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成为楚佛谙?我只是走投无路罢了,而你!”
言清忽然指向鹿鸾山,咬牙切齿道:
“才是那个欺世盗名,贪生怕死之辈!”
“你喜欢麟岱是吗?嗯?你担心他真的是那莲帝转世,会超过你会离开你,甚至报复你,你怕了,你使些见不得人的小手段叫他被所有人厌弃,你以为他就会来投靠你?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也不用你那冰雕似的脑子想一想,遇到了楚佛谙,谁还会跟着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天机阁那群畜牲要派遣麟岱出使魔界,你可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你怎么敢说话呢,你有楚佛谙那样的骨气吗?你便只会装做一副高贵避世的模样,天天折腾你那把剑,玄乎其玄的哄的别人惧怕你。”
“你那是避世吗?你压根就没能力入世,你入世就露馅了!”
“言清,慎言!”
鹿一黎打断他说话,却被言清嘲讽道:
“鹿家少爷,你也是个有脾气的。身为灼鹿族传人,任由个旁系庶子执掌大权作威作福,还拜他为师?我要是你,一头撞死得了,还有什么颜面活着?”
言清骂起人来攻击性极强,且范围广目标大,路过的狗都的得被他咬一口。
鹿一黎等他骂累了,才缓缓开口:
“所以小师叔……”
“我是楚佛谙!”
言清一场鏖战,舌头和牙齿都苦不堪言。鹿一黎明白了,道:
“那便请师叔暂归太阿宗,同仙尊商讨后再行事。”
言清嗓音微哑,瞄了一鹿鸾山一眼。
“怎么,麟岱跑了,你不去追?”
鹿鸾山忽然笑了,温柔说道:
“无妨。”
楚佛谙肉身在此,他一定会回来的。
一定。
麟岱不见了,说是同剑尊一同游历,可太阿宗发出告旨,称骨珑、和光两位仙尊皆在太阿宗内,商议同魔族议和之事。涅罗宗中几位弟子担忧麟岱,便派人前去打探,得到的消息却说,宗内根本没有麟岱的身影。
几名弟子将此事报给了宗主,许鹏莱震惊不已,求见楚佛谙,居然被拒之门外。
涅罗宗上下皆如绷紧的琴弦,许鹏莱更是黑沉着脸,失手打翻了茶水。
那日麟岱说言,他以为是两人闹脾气后的话,现在却不由得信了几分。
太阿宗忽然召集上修界尊者于天机阁一聚,说明与魔族议和之事。显然是鸿门宴,许鹏莱愁白了头发,与剑尊传讯,却发觉男人已经斩断了与涅罗宗的所有联系。
他倒是没有担心是剑尊有意为之,涅罗宗中都是剑尊的心血,他亦是十成十地信任男人。所以,许鹏莱回想起了麟岱说过的话。
剑尊……真的有可能被夺舍了。
究竟是何方大魔,许鹏莱头疼不已。他没法违背天机阁,也没法让整个宗门陪着自己送死。左思右想,提点了宗中最骁勇善战的一群弟子与自己同去。
许桐桐被强制留在宗门内,急得抱着许鹏莱的大腿哭。
“爹爹,你就带上我吧,桐桐不会捣乱的。”
许鹏莱摸了摸许桐桐的脑袋叹了口气,壮汉动情也会红了眼眶,他蹲下来,说道:
“你不想麟先生了吗?”
“想啊!”
许桐桐回答的很干脆。
“那就在这里等着,麟先生没有家人,回来后没地方住,我们都走了,他睡在哪里呢?”
许桐桐迟疑地说:
“你、你不能写封信给先生,让他去太阿宗找我们吗?”
“那怎么行,先生不喜欢太阿宗,去了那会吃不下饭的。”
许桐桐听了,犹豫了半天,终于含泪点了点头。
“爹爹你可要早点回来!”
“好,你跟紧袁师姐他们,若是他们要带你走,一定要好好跟着,千万不能耍脾气,知道了吗?”
许桐桐望了望身后乌压压的人群,尽管年纪尚小,但她仍感受到了些风雨欲来的意思。她吸了吸鼻子,道:
“行,爹爹保重!”
“碰到了麟先生,我也会好好保护他的!”
“真乖。”
许鹏莱揉了揉女儿的脑袋,转身擦去了眼下的一滴泪。
“走吧,一群小兔崽子。”
男人的吼声同他平时训斥弟子时没什么区别,他身前整装待发的年轻人却失去了以往的莽撞与神气。他们或出身卑微,或名门之后,或天资卓越,或愚笨不堪,但此刻他们都洗去了各自的棱角,被冠以同一个名字——涅罗宗弟子。
他们将跟随自己的宗主,奔赴一场危险又血腥的宴会。纵使不知明日究竟是何种模样,但他们仍枕戈待旦,蓄势待发。
年少不知畏惧,你我皆是如此。
第84章 安平法会
下修界, 中南山。
无论是上修界,还是下修界,人间的景致大都如此。春光烂漫的季节, 野花肆无忌惮地开。劳碌的蜂蝶忙得晕头转向,闲适的桃花被蛛丝高高吊起,微风一吹,兀自旋转。
远方传来农人耕种时的口号, 伴随着樵夫悠扬的山歌越传越远。
锄下一声呦呵,蚯蚓断成两截。麟岱从睡梦中惊醒, 一睁眼望见了碧蓝深远的天。
周身灵气稀薄到可怜,他捂着胸口闷闷地咳了几声。面前忽然出现一只青色的果子,麟岱抬头, 见琼牙已经化作了人形,跪在地上将果子递给他。
“琼牙你……”
“主人,我没事。”
没等麟岱说完, 琼牙便开口:
“方才为主人检查了一番,那传送阵对人的消耗太大, 主人精气亏损,要好好休整。”
麟岱看出了琼牙眼神中的难过、自责与愧疚。还未等他开口安慰,小狗就移开了目光,不敢直视麟岱。
麟岱顿了顿,接过果子, 四周环顾了一下。
“这里是下修界,中南山山脚下的村子。”琼牙说。
“中南山……?”
“方才问了一下,就几户人家。我本想幻化出屋舍, 又担心被人看见生疑, 于是向那边的一户人家借宿, 人家同意了。”
青年摸了摸小狗的脑袋。
“做的很好,琼牙实在是太能干了。”
琼牙的眼神黯淡下去,他动了动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给了人家钱财吗?不能占人家便宜。”
麟岱转移话题。
“给了给了,我怕他们用不上灵石,特地给的金叶子。”
琼牙急忙解释。
“那就好,我们……先找个地方将招魂灯供起来。”
麟岱借着琼牙的搀扶站起来,带着他向深山中走去。
“为何不去那户农家歇着?”琼牙不解,只是将麟岱背起,往山上走去。
“你记着。”麟岱靠在琼牙的背上缓缓说着。
“我们既要感恩与人,心存善念。又得长存防人之心,时刻警惕。中南山多隐士,难免有人与上修界联系紧密。今日这片金叶子递出去,明日便有人能顺着气味找过来,无论如何,还需提防。”
琼牙点头,道:
“我明白了。”
果然,他还有很多没学会。他实在是太笨了,让主人受伤在先,让主人烦心在后。
麟岱闭目,在琼牙的背上他终于获得了短暂的安宁。这一刻他什么都没有想,在暖融融的日光中,在春草微痒的触感中,麟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世事多坎坷,神明不低头。
除了守着这方招魂灯外,麟岱还有好多种救回楚佛谙的方法,还有一千个未解开的谜题,还有一万种令真相水落石出的计谋,只是如今残躯一副,思来想去,脑子里就只有四个大字:
有心无力。
麟岱觉得自己是伤心过了头,逃出来后,竟是从身到心都麻木不已。
琼牙将他背到山顶,麟岱折断蒲草,搭了个小房子。琼牙已经学了一段日子的符咒,几下掐出个放大符,中南山顶上便多了个隐蔽的茅庐。
麟岱抱着铜灯靠在大树底下,琼牙力气大干劲足,待到星子闪烁时,茅庐已经焕然一新。ČНĐĴ
琼牙按照麟岱的吩咐摆好招魂灯,而后,小狗扶麟岱坐到门槛前,又从乾坤袋中取出卧具,为麟岱铺床。
“怎么还带着这些?”麟岱打趣地说。
“自主人离开太阿宗后,我便陆陆续续买了许多。”
“嗯?”
“在渭州城内,还有在涅罗宗里,我修炼累了便会去镇上看集市。我不想要涅罗宗的东西,那不是我的。我会自己做任务挣,自己买。”
琼牙一边说,一边往窗下添了个窄小的书案,摆上纸墨笔砚。
“这样咱们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小时候主人养我,我现在就能养活主人。”
他放下蒲团,甚至在书案上粗糙的陶瓶里插了枝白日干活时顺回来的野花。
麟岱爱花草,案前摆花是一贯的作风。涅罗宗内更是有一处花房,养满了楚佛谙天南海北搜寻回的奇花异草。
麟岱捂住了眼睛,笑道:
“琼牙啊琼牙……”
你怎么这样,总是让我想哭。
琼牙收拾完毕,让麟岱躺下休息。他闷着头为麟岱更衣,然后抱着换下的衣物,说是去烧些热水。
麟岱唤住了他。
“琼牙!”
小狗站住了,却没有转身,他背对着麟岱,低声问:
“怎么了,主人?”
“你过来。”
琼牙只好扭过身子,拖拖沓沓地走了几步。
“你坐下。”
麟岱拍了拍床侧。
自麟岱到了涅罗宗后,小狗就再也没有睡过床边边。琼牙磨磨蹭蹭,终于坐了下来。
麟岱伸手,他很自觉地将脑袋搁了上去。
麟岱摸着他的脑袋,舒服得琼牙显露出两只犬耳。尾巴也不受控制地从衣摆下探出来,于空中乱抖。
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太阿宗北院,麟岱修为尽失后被贬谪去的荒凉之地。那时他睡在硬邦邦的木床上,琼牙尚未化形,便蜷缩着窝在床下。麟岱夜半被疼醒,琼牙从床板下伸出毛绒绒的脑袋,在他腰侧拱来拱去。
如今两人历经生死,琼牙也算尝遍了世间辛酸。按理来说应当是情更深义更重,可小狗对他……却比从前生分了许多。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撒娇,赖在他怀中嘤嘤呜呜。
小狗的心事实在太简单了,麟岱一眼就能看透,他抚摸着那对犬耳,柔声道:
“琼牙做的很好,琼牙是世上最厉害的小狗。”
良久,麟岱怀中传来了闷闷的啜泣声。
他的袖口被濡湿,手臂上是小狗呼吸后留下的温热水汽。琼牙将他搂紧再搂紧,说:
“不是,我不是最厉害的小狗。”
“我只是一条土狗,又蠢又笨,连化形都是靠丹药。哪怕有了半神兽之躯,还是保护不了主人。”
“我是狗市里卖的最便宜的那只,我早就知道……”
“胡说什么!”麟岱揪着琼牙的耳朵将他拎了起来,晃了晃他的脑袋,捧着他的脸说道:
“我可不是因为你便宜才买的你!”ĆĦƉɈ
“可是……没有人会买一条未开智的土狗。”琼牙吸了吸鼻子。
“当然是因为你聪明活泼,又勇敢,而且最漂亮!”
麟岱亲了下琼牙的额头,很认真的说:
“你已经很棒了,知道吗?不管是我,还是剑尊,我们都很喜欢你。”
“你是威风凛凛的煞面黄土松,是我找了好久才发现的小土狗,是我最最最疼爱的灵兽。”
麟岱又刮了下他的鼻尖。
“不然怎么到哪都带着你?而且,我现在只有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我还要靠你给我养老送终啊。”
“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一个人活下去呢?要是没有你,清明时节谁来祭拜我呢?”
琼牙捂住了麟岱的嘴。
“别、别说这个,主人不会死的。”
他站了起来,“我知道了,主人,我不该说这些的。”
“我是最厉害的小狗,我会保护好主人的。”
琼牙竖起三指,做庄严的宣誓。
这副模样逗笑了麟岱,可麟岱不知道的是,琼牙在心中默念道:
“我是最厉害的小狗,我是最忠诚的小狗,我是主人最喜欢的小狗。”
“我把所有都给主人,我的粮、我的窝,我的皮毛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