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圣诞晚餐规模不大,因为他的爷爷奶奶度假去了。桌上摆了六套金色与白色的闪亮餐具。闲谈的气氛相当愉快,亚歷克几乎忘了这不是常态。
直到话题转到选举为止。
「我有在想,」奥斯卡小心翼翼地切着菲力牛排。「这次,我可以帮妳竞选。」
桌子的另一端,爱伦放下自己的叉子。「你说你可以什么?」
「妳知道,」他耸耸肩,咀嚼着。「帮妳开场,做几场演讲。帮妳当代理人之类的。」
「你不是认真的吧。」
奥斯卡现在也把自己的刀叉放在桌巾上,发出一声轻柔的钝响,但听起来像是脏话。惨了,亚歷克瞥了对面的茱恩一眼。
「妳真的觉得这个主意有这么糟吗?」奥斯卡说。
「奥斯卡,我们上一次就吵过一模一样的事。」爱伦告诉他,口气立刻就变得简短。「选民不喜欢女人,但他们喜欢妈妈和老婆这种身分。他们喜欢一家人。我不想让我的前夫在身边打转,一直提醒民众我离过婚。」
他发出一声冷酷的笑声。「所以妳要假装他是他们的亲爸啰?妳知道他们看起来也不是白人,对吧?」
「奥斯卡,」里欧开口。「你知道我从来没有──」
「你的重点错了。」爱伦打岔道。
「这可以提升妳的公众支持率。」他说。「我的一直都很高,小爱,比妳在当总统的这段时间都高。」
「开始啰。」亚歷克对坐在旁边的里欧说道,后者的表情保持着完全的中立。
「我们研究过了,奥斯卡!好吗?」爱伦的语调和音量一下子拔高,双手拍在桌上。「资料显示,对于中间选民而言,他们想到我离过婚的时候,我的公众支持率就会变差!」
「大家都知道妳离过婚啊!」
「亚歷克的数字很高!」她大喊。亚歷克和茱恩瑟缩了一下。「茱恩的数字也很高!」
「他们不是民调数字!」
「你闭嘴,我知道。」她啐了一口。「我从来没说他们是!」
「妳承不承认有时候你就是这样看待他们的?」
「你敢这么说!好像你要拼连任的时候就没有把他们端出来骗选票一样!」她挥起一只手在身边比划。「如果他们只姓克雷蒙的话,你的运气就不会这么好了。这样至少会减少一点别人的困扰──反正别人也只知道他们姓克雷蒙!」
「没有人能改我们的名字!」茱恩尖着嗓子插嘴。
「茱恩。」爱伦说。
他们的爸爸追击:「我只是想帮妳,爱伦!」
「我不需要你帮我选举,奥斯卡!」她拍桌子的力道大得让碗盘震动起来。「我在选议员的时候不需要你,我选第一次总统的时候也不需要你,现在更不需要!」
「妳得更认真看待你的对手!妳觉得另一边这次还会跟妳玩公平的吗?先是八年的欧巴马,然后又是妳?他们很愤怒,爱伦,这次理查等不及把妳生吞活剥!妳得做足准备!」
「我会啊!你觉得我的团队是在混什么吃的?我是该死的美国总统!我不需要你跑来这里,然后──然后──」
「以男人的姿态指手画脚。」萨拉提议道。
「以男人的姿态指手画脚!」爱伦大叫,瞪大双眼指着对面的奥斯卡。「别想教我怎么打这场选战!」
奥斯卡扔下自己的餐巾。「妳还是他妈的这么固执!」
「我操你妈!」
「妈!」茱恩尖锐地说。
「老天,你们在开玩笑吗?」亚歷克听见自己的声音大喊。「我们可以至少有一顿饭的时间文明一点吗?现在是圣诞节耶!你们不是国家领导人吗?拜托自重一点好不好?」
他一把推开椅子,大步走出饭厅,虽然知道自己现在是个戏剧化的小混蛋,但他其实不在乎。他重重甩上卧室的门,粗暴地脱下自己的毛衣;里头的小音箱唱出了几个扭曲的音调,然后便被他甩到墙上。
他不是没有脾气失控过,只是……他很少对着家人失控。因为他很少真的需要应付他的家人。
他从衣柜里挖出一件曲棍球队的旧T恤,当他转身看见自己在镜中的身影时,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青少年时期,太过在乎自己的父母、却又束手无策。只是现在他没有大学先修班可以帮他转移注意力了。
他的手往自己的手机伸去。他的大脑运作一直都是两人以上限定的──要不就是一个人忙碌、要不就是有人陪他一起思考。
但诺拉在佛蒙特过犹太教的哈努卡,而他高中时最好的朋友连恩,在他搬到华盛顿特区之后就几乎没有和他联络了。
这代表他只剩下一个选项──
「我现在到底又招谁惹谁了?」亨利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睡意。亨利那里的背景传来「好国王温彻拉斯」的圣诞乐声。
「嗨,呃,对不起。我知道现在很晚,又是圣诞夜什么的。你应该也有家庭聚会之类的吧,我现在才想到。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想到这一点。喔,难怪我没朋友,因为我是个混帐。抱歉了,我,嗯,那我──」
「亚歷克,天啊。」亨利打断他。「没关系,现在已经过三点半了,所有人都去睡了。除了小碧之外。小碧,打招唿吗?」
「嗨,亚歷克!」一个清晰而轻快的声音在电话另一端说。「亨利把他的枴杖糖弄到──」
「够了。」亨利的声音再度出现,接着出一阵闷响,可能是他往小碧的方向塞了一颗枕头。「所以,怎么啦?」
「抱歉,」亚歷克脱口而出。「我知道这样很奇怪,而且你姐还在旁边。呃,但是我这边好像没有人醒着可以接我电话了?我知道我们也不算真的是朋友,也没聊过这种事,但我爸今年跟我们一起过圣诞节,而把他跟我妈放在同一个空间超过一小时,他们就会像抢食物的虎鲨一样打起来。他们刚刚大吵一架,其实这也无所谓,因为他们已经离婚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他妈的抓狂,但我只希望他们能休战一次,让我们能过个普通的圣诞节,你懂吗?」
一阵长长的沉默后,亨利说:「等等。小碧,可以让我讲一下电话吗?别吵。可以,妳可以把饼干拿走。好了,我在听。」
亚歷克吐出一口气,说实话,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嘛。但他继续说下去。
告诉亨利爸妈离婚的事──那几年奇怪、动盪的日子,某一天结束童子军露营后回到家、却发现爸爸的东西全部搬走的时候,还有偷吃赫拉德冰淇淋的夜晚──并不像他想像的这么不舒服。他从来没打算在亨利面前顾形象,因为他一开始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亨利怎么想,但现在就只是因为他们一直都是这样。也许这应该是两回事──和亨利抱怨功课繁重、或是对他掏心掏肺,但他不知道差在哪里。
直到他讲完晚餐所发生的事后,他才发现,一小时已经过去了。亨利说:「听起来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亚歷克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嗯,很多人说过他很棒,只是很少人告诉他已经够好了。
在他想到该怎么回应之前,门外传来三声轻柔的敲门──是茱恩。
「啊──好吧,谢了,老兄。我得闪了。」当茱恩推开房门时,亚歷克压低声音说道。
「亚歷克──」
「真的,呃,谢谢你。」亚歷克说。他真的不想跟茱恩解释这件事。「圣诞快乐。晚安。」
他挂掉电话,把手机扔到一旁。茱恩在床上坐下。她穿着粉红色的浴袍,头发还是湿的。
「嘿,」她说。「你还好吗?」
「嗯,没事。」他说。「抱歉,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不是有意要抓狂的。我是……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最近……有点不太正常。」
「没关系。」她说。她把头发甩到肩后,水珠喷溅到他身上。「我在大学毕业前的那半年也是个爱哭包,对每个人都抓狂。你知道,你不用随时随地兼顾所有人。」
「没关系,我没事。」他反射性地说。茱恩不信邪地瞥了他一眼,而他用光着的脚踢了踢她一边的膝盖。「所以我跑掉之后,情况怎么样了?他们把血迹清干净了没?」
茱恩叹了一口气,踢了回去。「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后来变成他们在回忆两个人离婚前是最强政坛夫妻的事,还有那时候的日子有多快乐,妈道歉了,然后是威士忌和讲古时间,然后大家就去睡觉了。」她吸吸鼻子。「总之,你说得对。」
「妳不觉得我太超过吗?」
「不觉得。只是……我有点认同爸说的,妈有时候真的……你知道,就是她那个样子。」
「嗯,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有今天。」
「你不觉得那是个问题吗?」
亚歷克耸耸肩。「我觉得她是个好妈妈。」
「对,对你来说是。」茱恩的语气不带指控,而是纯粹的观察。「她培养你的方式是依你的需要而定,或者说依你能为她做什么而定。」
「我是说,我知道她的意思啊。」亚歷克阻止她。「有时候想想,爸就这样打包跑去加州参选,这样真的很讨厌。」
「对,但是,你看,妈做的事情不也一样吗?这全都是为了政治。我只是说,妈怎么推着我们跑的,爸的看法其实没错。她身为妈妈,还有其他的义务。」
亚歷克张嘴正要回应,茱恩的手机这时在她的浴袍口袋里响起。「喔,嗯。」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什么?」
「没事,呃。」她打开讯息。「圣诞祝福,伊凡传来的。」
「伊凡……前男友伊凡?加州那个?你们还有联络喔?」
茱恩咬着嘴唇,回讯息时表情有点放空。「对,有时候吧。」
「不错啊,」亚歷克说。「我一直都满喜欢他的。」
「嗯,我也是。」茱恩轻声说。她把手机萤幕锁起来,放在床上,然后眨了眨眼睛,像是在重新整理自己。「所以你跟诺拉说了之后,她怎么说?」
「嗯?」
「你刚刚不是在讲电话吗?」她问。「我以为那是她,因为你从来不跟别人讲这些有的没的。」
「喔。」亚歷克说。他感受到一股无法解释的、叛国般的罪恶感从后颈升起。「喔,嗯,不是。好吧,这听起来可能很奇怪,但我刚刚其实在跟亨利讲电话。」
茱恩的眉毛向上扬起,亚歷克立刻下意识地想要找地方躲起来。「是喔。」
「听着,我知道,但我们有些奇怪的共通点,像是同样的情绪困境和恐惧之类的,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会懂。」
「我的天啊,亚歷克。」她扑向他,给了他一个粗鲁的拥抱。「你交了新朋友耶!」
「我明明就有朋友!放开我!」
「你交朋友了!」她用指关节揉着他的太阳穴。「我好以你为荣喔!」
「我揍妳喔,闭嘴啦!」他从她的手中滚开,落到地上。「他不是我朋友。我一直都想跟他对着干,就只有这么一次我选择跟他说真心话好吗。」
「这就叫朋友,亚歷克。」
亚歷克的嘴开开阖阖了几次,最后他指向门。「妳可以滚了,茱恩!去睡觉了!」
「不要。快点跟我说细节,你这个新的好朋友可是个贵族欸!你都偷偷来。谁想得到啊?」她从床沿看着他。「我的天啊,这就跟那种恋爱喜剧一样,一个女生请了一个男伴陪她参加婚礼,最后真的爱上他的那种故事。」
「完全不是那样好吗。」
在员工把圣诞树打包收起来之后,计画就开始了。
他们要布置舞会场地,要完善菜单,还要核准Snapchat的滤镜。亚歷克整个十二月二十六日都和茱恩一起待在社交秘书的办公室,自从去年其中一名比佛利山娇妻的女儿从圆形楼梯上摔下去之后,他们就不得不设立一份免责声明;亚歷克到现在还是很意外,她当时居然没把手中的玛格丽塔洒出来。
又到了举办白宫三巨头传奇香蕉跨年派对的时间了。
技术上来说,这场舞会应该要叫新美国跨年舞会,不过深夜节目的主持人称之为千禧世代特派晚宴。每年这个时候,亚歷克、茱恩和诺拉都会邀请三、四百个朋友、打过照面的名人、前任暧昧对象、有可能的政治人脉、或是其他有权有势的二十几岁年轻人,挤满二楼的舞厅。这场派对名义上来说是个募款活动,为慈善机构募得了鉅额款项,又为第一家庭赢来良好的公关形象,就连他妈妈都许可了。
「呃,不好意思。」亚歷克坐在一楼会议室的桌边说道。他一手拿着满满的彩纸样本──他们想要比较高调的金属色系,还是更低调奢华的深蓝和金色?──一边瞪着手上最终版的邀请名单。茱恩和诺拉满嘴都是试吃的蛋糕。「是谁把亨利的名字放在这的?」
诺拉透过嘴里的巧克力蛋糕说:「不是我。」
「茱恩?」
「欸,你应该要亲自邀请他的!」茱恩以长辈的姿态说。「你交了我们以外的其他朋友,这很棒啊。你太孤僻的时候就会做一些傻事。记得去年我跟诺拉出国的时候,你差点就跑去刺青了吗?」
「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要让他刺在股沟上。」
「我本来就不打算刺在股沟上。」亚歷克激动地说。「妳也参一脚了,对不对?」
「你知道我唯恐天下不乱啊。」诺拉真诚地告诉他。
「我还是有你们之外的朋友的。」亚歷克说。
「谁啊,亚歷克?」茱恩说。「认真说,还有谁?」
「很多人啊!」他自我防卫地说。「同学啊!连恩啊!」
「拜托,我们都知道你大概一年没跟连恩联络了。」茱恩说。「你需要朋友。我知道你喜欢亨利。」
「闭嘴。」亚歷克说。他把手伸到领子下方,发现皮肤已经覆上一层薄汗。就算外面下雪,他们也不用把暖气开这么强吧。
「真有趣。」诺拉陈述道。
「才不有趣。」亚歷克噼头说道。「好吧,他可以来。但如果他谁都不认识,我可不要一整晚当他的保母。」
「我让他带家眷啰。」茱恩说。
「他要带谁?」亚歷克问道。他说得太快、太反射性,太不由自主了。「好奇问问。」
「阿波。」她说。她正用一种他无法解读的表情看着他,所以他决定当作茱恩又在搞怪了。她总是有奇怪的方式布局或策画,而他总是在最后事情一一揭露之前才发现。
所以亨利是来定了。派对前一天晚上,当他浏览IG时,看见了阿波的一篇贴文,就更肯定了这个事实。照片中,阿波和亨利坐在一架私人飞机上。阿波的头发为了舞会染成了粉红色,而他身边的亨利穿着一件看上去十分柔软的灰色毛衣,微笑着,将穿着袜子的脚翘在窗台上。他难得看起来有睡饱的样子。
阿波的贴文里写着:美国我们来啰!#二○一九新美国跨年舞会
尽管很不乐意,亚歷克还是露出微笑。他传了一封简讯给亨利。
注意:今天晚上我要穿酒红色丝绸西装,请不要试图抢我的锋头;你会输得很惨,我会为你感到丢脸。
亨利几秒之后就回他了:想都不敢想。
然后时间就开始快转。他被发型设计师押进化妆室,而他得以看着茱恩和诺拉变身成镜头前的模样。诺拉的短卷发拨到一侧,用银色发夹夹起,好搭配她黑色洋装上锐利的几何线条;茱恩的札克波森澎裙礼服则是浓郁的深蓝色,正好配合他们选择的海军蓝与金色主题。
贵宾们从八点开始陆续抵达,酒也开始喝起来了;亚歷克安排了一支中等威士忌让气氛先热起来。现场有乐团表演,是一个欠了茱恩人情的流行乐团,正在演奏《美国女孩》,所以亚歷克抓住茱恩的手,将她拉到舞池中央。
最早到的一批人总是政治圈的新面孔:一小群白宫实习生们,一位美国进步中心活动策画人,还有一名初任议员的女儿、和她庞克摇滚打扮的女性友人;亚歷克提醒自己稍晚要去和她自我介绍。接下来则是以政治作为考量、由媒体团队请来的贵宾,最后才是时尚界的人──小众或中间等级的流行歌手、青少年肥皂剧演员或是名人的孩子。
他正想着亨利不知何时才要现身,茱恩突然出现在他身边喊道:「出现啦!」
亚歷克的眼前出现一团明亮的颜色,后来才发现那是阿波的飞行员夹克,颜色闪亮,上头的图腾是繁复的花卉,亮眼得几乎让亚歷克不得不瞇起眼睛。他的视线往右移了一点,这团颜色才稍微淡去了一些。
自从上次在伦敦过周末和随之而来的几百封简讯、奇怪的共同笑点和半夜的电话之后,这是亚歷克第一次见到亨利本人。而他觉得自己像是见到了一个全新的人。他现在更加认识亨利、更了解他,也更愿意欣赏那张俊美的脸上出现难得衷心的微笑。
现在的亨利和过去的亨利带有某种奇异的不协调之感。那一定是为什么他现在觉得这么焦躁、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胸口燃烧。再加上那支威士忌。
他穿着一套简单的深蓝色西装,但他选择一条带着金属光泽的亮绿色细领带。他看见了亚歷克,脸上的微笑扩大,并拉了拉阿波的手臂。
「领带不错喔。」等亨利走进听力可及范围后,亚歷克立即说道。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更厉害的说词呢。」亨利说,他的声音和亚歷克记忆中的似乎有点不太一样。好像某种名贵的丝绸,听起来非常高贵、奢华,又浑厚。
「这又是哪位?」茱恩在亚歷克的身边问道,打断了他的思路。
「喔对,你们还没正式见过面吧?」亨利说。「茱恩,亚歷克,这位是我最好的朋友,波西.欧康乔。」
「叫我阿波,幸会幸会。」阿波愉快地说,对亚歷克伸出手。他的几片手指甲涂成了蓝色。当他把视线转向茱恩时,他的眼神一亮,笑容扩大。「如果我这么说太越界,就打我没关系,但妳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精緻、最美丽的女人,请容我为妳取一杯这间建筑物里最高级的饮料吧。」
「呃。」亚歷克说。
「真是个迷人的绅士。」茱恩说,宠溺地微笑着。
「而妳是女神。」
他看着他们两人消失在人群中,阿波仍然是一团耀眼的色彩,并在走路的过程中就拉着茱恩开始转圈了。亨利的微笑变得有些疲软和保守,而亚歷克终于理解了他们的友谊。亨利不喜欢遭到关注,而阿波会自然地吸收亨利排拒的光环。
「那家伙从婚礼之后就一直拜托我介绍你的姐姐给他。」亨利说。
「认真吗?」
「我们可能省了那家伙一大笔钱呢。他本来都已经开始物色空中写字的喷射机了。」
亚歷克仰头大笑起来,亨利看着他,脸上依旧挂着微笑。茱恩和诺拉至少说对了一件事。尽管他们之间有这么多不同之处,他的确很喜欢这个人。
「好吧,快来。」亚歷克说。「我已经喝了两杯威士忌了。你得赶进度啰。」
亚歷克和亨利经过时,身边的对话就会自然而然停下来,要吃甜点的嘴也会张开一半就停住。亚歷克试图想像他们在别人眼中的样子:英国王子和第一公子,分别身为他们各自国家的偶像,两人正并肩走向吧台。那是人们眼睛所见的画面,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火鸡大灾难。只有亚歷克和亨利知道。
他买了第一轮的单,然后他们就被人群给包围了。他很意外自己有多喜欢亨利在身边。他甚至不介意自己得抬头看他这件事了。他把亨利介绍给几个白宫实习生认识,并在他们脸红结巴时大笑出声。亨利保持着礼貌性的友善,而那是亚歷克一直以来都误解为不以为然的表情:他其实只是小心翼翼地在掩饰自己的困惑。
人们跳着舞,茱恩带来一小段演说,介绍他们今晚募款将要捐赠的移民团体;亚歷克闪过一名出现在新蜘蛛人电影中的小女明星太过热情的邀约,然后不小心跌进一排混乱的康加舞列队里,亨利则看起来真的玩得很快乐。茱恩不知何时出现了,把亨利拉到吧台边开始聊天。亚歷克远远看着他们,看见茱恩笑得差点从高脚椅上摔下来,猜测着他们究竟在聊些什么,直到人群再度吞没他。
片刻后,乐团休息,换DJ上场,带来一首两千年初期的饶舌组曲。这些经典名曲都在亚歷克童年时推出,但当他成了青少年后,这些歌还是不断出现在跳舞的场合。然后亨利终于出现,像是在海上迷途的旅人。
「你不跳舞吗?」他看着亨利,后者显然正严重地不知所措。这样满可爱的。哇喔,亚歷克觉得自己真的醉得不轻。
「不,我跳啊。」亨利说。「只是,家族规定的舞蹈课程并不教这种舞,你知道吗?」
「拜托,节奏感是与生俱来的好吗。你得放轻松。」他伸手抓住亨利的腰侧,而亨利立刻在他的碰触下紧绷起来。「你做的和我说的正好完全相反欸。」
「亚歷克,我不──」
「来。」亚歷克摇起自己的臀部。「看我。」
亨利颓败地喝了一口香槟,然后说:「正在看了。」
音乐交叉接入另一首歌,哒哒,洞洞洞,洞哒洞,哒哒洞──
「靠,安静。」亚歷克大喊,打断亨利正在说的话。「闭上你的嘴,这首是我的大爱欸!」在亨利呆滞的目光下,他高举起双手,四周的人们开始高声欢唿,几百双肩膀随着利尔.乔恩经典的《再低一点》摇摆起来60。「你国中的时候没有去参加过那种尴尬到不行的校园舞会吗?大家都会跟着这首歌一直空干啊?」
亨利紧抓着手中的香槟杯。「你一定知道我没有啊。」
亚歷克伸出一只手,从一旁抓过正在和蜘蛛人女孩调情的诺拉。「诺拉!诺拉!亨利说他从来没看过青少年跟着这首歌空干啦!」
「什么?」
「请别告诉我有人要空干我。」亨利说。
「我的天啊,亨利。」亚歷克大叫,在重低音持续输送的同时抓住他一边的翻领。「你得跳舞。你必须跳舞!你必须了解美国青少年转大人必经的过程。」
诺拉抓住亚歷克,把他从亨利身边转过来,双手扶着他的腰,并开始肆意扭动着自己的下身。亚歷克欢唿,诺拉格格笑着,人群兴奋地跳跃,而亨利只是傻傻地瞪着他们。
「那个歌手刚刚是在唱『汗从我的蛋蛋上流下来』吗?」
这真的很好玩──诺拉在他背后,汗水在他眉头上凝结,身边挤满了人。一旁,一名广播节目制作人和《怪奇物语》的男演员正跟着音乐摇摆,另一侧,阿波则照着歌词的指示,真的向前弯腰摸着自己的脚趾。亨利的表情惊恐而困惑,看上去好笑至极。亚歷克从经过的托盘上取下一个一口杯,为亨利打量他们时让他肚子里涌起的奇异感觉干了一杯。亚歷克撅起嘴唇,摇着屁股,然后亨利带着极度的不适感,开始随着音乐点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