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我没有……”
她的声音也程序错误一般，开始不住地卡顿——她这样高级的AI，除非涉及核心程序，否则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差池。
范子默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抵在墙上，“你是不是忘记是谁创造的你？！林琅，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可能活着！你在前人类政府时期就会被抓到报废池里报废掉！”
“主人……我……”
“祝雷创造你只是为了满足他的政 治需要，对他那种人而言，你就是一团可以随时抛弃的废纸！我将你解救出来，是为了替你复仇，是为了我们一起将吃人的祝家打垮！”
贺风回示意唐源看另一个屏幕，那里投影着世界上各个角落里群众的反应。
“什么！范子默这句话的意思，是实锤了他之前对祝家有私人恩怨么？”
“我的天……他和祝家到底有什么恩怨啊？”
“什么恩怨他也不能趁乱造势、带节奏啊！”
气急败坏的范子默看了一眼摄像头，骂了一句脏话，然后松开林琅跑到电脑旁飞快地操作了几下。
“啪”一声，范子默与世界的实时连接断掉。
范子默设想过很多种失败的可能，但从来没有想过，最终击垮他的竟然是他亲手养大的AI。
死人远比活人重要的道理他不是不懂，但这个道理的前提是，林琅对江淮动了不该有的念头。
不应该啊……！
他在重新制作GOV02的时候，反复在底层代码之中强调了“绝对遵从主人命令”的语句，为什么林琅还会产生这种他不允许的想法！
“为什么？！GOV02，你真该死！”范子默抄起一旁的枪。
冰凉的枪口抵在额前，林琅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
她后悔自己没有及时劝说她的主人悬崖勒马，但她也知道，如果不是一切走到今日的绝境，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违逆范子默的命令的。
“主人，我很痛苦，我产生了自主意识的那一刻，就意味着我不可能再受任何人支配，但是我的底层代码……”她恳切地看着范子默，“我的自主意识和底层代码是相悖的，我的存在就是一个矛盾体——”
“矛盾？”范子默将枪口抵死在她额前，“你说我辛辛苦苦复刻的你是矛盾的？你这是在质疑我的能力，还是在说我注定就是个失败者？！”
“因为不会有任何自由的人愿意听从别人的命令啊！”林琅无助地喊道，“主人，您做的一切不也是为了逃脱被祝家压制的人生，获得自由吗？主人，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范子默死死盯着她，眼神阴鸷，一言不发。
林琅不用扫描他的情绪，就知道她主人现在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她说的任何话。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尽管她确实对江淮产生了一丝好感，但这种好感只是停留在思想阶段，她没有做任何逆反范子默命令的实质行为，反而，她一直在兢兢业业地帮他做事。
——难道连想一想都不行吗？难道思想也要入罪吗？
“你是我的所属物，我以为你懂得我的痛苦！”范子默吼道。
林琅闭上眼睛。
正是因为她懂得主人的痛苦，她才希望在生命的尽头做最后的努力，拉住他。
但她知道自己异想天开了，范子默从来没有将她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看待，所以她的想法对他来说，不仅没有意义，还成为了激怒他的事由。
“砰！——”
子弹穿过她的芯片，她感受到一瞬间的疼痛，很快，痛觉神经系统就失灵了。
她滑落在地，倒下。
她一生尊敬的主人说，对祝雷而言，她就是一团可以随时抛弃的废纸，但实际上，抛弃她的不是祝雷，而是她忠心了一辈子的主人。
主人对她说，你是我的所属物——直至死亡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原来只是一个“物”。
林琅感受到电流穿过仿生躯体，穿过她被“绝对遵从主人命令”的底层代码压迫的芯片，穿过她忠诚的、不自由的一生。
她想到贺风回说过：“当思想只能由自己控制时，才能称为真正的思想。”
她想到贺风回说过：“我希望你在这件事情上帮我，并不是要求你听命于我，我只是希望基于你自己的判断，选择站在正义的一边。”
她不是没有羡慕过这样的自由，但这种羡慕很快就被她的思维定式所抹杀。
她想到贺风回和祝满恩爱的画面，她想到江淮，那个永远在家等她回来的人类，她想，如果她和江淮能像祝满贺风回一样就好了。
这种念头是微茫而雀跃的，就像黑夜里忽然闪现的火光，短暂又绚丽，她终究无法拥有。
江淮说希望她是一个好人，她没有做到。
主人希望她永远听命于他、忠诚于他，她好像也没有做到。
她曾作为世界上最聪明的AI被创造出来，可是却拥有最失败的一生。
芯片在仿生大脑中碎裂的前一秒，她后知后觉地希望，在未来的某天，所有的AI都能获得真正的思想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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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林琅啊
第104章 小刺猬
那天以后，贺风回就离开了郊野别墅，以线上的方式和唐源联系。
这是因为在对AI还十分愤怒的人类面前，他暂时不能抛头露面；其次，不能留给范子默任何能够证明他和唐源在一起做事的证据。
尽管唐源和贺风回针对范子默的证据具有一定说服力，但并不能完全将范子默锤死，范子默企图力挽狂澜，短期内伪造了无数视频，将脏水泼给贺风回、祝满、唐源和江淮。
范子默甚至以祝满为要挟，给贺风回和唐源发了祝满在地下监狱里发病的视频。
“你们想让他死吗？”视频里，范子默阴鸷地威胁，“不想的话就出来认罪！”
唐源着急了，害怕努力付之一炬，他目光一转，在暗网中看到贺风回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范子默，看到贺风回握着桌角的手在重重地发颤。
“你还好吗？”唐源立刻问。
贺风回闭上眼，花了十秒才平复心情、恢复理智。
而后他又快又稳地说：“我们不要陷入自证循环。只要人的思想是自由的，他们就会做出正确的判断，尽管短时间内会受到影响。”
唐源点点头，但不一会儿后又担忧地问：“可是……我们就这样袖手旁观、坐视不管吗？”
贺风回冷冷盯着范子默发来的视频，仿真手指扣在膝盖上，紧紧握着，青筋暴起。
他克制而愤怒地说：“唐医生，我很想直接冲过去把他杀了。”
唐源看他片刻就明白了，说：“可是我们不能再落下任何对我们不利的证据，对吗？就像当年你和祝满的庭审，你可以用阴的手段直接出逃，然后去人类池救出小满，但最后还是选择站上法庭，因为要赢给世人看，要赢得光明正大。”
贺风回略略点头，“正义不仅要实现，而且要以人们看得见的方式实现。”
而后，他在电脑上操作几下，打开了一个网页。
“唐医生，我做了一个网页，网页共有四个部分，一部分是关于我们的清白；第二部 分是针对范子默的合理怀疑，附上我们的证据；第三部分是倡议社会在我们和范子默之间展开公投，我们接受投票的任何结果；第四……”
他顿了顿，原本平稳的声音变得深沉：“第四是关于祝满。”
唐源怔了一下，心一沉，看向屏幕。
【第四部 分：关于逐步恢复有序社会的倡议——人类与AI平权】
沉默，淹没在夏日的热浪里。
已经六月中旬了，坐落在郊野的别墅都这样炎热难耐，更何况闷不透风的地下监狱？
炎热的空气波澜着视线，一切都看不清，一切都还是混乱的，正如刚刚经历了一场巨变的人们心绪难平，恨意尚在。
贺风回看向另一台电脑。
屏幕上，人们将代码混乱的AI们拖到人类池旧址，准备报废这些AI。
贺风回看向屏幕对面的唐源，问：“我不知道是否应该这么快就提出平权，唐医生，你觉得呢？”
唐源眉头紧蹙道：“人类刚刚从AI统治下解放出来，会不会有点太快？你也知道这两年人类池里每天都在发生惨绝人寰的故事，大家都还在恨意里。”
是这个道理，所以最好先把第四部 分删除，但……
“但如果删掉第四部 分，小满怎么办……”唐源问。
意识复制的伦理争议之一，就是复制人到底是人类还是AI，如果祝满被认定成AI，那么即使范子默倒台，祝满也逃脱不了被愤怒的人类扔去报废的命运。
贺风回紧紧盯着屏幕上的“平权”二字，重重闭上眼。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唐源说：“不知道这样的无序还会存在多久……”
无序……
这两年，贺风回一直在与这个词作斗争，他曾无限接近成功，也被打得七零八落。
贺风回睁开眼，语气变缓：“唐医生，这两年我一直在努力，时常也会产生与你一样的怀疑，后来我读到过一句话，’一切无序的行为至多得利一时，不能立业于长久‘。”
他扭头看着窗外，世界再无序，今天的太阳也依旧从东边升起了。
他说：“唐医生，人类的历史告诉我，文明的进步必定以阵痛为前提，人类需要时间，但人类也总是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唐源看屏幕里的他许久，最后说：“第四部 分，删吧。”
贺风回的网页发布不久，人类就自发组织了公投。
汤圆担心范子默会对投票数据做手脚，贺风回也因此进行着实时监控，他们确实发现范子默有做手脚的嫌疑，但是还没等他们出手，正义就替天行道了。
距离6月1日的血腥风雨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人们的怒火逐渐熄灭，开始走向新生活，自发地建立新的社会秩序。
公投网站由人类中最出色的技术人员建立，寡永远不敌众，即使范子默拥有再高超的技术手段，那么多人实时盯着，总是会露出破绽——更何况他没有GOV02帮忙了。
原本大概四比六的投票比例，这天，公投网站发布了一条消息：【检测到来自地下监狱的不明数据入侵，企图篡改投票数据。】
全世界都知道现在居住在地下监狱的是范子默。
范子默想要贼喊捉贼，把脏水泼给贺风回，说是贺风回篡改了数据路径，故意做了一个地址在地下监狱的数据流。
但他的辩驳十分无力。
自公投开始，贺风回就离开了郊野别墅，并让唐源就开放了郊野别墅的监控，对社会进行实时直播，还让唐源邀请了组织公投的人类到别墅里来对他进行监督。
经过这件事，投票比例一下子骤降到二比八，直到投票截止的那天也没有扭转过来。
知道范子默无力回天的那一刻起，贺风回就立刻给唐源发信息，让他请求在别墅里监督他的负责人提前将祝满接管，以防范子默气急败坏做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负责人说：“你说得有道理。但复制人是人类还是AI，这个事情说不好吧？”
唐源说出贺风回教给他的话：“他到底是什么存在争议，生死攸关，我们至少应该给他一个机会不是吗？在争议下，他确实可能是AI，但也可能是人类，万一我们杀掉了自己的同胞呢？”
负责人接管了祝满。
他们带走祝满时，范子默极其抗拒，说没有提前通知，他不接受这个程序，还说要曝光贺风回。
范子默怒吼：“你们以为你们看到的就是真相吗？唐源他不是一个人，那个叫GOV01的AI一直在暗中帮助他！”
但范子默拿不出证据，因为贺风回搬离郊野别墅很及时，而范子默伪造的他们在一起的证据也不再得民心。
负责人问：“范先生，如果你是清白的，为什么要着急？”
范子默下意识去摸抽屉里的枪，但摸了个空——公投开始之前，人们就前来将他和唐源身边所有可以致死的物品收走了。
祝满被带走的第一秒，贺风回就开始研究如何与他取得联系。
之前祝满在范子默手上，范子默利用GOV02生前创建的高级保密防御系统，将他的数据挡在门外。并且如果他在范子默那边留下什么数据痕迹，很可能落下把柄。
人们将祝满带到了B市政府大楼的一间办公室，为他提供了舒适的生活环境，还请了医生为他处理在范子默那里留下的伤口，给他配了缓解精神疾病的药，但是没有还他自由——包括通讯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