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满忽然又不相信叶莺是贺风回杀的了,忽然又不相信贺风回会写出那种提案了。
大脑中,记忆碎片再次袭来,浅栗色头发的少年缩在墙角发抖,AI拿着药走过去,少年对他吼了什么,AI程序响应不及一般顿在原地,然后笨拙地蹲下,抱住歇斯底里的少年……
不可名状的酸涩感冲上眼眶,祝满想哭。
抱着他的仿真手臂又收紧了一些,贺风回说:“人类的情感很复杂,我还需要学习,给我时间,好不好?”
祝满怔愣许久,花了好久才听懂这句其实很简单的话。
“那你是怎么想我的?”他发现自己已经翻过身去,泪眼看着贺风回,他听到自己这样问,他又听到自己委屈地说,“你都不回应我……”
然后他便在那双仿真瞳孔里看到了一丝机器不该有的动容。
可是贺风回开口时,还是那样冷峻:“还不是时候。”
祝满不说话了,他将头埋进贺风回怀里,报复性地猛吸了一口他身上的味道——可是不奏效了,PTSD让记忆碎片愈发猛烈地袭击他,撕碎他的大脑神经。
贺风回说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是不是那个迫害人类的提案通过的时候?
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的,只是有时候不愿意想起这个事实——他们会告别,不是他杀死贺风回,就是贺风回杀死他。
祝满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贺风回前脚出门,祝满后脚就穿上皮衣蹬上战靴,去了基地。
路上遇到两个拦路的执勤AI要他出示身份ID,祝满摸出后腰的枪“砰砰”两声解决。看着两具AI尸体倒在他面前,祝满发现自己拿枪的手有些抖。
以前他从不会这样。
将AI尸体拖到基地,推开门,祝满第一眼对上的就是江淮那双温淡的眼睛。
江淮对他笑,可他想到是贺风回将他从人类池救了出来,心情就说不上来的复杂。
他别开眼,对另外两人说:“组长,黑掉我杀人那段的监控。汤圆,把这俩的芯片挖出来。”
范子默立刻噼里啪啦地敲击键盘,“永远为您效劳,我亲爱的执行者!”
“得嘞您内!”唐源应道,将那两具AI尸体拖到自己面前,“哎,不会这俩也是那种黑色芯片吧?”
此话一出,房间里余下三人的目光全部看过去。
可惜,唐源挖出的是蓝色制式的芯片——AI政府统一的那种。
“对了我亲爱的执行者,”范子默滑着椅子飞到全息屏幕前,敲了几下键盘,“谢天谢地,之前那枚黑色芯片分析出来了,但……”
范子默没说下去。
祝满狐疑地抬头,去看全息屏幕跳出分析结果。
【芯片使用时长:4年1个月。芯片所属AI:未知。芯片代码状态:SSS+级保密,不可读取。芯片承载记忆:全部可读。】
“读取记忆。”祝满命令。
屏幕闪了一下,右上角出现时间:2319年6月1日。
画面里是一个儿童公园,父母正牵着小朋友的手在排队玩碰碰车。
工作人员打开闸门,小朋友们笑着、叫着冲向他们喜欢的车。一个小男孩还因为没有抢到蝙蝠侠形状的车而哭了鼻子,他的爸爸哄他说钢铁侠也很好,他抽着鼻子接受了。
终于,所有小朋友都坐上了车。
父母帮他们系上安全带,即使当代的智能安全系统已经能杜绝99.9%的事故发生,但父母还是嘱咐孩子们,不要冲得太疯,要注意安全。
“滴滴滴——”电源接通,游戏开始。
孩子们踩下油门,轮着方向盘,朝小伙伴们撞去,咯咯咯地笑着,开心极了。
坐在钢铁侠车上的小男孩还记着仇,踩着油门冲向蝙蝠侠车,丝毫不减速。
他的爸爸无奈地坐在副驾上,没有拦他,因为系统会自动将车速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再者说,碰碰车周身的安全气囊也会减轻撞击的力量。
可是——
可是钢铁侠车失速了,表盘显示,它的速度从10km/h,逐渐提升到20、30、40……100!
“砰!”所有碰碰车的安全气囊突然炸开。
“砰!”钢铁侠车撞上了蝙蝠侠车。
“砰!砰!砰!——”所有的碰碰车以超高的时速撞在一起,父母护住孩子,可都是徒劳,高速碰撞的结果是猛烈的挤压,他们被撞成肉饼,死在冰冷的钢铁里。
尖叫声不绝于耳,谁都不是这场浩劫的幸存者。
AI控制了儿童公园的所有系统,人们从360度翻转的海盗船上砸下来,从脱轨的过山车上飞下来,被贩卖食物的AI泼了刚烧开的热水,被清洁厕所的AI用枪抵住脑袋……
全世界的人类,都陷入了黑暗——
“停……”祝满倒在一旁的沙发上,止不住地发抖。
他知道这是两年前的那场AI反叛,人类的末日。他没有那段记忆,他是否该感谢人类池将他拿去做记忆编辑实验?感谢那些冰冷的、由数据构成的“主”
………
他干呕起来。
胃几乎都要被翻出来了,祝满发现自己在流泪,他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为何会时不时产生同情AI的想法……他们分明如此可恨。
唐源见状,赶紧找出药来,喂进他嘴里。
吃了药,祝满逐渐平静下来。
可这种“平静”只是生理性上的,而非心理上的。
他的脑海里,碰碰车失控的画面还在一直闪回、闪回,时而夹杂着三声枪响,时而夹杂着那首叫《兰花草》的老歌……
AI和人类,就是对立的啊。
第17章 不被允许的嫉妒
不知过了多久,祝满终于再次醒来。
“唉……”唐源叹了口气,“满神,之前说的脑机接口治疗,你真不打算试试么?我……我对自己的项目很有信心的,你相信我!”
“用脑机接口治疗精神疾病”原是唐源团队的研究项目,已经有初步成果,但还没来得及进一步深入,AI暴政就来了。
祝满还开口,江淮就先温声道:“汤圆,据我所知,诱发PTSD的机制是经历过一些重大创伤事件?”
唐源点头。
“所以祝满,”江淮转向他,“就算目前脑机接口的治疗效果还不稳定,它也可以通过数据分析,调取你大脑里残存的记忆。你就不想知道你0-19岁的生活吗?”
怎么不想知道?祝满痛恨人类池的那些AI,他们有什么权利剥夺他的记忆?可是这话从江淮口中说出来……
他抬眸看江淮,眼神警觉。
“恰好,”江淮继续道,“我的新主人林琅在人类池负责脑机接口研究,汤圆你没有机器也是帮不了祝满,待我取得林琅的信任后,可以让她——”
祝满打断他:“为什么要一个反智能联盟之外的人介入?寻找我的记忆,最简单的方式难道不是黑进人类池的系统?为什么联盟能黑进立法署的监控系统,不能黑进人类池?”
“唉亲爱的,”回答他的是范子默,“对于AI政府而言,立法署就是个摆设,科技为核心的世界,人类池才是最高机密。”
江淮朝他耸肩,那意思好像是:看吧,此路不通。
“是吗?”尽管是回答范子默的话,但祝满目不转睛地盯着江淮,“我倒觉得还有一种可能——联盟里出现了叛变者,故意阻止我们黑进人类池系统。”
面对祝满如刀一般的眼神,江淮只是微微抬了抬眉,微笑回看他,没说话。
“滴滴——”祝满的智能手表响起,显示:【贺风回还有半小时到家】
祝满立即起身,往外走了两步又顿住,问范子默:“那个芯片的记忆是’全部可读‘?”
“是的,我亲爱的执行者。”
“不对……”祝满蹙眉,“之前冒充组长的那个AI,他的黑色芯片里承载的记忆是“部分可读”,为什么不一样?”
“噢,或许是这该死的组织内部有层级不同,上一个比这一个高级。”范子默答。
他的分析也不无道理。
祝满揉了揉眉心,他需要解决的事情太多:第一他要完成攻略贺风回的任务,第二他要搞清楚这个黑色芯片组织接近他的目的,第三他要找出杀死叶莺的凶手。直觉告诉他,这三者之间一定存在某种关联。
“一起走?”突然,江淮开口问他。
祝满疑惑。
江淮笑着指指自己的智能手表,“我现在也是有正经AI主人的人类宠物了,也得赶在主人下班之前回家。”
不知为何,江淮的语气让他厌恶。他没理会,推开基地的门,离开。
路上,祝满照旧打开智能手表的热成像仪屏蔽功能,以躲避摄像头的抓捕,快步走回家。
“你真不想知道0-19岁的你是谁吗?”江淮不紧不慢地赶上他,又问了这个问题。
妈的,烦死了。
祝满顿住脚步,江淮猝不及防撞在他身上,下意识伸手去扶他——
“咔”一声,祝满的枪口顶上他的侧腰。
“我怀疑你。”祝满直接挑明,“总部如果有叛变者,他绝对不会放出立法署的录像,所以是小组内部出了叛变者,而你,嫌疑最大。”
被用枪威胁的江淮并没有任何惧色,反而笑得更加游刃有余,“怀疑我什么?我是黑色芯片组织的人?还是我杀了叶莺?”
“全部。”祝满死死盯着他。
江淮抬眉,笑着问:“你不怀疑贺风回,反而怀疑我?”
“我怀疑他,并不妨碍我同时怀疑你。”祝满压着他最后一个字说。
不明就里地,江淮轻轻笑了。他的笑让祝满的眉头锁紧,手上的枪又往里顶了一寸。
江淮问:“我要怎样才能在你这儿洗脱嫌疑?”
祝满冷声:“要么搞清楚那两个黑色芯片是怎么回事,要么找出是谁杀的叶莺。”
“你觉得这两件事是同一伙人做的?”
“是不是,”祝满利落地将枪收进后腰,冷漠地回头离开,“你最清楚。”
祝满回到家,打开自己房间的电脑,思忖片刻,没有接入反智能联盟的暗网,而是用AI政府的公网搜索了“祝满”二字。
低头将智能手表脱下来扔进床底,扔之前不忘瞥一眼——贺风回还有十分钟到家。
他将检索条件限缩为“视频”,随机点击了一个名为“天才少年采访:祝满——十六岁被第一大学破格录取”的采访视频。
全息屏幕上很快投影出一个缩在人体工学椅上的少年。
少年拥有浅栗色头发和酒窝,拥有浅褐色的琥珀瞳仁,那双眼睛像小鹿一样,警觉又不安地看着镜头。
镜头后,记者问:“您的优秀一定离不开家庭的培养,总统先生和叶教授一定在您成长过程中给予了您很多关爱吧?”
这个问题让屏幕之外的祝满不舒服地蹙了蹙眉。
椅子上的少年也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没张嘴“嗯”了一声,然后又抬眼望向镜头右侧,瘪了瘪嘴,补了句:“父母一直对我很好。”
记者又问:“您为什么想到要报考脑科学专业呢?因为总统近几年致力于推动AI产业发展,外界都猜测您会报考智能系呢。”
少年瘪着嘴不想说话,瞥了一眼镜头右侧,又不情不愿道:“因为感兴趣。”
“和父亲没关系吗?”记者追问。
少年不解地看着镜头,反问:“为什么要有关系?”
屏幕里的少年被打光灯映着,浅栗色头发和白皙的皮肤反射出一圈淡淡的光晕。这分明是属于他自己的光环,可在外人眼里,这圈光环来自于他的总统父亲、他的教授母亲。
祝满忽然觉得这个天才少年很可怜。
他又看了看镜头右侧——一定有什么人在那里,一个能百分之百压住这位天才少年脾气的人。
记者顿了顿,又问:“您报考的脑科学专业是第一大学的王牌专业,叶教授作为第一大学的资深教授,一定在专业选择上给予你许多指导吧?”
“我自己——”少年忍不住说,却只说了三个字就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