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醒来时,林远正坐在他的床旁边看着他。
他先是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爸爸。”而后忽然想到林远将他丢在陌生地方的恶行,他气呼呼地背过身子,“爸爸是坏蛋!”
当年买小宇房里的这张床的时候,林远本想着和小孩住到一起,因此买了一张大床。可在好长的一段时间里,林远都没办法安然地和别人同处一室,他时常惊醒,有好几次将身旁小宇吓醒,因此等到小宇大了些,林远便找人在床边加了护栏,让小宇一个人睡了。
林远躺上小宇的床,将他搂在怀里。
小宇起先还手脚乱动地挣扎,慢慢就安静下来了,他转过身子,睫毛上沾了水汽,眼睛红红的。
“爸爸准备不要我了!”小宇给林远定下罪名。
林远亲了亲小宇臭着的小脸,同他道歉:“爸爸错了。”
“为了给我们小宇赔罪,爸爸过几天带小宇去找妈妈好不好?”林远低声在小宇耳边道。
“真的吗?”小宇迟疑地问道,从前他闹着要去,林远可一次都没有答应过。
林远摸着他的头发:“爸爸不会骗你。”
小宇这才高兴了些,转而想到了什么,他又问:“那孟叔叔去不去?”
“我们偷偷去,不告诉孟叔叔。”说着,林远伸出小拇指,“来,我们拉钩。”
小孩子总是热衷于这样偷偷摸摸的活动,保守一个秘密,对于他们来说有天大的乐趣。
许是想到了被捉弄的那人的模样,在林远的注视下,小宇慢吞吞地伸出了手指:“拉钩。”
林远如今时常痛恨自己,这两天这样的情绪越发强烈。
该放手时总是狠不下心,明明要做称得上恶毒的事情,却还痴想着在别人心中留下善良的模样。
自重生以来,他稀里糊涂地,自以为解决了全部,最终才明白一直都做了无用功。
但好在他懂得认命。
时至今日,要是再学不会认命那才真是太惨太傻了。
哪有什么知足常乐,不过是明白了,这一生再也不会有什么波澜,少年时期做过的那些五彩的甜蜜的关乎未来的梦,终将与如今的自己无关。
只好认命。
你看,就连手中这些白生生的药片都在对他说:“放弃吧。”
可还不行,因为他一时的情难自禁,无论是谁的生活都一团糟。
他一仰头,药片便顺着喉管滑了下去。
因他昨日遭遇的一系列变故,孟宇峥替他向学校请了假,而林远确实也没有了再回学校上班的心力,也就随他而去了。
门铃突兀地响起来,是许意澄,昨晚林远心情平复下来后,为没能及时回复消息同许意澄道了歉,也不知道他是察觉了什么,竟说最近要来探望自己,没想到今天便来了。
林远觉得自己好像给一只真正的小熊布朗尼开了门。
许意澄依旧穿着那些夸张的毛绒绒的衣服,看起来十分怕冷的模样,他手中提着个盒子,似乎是蛋糕。
他开口便是抱怨,他不顾形象地搓了搓手:“这狗天气真是越来越冷了!”
林远朝他弯了弯眼睛,道:“前两天刚下了雪,最近正是冷的时候。”
许意澄一面自顾自走到沙发上坐下,一面四处张望,说:“孟大总裁应该不在吧?”
林远稍稍有些错愕,他记得他并没有给许意澄说过孟宇峥如今和他住在一起,毕竟连他自己也是半推半就。
许意澄察觉自己说漏了嘴,他摸了摸鼻子:“咳,是我那便宜哥哥说的。”
林远了然,看来这两位曾经的兄弟已经重修旧好,上次许意澄提到许意铭时还颇为不忿,对他的那位哥哥怨念极深的样子。但从前林远就觉得,许意铭虽然嘴上说有多不在意这个弟弟,可一旦许意澄遇到了麻烦事,哪一次不是他上赶着处理。
之前还能看做是许老爷子的缘故,可如今就完全是因为许意澄了。
林远笑着看他,道:“他去公司了。”
许意澄恍然大悟,“许意铭前几天跟我说他们最近有一笔大生意要谈,还让我少惹事来着,看来孟总也要忙一忙了。”
林远却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孟伯母说的对,他确实没做到自己应该做的。
孟宇峥在他面前,总是一副运筹帷幄,轻轻松松的模样,可管理公司又怎么会是容易的事呢?想当初他的小舅舅沈隽在接手林氏后,也曾许多次在饭桌上同他爸爸抱怨过那些老股东们的难缠。
林远不妨自己竟想起沈隽,摇了摇头,却连半分恨意都提不起来。
好在许意澄很快略过这个话题,问道:“小宇呢,还睡着吗?”他晃了晃手中拿着的盒子,得意道:“我今天其实是来找小宇的,我特地为他做了小熊蛋糕,相信他一定会喜欢。”
林远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炫耀之意,却还是不得不泼他冷水,“今日是周一,小宇上学去了。”
许意澄微微愣住,他掩下眼中几不可见的怅然,转而将手往脑后一背,嘴角露出一个笑:“瞧我,好久没过过有双休的日子,居然连周几都忘了,倒越显得像个混吃混喝的了!。”
听出几分惆怅,林远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只将桌上的蛋糕拿起,放进冰箱,道:“不要紧,等小宇晚上回来,一定能尝到你的手艺。”
谁料许意澄却随之起身,他说:“既然小宇不在,我也见了你,那我就回了,许意铭那个老东西还等着我陪他吃饭呢。”
林远关冰箱门的手一顿,他没想到许意澄这么快便要走。不过又转而想到,人与人之间的际遇,可不就是这样来去匆匆,人活一世,其实什么也抓不住。于是他轻轻一推,那门就合上了。
最终,他朝许意澄送上他的祝福:“意澄,今后要好好的啊。”
许意澄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以为林远看透了他与许意铭之间那些似有若无的东西,他便只笑道:“说的什么傻话,我许意澄又怎么会不好呢?”。
可这些林远却没有注意到,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送走许意澄后,林远回到卧室,慢慢地坐到床边,他默默地想,自己也算同许意澄道过别了。
林远是个十分害怕分别的人,毕竟阴差阳错,他从来没有好好同谁道过别。但他其实很早就明白,山高水远,流云聚散,连挥手的机会都没有。
孟宇峥晚上回来时,见到穿着一身柔软家居服的林远正窝在沙发上,不远处的电视机里却放着些无聊的广告。
想来是睡着了,孟宇峥放柔了眉眼,心里担心林远着凉,大步朝他走去。
等走近一看,才发觉不对,林远竟是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前方,眼神中没有焦距。
孟宇峥伸出的手停顿了下,而后弯下腰,抚上林远的单薄的肩头,轻轻道:“圆圆,怎么在这儿躺着?”
林远身体一颤,像是被吓到,然而眼神很快清明,他攀上孟宇峥的腰,借力坐了起来,含糊道:“本来在等一档节目,谁知道一直播着广告,就这样躺下了。”
孟宇峥顺势坐在沙发上,将仿若失去骨头的林远搂在身前,低沉的嗓音自胸腔传出:“竟是如此,我还以为圆圆专程在等我,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听着孟宇峥带着愉悦的音调,林远只觉得呼吸不上来,那些消沉情绪经过一天的酝酿在此刻终于到达了顶峰,可他却还是抱紧了孟宇峥,将自己的脸埋入其中,装作正常的模样。
“谁在等你,反正不是我。”
孟宇峥只当他在害羞,便也停下逗人的恶趣味,“好了”,他拍拍林远的脊背,含笑道:“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回房睡吧。”
说罢便一手放在林远膝弯下,轻轻一举,便捧起了他的玫瑰。
“小宇呢?已经睡了吗?”
“嗯。”
孟宇峥其实不怎么爱吃甜食,可最近林远老是爱做一些甜甜的小东西出来,嗯……一种甜蜜的负担。
小宇倒是很喜欢,他偷偷对孟宇峥说:“爸爸说小饼干吃多了牙会坏掉,因此只有心情很好的时候才会给我烤!”
孟宇峥便光明正大地多拿了些,美其名曰:“你爸爸说的对!”
小宇看着这个冠冕堂皇的大人,虽然心中有些不忿,但更多的却想的是:“先让这坏蛋开心几天,等他和爸爸偷偷溜掉,有他哭鼻子的时候!!!”
时清韵接到林远的电话后颇有些心神不宁。
虽然林远曾对她说过要来G市看她,可她却是知道的,那都是些虚无缥缈的话,只不过是种美好的期盼。林远,是不愿意回G市的。
G市对他来说就像一个伤心地,他在这个地方几乎将半生的苦难都经历,是眼泪浸透了的地方,怎么能轻易回去呢?
伤心地之所以被称为伤心地,就是连回忆都觉得羞愧,再望一眼都不肯的。
她想到自己,想到自己一地鸡毛般的过去。
将心比心,她如今愿意回到那个让自己颜面尽失,几乎失去所有尊严的大学校园再看一眼吗?
她不愿意。
虽说地方本身并没有错,只是当时身在其中的人太过狼狈,让人不忍回望。一旦回去,过去的软弱,退缩,心高气傲与命运弄人几乎让人身临其境。当初期盼支离破碎。物是人非的酸苦滋味,她想,大约没几个人愿意再去体验。
时清韵有些怅然。她的心怦怦跳着,有些过于快了。
不知道林远遇到了怎样的难处,他才会想着回这个地方看一看。
窗外的风景变得清晰起来,大约每座城市都是差不多的,印入眼帘的,最先必是钢筋水泥堆砌而成的高楼大厦。因着这相似度,林远的心情倒没有太大的波动。
三四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过去的风景好像变了又似乎还是老样子,就像他和孟宇峥,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回到了G市这个原点。
林远坐在摇晃的大巴上,抱紧已经睡着的小宇,想起临走前的场景。
他想起孟宇峥刚听到自己要去G市时那忽然绷紧的下颌和乱掉的呼吸,他看着孟宇峥的双手握了又松,最终却只是极为克制地扶上自己的肩膀,他小心地开口:“怎么突然想起去G市?”
林远以为自己当时应该会心痛的,可是没有,他当时的情绪十分奇怪,酸甜苦辣,好像什么都有一点,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他很平静,这种平静跟上次那种是不一样,上次他说假话的时候,仓皇不已。而这次他已经想了许久,心中并没有害怕,似乎就连骗人的愧疚都没有。
他甚至是笑着的:“小宇想他妈妈了,正好趁着寒假,我也想回G市去看看。”
孟宇峥来回踱了好几次步,最终停在林远面前,目光在林远脸上逡巡,道:“圆圆,能不能再等我两天,等我忙完这阵子,我同你一起回去好不好?”
林远却说:“我已经把机票订好了,退掉好贵的,再说,”他踮起脚,抚上孟宇峥微蹙的眉眼,“你也该相信我,我如今怎么舍得伤害你。”
孟宇峥抓住他的手腕,眼睛里似有星光破碎,让林远于混沌之中终于察觉了一丝疼意,但这疼意除了让他难受一会儿之外,是什么用都没有的。于是他又道:“阿峥……相信我。”
孟宇峥这才挫败地放开他,像是在确定什么,他将林远紧紧地抱在怀里。用下巴抵在林远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真是输给你了,小狐狸。”
孟宇峥到底还是抽出时间将他送到了机场,在这样紧急的时刻花费一两个小时在公共交通上。让陈秘书见了,大抵会说是昏君做派吧。
在林远带着小宇即将登机时,孟宇峥还在絮絮叨叨:“就等我两天,我一定会过来。我给你定了酒店,虽说你是去看望时小姐,但必须要住在酒店,我每晚会打视频过来,一定要记得接!还有……”
“好了,”林远伸出手指抵上那张动的不停的嘴巴,他眉眼弯弯,像是心情很好,道:“你这样搞得我像是小学生去春游一样,别不开心了,我给你在家里还留了个东西,回去一定记得看!”
他最后朝孟宇峥笑了笑,说:“再见。”
林远下车后便见到了时清韵,她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的,一看见他俩便急忙跑了过来。
她从林远手里接过熟睡的小宇后,紧紧地盯着林远的脸,生怕从他脸上瞧出低沉情绪来。
好在林远脸上一派温软笑意:“怎么样?等着急了吧,大厅里暖气不足,我们先上去吧。”
时清韵稍稍放下心。
可就在刚要抬步时,旁边一辆停了好久的车上突然下来一位打扮的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叫住了他们:“林先生,留步!”说着便打开后备箱,从里面大包小包的,提出好多东西。
时清韵狐疑道:“这是什么?”
“这是孟总给小公子准备的生活用品,以及给时小姐备下的礼物,说是感谢时小姐对小公子的照顾。”
时清韵一听这话,心又放下了大半,朝林远挤眉弄眼,小声道:“呦!这是朝我宣誓主权来了。”
林远垂下眼睛,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他就像每一个受尽伴侣宠爱的人那样,连声音都透着甜蜜:“好了,不要打趣我了,快让这位先生上楼将东西放下。”
“瞧瞧,还羞上了,”时清韵微叹道:“不过看你这样,我也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时清韵的房子不算大,但比林远在S市的那套还是大了不少,更何况就房价而言,G市要贵的多了。两三年能在G市买下这样一套房子,已经非常了不起。
将小宇放到主卧的床上,时清韵盯着那睡得一起一伏的小身子,对着身后的林远道:“这臭小子电话里还对我说下车第一眼就要看到妈妈呢,结果睡得跟小猪一样。”
“来回倒了几次车,小孩子撑不住,”林远上前给小宇掖了掖被子,“好了,让他睡吧,我们出去聊。”
时清韵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对林远坦诚相待:“看来你自己已经想通了好多事情,我原本以为你不愿意来G市,你能这样实在让我放心了许多。”
林远看着这个担忧着他的朋友,舒展了眉眼,道:“我这些日子的经历,确实让我想通了那些从前一直纠结的事情。我以后所做的事情,一定是听从本心,是我愿意做的,你实在不必再为我担心了。我相信,无论我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你都一定会支持我的。”
他这话说的笃定,却无端让时清韵又觉得惊心,可当她看向林远平和的表情,她又觉得自己多想了,于是她保证:“你放心,即使你的那位不支持,我也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林远只朝她笑。
因着林远的习惯,虽说孟宇峥私心里并不想林远跟时清韵走的太近,他之前找机会同这位时小姐通过电话,那时她对林远过强的保护欲让他心里极其不痛快。但最终还是给林远订了时清韵房子附近的酒店,走路要不了五分钟。
林远的话让孟宇峥一天都心神不宁,他到底留了什么东西给他,那样神神秘秘的。可直到深夜,孟宇峥才见到了林远给他留下的东西。
被小心安放在藏蓝色小盒里的一枚戒指。
林远赌气说卖掉的那枚。
那枚璀璨的,他亲自设计的,承载了他年少爱恋的戒指。
孟宇峥还记得当时是在什么样的情景下送出这枚戒指的。
他们这种人的生日宴与金钱利益向来纠缠不清,孟宇峥并不反感,甚至称得上愉悦。
但他27岁那年的宴会却让他心动。
彼时他们刚历尽千难万险好不容易才得到了父母的同意,立时便想着将爱意昭告天下。那年的孟宇峥凭借着对他的圆圆的一腔爱意,瞒着林远亲手操办,几乎将生日宴会打造的像一场订婚宴。
孟宇峥迫不及待地在高朋满座中用它将自己的爱人套住。
宴后周晋像是不认识他一样,惊奇地绕了他几圈,才对许意铭道:“许总,我今日才算开了眼了,咱们孟总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哇。啧啧啧,真不愧是老房子着火。”
许意铭心神却不知到了哪里去,只叹道:“孟总真是好福气!”
想到这里,孟宇峥的眼里漾出笑来,心想:口是心非的圆圆。
孟宇峥视频打过来的时候林远已经到了酒店房间,他当时定定地盯着手机屏幕,刚一闪,便已经接通了。
“嗯?圆圆,你那边怎么黑漆漆一片?”
林远这才察觉自己正处在黑暗里,他听着手机中传来的孟宇峥稍稍变了调的声音,打开壁灯,看着自己的模样一点一点在手机里变得清晰,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慢吞吞道:“太晚了,我刚刚都等的睡着了。”
孟宇峥通过屏幕看到了林远那有些泛红的眼睛,再看了一眼时间:半夜1:12。
他心中懊悔,“都是我不好,让我的宝贝熬夜。圆圆是不是困坏了,好了,快睡吧,”他隔着屏幕摸上林远的轮廓,又加了句:“别关视频,让我看着你睡。”
林远乖乖地照做。
孟宇峥此时因见到戒指的一腔话不知道该对谁说,看着林远的睡颜,胸臆间顿时充满了怜爱。也因此没有深究,林远今晚,睡着的也太容易了些。
第32章
等手机屏幕的光暗下,林远又重新睁开眼睛,在一片寂静中,他慢慢从从纷杂的思绪中抽身。他慢慢回顾自己这仓促得近乎莫名其妙的的第二世,似乎没有办法总结,失败这两个字到如今他已不愿去想,但此时此刻,再也找不出比这更这样合适的形容来。
他记得自己上一世在上学时曾经喜欢过一个英文单词——fate
多么绮丽又深奥,仿佛人的一生所遭遇的事情都凝结在这里面,他瞬间就被击中了心脏,不过当时倒是没有想到更多。那时上天对他尚且仁慈,他所烦恼的不过是自己大约太笨,好像总是让父亲失望,不过他才十几岁,担心未来还太早。
而现在当他再次想到这两个字,脑海中便有了颜色,浓稠的红与死寂的黑,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天蒙蒙亮的时候,林远接到了时清韵打来的视频。
刚接通,就看到小宇凑过来的脸蛋,他激动地大喊:“爸爸,我今天要跟着妈妈去她工作的地方,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林远深深地望着他的小孩,隔着屏幕虚虚地碰了下小宇的脸,笑了起来:“爸爸就不去了,爸爸有重要的事要忙。”他的笑容忽然放大,“小宇,以后要乖一点。”
“哦哦,”小宇眼睛垂下来,很有扮可怜的意味,却还是很听话地说:“那爸爸要快点来接我……”
说着,镜头晃了一晃,小宇的身形便看不见了。时清韵将手机接了过去,笑道:“这孩子可真是一天也离不了你,早上五六点便闹着要跟爸爸讲话。你放心去吧,不过……”她放低了声音,“你真的不带小宇过去吗?”
林远顿了一下,心间蓦然一痛,道:“小宇还小,等他明白一些了,再带过去吧,今天就算了。”
“那好,你注意安全,完了给我打个电话。”
西山陵园离城区还是有些距离,再加上又在半山腰,林远辗转了3个多小时才踏进了那块地方。
林远自从办完葬礼之后,就再没看过他的父亲,他一直不愿接受,一直不敢来见他,现在却想清楚了。
因着是北方的冬天,即使这里出乎意料地被打理地干净,却依旧显得荒芜,再加上今天又是个阴天,便只能看到整片整片的灰黑,就连吹进来的冷风,似乎也带了苍白的颜色。
林远抚摸着冰凉刺骨的石头,盯着照片中那个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的林洪,他没有一处像自己威严的父亲,他确实软弱又无能。
“爸爸……”林远开口,他来之前确实想要对自己的父亲说些这些年来的委屈,但细细一想,好像并没有人让他委屈。于是他只能说:“爸爸,我还是没能成为你想让我成为的人,原谅我,我得走了。”
终于说出了这句话,林远瞬间觉得一身轻松,是的,这就是他想要的了。
林远长吁了一口气,他觉得他这次应该比上一次做的好些,起码静下心想了好久,决心也没有动摇,他这时甚至觉得开心。不过……他拿出手机,最后还是按熄了屏幕,
“原来我重来一次,还是没法心平气和地跟你告别,从今往后,恨我就好。”可惜这声音只能飘散在凛冽的寒风中。
时间到了中午,孟宇峥刚好处理完手头的工作,他拿出手机,林远一条信息都没给他发过来,小没良心的,他心里无奈。不过好在他同许意铭最近在忙的这个合作案大部分差不多都被敲定,想来他应当很快就能去G市同林远一起共进午餐。
他又从西装口袋里拿出那枚戒指,在手指间转了一圈,而后握进手心,想道,很快就能重新将它套上林远的手指。
他迫不及待要给林远打去电话,却不妨铃声自己响了起来,他心中一喜,然而不妨看到了一个十分眼熟但令他不虞的一个号码。
“孟先生,我是时清韵。”对方开门见山,却与往日冷静的语气大不相同,声音听起来又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原谅我之前一直言辞模糊,有关林远的事情之后我会详细跟你说。现在请你先听我说……”
她迅速地换了一口气,“刚刚我没看住小宇,我办公室的同事给他给了点芒果,过敏反应有点严重,我正在送他去医院的途中,不过这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刚刚没能联系上林远,他今天一个人去西山陵园见他父亲了。孟先生,请你马上调动人手!阿远他曾患有抑郁症,要快!我怕他想不开。”
孟宇峥只觉得荒谬,自己明明昨晚才亲眼看着林远乖乖入睡,对面这个女人在说什么天方夜谭?什么抑郁症,什么想不开,他甚至不知道该在脸上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不过这般纷杂的想法只出现了一瞬,他立刻重新清醒过来,林远舍不得他的,他笃定林远必定爱他孟宇峥,无缘无故,他不会的。
但是他心底却霎时一片冰凉,这些日子不能说不好,可他模模糊糊觉得林远确实有事情瞒着他。
孟宇峥攥紧手中的钻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马上打电话给身处G市的周晋,很快便联系到了西山陵园的工作人员。
“你不要着急,人找到了,已经送往华康了。唉,”周晋不忍,“我说兄弟,怎么就闹到这一步了。”
这便是板上钉钉了。
孟宇峥在去往机场的路上,只觉得自己那颗心沉到了无底深渊,他举着电话,看着窗外疾驰的风景,忽然掉下泪来。是啊,怎么就到了这地步。
等孟宇峥赶到医院时,林远已经从抢救室出来,进了重症监护室,他吃下去的太多抗抑郁药,造成急性肝衰竭,如今还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