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颂眠去医院看了一次裴轻栎,在裴溯的警告下,这次他没有进屋,只站在门外偷偷听着里面的交谈。
裴轻栎趴在病床上,跟隔壁床那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聊天。
“程归,等你出院之后来我画室当老师吧!我已经想好了,就收十个孩子,不收学费,当然,你的工资我会按时发的。”
那个叫程归的少年剥了个橘子,掰成两半,把大的那一半递给裴轻栎。
“我的眼睛……”
“眼睛怎么了?我问过我哥了,基金会会给你装最好最贵的那个义眼,特别炫酷那种!”
“可、可我之前……”
这次裴轻栎直接坐了起来,脖子上的一圈紫红色伤痕触目惊心。
“程归,伤害你的人一定会付出代价,那个姓朴的,我会帮你把他告到一辈子都待在里面,他敢给我下药,还敢囚禁你,这种人压根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程归笑笑:“谢谢你。”
“谢什么?”
“要不是你发现了异常,我现在早就饿死了。”
蒋颂眠的目光急切地从裴轻栎脖颈往其他裸露的皮肤上巡回,他知道裴轻栎应当是出了什么事,但那件事裴溯瞒的很好,也不愿意叫他知道。
“裴轻栎,你的脖子没事吧?”
裴轻栎摇摇头,“我没事,就是皮肉伤而已,你没事就好,我……我还没告诉你,我自作主张帮你约了心理咨询师,你愿不愿意去跟她聊聊?”
过了良久,才听到程归的声音。
“好。”
蒋颂眠默默看着。
裴轻栎看上去性格软绵绵的很好欺负,但蒋颂眠知道,裴轻栎是个像红玫瑰一样热烈而灿烂的人。
——他会为世界上所有的不公平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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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辈子是栎栎救了程归嗷
上辈子没有老蒋保护,一直是裴哥哥保护栎栎的
第60章 花期已过
蒋颂眠也从未想过,就是这样一个闪闪发光的人,也会被这个世界不停地伤害抛弃。
那个让他掏心掏肺对待的朋友背叛了他,那对最亲最宠他的父母丢弃了他,就像是一朵玫瑰开过了花期,接二连三褪去高傲鲜艳的花瓣,只剩单薄的根茎在苦苦支撑。
裴轻栎的生日会办得很大,从知道消息开始,蒋颂眠等了三天,还是没能等来一张邀请函。
他并不气馁,提前准备好了生日礼物,却在裴溯那里听到裴轻栎坠楼昏迷的消息。
蒋颂眠抛下手里的工作,匆匆赶去医院探望,顺便在路上买了一束裴轻栎最喜欢的红玫瑰。
却没想到看到那样一幕。
裴轻栎站在角落仓皇的样子,让蒋颂眠记了很久都没忘掉。
后来他将裴轻栎带出病房,用一件西装外套隔绝外人好奇打量的目光,直到坐进车里,才对裴轻栎说出这次见面的第一句话。
“别哭。”
藏在西装外套下的人没回应。
蒋颂眠歪头看去,又说了一遍:“别哭。”
他并不是什么能言善语的人,尤其是跟裴轻栎有过几次不完美的交流后,在面对这种事时更加谨慎。
西装外套突然抖动了几下,蒋颂眠伸手过去,稍稍拨开那条缝隙。
他看见了裴轻栎这辈子最无助的模样。
然后他道:“对不起……”
裴轻栎看向蒋颂眠,“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蒋颂眠张了张口,没法解释,过了很久,他才想到自己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裴轻栎这样骄傲的小王子,一定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狼狈不堪的一面。
蒋颂眠转过头去启动车子,询问裴轻栎的意见,“我先带你去我家住一段时间,可以吗?”
裴轻栎摇头,“麻烦你送我去画室吧,我可以住在那边。”
蒋颂眠没反驳,把裴轻栎送到巷子口,刚下过一场雨,巷子里满是积水和漂浮的垃圾,蒋颂眠皱了皱眉,直接蹲在裴轻栎身前。
“上来。”
“不用了……”裴轻栎作势要往里走,却被蒋颂眠拦住扛到背上。
“别乱动,这里面会有水洼,不小心我们都会摔倒。”蒋颂眠一句话,裴轻栎立马安静下来。
蒋颂眠穿着高定的西装和皮鞋,毫不犹豫踩进污水中。
裴轻栎一直盯着蒋颂眠的双腿看,走动间带起的污水渐渐向上蔓延,没过一会儿就染湿了整条裤子。
蒋颂眠没想太多,他只是不想让裴轻栎踩这些馋着脏污的水。
到了门口,他朝上一举手,“钥匙。”
裴轻栎把钥匙递给他,顺便提醒了一句:“要往里顶住才好开。”
“好。”
蒋颂眠照裴轻栎所说,把门用力向里顶进,饶是这样,也转了三四下才打开。
这是他头一次来裴轻栎的画室,画室大都保留了上任主人的装修风格,斑驳粗糙的地板,在上面走动便会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蒋颂眠,你将就一下穿我的裤子可以吗?我有一条比较肥的裤子。”
蒋颂眠点点头,接过干净的衣服,“可以,麻烦了。”
等他换好衣服下来,裴轻栎正窝在沙发里发呆。
蒋颂眠走过去在一旁站着,脑子里想了很多安慰的话,可嘴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这时裴轻栎突然回神,朝蒋颂眠看了眼,然后他想到了什么,马上站起身。
“抱歉。”他把外套脱下来递过去,“忘记了。”
“没关系,呃……你想吃点什么吗?”
裴轻栎喉间发出一声疑问,“嗯?”
“你饿不饿?”蒋颂眠换了种说法。
裴轻栎摸了摸肚子,他才刚刚从病床上醒来,一直没进食,的确有些饿了。
他站起来往里走,“画室有小厨房,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一份吧。”
蒋颂眠没想到裴轻栎还会做饭,他亦步亦趋跟上去,刚进厨房,就见裴轻栎把一整个鸡蛋打进了半锅冷油里。
蒋颂眠:“……”
油刚倒上还没热,一个鸡蛋打进去甚至连泡都没冒。
“要不……还是我来吧。”蒋颂眠挽起衬衣袖子,露出苍劲有力的胳膊,接过那口小锅,把油倒了些出来。
裴轻栎在一旁静静看着,突然提醒:“油是不是有点少?”
“不少,这些足够了。”蒋颂眠把火调小,重新打了个鸡蛋进去,三两下便做好一个圆形的煎蛋。
看着煎蛋,裴轻栎突然问:“蒋颂眠,你会做饭吗?”
“嗯,我父母走的早,没人照顾,想吃什么就只能自己做,一开始我也不会,失败多了,就做出来了。”
“蒋颂眠,你爸妈……他们是不是很爱你?”
“是。”蒋颂眠答得毫不犹豫,话说出口,蒋颂眠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对现在的裴轻栎来说有些残忍。
他胡乱解释:“我是说……没有父母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裴轻栎没说话。
蒋颂眠:“我……”
他干脆闭嘴。
“蒋颂眠。”裴轻栎突然道:“其实我是想邀请你来参加我的生日会的,但后来哥哥说,到时候会有很多爸爸妈妈的朋友要来,所以叫我先不要喊你,幸好……”
最后两个字几不可闻,他是想说,幸好蒋颂眠没去,不然就看到他那样狼狈出丑的样子了。
蒋颂眠手下不停,又煮了个面,闻言“嗯”了一声,“没关系,但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不知道现在送会不会有点晚。”
说着,他把长寿面盛到碗里。
“生日快乐……栎栎。”
这件事后,裴家父母铁了心拒绝再见裴轻栎,只有裴溯经常往画室跑,而程归也以裴家小少爷的身份住进了裴家别墅。
蒋颂眠也知道这是一个走近裴轻栎的好时机,他开始频繁地进出画室,学着用轻松又幽默的话与裴轻栎交流。
让他欣喜的是,裴轻栎没有抵触,而是默认了他坐在一楼客厅里办公,默认了他使用厨房里的所有东西,也默认了他在画室的天台上种了一株红玫瑰。
就在他以为可以在不疾不徐的岁月中敲开裴轻栎心门时,画室换了门锁,微信也被拉黑,毫无征兆的,裴轻栎突然不见了。
蒋颂眠不明所以,他找到裴溯公司,却在那里得知一个像是玩笑般的消息。
——裴轻栎要死了。
贲门癌,查出来时就是晚期。
“二十多年前,小栎的亲生父亲在华海医院查出这个病,医生说遗传概率很大,死亡率很高,他们觉得无法养活一个天生患病的孩子,于是将小栎换到了裴家,希望裴家能帮小栎治病,但……但还是发现得太晚了。”裴溯深深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又给蒋颂眠递了一根。
蒋颂眠摇摇头:“我不抽烟。”
“蒋颂眠,你跟小栎的事,就到此为止吧,我觉得现在这样的情况,他也没心情谈什么情爱。”裴溯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明天还要带小栎去美国复诊,就先不招待了。”
蒋颂眠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他的爱一直飘摇,从未被裴轻栎抓进掌心过,但不代表裴轻栎消失时,他的爱也会随之消失。
虽然他的追求从未得到裴轻栎的任何正面的回应,但他依旧为裴轻栎感到难过。
裴轻栎现在怎么样了?他是不是很伤心很绝望?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不难过呢?
蒋颂眠想不到,在癌症面前,人类毫无还手之力,但这种东西不该找上裴轻栎。
他的栎栎才二十几岁,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该被卷进那个漆黑的漩涡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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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呼应梦境4章节嗷
第61章 蒋颂眠,我太疼了
再次见到裴轻栎,是在画室门外。
裴轻栎靠在逼仄阴暗的巷子里,手里攥着一盒哈德门软包,蒋颂眠知道那是超市里能买到的最便宜的烟。
见蒋颂眠来了,裴轻栎从烟盒里弹出一根,把滤嘴塞进殷红的唇瓣中含着,从裤兜里摸出一只打火机,偏头点上。
“蒋颂眠,我没家了,就别跟我说什么门当户对了,离我远点吧。”
他的动作像是学大人偷偷抽烟的小孩,生疏,青涩。
蒋颂眠什么都没说,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听到没有?”裴轻栎嘴里咬着烟头,说出口的话也含糊不清。
蒋颂眠上前一步,想把那根烟拿下来丢掉,却被裴轻栎一歪脑袋躲过去。
“你干嘛啊?”
“抽烟对身体不好。”
裴轻栎眼带嘲讽瞅了他一眼,“你管不着我,蒋颂眠,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喜欢抽烟就抽烟,我喜欢干嘛就干嘛,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也不要总是对着我说教。”
蒋颂眠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垂眸看裴轻栎的眼睛,裴轻栎说话的时候半阖眼皮,眼珠朝右边转去。
蒋颂眠不合时宜地告白:“栎栎,我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我讨厌被束缚,讨厌被管教,讨厌一切古板无趣的灵魂……比如你。”
蒋颂眠动了动嘴,干涩的喉咙吐出四个字。
“你生病了。”
裴轻栎突然变了脸色。
“谁跟你说的?”
“裴溯。”
“他说的话不可信。”裴轻栎说完,落荒而逃。
似乎是蒋颂眠的话起了反作用,裴轻栎开始自暴自弃。
他抽烟,酗酒,将自己变得形容枯槁,裴溯看不下去,把人堵在画室门口骂。
“裴轻栎,你给我滚出来!跟我去住院!你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了?”
懒洋洋的声音从二楼窗户里传出来,“我们都没有血缘关系了,你就别管我了……再说了,我住院有什么用啊?”
说这些话时,他甚至都没走到窗边露面。
裴轻栎不知道蒋颂眠也在,他死死按住胃口,疼得浑身抽动,只能深吸一口气憋住,等这一波痛过去了才敢继续说话。
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稳,“我说了不让你告诉蒋颂眠,你为什么要告诉他?我不需要他的可怜,也不需要你的帮助,就这样吧。”
说完,喉间突然泛起一阵恶心,他强撑着跑到卫生间,死死关好门后才“哇”地一声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