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弱点?”
“凌景自己也有梦魇,”叶盏望着远方图书馆的轮廓,“但是他控制不住,平时只能强行封印起来。”
梦魇的主人,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梦魇?祁渊挑眉,觉得很有意思。
“我想,那应该是他无法对面的过去所组成的梦魇,一旦被放出来,就会将他吞噬。”叶盏道,“但说实话,怎样把他的梦魇放出来也是个问题。”
结合之前听到的故事,祁渊猜测:“无法面对的过去,和乐铭有关么?”
“你也这样想?我不太确定,”叶盏犹豫道,“如果凌景真的喜欢乐铭,怎么可能让他在外流浪那么多年,还和机器人替身约会啊?说不定他只是喜欢乐铭的外貌呢?”
“不,他爱乐铭,而且他大概也并不知道乐铭还活着,所以只能在替身身上寻求慰藉而已。”祁渊笃定地说。
“为什么这么说?”叶盏疑惑,明明祁渊甚至都没见过乐铭,只是听他讲了故事而已。
“直觉。”祁渊只回了两个字,就酷酷地闭上了嘴。他才不会说,凌景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和过去的自己实在太像,就差把“痛失我爱”四个字纹在脸上了。这样一只失去伴侣的孤狼,随时都袒露着利齿,想要撕碎什么,一般人都不会愿意去招惹他。祁渊甚至可以想象,若有一天叶盏真的死了,他的状态绝对会比凌景更加糟糕。
“什么啊,你说清楚。”叶盏不满地推了他一把,祁渊顺势抓住他的手捂着,笑道:“而且我猜测,凌景的梦魇,大概率和乐铭有关。我们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祁渊简略地说了下计划,叶盏边听边点头,眼睛亮亮的。听完后他从口袋里掏出小试管,“这里有两瓶觉醒剂,可以派上用场,这瓶是‘梦蝶’,你先拿着,一会儿教你怎么用。这瓶是‘周公’,可以操控梦境。但是在凌景的能力前不堪一击,所以只能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凌景不再理会祁渊的挑衅,他已经将所有关于绯流的记忆汇集起来,凝神向内望去。
很快,只要找到绯流花的培育方法,他就能重温那段美梦,已经十年了,他终于能再次见到乐铭……等他完成了这人世间他应尽的义务,他就要把自己放逐到梦里,与乐铭在一起,永远不再醒来……
望进深红的一瞥,他真的看到了,一双溢满泪水的痛苦的眼睛,乐铭的眼睛。
只一眼,凌景就像是被重锤敲打,脑袋里嗡鸣一声,在理解那副画面的意味之前,浑身就传来爆裂一般的痛苦。十年前的噩梦攀爬上他的躯体,一口咬断了他的神经!
呈现在记忆中的,是一个皮包骨头的Omega,浑身污秽不堪,蜷缩在笼子里,周围许多丑陋的Alpha……即使是十年前被那些秘密警察蹂.躏,也没有这样残忍……那群Alpha根本就是没有理智的牲畜,像对待母畜一样对待那个Omega!
Omega的脸也早就被毁坏得不成样子,目光涣散,瞳孔失去焦距,像两丸无生命的琥珀浸在泪水中。只有被弄到痛极了,才会发出一两声虚弱的惨叫。
理智提醒他这都是叶盏的把戏,是幻觉,然而这幻觉实在太过真实,一下击碎了他的心,凌景紧咬着牙关,口中溢出血来,隐约听到擦咔的崩裂声,这是理智正在崩溃瓦解的声音。
不,这不是真的,他要否认这一切!凌景一挥手,那拙劣的幻觉就被他粗暴地抹去,然而就在幻觉消失的一瞬,他分明看到乐铭向自己伸出手,哽咽地喊他的名字:“凌景,凌景,对不起……”
即使这个时候,他说的也不是“救救我”,而是“对不起”。
凌景仓促地后退一步,脑中一片空白,巨大的黑色阴影从他的脚下升起,遮天蔽日。竭力压制的梦魇冲破他的心脏,以毁灭的姿态重新现世。
以他心中的黑暗为饲料,梦魇已经成长得过于庞大,几乎与整个梦国等重。灰色的身躯向他发出了恶意的嘲笑,他的过去从地狱深处爬出来,向他投来了,痛苦的凝视。
作者有话说:
很难形容这章有多难写,卡了我足有三天,写到后来不禁自我怀疑:我干嘛要写这吃力不讨好的玩意儿?
理念之争在我构思的时候是很有趣的地方,真正写的时候才发现,简直是在自己的神经上拉小提琴,然后拉出锯木头的声音……
很谢谢能看到这里的人,能忍受我的叨逼叨……
第97章 两只蝴蝶
◎人学会了爱的那一刻,就学会了对爱人犯罪。◎
在同一时刻, 梦国的所有居民感到了震荡。空间向着某个方向坍塌,所有物体都向着同一点位移,太阳被拉扯变形, 好像达利笔下扭曲的钟,风吹拂着流云向着唯一方向流去,仿佛众水归于海洋。
在这个由十万人的精神构造的网络中, 一个巨大精神体的出现, 造成了黑洞般的效应。这是一个无与伦比的梦魇,对所有的精神体都产生了恐怖的吸引力, 它甫一出现, 就在极速膨胀扩大, 短时间内已经吞噬了十二分之一的梦国疆域,像巨鲸掠向鱼群, 一口吞下精神的火花与梦的流光。
在噩梦的浪潮中, 一切都降格成了灰色的梦境碎片, 唯有大群色彩斑斓的蝴蝶四散飞逸, 像是污泥中簇生的花,艳丽得触目惊心。
凌景难以置信地睁着眼睛,灰色的瞳孔颤动,缓慢下移, 他看到自己的胸口裂开一条缝隙, 梦魇正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涌出, 十年前那颗不祥的种子, 已经生长出了如此的怪物。他的思维中充斥着痛苦的咆哮和嘶吼、惨厉的哭声和悲鸣,他无法思考和呼吸, 唯剩下最后的一点理智发出警告:只需要一分钟, 他的梦魇就将毁灭自己亲手建立的国度, 捏死那十万个魂魄之余,还足以让方圆百里内的人类做上整夜的噩梦。
凌景闭上眼睛,猛地伸手插入自己的胸口,修长的手指探入深黑的缝隙,以近乎自戕的方式,强行断开了自己与幻境的连接。他拽着自己的梦魇一同离开梦国,回到了现实世界,将梦魇所要造成的一切伤害都加诸己身。摇摇欲坠的梦国勉强找回了平衡,居民们胆战心惊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到整个世界都发生了不可挽回的变形,而那个造成骇人破坏的东西似乎在短时间内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凌景睁开眼睛,睫毛被泪水沾湿,沉沉地开合,脸颊上也都是热烫的泪水,十年分量的梦魇将他击穿了,灰色的雾缠绕在他身上,要把他压碎成一滩烂泥——无论过去他怎样努力地将这滩泥水捏合起来,包装上精致的外壳,本质上他也不过是一团早就被砸碎的东西。
他需要一个支点,他快要撑不住了。
“凌景……你没事吧?”乐铭一直在等他,反正他是个机器人,也就不在乎自己将时间浪费在哪一类无望的事情上。乐铭看到凌景猝然睁开眼,无端地哭泣,神情扭曲至极。他看不到梦魇,却能感到男人正在飞快地崩溃。那双空洞的眸子里,像是堆积着满世界的灰烬。
凌景无意识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就像是被打断了脚下的根基,向着他的方向倾倒。乐铭立刻接住了他,扶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
凌景紧紧地抓着他的支点,竟然真的勉强控制住了发疯的梦魇,“乐铭……”
“嗯,我在。”乐铭慌得不行,他的内置芯片一定都焦急得冒烟了,“没事了,我在这儿。”
凌景闭上眼睛,喉间滚落一声轻轻的叹息,他模糊地说了句什么,轻到普通人根本无法辨别那些颤抖的音节到底是什么。然而乐铭精良的收音装置还是完整地捕捉到了这句话——
“你要真的是他就好了……”
乐铭咬牙切齿,一瞬间恨得无以复加,但他没法立刻发作,只能掐着凌景的下巴,公报私仇地打了他好几个巴掌:“给我醒醒。”
“……”凌景困顿地睁开眼睛,又问,“叶盏他们呢?”
乐铭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最后只好说:“别想了,他们早就变成蝴蝶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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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醒剂梦蝶,效果是……啊,我写得什么来着?”叶盏眯着眼睛看试管上的小标签,上面的字龙飞凤舞,自己居然都辨认不出来。
祁渊拿过来看了眼他的狗爬字,就明白了,“‘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这是庄周梦蝶的故事。上面还说,天地万物都是气的凝聚,互相之间可以发生交合与变化。”
“哦,”叶盏若有所思地点头,“怪不得我看不懂。”文言文完全就是外星话嘛!不对,你为什么一眼就能看懂我的字啊,我自己都看不懂诶!
祁渊无奈地拍了下他的脑袋,“大致效果就是能让人短暂地变成蝴蝶,在现实与梦境中穿梭。”
“对对,”叶盏一拍大腿,“我就记得这是中了幻术后可以用来跑路的药来着,归你了,到时候一有什么不对,马上撤退,OK?”
“下次可以看清药效后再吃吗?”祁渊真替他担心,喝下了觉醒剂。因为龙血太过霸道,他不得不喝下整瓶未稀释的原浆,切实感觉到了胃里扑满蝴蝶的感觉。
叶盏对这种事早就习以为常,将另一瓶觉醒剂“周公”喝了下去,顾名思义,这个觉醒剂赋予了他控制梦境的能力。
他了解凌景,知道在幻觉的领域他无可匹敌,一般的幻术根本无法骗过他,所以叶盏也耍了点小心眼,先是装作被控制住无力还手的样子,让凌景放松警惕地搜索他的记忆。这是猎人的手段——从小到大他身边就环绕着各式各样的怪物,以至于虽然他自身实力不赖,却总是很被动。但凡一个人刚学会走路就得孤身一人在遍布异兽的荒野上狩猎,他就必须学会以小博大、以弱胜强。
此外,乐铭受到凌.辱的画面也并非是他凭空造出的幻觉,而是改造自真实的记忆,所以才会如此逼真,第一眼就将凌景骗了过去。计划中唯一的纰漏是,凌景的梦魇不知被什么东西滋养,远比十年前恐怖,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近距离直面它的一瞬间,叶盏只感觉头脑轰然一声,三魂六魄同时一荡。
好在祁渊反应迅速,立刻发动梦蝶,叶盏只感到被一把抓住,然后身体一轻,视野就变了。他很快忘记了恐惧,忘掉了尘世的悲欢,忘乎一切。天地浩荡,任他轻盈展翅,直要飞到无限宇宙的大自在中去。
他感受着风拂过翅膀,腹腔的收缩,触角的颤动,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蝴蝶?还是叶盏?……叶盏是谁?一个人类?
“叶盏!”前方有声音传来,叶盏一怔,介于他能识别话语,转瞬间他又记起自己是人类这码事,他下意识地喊道,“祁渊?”
“是我。”声音似乎是前方的蓝色大闪蝶发出的,在蝴蝶群中它也是独一份的漂亮,“不要太沉迷其中,你会迷失的。”
“明白。”叶盏很难将这只蓝色的大扑棱蛾子和祁渊联系在一起,警惕道,“你先证明一下身份。”
“我十五岁生日那天晚上,你喝醉了,倒在沙发上。”蓝色大扑棱蛾子说,“我偷偷亲了你,你假装没醒。”
操……叶盏想,还真有这一回事。但他当时不是装睡,而是懒得去处理小孩子的感情问题,索性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轮到你了。”祁渊催促。
“嗯,我想想……还是那天,我吃掉了蛋糕上的所有樱桃,因为你说你不爱吃。”叶盏道,“其实我知道你不是不爱吃,只是想讨好我,但我为了不让你的心意浪费,还是全吃掉啦。”
“……”祁渊蝴蝶沉默了。
“喂喂,”叶盏飞到他边上,拱他,“生气了?”
他说得理直气壮,怕祁渊不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烂人似的。祁渊蝴蝶忽然伸出冰蓝色的大翅膀,啪叽拍了叶盏一下,叶盏被他拍得一歪栽,险些忘了怎么扇翅膀。
“嘿嘿,小渊真的生气了。”现在叶盏彻底忘记自己是只蝴蝶了,露出了专属于恶劣人类的愉悦笑意。
祁渊没理他的幼稚挑衅,在不知不觉间,二人飞出了梦魇影响的界限。
叶盏正色道:“不开玩笑,现在我们要尽快离开梦境世界,凌景现受了重伤,这可能是抓住他的唯一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