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短暂地宕机片刻,给出答案:“好像……也行?”
得到满意的回复,沈檀漆心情大好,搁下茶杯便朝亭外走去:“尊敬的月薪一万三,亲爱的五险二金,可爱的节假日福利,朕来了!”
然而他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莲池亭是建在莲池上的凉亭。
沈檀漆一脚踏空,只听扑通几声,霎时间水花四溅,群鱼散开,赤色衣袍如同绽放的血色莲花,引得天边白鹤盘旋惊叫。
“沈师兄!沈师兄他掉池子里啦!”
荷叶在头顶像遮阳小伞,锦鲤在脸侧摆尾而过,眼前咕嘟咕嘟冒出一片水泡,愈发模糊,系统的声音也变得忽远忽近,听不真切。
岸边嘈杂熙攘,似乎乱做了一锅粥。正当沈檀漆无语凝噎地想为啥每次都这么倒霉的时候,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倏然破水而入,一把捉住了他的腕子。
有力,稳重,带着淡淡的暖意。
沈檀漆一瞬怔惚。
出水的刹那,天光微亮,云影徘徊。
带他出水之人着顶浅青帷帽,朦胧模糊地遮住面容,惟有微风拂过,雪色皂纱下浅露一节玉颈,那人唇瓣轻启,声音淡淡。
“沈檀漆。”
“呼吸。”
第2章 出山
(二)
“沈檀漆。”
“呼吸。”
原本喧闹哗然的人群骤忽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只偶尔传出几句低低的惊呼。
“郁师兄怎么会救他……”
“师兄怎会在此,不是接师兄出山的船只已经到了么?”
“这沈檀漆,可千万别误了师兄的时辰啊……”
耳朵嗡地一声,因水压造成的耳鸣渐渐弱去。
怔忡许久的沈檀漆才像终于找回了神智,用力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的空气,肺部渐渐恢复运作,止不住地咳出一摊摊水来,周遭的声音也终于听得清了。
脑海里却是那只如霜皓腕,被周遭一池粉莲映衬,泛着浅淡的柔光。
可惜他刚刚看走神了,连对方声音如何动听都没有细细品味,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只听见个呼吸俩字。
沈檀漆半伏在地上,很快围上一群前来关心他的师兄弟们,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从地上拾剑起身,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漠然地于人群中转身离去。
行吧,本来还想道声谢的。看人家穿戴严实,估计是想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锋。
好人一生平安,感恩的心,感谢雷锋。
沈檀漆心里那点惋惜也随之烟消云散,放心的晕了过去。
.
融云阁楼。
白鹤啄了啄羽翅,身边的檀香恰巧烧完,侍奉的弟子从玉盒里取出只新香来,重新点燃。
“不等嬉莲节过后再出山?”一道年迈的声音自阁楼上首的垂帘后传来,两旁小侍换完新香,缓缓拉开那道垂帘。
帘后是个闭目打坐的耄耋老者,面色沉沉,静静地听着窗外传来弟子们的嬉笑打闹声。
而阁楼中央,正跪着那先前头戴帷帽救了沈檀漆一命的人。
他压低帷帽边檐,俯身道:“该走了,江东一带时常有魔族作乱,民不聊生,弟子去清剿完魔族自会归来。”
话音刚落,老者脸上的胡子颤动几下,猛然睁开双眼,怒瞪向地上所跪的素衣青年,破口大骂道:“你可知道那里有多凶险,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臭小子,万一折在江东,你要本座把这偌大的嵘云宗,传给沈家那混账么!”
“弟子不敢。”
嘴上说着不敢,脊背却未再弯下半分。
老者被他气得眼前泛黑,愤而摆手:“滚吧,滚了就别再回来。”
他笑了笑,“还是要回来的。”
“你!”老者咬牙切齿地瞪他半晌,却只得咽下喉咙里喷薄欲发的火气。
管他就是给自己找罪受!
罢了,翅膀硬了。
窗外少年少女的声音犹如婉转黄鹂传来,今年的新弟子们都沉浸在嬉莲节的快乐,无人知晓此处的沉重感伤。
素衣人抬头看了眼窗外飘然的浮云,夕阳西伏,又很快敛起眸光,低低对老者道一声:“宗主保重身体,弟子告退。”
正当他起身时,却听阁楼上首又开了口。
“等等,”老者揉了揉狂跳疼痛的额角,余光落在对方身上,语气意味不明地道,“听说你今天救了沈檀漆,在莲池边上。”
闻言,素衣人身形微滞,没有回答。
老者却似乎找到了还击的机会,意味深长地嘲道:“你不是向来厌恶那小子的少爷做派,怎么舍得出手相救?”
素衣人抬头看他一眼,有些无奈地轻笑了声,霎时间,楼里持扇的小侍全都怔立在原地。
阁楼的小门被缓缓关上,木梯传来愈来愈远的走路声,窗外赛青珠的弟子们似乎也终于分出了胜负,有激动兴奋的欢呼,也有落寞遗憾的怅然。
惟有座上老者嗤笑了声,缓缓摇着蒲扇,心中感慨万千。
沈檀漆,算你命大运气好,碰上本座的乖徒儿,你的好师弟——
“他再不济,也是我入门时三盏茶拜过的师兄。”
“我救他,顺手之劳,天经地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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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檀漆再醒过来时,身旁只有方问寻和萧清羽两人。
见他醒转,萧清羽连忙递水过来,方问寻也赶紧将他扶坐起身。
俩人都是一脸紧张,仿佛出了什么天大的大事。
还没等沈檀漆开口,方问寻便截住了话茬:“沈、沈师弟,此事万请你不要告知给长老,修建莲池亭的弟子我已罚他去悟道石前思过,都是些新来的孩子,你千万别怪罪,要怪便怪师兄没能及时发现莲池亭围栏没有修好……”
沈檀漆几次欲言又止,看着面前殷殷切切胆颤心惊的师兄师弟,发觉这是洗白的机会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师兄不必自责,此事是我自己走路没看路,是我活该,快让那弟子回来吧,夏夜昼夜交替冷得厉害,再冻坏了身子不值当。”
沈檀漆侃侃说完,再去看方问寻,对方却是满脸的绝望,好像自己又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我知晓了,师弟。”方问寻捂住心口,说道,“你莫不是要将那弟子交给沈家处理?”
沈檀漆:……
他哪个字提沈家了。
看来是以前经常发生这种事,沈檀漆扶额叹息了声,说道:“我说过,生病时烧坏了脑子,所以才一时不慎掉进池塘,这事就这么了了,你们不用担忧。”
听到这话,俩人才像是终于卸下一点点重担,只是目光仍然好奇困惑地盯着沈檀漆。
沈檀漆看向门外,似乎热闹的嘈杂声都消失了,他不解道:“嬉莲节结束了?”
萧清羽赶忙凑到他身前回复:“是郁师兄。”
郁师兄?
哪个郁师兄,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郁师兄今日便要启程离开嵘云宗出山了,师兄弟们都赶着去送他,我……”萧清羽才说了一半,便被方问寻使劲打眼色给制止了。
半晌,从他们的眉来眼去里,沈檀漆明白了些什么。这个郁师兄,恐怕是个不能在原身面前提起的人。
难道是男主?
按照剧情发展,他记得男主似乎确实是在嬉莲节这天离开嵘云宗去外面游历的。
这是件大好事啊。
沈檀漆有些雀跃,转而问道:“别人都去送行了,你们怎么不去?”
方问寻和萧清羽对视一眼,由方问寻开了口:“沈长老说你受了惊,这些天好好疗养,命我和清羽师弟好好照料你。”
沈长老,好像是那个原身的叔父,也是沈檀漆在嵘云宗最大的倚仗。
“原来如此。”沈檀漆支起身子,刚要下床去见见出远门的男主大人,便被萧清羽慌乱地按了回去。
“师兄对不起!”萧清羽很快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急得语无伦次,“我就是……我就是听大夫说你不能下床,所以才这样。”
沈檀漆愣了愣,夕阳余晖照过来,萧清羽的发丝都闪着微微的光芒,他又一次发现这个小师弟,貌似长得真的很好看。
很合他口味嘛。
“没事,”沈檀漆轻轻牵住萧清羽的手,深情开口,“师弟如此关心我,我心里暖暖的。”
萧清羽愣了愣,试图把手抽出来,却被沈檀漆抓得牢牢的。
虽说男子与男子成亲一事在奉天纪年后已经约定俗成,见怪不怪。可是他,他早就有心仪的姑娘了!
见他面上僵硬,沈檀漆也不好意思抓着人家的手乱来,松开了他,低声道:“是我太激动了,师弟你别放在心上。”
全嵘云宗最桀骜跋扈的沈家少爷,居然也有如此柔声细语的时候,方问寻和萧清羽顿时都呆了。
直到入夜,方问寻照料沈檀漆睡下,才面色沉重地看向已然困倦许久的萧清羽。
“师弟。”方问寻凝重开口。
萧清羽隐隐猜到他要说什么,低声叹息。
方问寻惋叹一声,看向床榻上似乎已经陷入熟睡的沈檀漆,道:“我还真当他脑子烧坏了,没成想,他不是脑子坏了,而是情窍开了。”
方才沈檀漆一改从前的嚣张跋扈,就连不幸落水都没找个倒霉蛋出气,他就觉得不对劲了,后来又对他们二人语气温柔,诚意道谢,眸光款款。
原来都是因为看上了他们新来的小师弟萧清羽!
萧清羽心头更是说不出的滋味,被这样的纨绔子弟相看上,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日后你自己一定要小心,”方问寻掏心掏肺地嘱咐道,“他是个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便绝不罢休的人,你千万别惹恼了他。”
萧清羽强忍情绪,轻轻点了点头:“此地不宜多说,师兄慎言。”
“不怕,他每次听课一睡就睡得昏天黑地,谁叫都叫不醒。”
“……嗯。”
方问寻见他这般模样,更是心疼:“待郁师弟回来就好了,你再忍一忍。”
“郁师兄?”听到这个名字,萧清羽眼前微微亮了亮,若不是突然被沈长老指派过来看护落水的沈檀漆,怕是今日他就能去给郁师兄送行了。
方问寻重重地点了点头,颇为感慨道:“你刚来不知道,你郁师兄霁月光风,不萦于怀,是个谪仙般的人,可惜……此去江东除魔卫道,道阻且长,不知何日能归。”
不光嵘云宗上下敬他,这世间但凡出现郁师兄的名字,都像带去明月光洁般的光辉。
萧清羽自小流落在外,传言听了不少,自是知道一二,郁师兄正是他千里迢迢来嵘云宗拜师学艺的原因。
他不禁开始期待与郁师兄相见的那一日,是否终于能堂堂正正地喊他一声师兄。
“我十六岁那年,郁师兄随师祖到我所在的城池除去魔祟,阴差阳错救了我一命。”萧清羽敛眸,伸出手,轻轻为方问寻斟茶,“我父母兄弟皆为魔族所杀,全族上下只剩我一人,血淋淋地站在庭院里嚎啕大哭……”
方问寻愕然抬头,手里的茶水微微荡漾开一圈水纹。
“当时,”萧清羽轻吸了一口气,试图放松语气,“郁师兄持剑杀完最后一个魔族,白衣沾血,立在我身前,寻常人此时定是要好好安慰我罢。”
他忽地笑了声,“但郁师兄却只是冷淡地看我一眼,便收剑离开。”
那时候天黑极了,心冷极了。
“我跪在地上求他带我一起走,我想为父母报仇,想杀光这世间所有魔族。”
“师兄却只道,你以为什么人都可以拿剑么?”
说罢,萧清羽攥紧袖内的拳头,忍住颤抖,低声道:“他说,持这把剑,就总有一天要死在别的剑下。你父母兄弟为护你丢掉性命,你合该仔细珍惜。”
“我生来无父无母,无牵无挂,死了便死了。这种事,我来。”
与此同时,本该熟睡的沈檀漆倏然睁开眼,入目的是晃来晃去的小鸡崽,这小玩意儿已经潸然泪下。
“妈呀,我们的书好感人。”
“闭嘴。”
“好的主人。”
沈檀漆心头涌上一股说不上的滋味,尤其是在听到男主那句无父无母,死了便死了的时候。
世人只看到他光风霁月,令魔头闻风丧胆,却没人问他会不会怕,会不会想家。
啧,怪可怜的。
“我相信师兄吉人天相,必定会平安归来。”萧清羽垂眸轻声道,“待我来日有了出息,再见师兄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