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懂个屁,只会在一边指责。
但现在没时间和他们计较,魏郁的目光越过诸多人的头顶看向坐在桥栏杆上的人。
柔顺的头发,单薄的身体,还有身上藏蓝色的衣服……
他面对着河,不知已经这样坐了多久。
风吹过,他的身躯便如同一片枯叶摇摇欲坠。
还没等魏郁仔细确认,人群里传来惊呼:
“跳了跳了!”
呼啸的风声和嘈杂的人声交织在魏郁耳边。
他喘着粗气,瞳孔因紧张和恐惧而收缩到了极致。
就在刚才的千钧一发之际,他冲上来拽住了这个纵身一跃的身影。
在他握住细瘦手腕时,整个人连呼吸都已然错乱,心跳声震耳欲聋。
“你为什么要救我?让我直接死了不好吗?”
河面就在他的脚下,只要魏郁松手,他就会被深不见底的河水淹没。
但他不是魏应城。
魏郁看着这张陌生平凡的脸,犹如被手攥住的心终于有了喘息的余地。
不是哥就好……
那人流着眼泪问魏郁为什么要救他。
魏郁一手撑在栏杆上,另一只手大力拽着他的胳膊。
他的命完全在魏郁手里,但他不想活了。
“你松手吧,我的人生太失败了,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价值,也看不到一丝希望……让我去死,求你了。”
他绝望地向魏郁请求。
如果是平时,魏郁绝不会做这种见义勇为的好人。
别人死不死和他有什么关系。
魏郁连目光都不会分过去。
但这次他已经拉着这个人……
魏郁内心里的声音劝说:要不就听他的话放手吧。他自己都不想活了,你又何必耽误时间和力气救他起来?
单手拉拽着一个成年男人绝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更何况还是在高空之中。
魏郁额头上的血管因为用力而爆起,手臂上的肌肉酸痛不已,连带着肩膀也像是快要脱臼一般。
只要松手了,他就可以轻松下来,然后继续去找魏应城。
他的理智告诉他可以这样做。
过去的他也一定会这样做。
但这一次,他只是皱眉和对绝望的男人大吼道:“你他妈的快上来,我告诉你,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希望,你死了才是什么都没有了!”
那人被魏郁强硬的态度喝住了,愣了几秒才说:“我活着经历过什么你根本想象不到。”
他认识魏郁身上那件衣服的牌子,一件就足够换他几个月拼命工作得到的工资。
“看你的样子就从来没有缺过钱吧?你知道每天累死累活地加班就只挣一百的滋味吗?你知道白饭扮酱油是什么味道吗?你知道群租房里爬过的蟑螂长什么样子吗?你知道看着心爱之人因为看不到未来所以离开时的心痛吗?”
他的语气逐渐高亢。
他质问魏郁,也在宣泄不甘。
魏郁两道浓密的眉紧紧扭在一起。
“我为什么不知道?!这条河,我在十年前就跳过,没有人拉我,是我自己挣扎着游了上来。你说的那些我太他妈知道了!但我没死,我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魏郁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他说着自己的过去,却没有因此表现出悲伤。
魏郁大声和他说:
“我告诉你,我不是什么见义勇为的好人,我拉你上来只是因为我在找的人可能也像你一样在桥上绝望徘徊,我他妈不得不冲上来救你。”
他的字典里没有牺牲自己成全别人这一说法。
但这次不得不破例。
魏郁咬紧牙关,和他说:
“昨天的雨淋不湿今天的海,这是我最在意的人告诉我的,今天便宜你听了。先活下去,总有转圜的余地。”
这句话让男人双眼闪烁。
在他犹豫的瞬间,魏郁捏了紧他的手腕——
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把年轻男人拖了上来。
周围围观的人也终于有了行动,纷纷上前把他一起拉回桥上。
魏郁手心全是冷汗。
如果他刚才有一点卸力,可能这个人就会化作一道水花湮没在河面。
但他不是为了这个陌生人担心。
他一直害怕的,都是如果这个人是魏应城,他该怎么做。
只是假设一下,魏郁就恐惧到无以复加。
一个同样年轻的女人从拨开人群冲到还喘着大气的男人身边。
面对自己的爱人,男人黯淡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
魏郁懒得再看接下来情人重逢的戏码,撩起头发往人群外走。
匆匆赶来的记者想要采访他,被直接越过。
还没找到魏应城的魏郁让他们都别来烦,自己压根不是什么热心肠的好人。
但记者不依不饶地黏了上来。
魏郁压抑的不满即将爆发,忽而在转头时看到熟悉的身影从围观人群最外层默默离开。
魏郁欣喜若狂,大步追了上去,把那人的手紧紧握住。
温凉如玉的手感,还有手背上隐约凸起的伤疤。
这些都是魏郁用手就能感觉到的特征。
确认面前人就是魏应城的时候,魏郁一把把他拉进怀里,双臂钳制住他的身体,身体感受他的体温,只有这样魏郁才能安心一些。
“哥……”
魏应城感觉魏郁快把自己揉进他怀里,力度大得不像话。
魏郁的声音带着未曾察觉地颤抖,沙哑地在魏应城耳边低语:
“哥,你快把我吓死了。”
他以为魏应城会想不开。
他以为那个跳下去的人就是魏应城。
他以为魏应城对这个世界已经彻底绝望。
而且这份绝望里有一多半都是他亲手带来的。
光是想想,魏郁的胸膛比用剪刀破开了还痛。
魏应城挣扎着,“你放开我。”
“不放。”魏郁不敢放开。
魏应城淡淡地说:“你以为我会死?”
魏郁抿唇,“你不要说这个字。”
这句话固执地有些幼稚。
魏郁:“郑兰不值得你伤心……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但她不是个好妈妈。”
“所以捅伤你的人是她?”
魏郁点点头。
“她只爱郑玉。”而他是个错选的玉。
尽管魏郁不愿意承认,但在某些瞬间,他也对郑兰有过些许期待。
只是现在看来,这份期待蠢得可笑。
魏郁抿唇,和魏应城说:“现在你相信我和郑玉没有任何关系了吧?”
提到郑玉,魏郁的语气都变重了。
想到郑玉独占了郑兰的爱,又突然成了魏应城同母异父的弟弟,魏郁心里酸的要死,和魏应城说:“郑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不配做你弟弟。”
如果可以,魏郁真希望回到第一次见到郑玉那天,一分钱不给赶他滚远点。
但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事情已经发生。
魏郁也得知自己和郑兰郑玉的关系。
没准像哥这么重感情的人,就会放下过去呢?
弟弟这个早就不合适的称谓,魏郁不想让给别人。
哪怕他和魏应城不再是兄弟,但郑玉绝对不能占去弟弟这个位置。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魏郁怕自己嫉妒地会发疯。
魏郁忽然就没了底气,问魏应城:“你应该不会把他这种从来没和你一起生活过,性格又坏又自私,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的人当弟弟吧?”
魏应城沉默了一会,回答说:“……从前会,现在不会。”
魏郁也察觉到自己这番话,更像是自我介绍。
在魏应城心里,自己也就是那副模样。
只不过靠着足够死缠烂打,才能一直纠缠到今天。
不过魏郁没打算停止纠缠。
只要能产生一点关系,是什么样的都无所谓。
他和魏应城说:“郑兰的事情我会替你解决的,钱我会帮你要回来,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做,你把我当什么都可以……但你不要想不开。”
“遇到事情就想死,我还没这么脆弱。”
郑兰不算太好的演技在魏应城眼前屡屡露出马脚。
只是他还抱着一些侥幸。
直到事情全部被戳穿,魏应城才坦然接受一切。
“这一天迟早都要来的,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魏应城笑了笑,“她的演技可没有你一半好。”
被当成对照坐标的魏郁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过去犯的错还没还清,他也没办法让事情翻页。
魏应城让魏郁松开他,“都是人,你别丢人了。”
魏郁不同意,“我不放心。”
魏应城:“我不会跳河的,能不能别拉着我了?”
魏郁坚决地摇头。
魏应城皱眉:“你是被捅了腰子又不是脑子,怎么和不讲理的小孩一样?!松开。”
魏郁:“我要是讲理,你从一开始就不会理我。”
但魏应城态度强硬,他也不能不管。
思来想去,改为拉住魏应城的手。
“这样吧,这样也行。”
魏应城懒得看他。
魏郁又说:“伤的是腰,不是肾,我很好。”
魏应城:“……我管你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十年后
魏郁:今天吃什么
魏应城:吃你演得真好
第81章
夜色渐晚。
跨江大桥上观光的行人也散去大半。
凌冽寒风中,魏应城和魏郁一前一后走着。
魏应城已经和魏郁说了自己只是想散散步,但魏郁死活不让步,亦步亦趋地跟在魏应城身后,时刻警惕魏应城做出冲动的事。
入海的江水湍急。
在夜色之下更是深不见底。
魏应城正侧头看着江面上的波光,忽然听到魏郁说:
“这水特别凉,就算没被淹到,体质弱的进去泡一下也受不了。”
魏应城叹了口气,第不知道多少次和魏郁说:“我不会跳下去的。”
魏郁牢牢攥着他的手腕不放。
魏应城淡然地说:“要跳我三年前就跳了,我何必为了这些事情白白送命,人活着就什么都有。我还要带着我这辈子所有故事去见妈……”
说到程婼,魏应城方才还平静如水的目光略有波澜。
他习惯把程婼叫做妈妈了。
但他和魏郁之间,程婼才是魏郁的妈妈。
他的妈妈是那个只把郑玉视为掌中宝的郑兰。
魏应城苦涩笑道:“我想你妈妈应该不会介意我死以后去和她说说话。”
魏应城的侧脸在路灯下格外温柔和落寞。
每当提到程婼,他流露出的神情就又像过去的他了。
程婼的生命定格在他最单纯的时候。
程婼先教会他爱,还没来得及教他恨,就已经撒手人寰。
魏应城望着远方寂静的海面。
无论汇入多少江水,也不管江水有多湍急,海面总是平静的。
魏郁救下跳桥男人时重复他的那句话再次在脑海里响起。
昨天的雨淋不湿今天的海。
就当是请了个演员,获得一场短暂的相聚吧。
再难看的收场也得收。
魏应城:“走吧。”
魏郁心情复杂,在他身后叫“哥”。
但等魏应城停下脚步,魏郁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时候应该安慰的。
但魏郁不会。
安静的数秒间,有个卖花的小朋友热情地过来推销他的鲜花。
小朋友本是向着魏郁来的。
但看清魏郁的长相后,小朋友望而却步,转而向气质更平易近人的魏应城推荐包装精美的鲜花。
“小哥哥,要不要买支玫瑰?约会少不了玫瑰花的。”
魏应城瞥了一眼魏郁,“我和他没关系。”
但他的手腕还被魏郁握着。
小朋友有些为难。
他只能看懂手拉手代表关系好。
“你们吵架了吗?那这支花送给你们,你们早点和好!”
小朋友一溜烟跑了,只剩凭空得了一支玫瑰的魏应城有些惊讶。
他的右手边不远处就是垃圾桶,只要几步路就能把这朵因为误会得到的花扔进去。
魏郁上前,“给我吧,我买。”
不等他去拿,魏应城就主动把花递给了他。
小朋友没有骗人,这朵花非常新鲜,酒红色的花瓣上还缀着水珠,在路灯下娇艳欲滴。
魏郁握紧了花枝。
他没告诉魏应城,这是他二十一年来,收到的第一支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