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我还带了上好的酒,今天不醉不归!”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挤进厨房,乒铃乓啷的切菜炒菜声不绝,时不时还传出几声怒吼:“范骁,你给我离厨房远一点!”
热闹的气息填满了空荡荡的屋子,挤走了落寞的空气,叶盏的心情也还不错,一个人在家里晃悠着。他走到起居室,脚步突然停了下来。起居室的沙发是成套的,祁渊有一个专属于他的单人座位,以前叶盏想坐都不让,会被他两只手拎起来,丢到旁边的长沙发上去。
现在当然没人能阻止我啦,叶盏心满意足地一屁股坐在单人沙发上,软软地陷进去。忽然他感觉屁股后面有东西硌着,伸手一摸,居然摸出了一包烟和一只打火机。
好啊,居然背着我偷偷在家里抽烟!还藏在沙发里!叶盏鼻子里哼了一声,打开烟盒,发现里面只剩下三支烟,都已经变得很干了。
夜半无法入睡的时候,祁渊也许会坐在黑暗的客厅里,一个人默默地抽烟。从这个位置看出去,是一扇窗,他会静静地看着日沉月升,繁星铺满夜空。然后他会小心地处理掉烟灰,开窗通风换气。到了六七点,他就去厨房做早饭,然后叫自己起床。困的时候自己会赖床,兴致好的时候他们会做,这些在当时都是很自然平常的事,到现在全成为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叶盏的手指有些发颤,抽了一根烟叼在嘴上,然后用打火机点火。然而打火机也和他作对,怎么打也打不着。叶盏烦躁地咬着烟头,一股苦涩的味道弥漫在唇间。
忽然,背后伸来一只打火机,“啪”的一声为他点了火。烟头烧起了暗红的火星,叶盏下意识吸了一口。
变干的烟丝很呛人,叶盏忍不住咳嗽起来。隔着一层缥缈的烟雾,他看到点烟的人慢慢绕到自己身前,一双翠绿的眼睛盈满笑意。
“你好呀,叶盏,好久不见了。”
“风医生?”叶盏有些惊讶。
眼前的男人还是老样子,戴着无框眼镜,斯斯文文,一身知识分子的书卷气。玄城动乱之后,他没有跟随逐荒的大部队回来,而是留在了玄城帮忙救助病患。
自那之后,叶盏的确没有再见过他了。回想起刚被祁渊逮回来的时候,风饶帮了自己不少忙,他对他的印象一直不错。
“你看起来气色不错,”风饶和气地笑道,“身体能恢复健康真是太好了。”
“能好到哪里去,还是老样子,下雨天12根肋骨都疼。”叶盏看到风饶身后还躲缩着一个年轻人,正是他在玄城见过的“老鼠”李青草。他似乎长高了一些,但依然是一张略显幼齿的娃娃脸,一头柔亮的褐色卷毛。他的神色不知为何有些紧张,身体也拘谨地缩着。
“哎呀,这不是小草同学吗?”叶盏很热心地拍拍他的肩膀。
“啊!”李青草吓了一跳,然后才狼狈地点头,“您、您好……”
“长高了不少嘛,玄城伙食就是好。听说你现在是风医生的助理?”
李青草的眼神闪躲:“嗯,对,风医生他……很照顾我。”
还是这么腼腆啊,叶盏没有在意,一只手夹着烟,和风饶随意地聊着天。
“我现在打算留在龙野研究院,两三年内可能都不会回逐荒了。”风饶说。
“这么久?”
“嗯,毕竟在血脉研究领域,龙野是国内无可取代的top1,我也算利用一下资源优势吧。”风饶笑道,“小草学得很快,有他当助理帮忙,我真的轻松很多。”
突然被风饶提起,李青草毫无被夸奖的喜悦,反而更加紧张,手紧紧地攥着。
“哦,你那个项目是研究什么的?”叶盏对科研毫无兴趣,只是随口问问。
“我正想和你说,这个项目和你大有关系呢。”风饶说,“之前治疗的时候,我不是抽了一些你的血吗?我用那些血做了些初步的研究,发现了一个很神奇的现象。”
“嗯?”叶盏皱眉。他当然记得在飞船上的时候,作为私人医生的风饶抽了他好几管血,可那时候是为了治疗。他的血被私自地拿去研究,让他多少有点不舒服。
“你的血能够降低感染者的觉醒度!”风饶有些激动,双手比划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其他所有的血脉都能够让人类‘进化’,而你的血脉是唯一一种能导致‘退化’的!有朝一日如果能用你的血液研制出特效药,从小的方面来说,很多感染者都能恢复正常,从大的方面来说,也许我们能消灭异兽,结束这个乱世!”
叶盏被他吵得脑仁疼,科学家一谈到专业问题就兴奋得不像话。他仔细一琢磨,的确,自己无论喝下什么样的觉醒剂,都不会被感染,那些血脉会被他迅速地代谢掉,且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这的确就像风饶说的,是一种“退化”的力量。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有这种特殊的能力,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血能拿来救人。
这么一想,他就原谅风饶的自说自话了,“听起来不错嘛,祝你早日成功。我的血还够吗?不够的话我可以再捐你一点。”
“不用不用,足够了。”风饶说,“虽然这种东西是多多益善啦,毕竟什么样的特效药都比不过原浆嘛,但我想你的血有更重要的用途。”
他的话似乎在暗示什么,叶盏猛地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呼吸也急促起来:“你是说,我能够用我的血……”
“不好说,毕竟我也没有在一位神身上做过实验,谁知道你的血能不能让神发生退化呢,你说是吧?”
叶盏已经无暇考虑,满脑子都是这个大胆的念头:既然他的血能够治愈自己,那说不定也可以治愈祁渊!他居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只要他还活着,他就能源源不断地产出血液,就算只能让祁渊恢复一点理智,那也好过完全的绝望。
“加油小叶,”风饶的语调里压抑着奇异的兴奋,“真想看看啊,你能创造什么样的奇迹呢……”
李青草满脸都是冷汗,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又拼命忍住了。
叶盏留意到他的神情,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风饶依然是那个风饶没错,奇怪的人是李青草。他一直十分紧张,看向自己的眼神仿佛想要说些什么。这两人之间莫非发生过什么?风饶不像是会欺压助手的人,但李青草的反应又怎么解释?
不过说到底,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到时候和楚聿提一嘴吧,让他多照顾照顾这个可怜孩子。
一支烟还没抽完,厨房里的人就咋咋呼呼地喊他去帮忙,高压锅发出砰的一声,紧接便传出一股不祥的焦味。叶盏头疼不已,连忙杀进厨房里,“警告你们谁敢把我的家炸了,我把谁捆火箭上祭天!”
风饶看着叶盏忙活的背影,没有回头,声音里含着冷冷的笑意:“怎么啦,为什么不告诉叶盏?这说不定是你最后能求助的人咯?”
“你这个恶魔……”李青草小声道。所有人中只有他被迫知道了风饶的真实面目,作为助手的这几个月里他无时无刻不在受良心的折磨。他知道风饶身上有两个人格,一个是那个和善可亲的、救过他性命的好人,另一个却是彻头彻尾的以玩弄人类为乐的魔鬼。而且魔鬼才是那个主导人格!
他不敢说,一方面是因为叶盏很快就要离开,帮不上什么忙,甚至可能会陷入危险中。另一方面,恶魔曾经威胁过他,他随时可以将那个善良的人格吞噬。这相当于挟持了一个人质,让李青草动弹不得。
“你会遭报应的。”李青草只能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嗯,你刚才说什么?”风饶一脸莫名其妙地回头,“你在对谁说话?”
这是又换回了善良的人格!善良人格对恶魔的那一部分一无所知!李青草已经习惯了这种玩弄人心的手段,敷衍道:“没什么,你听错了。”
“哦,最近是有些累了,得注意一点,不然年纪轻轻就要患上神经性耳鸣了……”风饶揉了揉耳朵,“走吧,我们去看看你妈妈,听说她已经当上了财务总管了?”
风医生很亲热地挽住了他的手臂,嘴里念叨着要带些什么礼物,过年的喜气还没有散,他在长风衣上裹了一条大红的围巾,笑容格外明亮。李青草绝望地挽住他的胳膊,背身离开热闹的人群,细雪吹过空旷的街道,他们一头扎进呼啸的寒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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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欣向荣的早春时节,叶盏安排好了所有事宜,和旧友告别,然后便正式踏上了旅途。
他依旧开着最初的那艘飞行船,带着管家深蓝以及满满的物资。
大多数时候追踪一位神明是很困难的,但是黑龙有一个特性,隔段时间他就喜欢在某处刮起狂风掀起暴雨。这似乎是刻印在龙本能中的刻板行为,就像小孩子总要拿水枪滋人一样,忍不住的。
总之,每当龙兴风作雨的时候,就能轻易监测到一个巨大的能量体。好在他也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他最近的兴趣是把乌云驱赶到沙漠上空,致力于退沙还林工程。
另外,天上的鸟似乎总能知道龙在哪里,凌景那边借给他一只鸽子,能够翻译鸟语。叶盏开着飞行船抵达了沙漠附近,雨已经停了,龙彻底隐匿了踪迹,这时候人造的探测仪拿他没有任何办法,叶盏只能招来附近的鸟问路。
“好可怕啾!”小鸟们叽叽喳喳地绕着他抱怨道,“突然冒出来,比风还快喳喳!”
“雨水把我的羽毛沾湿了咕!好坏的龙!”
“从哪里冒出来?”叶盏请鸽子帮忙翻译。
“像毛毛虫一样的云下面啾!”
“老鹰也不敢飞高了!”
“好可怕嘎,他一飞过天就黑了嘎!”
“毛毛虫云?毛毛虫云在哪里?什么时候?”叶盏抛下一把鸟食,头疼地问。
“在我回家的路上,在天变成太阳的颜色的时候。”一只伯劳鸟叽叽咕咕地说。
叶盏连忙请伯劳带自己回家。飞行船慢悠悠地跟在灰橙色的小鸟身后,抵达了沙漠外围的一片红柳林。此时天色渐黑,晚霞铺满了天空,变成了伯劳所说的“太阳的颜色”,天上的云一骨碌一骨碌地横着,的确有点像毛毛虫。
“就是这里啾!”
“谢谢你呀。”叶盏又撒了一把米,分给看热闹的小鸟们。
下过雨的天空澄澈空明,晚风犹带着氤氲的湿气,叶盏抬头,久久地凝视着天空。他的耐心比夕阳还长,等到下一次下雨也没关系。
忽然,他的耳边传来一阵空灵的鸣响,仿佛从高天之上的神国落下,带着叫人心尖发颤的余音。
是龙吟!
围在他身边开会的小鸟们顿时跳脚,一个个炸成了胖毛球,扑棱着翅膀四散飞逃。
“这日子没法过了咕咕咕!”
“龙来啦,快跑啊啾!”
叶盏一开始还没见到龙影,但深蓝先一步发出了警报,叶盏下意识抬头,就听到头顶传来可怕的轰隆声。有什么东西沉重地撞在了飞行船的顶上,把船顶压得凹陷下一个半圆。紧接着第二声轰隆,叶盏看到了光——飞行船的顶被掀飞了!
可恶,他就知道!这个恐吓小鸟的恶霸,果然横行乡里,坏事做绝!
黑龙一爪子撕掉钢板,随手一丢,然后就趴在那个窟窿上,好奇地往下看。龙瞳里百分百不带有恶意,只是闪烁着好奇的光。那长长的龙须还垂下来,叶盏抓住用力一揪,龙就不耐烦地甩甩头,试图把整个脑袋伸进来。
可不兴那么做啊!叶盏连忙指挥深蓝降落,警报哔哔直响,到半路匀速降落就变成了加速下坠,叶盏眼前一黑,迅速背上了跳伞包。这时候龙已经扒拉开了舱顶,头探进来,亲昵地用鼻子蹭他。
叶盏被龙拱得一踉跄,猛退好几步,正好这时飞船倾斜,他一脚踏空就跌出了舱内,开始自由落体地下坠。
跨物种恋爱已经很难,跨体型恋爱更是有苦难言!
强烈的失重感让叶盏瞬间大脑放空,周遭的一切都变成了加快的速度线,他看到龙蜿蜒在天际,仿佛一个镌刻在空中的巨大图腾,龙尾还藏在云层中,龙头却已经向他靠近。
龙伸出一只爪子,一把捞住了下坠的他,叶盏跌在了厚厚一层肉垫中,然后就被爪子紧紧地包圆了。叶盏莫名想起自己是怎么抓着耳鼠搓扁揉圆的,心中悲叹现世报也来得也太早了吧!
与此同时,地上刮起一阵强风,将破铜烂铁的飞行船稳稳地托住,放在了地上。
叶盏半天才找回语言,艰难地说:“放我下来……”
黑龙听到了,不悦地举起爪子,将他举到眼前。近距离观看的视觉效果还要恐怖,龙瞳像两轮烈日,散发出威严的光辉。他灼热的吐息就喷在自己身上,每一次都像挨了一阵蒸汽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