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长时间清汤寡水的人,突然闻见心心念念的肉香,埋藏已久的欲|望被勾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想到这里,一部分灰影士兵手有多痒,心里就有多难受。
“这规矩啊,是人定的。”一名蓝鸦士兵突然开口,意味深长地说,“人会变,规矩为何不能变?活物还掌控不了死物吗?”
听完此言,有灰影龙骑觉得哪哪都奇怪,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他略带反驳地回道:“但定下规矩的是上级,是军官。”
“你的意思是说,你的顶头上司不会变,永远正确咯?”那蓝鸦士兵揶揄问。
偷听到谈话内容的灰影龙骑们心头一颤。
他们也不是没接触过其他骑士团,比如蝎尾,在大部分思想、规矩和行动上,与他们比较契合。两方互相学习,取长补短,自然越来越相近。
可蓝鸦骑士团大相径庭——每个人的肚子里好似都装有至少三颗豹子胆。
不说直言不讳吧,好歹也是胆大包天了!
大家默默观察着地上欢快赌博的蓝鸦士兵们,将他们不以为然、还附和调笑的态度尽收眼底。
或许,也跟骑士团的整体氛围有关。
——即便明面上没有站队,但蓝鸦的总司令、军官将领们,大多为保守派立场。
这些日子,一众灰影士兵常常听他们念叨诸如“不想打仗”“回家养老”“早点放弃好了”之类的言论。
有灰影的兵听不下去,当即反驳回去。
脾气爆一点的,比如吉罗德教头,才两个多月的时间,就跟蓝鸦的士兵吵过不下数十回,可谓舌战群儒。
日子长了,大家懒得再吵,打算置之不理。
那些声音总萦绕耳畔。你不理他,他便像蚊蝇一样,时不时绕到身边嗡嗡叫,烦得透顶。
却也不得不承认,你会无意将他们的话听进耳朵里。
重复得多了,心底多少都会留有印象。
恰如此刻——
“要我说哇,人就得学会灵活变通,特别是面对某些不必要的规定。嘿!四枚,稳赢了。”
蓝鸦士兵一甩胳膊,把赌具全扔地上。
配合势在必得的劲头,话语雀跃又欢快,仿佛没在劝说,而是盛情邀约。
“喏,就好比我这把,不到揭晓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我能做上赢家的位置。管他押宝的架势再怎么信誓旦旦,摆出一副必胜的作派,最终还不是输得一无所有。”
“投进去那么多,管用不?赌局靠的是拼命加筹码,就能百分百取得胜利吗?”
单看这段话,兴许没有错。
不过,一众灰影士兵还没傻到觉得他只是单纯抒发感想。其中隐喻,叫众人喝了沙子水一样难受。
不出所料,有人当场驳斥他的荒唐说法。
与以往不同的是,更多人闭紧双唇,选择沉默。
-
火炬穿插在一座座临时扎起的营帐之间。夜色沉寂,身处这样黑暗包裹的环境中,不免心生困倦与消沉。
火焰仍在烧,犹如士兵们饱满倔强的精力,丝毫不见颓势。众人各自行动,进行火热的战前工作——为明日抢夺高地地盘先做好准备。
一名杂役端着盘子——上头摆放众多茶水——快速走到一座帐前。帐外重兵把守,杂役只得停留原地,待他人前去通报。
不多时,帘子被掀起,一只手稳稳接过。
炬火照亮这人的面容——年轻,俊朗,灰色的瞳仁深处映着火光,令他看起来愈发精神百倍。
希莱斯转身入帐,为其他将领一一送去杯子。
有的伸手去接;有的不冷不热地道谢;有的则双手抱臂,似乎没打算接受他递来的茶水。
希莱斯浑不在意,径自回到沙盘前,拨动简陋的木棍与石块,继续讲解作战思路。
他一人滔滔不绝地讲着,期间无人插话打扰。
实际上,在场的不少将领屡次三番想打断他,奈何这名年轻主帅的思路太过清晰,规划也十分完善,完全找不到机会挑刺。
部分细节若不仔细聆听,花上个十几秒去回味,恐怕还体会不出其中的玄妙。
“安排这队人马去兰角河作甚?”
说到某个节点,一位蓝鸦步兵将领自以为终于找到一处纰漏,抓紧机会似的,半是炫耀半是尖锐地问。
左手捧起茶杯,希莱斯并不急着作答。
他先是平静地看了一眼,好似在宽恕这份急躁,留给对方一点时间去思考。
蓝鸦的步兵将领被这眼神一激,受到奇耻大辱般颈项粗红。
“西北方向有一片沼泽地,而兰角河往西南方向流淌。我们位于河的东南角,狂沙则在对岸……”
步兵将领探出一根指头,狠狠朝沙盘的某个位置一戳——那儿正是西北一侧,与沼泽地隔河对望。
“……你之前自己说,沼泽地的作用是阻拦狂沙从西北进攻。他们横穿不了河流和沼泽,那这里还有什么好防备的?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一些军官回过味来,没接茬,只看希莱斯会怎样回复。
而另一些军官被步兵将领挑起情绪,揪着这一问题不放,你一言我一语,口吻咄咄逼人。
“而且你派的还是龙骑,浪费好资源干吗?”
见有人附和,蓝鸦的步兵将领越发起劲了,话音朦朦胧胧能传到帐外,引得路过的士兵频频投来视线。
希莱斯吹拂茶水,啜饮几次,仿若置身两个世界,不曾听到过对面激烈质问。
剑眉底下,随着灰目缓缓抬起,一抹眸光陡然显现。
被这深邃、镇静、透着寒凉的目光一刺,顷刻间,步兵将领感觉喉咙灌入沙砾,而气焰霎时被封冻回去。
“现在防御工事做得比较完善,但并不代表不会出现意外。”
希莱斯搁下水杯,食指放去沙盘上,轻轻点触营地后方的一小块位置。
“所有粮草置于后方,但凡被焚毁,且不说守不守得住临时营地;想要撤退,哪来的体力和功夫,支撑到你们步兵跑回堡垒?”
蓝鸦步兵将领喉头一哽,欲要反驳,可对方这么一问,他又一下子找不回声音了。
只听灰影骑士团的年轻主帅一字一顿、沉声静气道。
“有备无患。”
-
长脚巴克揉一把鼻子,拂开小虫子制造的痒意,眼底含满不悦的戾气。
他和隼队的弟兄们被指派来兰角河畔蹲守狂沙,说是要躲避敌军侦查,所以只能趴在扎人的灌草丛中,不得随意动弹。
此时,太阳已正正悬挂高空。众人就着一点干粮和难喝的水,偶尔混进一口沙粒、草叶或者泥土囫囵吞下肚。
他死死盯着远处的飞鸟,好似要把目光化作实质,张弓搭箭,射穿那只鸟的心脏。
沉闷、烦躁、郁气……长脚巴克活似一头强行被拴住的困兽,躁动不安地搓动五指,恨不得把看见的一切都给撕了。
为什么?他搞不懂,为什么营地严阵以待,他们却要在这里跟一条河干瞪眼,浪费生命,浪费时间!
就算如今身为主帅的希莱斯,通过多米尼克队长之口转告他们,任务的关键在于盯梢,以便及时回营通报狂沙袭击。
可西北侧又有什么好提防的?当对岸那么一大片沼泽地是干吗用的,摆设吗?!
“我瞅着,咱才是那个摆设。”隼队的一位队员小声抱怨。
他们本身也不是搞侦查的兵,隼队专门培养的斥候去别的地方侦查了,多米尼克队长便派他们来做这份差事。
等了一上午,狂沙根本不见影,估摸着营地那边也没动静。
这反而令士兵们更加烦躁难耐。
身体的限制越多,思维也就变得越发活络。长脚巴克尽力将脑海里的某个东西挥散,但他努力许久,终究成为徒劳。
——“规矩是人定的。”
蓝鸦士兵的声音反复回荡。
这是命令,士兵天生就要服从命令。
长脚巴克于心中反驳。
——“……你的上司永远不会错咯?”
即便错,他们也要坚守在这里,无规矩不成方圆。况且错的不是多米尼克队长,而是希莱斯。
——“人就得学会灵活变通。”
晚夏的阳光不仿盛夏浓烈,到底是正午:晒久了,依然会感到头晕憋闷,喘不过气。
矮灌木扎人得紧,还不挡太阳。虽然守在这里也行,但是不是有更好的地方适合蹲守呢?
反正他们依旧看守这片地方,又不是非得原地耗着。
——“特别是面对某些不必要的规定。”
长脚巴克突然支起半个腰身,一仰头,给身旁的龙族搭档吓一跳。
他举止和神情都十分怪异——一会儿左顾右盼,一会儿眯起眼,似乎用目光把周围地形都丈量了个遍,唇缝里还絮絮叨叨地吐出些模糊的字眼。
半晌后,作为领队的巴克撑起身子,又伏下腰,慢慢在灌木间移动。
“你干什么去?”龙族搭档一把扯住他的裤腿,压低声音问。
“走啊。”长脚巴克坦然回应,偏偏头,向某个方向示意。
“我看好一个更适合蹲点的地方。光在这里晒太阳,怕是没等到狂沙,我们先昏过去了。”
第100章 严惩
高空深远,碧蓝如洗的天幕下,一只黑色的斑点由远及近,缓慢滑向低空,沿着兰角河畔飞行。
巨龙滑翔而过,两翼刮来一阵风,平静的河面微微泛起波澜。
与之被吹动的,还有薄薄的一层沙子。
巨龙的竖瞳突然缩紧,在某块地方的上空盘旋。
它喷出一口龙息,冰蓝色的雾气向下方俯冲——好似一颗石子落入了池塘,随后,尖啸声此起彼伏,响彻大地。
——但消灭的狂沙只是一部分。
它调转身躯,往来时方向飞去,带着刻不容缓的速度,消失于天幕之中。
……
两名龙骑斥候先后冲入营地大门,与众多整装待发的士兵们擦肩而过。
二人终于找到那抹白披风,其中一人焦急通报。
“报告大人,狂沙已跨越兰角河渡口,正向营地后方攻来!”
主帅与他身侧的龙族将领同时转头,而旁听到内容的其他军官面露愕然。
兰角河渡口……不就是西北一侧的河畔吗?!
惊讶希莱斯的判断力之余,他们心急如焚,同时在考虑一个问题——
“隼队盯梢的人怎么没回来?”希莱斯拧紧眉。
“不清楚,渡口附近并没有发现交战的痕迹。”
希莱斯的神情顿时变得冷峻,一部分灰影士兵朝隼队队长多米尼克望去,后者一样面色铁青。
他越过众人,与塞伦并肩而行;一边调整护手,一边大步流星地往营门外去。
士兵们绷紧了神经——当他经过时,白披风在身后摇摆拖曳,带过的风仿佛都是冷的。
营地的每一个人皆有自己的职责所在,这里暂且不需要主帅驻守。
希莱斯调遣一部分龙骑和骑兵,随他前往兰角河渡口迎击敌人。
一众将领目送他们离开,银白巨龙腾空而起,首先引领一批龙骑奔赴西北方的战场,骑兵随后赶来。
“我没想到……”一位蓝鸦军官呢喃出声。
大家都没想到,果真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即便它发生的可能性再渺茫不过,并且一开始为大家所不理解。
粮草被毁,相当于切断了所有人的活路。
倘若狂沙绕后袭击,并且偷袭成功,后果不堪设想。
蓝鸦之中,的确有人立场为保守派,同意与高智狂沙和谈。
但归根结底,没人愿意就这么轻易地战死、白白丢掉性命。
尽管再怎么不想承认……现在,希莱斯亲率军队应战,能否成功,已然成为他们心中最大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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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脚巴克是被人扔进罚场的。
他满身是地上的脏污,皮甲早就被扒了个干净,衣服无意间刮出几个洞,露出里面同样沾满沙子、黑乎乎的皮肤。
整个人灰头土脸的,唯有一双眼睛写着倔强。
稳了稳身子,他扭动几下背在身后、被绳子紧紧束缚住的手腕,发现是个死结。
长脚巴克正想大吼凭什么把他绑起来,一抬头,两抹身影撞入视野。
其中,打头的那位穿着黄与红混合的披风,脚步声顿挫有致,一步步接近。
那根本披风不是什么黄红色,而是由污泥、尘沙,与鲜血共同染成。唯独肩膀上的一小截没那么脏,显露它原本的纯白。
见希莱斯主帅、塞伦将领两位大人亲自到场,本想旁观的士兵们匆忙回到各自岗位,只敢偶尔用眼神斜斜偷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