是刚刚从火场中逃生,体温应该是同样的偏高,但松田阵平偏偏就是觉得对方掌心灼热,他有些不自在的别开眼镜。
松田阵平的目光想左侧偏转,然后就撞上了还在抽噎,但是已经自觉用手捂住了眼睛,且自以为高明的从手指缝中偷看的长泽小鹤的目光。
松田阵平:……
长泽小鹤猛地转过身去,表示自己绝对不再偷看。
松田阵平觉得这件事必须好好和这小鬼解释一下,男性和男性抱在一起,和男性和女性抱在一起是不同的含义……
右耳垂上突然传来刺痛,松田阵平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被萩原研二拦住。
萩原研二看着小阵平耳朵上,那枚属于他的耳钉,和因为刚刚被粗暴地穿透皮肤,而有些红肿的耳垂,他终于感觉到空洞的胸腔里的心脏重新跳动了起来,新鲜的空气重新涌入口鼻,眼前的松田阵平,终于和幻想中那个头也不回的冷漠家伙区分开来,是活着的小阵平,是他的小阵平。
松田阵平从萩原研二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倒影中那点模糊的红色,他很快就联想到之前对方手中,把玩着的那枚红色耳钉,脸色瞬间扭曲,挣开萩原研二的手,抬手就要去扯掉。
“女生的东西,我才不要带!”
萩原研二两只手抱住松田阵平,紧紧锁住他的胳膊,嘴巴一瘪,就开始干嚎,声音像是叫劈叉了的大乌鸦,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啊……小阵平,hagi身上好痛啊,眼睛!眼睛也睁不开了,看不清东西了!”
“呜呜,是不是之后都看不到帅气可爱的小阵平了!”
“手!hagi的手也痛的要断掉了……”
松田阵平很快把耳钉的事情抛到脑后,hagi在火场里呆了那么长时间,很难说那些有毒的烟气,有没有给身体留下后遗症,保险起见还是要立即送到组织的医院去检查检查。
长泽小鹤捂着眼睛跟在两个人身后,悄悄把手指掀开一条缝隙。
啊,这就是奶奶说的同性恋者耶!
两个哥哥的感情真好呢。
第92章
几个人避开监控探头和警察的视线后, 终于摸到了黑色的马自达车旁边。
萩原研二刚把沾满黑灰的手指搭在光洁如新的车把手上,就猛然惊觉的收回了手,只见车把手上留下了几道明显的手指印, 萩原研二苦恼的用袖子去擦, 他那袖子被燎的破破烂烂, 比他的手更脏,所以结果当然是越擦越脏, 几道黑灰变成了一团黑灰。
就在萩原研二思考该怎么劝说小阵平叫辆计程车回去, 从而避免弄脏爱车的时候, 就看到松田阵平干净利索地把那个脏兮兮的小鬼,塞进了他的车后座,那小鬼像是什么人形的颜料滚筒,所有碰过的地方, 都蹭上了灰尘的痕迹。
萩原研二痛心疾首:“小阵平——”
“怎么了?”松田阵平拍拍手,手上的灰尘在阳光下嘭开, 在脸上大部分皮肤都被灰尘盖住的时候,他那双黑亮的眼睛反而更加特别, 还有那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宝石耳钉。
啊。萩原研二把想要阻拦的话, 吞回肚子里,现在的小阵平就像是在花园里打滚后,变得灰扑扑的猫咪呢, 睁着黑亮的圆眼睛, 蹲在床脚奶声奶气的要求上床,虽然床上是刚刚换的白色床单, 但谁能忍心拒绝猫咪呢。
大不了就是换套车内饰而已。
松田阵平见着家伙也不说话, 以为他又在发什么神经, 索性懒得理他, 从后备箱翻出几瓶矿泉水,给长泽小鹤和萩原研二一人丢了一瓶。
甘甜清冽的水滑进喉咙,冲掉黏在喉咙里的干涩感,然后再用水洗把脸,松田阵平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倚靠在副驾驶上,长舒了一口气。
萩原研二洗干净手后,又从后备箱里翻出了酒精和棉签,凑在松田阵平旁边,小心翼翼地给他的耳朵消毒。
松田阵平瞟他一眼,收到了个可怜兮兮兼讨好的笑容,看这家伙手脚灵便,丝毫没有他自己刚才干嚎的,快要死掉的样子,索性就随他去了。
松田阵平抬眼看向车内后视镜,不出意外的发现长泽小鹤又在偷看他们,和这小鬼手指缝中乱转的眼珠对上:“别装了,把手拿下来。”
长泽小鹤听到这话,怯怯的把两只手放到腿上,局促地揪着衣角。
松田阵平:“接下来我问你的问题,老实回答不许撒谎,听到没有?”
长泽小鹤乖巧点头。
松田阵平:“是你自己跑来这里的吗?”
长泽小鹤剧烈摇头:“不、不、不……”
这孩子着急起来就更加结巴,不了半天,也没有说到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