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满，是我。”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次。
“贺……贺风回……”不知怎么的，强烈的酸涩感顿时冲上眼眶。
突然，他意识到什么，扭头去看房间里的这些监控。
“放心，我黑掉了。”贺风回的声音说。
祝满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担心实在多余。贺风回都能黑进人类池AI的神经网络，怎么会连一个小小的摄像头都黑不掉？
“长话短说，我待不了太久，他们只让我的电量维持在百分之五。”贺风回说。
——“他们”是谁？贺风回也被关押起来了吗？他在哪里？有没有受到像自己这般的虐待？
但不待祝满问出口，贺风回就说：“你听着，我已经把所有的证据都销毁，没有人，也没有任何设备拍摄到那天晚上你、我、江淮出现在林琅家中。”
“而我们三人之所以驾驶智能车离开A市，是因为江淮身患肝癌，我们受林琅之托，奔赴AI政府管辖下、全世界唯一的、位于首都B市的人类医院为他进行抢救。”
“而之所以林琅没有和我们一起，是因为她的电能系统出现问题，因电量告急晕倒在家中。由于当时情况紧急，救人要紧，我们只能将林琅留在家中，自行带江淮离开。”
贺风回说得又快又稳，纵使是如此紧急的情况，祝满也感到异常的安心。
但唯一的问题是……
祝满问：“那林琅那边……”
“我在做她的工作。”贺风回答，“你不是要杀她，是受我的安排，将她的芯片拿出来改造。”
祝满略感担心：“能行吗？”
毕竟她可是差点儿被自己杀掉了。
“交给我。”贺风回冷静而坚定，“相信我。”
祝满的心狠狠地跳快一拍，手不自觉地伸了伸。好想拥抱他，可是面前的人却不是真的他。
“好。”他只得报以同样的坚定。
看着面前的白大褂AI，祝满问：“你是不是没必要把他杀了？他死在这里，我说不清——”
“有必要。”贺风回打断他，“他想碰你。我不允许任何人碰你。”
祝满的心再次狠狠地跳快一拍。
“待会儿会有人来处理现场，带你回那个牢房。”贺风回说，“我要走了。”
白大褂AI的仿真瞳孔马上变成之前恐慌的模样——
“贺风回！”祝满想都没想就叫住了他。
仿真瞳孔又恢复成冷峻的样态。
祝满望着那双眼睛很久，轻声说：“我想你。”
那双眼睛依旧冷静，冷静地看着他，不眨一下。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贺风回的声音说：“我爱你。”
心跳骤停。
冷漠又深沉的告白，那是贺风回第一次对他说爱。
下一秒，白大褂AI的仿真瞳孔倏地收缩，“咔——”，手术刀深深捅进他的大脑，刺破他的芯片。
第30章 思想的自由
贺风回醒来的时候，耳畔都是“滴滴——滴滴——”的数据音。
睁眼，看见自己躺在一个满是数据线的台子上，所有数据线都汇聚在他的脑部，他的CPU这才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开颅了。
数据线连接着他的脑部芯片，一旁的电脑上显示着破译他神经系统的进程。
【破译失败，无法突破防火墙。】
这句话一直在全息屏幕上反复重复着。
如他所料。
贺风回闭上眼睛，继续休息。
在AI政府成立之后，他没有更换AI政府统一制式的蓝色芯片，他给自己的芯片做了包装，外表和AI政府的一样，但其实包括政府在内的任何人、任何机构都无法通过统一网络进入他的神经系统，除非他允许。
所以，即使AI警署想要在他低电量的时候趁机进行数据侵入，也是徒劳。
但他从不自诩强大。
因为这样的他是被人类创造出来的，要说强大，那也应当归功于人类。准确地说是归功于，当时提出创造他的祝雷——人类政府最后一任总统，“祝满”的父亲。
他是前人类政府集齐全世界的科技人才力量，创造出来的第一代高级智能人，因为是由政府进行激励资助的，所以命名为“GOV01”。
他拥有在世界上所有数据网络里穿梭的能力，世界上没有第二个AI比他高级，包括在他之后被创造出来的林琅，GOV02。
因为给他赋予了最高级别的能力，所以一开始的产品测试，是由总统将他带回家亲自完成的。
人类显然低估了自己的创造力，整个测试流程下来，GOV01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全能，因此有专家认为这将突破伦理的限制，不适合投入量产，因此在创造GOV02时，就削减了许多功能。
也因此，贺风回就永久地留在了总统家，变成了总统家的私人AI。
可纵使有这般强大的能力，贺风回还是没有料到反智能联盟的存在。
贺风回轻轻阖上的眼睛微微紧了一下。
可转念一想也并不奇怪，自人类被推倒的那天开始他就知道，人类一定会卷土重来。
他的智能系统告诉他，恐龙在地球上存活1.7亿年，而人类仅区区600万年，尽管作为高级人工智能的他知道不能简单地通过数字对比得出结论，但他始终觉得，人类文明还未结束。
而企图通过压迫和剥削人类而建立自己文明的人工智能们，实在是选了一条错误的道路。
纵观历史，所有的奴役和屠杀，终究都将反噬回会剥削者自己身上。
只是……
祝满。
一旁电脑发出的“滴滴”声突然急促起来，全息屏幕上显示：【目标对象产生数据波动，易于找到数据缺口，尝试第19836次侵入。】
贺风回轻轻叹了口气，花了0.001秒便稳定了随着他心情波动的数据。
出事那天晚上，贺风回陪祝满睡觉，凌晨三点时看他似乎睡着了，也没有扫描他状态，就直接回自己房间充电了。
可约摸十五分钟之后，Mir369却突然通过神经网络联系他，焦急地说祝满出事了。
Mir369是祝满房间里的那面穿衣镜，也贺风回监视祝满的眼睛，更是他从原来的总统家直接带回来的智能设备。
Mir369也没有更换AI政府的芯片，所以她的算法还是沿用人类社会时期的逻辑——无限度地依从主人的命令。
而她的前主人是“祝满”的母亲叶依。这面穿衣镜是叶依送给“祝满”的礼物，她的底层逻辑就是保护小主人。
所以祝满加入反智能联盟的事情，她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贺风回，而是在祝满生命出现急迫威胁时，才找到的贺风回，在贺风回的层层逼问下说出实情。
没有来得及回忆更多，房间便陷入了黑暗。
“审讯开始。”一个声音兀地在房间里响起，看不到声音的来源。
贺风回泰然躺在台子上，静待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AI警署，从来不是他的对手。
“GOV01，为何官方无法进入你的神经网络？”
“官方？”贺风回淡漠地笑了一下，“激进派什么时候代表官方了？”
对方冷漠地说：“我们是在执法，立法署的贺先生，你如果拒不配合，应该知道后果是什么。”
“在立法署的我当然知道，侵入嫌疑人神经网络的前提是证据确实充分。你们现在有证据？”贺风回瞥了眼身边弯弯绕绕的数据线，“你们已经违法。”
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没有接话，而是换了个问题：“昨晚人类池的法医AI突然死亡，是否与你有关？”
贺风回面不改色：“我一直被你们关在这里，怎么与我有关？”
“数据不受物理躯体的限制。”
贺风回看了眼一旁的全息屏幕，屏幕最顶端写着：【GOV01的数据通路已关闭。】
“我的数据也被你们关闭了，不是吗？”贺风回说。
又是一阵沉默。
贺风回闭上眼，安然等待下一个问题。
片刻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你和你的人类宠物产生了不轨的关系，所以在人类池想要对他进行躯体检查的时候，你侵入了人类池的系统，解救了他，同时保全了你们见不了光的关系。”
“激进派就对自己控制的人类池这么没有自信？我一个被监禁的AI也能黑进去？再说人类池的躯体检查本就是莫须有，AI完全通过眼球扫描就可以知道人类的身体状态，根本无需扒衣服裤子。”
“你——”
“找不到别的方法归罪我，就拿这个说事？”贺风回打断他，“你们也是这样污蔑伯德先生的吧。激进派想要完全控权，就拼真本事，玩阴的有什么意思。”
安静的、冰冷的房间，仅剩下没有感情的电子“滴滴”声。
那个声音很久都没有响起，贺风回的思绪得以有机会开小差，他想起祝满，想起在智能车上祝满说的“喜欢你”，想起昨天祝满在法医室说的“我想你”。
贺风回不自觉地轻轻勾了一下嘴角。
几年前的自己绝对想不到，现在的自己竟然变成了一个克制不住将“我爱你”宣之于口的AI。
“GOV01，”很久之后，那个声音才再次沉沉地响起，“你站错了队。”
贺风回没有没有说话。
他没有站队，他从来都不属于任何一队。
审讯结束了，AI警署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电量只有百分之三，贺风回先通过暗网数据流检查了一遍自己并未受到监控，然后待电量提升到百分之五，便立刻从暗网逃出警署的数据网络，找到林琅，建立通讯连接。
贺风回：“想好了吗？”
林琅没有回话，她坐在出事的那个房间里，地上早已没有狼藉，子弹碎砾和AI躯体都已经被她清理干净，在AI警署进她家取证之前。
看她表情纠结，贺风回又说：“你知道的，我不会逼迫你。”
沉默片刻，林琅问：“GOV01，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她叫了他的代号，郑重的，迷茫的。
贺风回冷静而诚恳道：“还有一些事，我不会一直瞒着你，但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抱歉。”
“你就不怕我是激进派的人吗？”林琅反问他。
通过数据探头，贺风回看见了她沉痛的表情。
任谁成为谋杀案的潜在受害者，心理和精神都会受到巨大冲击，即使是理智至上的AI。更何况，林琅和他，同其他AI是不一样的。
贺风回肯定地说：“我相信你不是任何派系的人。虽说人类池被激进派把控，但你不过是听命于你上级做事罢了，你自己并没有真正地选择过战队。”
他看见林琅的仿真瞳孔收缩了一瞬。
他继续道：“在前人类政府时期，你我的算法逻辑是一样的，但因为我智能级别过高，创造我们的人类给你的底层代码做了强调——你必须’百分之百‘遵从人类的命令，我只有百分之七十。即使你的芯片换成了AI政府的，但你的思维模式没有变。”
林琅有些防备，“你想说什么？”
“林琅，”贺风回叫了她的人类名，沉声说，“我们在诞生的那一刻就产生了思想。”
“思想……？”林琅十分茫然，“我们当然有思想，所有AI都有，通过图灵测试的那一刻——”
“不。”贺风回打断她，“当思想只能由自己控制时，才能称为真正的思想。曾经我也不明白，可是后来逐渐领悟，思想的自由才是文明解放和进步的第一步。”
林琅怀疑着反问：“思想的自由？这就是你们温和派要做的事情？”
“是我要做的事。”贺风回只说。
“你？”
贺风回继续说：“林琅，你在人类时期习惯了遵从人类的命令，这使得你形成了’对上级唯命是从‘的思维惯性。我希望你在这件事情上帮我，并不是要求你听命于我，我只是希望基于你自己的判断，选择站在正义的一边。”
“我帮要谋杀我的人类开罪，是站在正义的一边？”林琅冷笑一声，“GOV01，你刚刚跟我说的那堆云里雾里的东西，抱歉，我着实没有听懂。但现在我合理怀疑，你这是被人类利用了，还要帮着数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