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位于整个虫族最高阶层、次于虫母之下的高阶虫族们则区别于所有的低阶虫族和普通虫族,他们自诞生以来就富有神秘感,品种、原型几乎很少被外人所窥视;他们会和大部分普通虫族一般保留有人类的体态,只有在遭遇威胁、进入战斗状态或成长蜕变时展现出虫形特征,鲜少有关于原型的展现,令他们一直被“神秘”环绕,。
因此在有关于虫族的描述中,高阶虫族几乎与虫母一般充满了神秘色彩,人类帝国所能够探究到的也不过是虫族想要展现于他们眼前的表面内容。
此刻顾栖看向四只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虫,他问道:“会说话吗?”他还不太习惯用精神力链接与虫族沟通,就好像缺乏了自己的隐私,偶尔某些走神时的想法也会顺着那道链接飘着落在其他虫子的脑子里。
几乎是在顾栖刚刚话落的同时,深红色的虫便仰着头、大张着口器,发出了“吱吱”的叫声。他似乎发现自己的声音与黑发虫母的声音有些不同,在尝试了几次发声后,才垂头丧气地“咕唧”了一声,转而换成了精神力中的呼唤——
【妈妈!】
【要妈妈!】
这只是一个开始,在这只虫呼唤之后,剩下的三只也同样有样学样,“吱吱吱吱”、“咕唧咕唧”之后便开始在顾栖的脑子里叫“妈妈”。
似乎除了一开始仓皇无助状态下的求救,这几只被蜜液甜傻了的高阶虫族只会重复毫无意义的字眼——
【妈妈!要妈妈!】
他们眷恋着虫母身上的温暖,只想敛着自己钳形的足肢、收着冷硬的甲翅往虫母的身边靠拢,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情,依赖、渴望,以及藏在更深处淡淡的独占——即使他与他们曾经是相互挤挨而诞生的卵、即使前不久他们还在危险的野外相依为命,可当虫母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无法克制的感情便已经在寂静中改变。
谁能不想独占虫母的注意力呢?
他们谁都想,也都贪婪地想要把自己的同伴挤出去……
这是每一只虫子面对虫母时都难以克制的本能,更何况一群幼年体的高阶虫族呢?
顾栖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大,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带孩子的人,或者说他只要看到有小孩接近自己都会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那种小小的、稚嫩的生物总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奇思妙想,是顾栖这样的人应对无能的对象。
但当初相遇时的亚撒以及荒原之星上的薇薇安却不一样,他们的年纪不算大,却有种超脱了时间的成熟,那样的感觉就好像顾栖在与一个年龄相当的人对话……
亚撒……
顾栖面上浮现出回忆的神色,那是一种温魅的柔软,即使幼年体的高阶虫族们视线迷迷糊糊,他们也能感受得到那是被虫母珍视的、属于神明的眷顾,可惜光洒下来照着的却不是他们……
如果没有被从黑暗的洞窟中拯救、如果没有前一天甘甜的蜜液、如果没有属于虫母香香软软的怀抱,或许他们不会渴求那么多,可当他们也曾体感过温暖后,才发现自己竟然那么贪心,只恨不得从“妈妈”的身上独占所有的关怀……与爱意。
他们需要快速长大,只有长大的、具有足够大力量的高阶虫族,才能拥有与虫母缔结关系的资格……那是无需多言,就早已经烙印在他们骨子里的诉求与渴望,是他们为虫母献出一切而甘之如饴的信仰。
短短的几分钟里,顾栖并不知道自己眼前这几只还没有他高的虫子们想了什么,他只是绕过虫子,脚步温吞地去卧室里换了衣服,等又恢复一身方便行动的T恤加工装裤和收口靴子后,顾栖才看向四只虫,“要和我一起出去转转吗?”
答案是肯定的,他们一定会答应,在长大后能争抢与虫母缔结关系的资格之前,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和虫母相处的可能。
于是五分钟后,重新戴上护目镜和防风帽的顾栖身形灵活地跳在了惊起一片烟尘的荒地上,他身后是四个小尾巴似的跟屁虫,顾栖走哪儿、虫子们就跟到哪儿。
原始的星球对于顾栖来说并不是行走艰难的地方,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似乎与这种荒原、丛林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从身为军校生习惯于在野外训练的2120年,到作为虫母初初诞生在星际历的3084年,以及现今跨越千年又一次踏上荒野旅行的1818年……三个时间段,他总是与原始二字结着缘。
硬质的鞋底踩过地面上零碎的干枯草枝,这一回顾栖是向着丛林的方向前进的,这里也是数不清的冷杉,高大茂盛,遮天蔽日。在林外还能感受到暖融融的日光洒在身上,等一脚踏入了林子里面后,才发觉另一种属于森林的阴冷和潮湿。
从这一刻开始,满目都是苍夷的绿色,深的浅的,草绿墨绿,破碎的光斑变成了点缀绒毛般草甸的珠宝,那些几乎比人都高大的野草肆意生长着,相互缭乱为一片隐秘的天地。
这里所能落入眼中的一切,让年轻的虫母有种不可避免地熟悉感。
顾栖脚步稳健,而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四只虫子也速度极快,他们在吞食了属于虫母的蜜液后,整个身体机能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哪怕是半侧虫肢畸形的那只也获得了快速行动的能力,因此属于虫母的力量可想而知——这才是虫母作为虫族之核真正的道理。
从荒地与冷杉林的接壤,到深入林子的内部,顾栖用脚步丈量着原始的星球,越是走、他便越是有种隐隐的预感,就好像即将见证某些出乎意料的答案。
——那是奏鸣在心中的预言之歌。
当黑发青年转过一处比自己个头还高的深绿色灌木丛后,顾栖看到了一处坐落于草甸中央的湖水——干净清透,深处是淡淡的蓝色,向上则格外清澈,站在岸边完全可以看到湖水中游动的鱼儿和零散于湖底的椭圆形石块。
黑发青年怔愣在原地,他像是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黑丛丛的睫毛被指背揉着纠缠在了一起,清晰的视线也染上一片迷蒙。当目光再一次聚焦后,顾栖认真地打量着那片湖水——像是女神的化妆镜被遗落在了荒芜的森林之中,至此开启一片梦幻的天地。
原来有些东西是早就有迹可循的啊……
“竟然真的是这颗星球啊……”
当他开着潜入因塞特星域的小型星舰随着那些求助声一路前进的时候,顾栖还曾想过有没有可能路过自己当初诞生时的原始星,只是那个时候他离开的过于急慌、满心悲戚,自然是没有功夫注意那颗星球的具体方位。
“像是命中注定一样。”
沙哑的呢喃声从顾栖喉咙中溢出,在看到这片湖后,那些属于他和低阶虫族们的回忆纷纷上涌,从第一次自己浑身湿漉漉地被蜂从山洞里抱出来洗澡,到磨着那群大家伙们和自己一起讲卫生;从躺在天鹅绒蚂蚁的背上在湖边晒太阳,到所有的低阶虫族为他偷偷摸摸修理星舰而湖岸边戏水……
而这一次,他回到了大家伙们一千多年前的家园,他将见到低阶虫族们的祖辈。
顾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向前靠近,下一刻衣摆被向后拉扯,他迟钝回头,看到了那机械感十足的复眼之上涌出的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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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栖面上回神,他把衣摆从虫子们的前足中扯回来,而原本还着急的虫子们在看到虫母的动作后,又立马小心翼翼地后退半步,生怕自己的举动遭到对方的厌弃。
“哎……”
一道轻缓的叹息声从顾栖的口中溢出,不可控制的,当他看到这几只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虫子们时,又忍不住生出心软,他想倘若自己因为曾经遇见的高阶虫族就这般对待这几只无辜的幼崽,岂不是有失公允?毕竟眼前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曾经历过……
转瞬之间想通了什么的顾栖半蹲下身,他在虫子们渴望且小心的眼神中缓缓伸手,挨个抚摸过他们的脑袋。他轻声解释道:“不用担心,我只是想下水看一看,或许你们可以在岸边等我?”
瞬间,四只虫僵立在原地,那温热的触感从头顶传来,温柔到不可思议的语气让他们有种恍惚的错觉。
深红色甲壳的虫探出虫肢轻轻搭在了顾栖的膝盖上,传递于精神力链接中的声音带着试探性响起——
【想……跟着妈妈。】
【不怕水。】
【……要妈妈。】
下一刻,其他几只的声音也同步响了起来——
【跟着妈妈。】
【和妈妈一起……】
顾栖无奈,“好吧,难道你们都不怕水吗?”
四只虫子探头探脑地瞥了一眼清凌凌的湖水,那水干净到能倒映出相互交叠的冷杉木树叶,于是那些影影绰绰的倒影便又构成了另一道奇异的光景,像是另一个时空中奇幻而汉壮丽的世界。
不怕水……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但是为了虫母、为了他们的“妈妈”,这点困难已经不能算是困难了。
【和妈妈……不怕。】
【不怕不怕!】
“好,那就跟着吧。”
顾栖点头,当他撤开那股浮于周身的冷淡后,就会变成世间最温柔的神明,给信徒们一种他们可以摸着神祇的脚踝并悄无声息地贴在自己的手掌之中地错觉——他们或许也可以拥有如此温柔的神。
迅速褪下T恤和长裤,皮质短靴被甩开在一侧,顾栖穿着一条纯黑色的平角内裤站在湖水边,肩胛后背的金色纹路又一次在无人的角落中闪烁,伴随着青年跃入湖水而彻底消散。
——噗通、噗通。
接连着的几道入水声后,四只高阶虫族微微蜷着虫肢跟在顾栖的身后,他们畏惧着水、但又痴迷于虫母,洋溢在心中的渴望打败了神经中弥散的恐惧,于是连水都变得和蔼可亲,缠绕在他们的肢体上,让他们能够破开水流的压力紧紧随着顾栖向湖水的更深处去。
这片湖的环境几乎与顾栖当年所见差不多,湖水下是错综复杂的洞窟,他向着更深的一侧游动着,比起当时的场景,眼下的水下洞窟显得更加稚嫩,石块也格外尖锐,是还不曾经历过数千年流水磨圆的原始状态。
成为虫母后在水中得到的眷顾依旧存在,顾栖苍白的手臂、双腿被清澈的湖水小心地托动着,浮力似乎只关照于他,从入水到穿梭洞窟的整个过程中,黑发虫母几乎不用耗费任何的力气,连水下的气息都格外绵长自如。
穿过眼熟的洞窟环境后,顾栖终于在湖岸的另一侧密地中看到了光——黑发虫母破水而出,晶莹的水花落在他尖尖的下巴上,一股汇聚在边缘,又滴答滴答落在了锁骨窝里,被坠在胸前的玻璃吊坠挡住了继续下滑的趋势。
他半眯着眼打量四周——
一侧湖岸连接着格外茂盛的丛林,另一侧湖岸则是直直向下的陡峭悬崖,在悬崖下蜿蜒一片的是成林的冷杉,再向远方延伸则是灰褐色的山脉。
在撇开时间的加成后,剩下的所有都一模一样。
湿漉漉的苍白躯体从水中踏上了湖岸,柔软的浅绿色草甸被踩在脚下,带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顾栖看到了当初黄金站着的位置,蜂用尽全力掷出星舰的那一幕再一次在顾栖脑海中闪过,这是无法被时间磨平的伤痛,是每一次他想到都会心脏抽痛的煎熬;谁能想到兜兜转转,他竟然在千年之前回到了他与低阶虫族们相遇的那颗星球,此时这里还一派安然,没有久久不停的雨水,也没有蓄势待发的火山。
几只高阶虫族凑了过来,他们感受到了虫母身上低沉的情绪,便半立起身子、撑着后足,前足和中足轻轻拢住顾栖光裸的膝盖,簌簌的水珠向下滑落着,同时浸染了肌理与甲壳相触的界限。
顾栖低头就看到了四双暗色的复眼,似乎比最初时清亮了很多,能够模模糊糊照映出黑发青年的身形轮廓。
他俯身用手背蹭了蹭虫子们的脑袋,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等再直起身子的时候,目光苍凉,依旧带着某种沉甸甸的回忆。
微风起伏,凉意乱窜。顾栖抬手握着胸前的玻璃瓶,无声询问:“所以还有机会见到你们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又有谁能来告诉他呢?
从湖边往回走的时候,四只虫子都能感受到黑发虫母的心情并不太好,他们本该是小心翼翼的,可前不久才收获了属于虫母的柔软与温暖,他们便开始大胆起来——体型略小的黄褐色虫子在茂盛的草丛里叼了一只黄灿灿的小野花,他猛然拦在了虫母的面前,黄色调的虫翅涌动着,口器上扬,露出了那朵被小心咬住根茎的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