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就是我害死她的。”
话音刚落,内殿内落针可闻。
秋景月咬紧后槽牙,一时间,僵立在地,浑身的血液直冲大脑,将他的理智冲撞的所剩无几,艰难地吐出一个字:“不..........”
但秋君药还不等瞬间瞪大眼的秋景月做出任何反应,他就猝不及防地拔出十一腰间的佩剑,做出了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动作——
他直接将剑扔到了秋景月的面前。
沉重的佩剑掉落在地上,发出金属闷闷的声响,却掩盖不了秋君药冷淡的语气:
“来,给你一次机会,杀了我。”
他推开挡在他面前、想要护住他的十一,直接走下台阶,步行至秋景月不远处,抬脚将剑踹到秋景月的面前,随即一个抬手的动作就让身后所有的影卫都定在原地:
“来。”
秋君药揣着手,对着月光下神情甚至算得上惨白的秋景月淡声说:
“你曾经为了报仇,杀了你的伯外公,之后,又处心积虑想要杀朕。”
“朕处处容忍,你却处处恨毒了朕。那今日,好,朕就给你一个机会,如今,只你我父子二人,无人拦你,你就拿起你面前的剑,杀了朕。”
“剑锋能剖开朕的心肠,挑看朕的心脏,再就握着这把剑,刺入这里,借着这月色看看,朕的心脏到底是不是黑的,到底是不是脏的。”
秋君药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处,眼神却看着秋景月,笑道:
“让朕也看看,你对着养育你十几年的亲生父亲,你手里的剑能拿得稳吗?杀人的动作,够快吗?”
秋景月闻言,差点给秋君药跪了,指尖都在发抖,连连后退摇头,面色惨白,仿佛被逼到了绝境:“父皇........不.......”
他现在只想得到手书,只想知道真相,他真的不想伤秋君药........
秋君药却不管他此刻心中是什么想法,自顾自上前一步,随即默不作声地用脚尖勾起剑柄,握入手中,直直地见他横在了自己和秋景月的中间,剑光流转,好像如冰冷的闪电般,照亮了横亘在两人之间那永远无法弥消、无法跨越的沟壑:
“来。”
他让秋景月接过他手里的剑,步步紧逼,仿佛他才是那个心心念念想要报仇的人:
“昔日杀母之仇,今日父子之情,你就用这剑,来一笔勾销。”
第98章 解脱
月光盈盈, 森寒冰冷的光彩从剑柄一路流转至锋利的剑尖,转瞬便照亮了秋君药冷凝的脸庞。
秋景月几乎是有些不敢直视秋君药锋利的眼神, 脚步虚浮, 不断向后推着,但却被秋君药强逼着,哆嗦着握紧了递到他面前的剑。
那是一把好剑, 削铁如泥,沉的秋景月几乎要握不住。
他的手腕被剑压的发酸, 指尖发抖,手中的剑往下垂着,几乎要对着自己的脚。
他不敢看秋君药在月光下逐步清晰的脸, 逃似的移开视线,却被秋君药掐着下巴,半是被强迫地转过头来, 连下巴的肉都绷紧了, 漆黑的睫毛轻眨着,速度快的几乎要看不清他此刻眼底的神情。
他不敢。
他不敢用这把剑对着秋君药。
他也不能用这把剑对着秋君药。
但秋君药却看着他,对他说,抬起剑来。
他说,你既然恨毒了朕, 又为何不肯用剑对着朕?
秋景月慌乱地摇头,咬紧牙关,胸腔里有无数情绪在涌动,但此刻偏偏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不是想杀了朕吗?”
秋君药说:“来,抬起剑, 为你母妃报仇。”
“不.......”
秋景月的口中吐出破碎的字句,脸色也白的吓人, 断续道:
“儿只是想要手书,儿只想知道真相........”
“儿........没想杀您。”
“可是你想杀了害了你母妃的人,不管那件事里,到底阴差阳错更多,还是人为更多。”
秋君药说:“你到底要恨到什么时候?你的一辈子就只有恨吗?没有了恨,你就无法活下去了吗?”
“可是除了恨,儿臣该用什么作为支撑活下去呢?”
秋景月看着秋君药,眼底蓄了泪,他抓着剑,却没有刺向秋君药,而是抓着秋君药的肩膀,带着泣音低声问道:
“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要怎么活,该怎么活.........”
“我只能去恨,没有恨,我就是一摊行尸走肉,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我恨不得我当初就和母妃一起烧死在那明月阁。”
“母妃被火烧死了,没有知觉;可是我记忆里的火还在烧着我,烧着我的心,我还有知觉,我还会痛。”
“父皇,父皇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办,我到底要怎么办.........”
秋君药被秋景月死死抓着肩膀,秋景月的力气很大,整个人都陷入了偏执之中,秋君药只觉自己的骨头都好像要被攥裂,许久之后,他才垂下头,看着垂头不受控制地在颤抖哭泣的秋景月,默了片刻,随即平静地开了口:
“所以我才让你杀了朕。”
“你恨不恨朕,已经不要紧了。不是你不愿意放过朕,是你自己不愿意放过你自己,”
“秋景月,朕最后以父亲的身份命令你,拿起剑来,杀了朕。”
秋君药说:“这一剑下去,可以斩断你的仇恨,也能断了你我父子之情。于你于朕,都是解脱。”
秋景月闻言心尖一颤,慢慢抬起头,看着神情冷淡的秋君药,弯下眼尾,似哭又笑道:
“父皇.......您终于不要儿臣了吗?”
“..........”秋君药沉默片刻,漆黑的眼中逐渐漫上些许复杂,几秒钟后,才伸出手,摸了摸秋景月的头发,将那凌乱的青丝一点点整平:
“景月。”
他说:“今日,就来做个了结吧。”
“.........”
听见秋君药的话,秋景月缓缓垂下头,直到那眼泪滑过眼眶,淌过下巴,最终滴落在地面上,在两人的脚边,漫开淡淡的水痕。
“父皇,”
他说:“儿臣不想杀你。”
“即使朕害死了你母妃,你也不愿意动手吗?”
秋君药指尖上抬,勾起秋景月的下巴:
“恨朕,就恨得彻底一点。”
“心脏就在这里,等你刺进来。”
他语气很淡,仿佛置身事外的人:
“把剑刺进来,你就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秋景月盯着秋君药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是秋君药的那一句话刺激到他了,他忽然死死地盯紧了秋君药的胸口,眼底逐渐漫上些许红血丝,连带着后槽牙的肌肉也咬紧,轻轻颤抖着。
他像是陷入了某种经年不散的梦魇,忽然在原地发了疯,大喊大叫着,口中吐着不甚清晰的字句,随即在秋君药始终平静的眼神里,抬起手中的剑,猛地刺进了秋君药的胸口。
秋君药甚至还没能感觉到剑锋的冰冷,鲜血从口中溢出的濡湿温热就先行传导至皮肤的感官上,然后传入大脑,随即大脑像是响起了警报。
秋君药的耳边嗡嗡响了起来,痛觉神经迅速开始工作,将仿佛要拆筋剥皮的刻骨疼痛传遍全身,他的瞳孔骤缩,猛地喷出一口血,鲜血甚至溅到了秋景月微微狰狞肌肉发抖的脸上,有血混着秋景月的眼泪淌下来,如同血泪。
秋君药脱力往后退了几步,抬手握住了刺进他胸膛的剑锋,直到掌心被割破,滴出血来,偏偏秋景月还在用力,他不得不往后倒去,直到后背贴在了冰冷的墙上。
在一片眼神的交汇和厮杀中,秋景月忽然拔出了剑锋,直接将尚还沾着血的剑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用力往下一滑。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而随之而来的,是秋景月手中脱力放下的剑,还有沉重倒下的身躯。
“........”
看着面前这猝不及防的一幕,秋君药瞬间瞪大瞳孔,但他甚至没有力气爬过去看秋景月的情况,直到听到动静的引鸳赶来,将秋君药从地上扶了起来。
引鸳完全不知道秋君药和秋景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能看见有鲜血从秋君药的胸膛不断流出来,而秋景月则倒在一边,生死不知。
他慌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急着去看秋君药的伤情,却被秋君药按住了手腕。
秋君药的脸色很白,但理智尚存,带着气音对引鸳道:
“没事。”
秋君药说:“剑刺偏了,伤口也不深,他根本没想杀我。”
有鲜血从地上蔓延至秋君药的脚边,浓稠又带着刺鼻的铁锈味,却掩盖不住秋君药话里的急促:“快去叫太医,秋景月他.......他自戕了。”
引鸳立刻冲出门去,换来来福,宣太医进宫,而在另一边,秋君药却艰难地爬起来,忍着疼,来到秋景月身边,伸出手,去捂住秋景月被割破的脖子,想要止住皮肤里流出来的血,给秋景月保留一线生机。
而此时此刻,尚还保存一丝清明的秋景月却抬起手,缓缓推开了。
“父.......父皇..........”
他的瞳孔已经涣散了,但脸上却还是带着笑,满足的像是解脱了:
“谢,谢谢您.........”
他染着血的指尖向下,艰难地握住秋君药的手腕:
“我太疼了.........我活不了了.......”
“谢谢你......让我死.......”
“谢谢..........”
秋君药一把握住他将要脱力下垂的指尖,两个人的血混在一起,几乎要分不清哪些血是他的,哪些血是秋景月的,一如两人当初父子相亲,血浓于水:
“忍着疼,别死。”
“你不是还是想知道那份手书上写了什么吗,想知道,就别死。”
闻言,秋景月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但很快又熄灭了。
他脖子处的鲜血越淌越多,几乎要将秋君药烫伤:
“我知道,无论.......无论是谁杀了我母妃,我都没有.....都没有报仇的机会。”
“父皇,您叫我不要恨,但........但是.......”
越来越多的血从秋景月的口中吐出,见他的上半身都染红了,此时此刻,他脸上终于没有了往日的愤恨和森冷,反而多了几分释然和遗憾:
“但是.......没有恨.......儿臣不知道......儿臣不知道........”
他的口鼻被血呛到了,呼吸一时间上不来,越来越多的生机从他身体里消失,连瞳孔也开始涣散,直到下半句话强撑着从他口中说出,低的甚至有些听不清了:
“但是儿臣真的不知道.........该为什么活下去........”
“所以保重.......父皇......一直以来......谢谢您,谢谢您一直爱我........”
“没有人爱我.......只有您........”
秋景月的意识已经有些不清醒了,颠三倒四地说着不成调的话,最后他强撑着爬到秋君药的脚边,直到秋君药扶起他,握着他的手,看见秋景月仰头看着他,眼底里有满足,有遗憾,也有解脱了的平静:
“下辈子......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还想,我还想........”
他话还未说完,握着秋君药的手就渐渐松开,眼皮缓缓垂下,封住了最后想要说出口的话。
他下辈子还想做什么呢?
秋君药不知道。
他抱着秋景月逐渐冷掉的身体,好像身体里某个器官忽然碎掉了,撕心裂肺的疼从骨头的每一寸蔓延开来,疼的他眼底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淌下,最终变成冰冷的水,落在了秋景月的脸上。
秋君药没有从生的路上拉住他,却让他从死的方向上获得了生时未有过的平静和超脱。
或许从一开始,秋景月恨的人就不是秋君药,他是在恨那时年幼、尚无法将母妃从烈火救出来的自己。
这样的无能的愤怒,最终从经年的执念,变成了抹不散的执念。
但最后,最终还是他所恨的他,拯救了他。
秋景月终于不要再做噩梦了,也终于不要再恨了,他从痛苦里解脱,从仇恨里解脱,也从经年不散的梦魇里解脱。
直到秋景月闭上眼的最后一刻,秋君药从秋景月那漆黑的瞳仁里看到的,不是怨恨,也不是恐惧,而是面对死亡的平静,和对年幼尚且无力的自己的包容和接纳。
引鸳带着太医匆匆赶到的时候,秋君药还坐在地上,怀里抱着死生不知的秋景月。
他大概是已经哭过了,又也许没有哭,脸上尚还算的上是平静,指尖轻轻拂过秋景月的脸,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引鸳见状,轻轻步行至秋君药的身边,跪下来,握住秋君药的手臂,止住了秋君药的动作。
“陛下。”
他轻声说:“鸣丧钟吧。”
“........”秋君药嗓子有些哑,动了动唇,似乎是想说话,但最终还是没能马上说出口。
片刻后,他垂下头,最后看了秋景月一眼,方积蓄起全身的力气,涩声道:
“不。”
他坚持说:“让太医看看。”
“再宣,宣楚瑜进宫。”
秋君药捂着秋景月的脖子,捂住那道伤口,道:“我不信他会死。”
他的声音在发着抖:“他是我儿子.........他,他不能死。”
病床前,秋君药揣着手, 看着坐在床头给秋景和查看伤势的楚瑜。
楚瑜眉头紧锁, 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放出蛊虫,让蛊虫吐出的丝缓缓包裹住了秋景月的脖颈, 随即指尖放在秋景月的脉搏上,直到那脉搏重新缓缓跳动起来, 他才松了一口气,连带着表情也不似刚才那般冷凝了。
他站起身,跪在秋君药面前, 双手交叠平举至身前,回话道:
“回陛下,四弟无事。”
他说:“虽然伤口很深, 但儿妃已经放出了灵族的蛊王, 尚且还能牵引住他仅存的一丝心脉和声息,不至于气绝。”
楚瑜没有抬起头,言罢顿了一下,又道:“但儿妃只能保他不死,至于他后续是否还能醒过来, 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秋君药身形一晃,被手疾眼快的引鸳扶住,恍惚间,已经被围上来的秋景明等人担忧地注视着。
秋君药被引鸳扶到椅子上坐下, 低下头,看着跪在不远处的几个儿子, 表情有了些微的空白,许久,才像是缓缓过神,低声道:
“这几天,你们就留在这里,陪陪弟弟吧。”
“父皇.........”
秋景明和秋景和闻言,互相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秋景和开口,轻声道:
“您脸色好难看。”
他说:“我和大哥会陪着弟弟,父皇你,你也要多保重身体。”
秋君药指尖抵着额头,闭着眼睛,闻言,很久没回话。
秋景明见此,膝行过去,凑到秋君药的脚边,轻轻伸出手,牵住了秋君药的指尖,小幅度晃了晃,让自己皮肤的热源贴着秋君药,像是想给予一些安慰给自己的爹爹。
秋君药感受到动静,睁开眼睛看他,听见秋景明说:
“父皇。”
他说:“您不必担心,弟弟会好起来的。儿臣和二弟,也会替四弟,在父皇膝下尽孝的。”
秋景和点头,也膝行过去,握住了秋君药的另一只手。
秋君药:“........”
看着这两个像小狗崽似的、用黑润的眼珠注视着自己的儿子们,秋君药有些想笑,片刻后又笑不出来,只能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他们的头:
“没事。”
他重复了一遍:“朕没事。”
看着秋君药连日来冷凝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缓和,秋景和知道时机已到,顿了顿,随即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父皇,可否告诉儿臣........那日在披香殿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到底是担心弟弟:“为何儿臣们赶到的时候,弟弟已经变成这样了?”
“.........”秋君药闻言眼神闪烁了片刻,低声道:
“既然你想知道,朕也便不瞒你。”
秋君药抬起手示意,一旁的来福顿时躬身下去,将当日秋君药发现的那封手书用沉香木托盘盛了,呈上前来:
“这个是记载着当年贞嫔放火烧冷宫,却殃及赵美人事件的全部真相。”
贞嫔算是秋景和的养母,他是除却秋景月之外,最按捺不住的,闻言立刻直起身,手忙脚乱地拿起了那封手书。
“朕,之所以不让景月看,是因为那封手书里记载的真相,他未必受得了。”
“本想让他继续恨朕,然后再让他亲手杀了朕,好让他放下,缓解他心中的恨意,却没想到,他性子竟然如此刚烈。”
秋君药还在说话,但一旁拿起手书迫不及待往下看的秋景和在看完那份手书之后,面色也同样变的难看起来,半晌,不发一言。
秋景明见到此种景象,也按捺不住好奇心,便也伸长脖颈,探出脑袋去看那手书里的内容。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原来当年贞嫔火烧后宫,另有隐情,而这幕后主使,不是她人,正是——
秋景月的母妃,赵美人自己。
当年,贞嫔的哥哥左前锋叛国,被活捉至金国之后,为了保住性命,故意写信让人去营救。赵美人的弟弟,也就是赵父唯一的养子,和贞嫔的哥哥多年好友,心急如焚之下率军前往,岂料营救阵前,却被贞嫔哥哥狠心射杀。贞嫔哥哥用赵美人弟弟的头颅换取了金国国主的信任,成功进入金国,娶了金国公主,享受荣华富贵。
事情败露之后,贞嫔哥哥已经成了敌国驸马,赵美人痛失唯一的养弟,恨贞嫔入骨,但贞嫔却数次表示自己相信哥哥,相信自己的哥哥绝对不会背叛大端,对于赵美人的恨,一直处于视若无睹的态度,甚至不屑一顾,到最后两人各执一词,姐妹反目。
也就在此时,赵美人萌生了杀死贞嫔的想法。
为了掩人耳目,她特地请求秋君药,让自己搬到了贞嫔冷宫边的明月阁,伺机报复,直到贞嫔哥哥被捉回大端,她欣喜若狂,特地让身边的掌事大宫女去和贞嫔通风报信,不断描述贞嫔哥哥惨死的模样,在贞嫔大受刺激之后,还特意买通了看守冷宫的宫女和太监,让本关在冷宫里的贞嫔得以找到机会“逃脱”,亲眼目睹城墙上哥哥的死相。
果然,在亲自见过哥哥死相之后,贞嫔崩溃纵火,赵美人大仇得报,同时又担心自己故意放走贞嫔、刺激贞嫔的事情败露,秋君药盛怒之下,会重罚她和还是稚童的秋景月,思来想去,为了保住秋景月不被她连累厌弃,加上自己费劲心力布局,已然时日无多,赵美人便没有逃跑,主动葬身火场,企图用自己仅剩的生命,为秋景月换来秋君药的一点怜惜。
毕竟如果秋景月年幼丧母的话,秋君药多少会多看重怜惜他一点。
总而言之,为了让所有知道这些事情的人将自己的所作所为瞒住,通通烂在肚子里,同时也又因为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姐妹情义,赵美人到底还是没有跑,甚至还主动加了一把火,让火烧的更旺,最终葬身火场,和贞嫔一起走了。
她以为她当年间接谋杀贞嫔的事情随着自己主动放的那一把火,随着她心腹宫女太监们的死亡,再也无人知晓,但她却没想到,陈见芬阿姊在传完话之后,看见贞嫔大受刺激之后疯癫的模样,她竟然害怕东窗事发事发,因而不敢回明月阁,也不敢面对秋君药,借着贞嫔纵火的混乱,趁乱逃出宫了,还留下了一封手书,用微薄的良心,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当年杀了赵美人的人,其实就是赵美人自己,她是为了防止自己谋杀贞嫔的事情暴露,也是为了尚还年幼的秋景月能被秋君药重视,选择了加速燃烧完自己本就不多的生命,还故意加了一把火,把明月阁内知道这件事的所有太监宫女一起烧死了,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葬。
这也就是秋君药为什么,不愿意告诉秋景月真相的原因。
因为若是秋景月知道了杀了母妃的人,其实就是母妃自己,一定会崩溃。
这么多年,最爱的人成了伤他最深的人,还毁了他的前半生,让他前半生,一直活在恨一个本不该恨的人阴影中。这样的真相,对于秋景月这个依仗着仇恨生存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他的恨,简直就像是个毫无缘由的笑话。
秋景和看完一切,放下手书,不知何时,面上已经百感交集。
他仰头看了一眼脸色也有些苍白的秋君药,恍然许久,才道:
“父皇。”
他低声说:“多谢,多谢您一直瞒着弟弟。”
“........他是朕的孩子,朕也希望他好。”
秋君药摇头:“只是,他.......”
“赵美人死的时候,遗体,弟弟有去看过。”
秋景和声音艰涩:“儿臣.......当时没能拦住他。”
“......不怪你。”秋君药道:“那时候,你年纪也不大。”
“别告诉他真相,就当做从始至终,你们都没看过这份手书。”
秋君药说:“朕宁可他不知道当年真正害死他母妃的人是谁,起码他醒来后,不管是恨朕还是不恨,因为想知道真相,也能挺着一口气,到底还有活下去的念头。但如果让他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他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是。”
秋景明和秋景和自然是知晓其中厉害,于是便点头:
“儿臣记着了。”
“行了,一起出去吧,朕看你们也累了。”
秋君药站起身,脸上似乎有些疲惫:
“你们这几天,就在宫里住着,多来陪陪弟弟,知道了吗?”
“嗯。”秋景明上前一步,扶住秋君药的手,方便秋君药站稳,低声道:
“儿臣知晓。”
秋君药拍了拍秋景明的脸,没有说话,片刻后和引鸳携手离去了,留下秋景明和秋景和站在原地,目送着两人离开。
直到两人离去,秋景明才转过头,对秋景和道:
“父皇看上去真的很累,是不是?”
“.......嗯。”秋景和垂下头,犹豫一瞬,随即道:“因为听赵悯说.......父皇的身体虽然现在看上去和正常人无异,但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治疗方式,因为心魂残缺,一年后,他就会死去。”
“.......果真?”秋景明闻言一怔:“一年?”
“嗯。”秋景和抓过头,看了躺在床上的秋景月一眼,随即走过去,伸出袖子,用袖子擦去秋景月闭目时眼角仍旧淌下的泪,却发现那眼泪怎么也擦不干净:
“所以我觉得.......为了防患于未然,父皇他,准备要立太子了。”
“.......太子?”
秋景明迟疑片刻,后方谨慎问道:“所以你觉得,父皇会立谁?”
“四弟已经这样了,父皇是不会立他为太子的。”
秋景和说:“我短命一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约莫也是不够格的,所以现在长大成人的皇子里,也就你和景秀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