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狸愣了愣,鼻尖随即扫来一阵冷香。
是有些熟悉的味道,凛冽、野蛮、毫不符合……
褚狸脸色一变。
他在京宥身上嗅到过这种割裂式味道。
助理急忙推了他一把,还没小声提醒,见他慌慌张张缩腿,站起来双手合十诚挚道:“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挡住路的,您……”
黑色风衣的腰绳盖过冷香,男人看也没看他一眼侧身往走廊里去。
褚狸没来由浑身一寒,他回过神来侧头:“那个、那位先生,这里面是特殊病房,不让进的……”
男人很高,身形壮硕。
他只能看见对方理得一寸不乱的发丝,连背影都没瞧几眼,对方就进了京宥严格管控的病房。
褚狸握拳,走过去两步还想叫住对方。
“褚先生。”私保从他身后走来,单手压住他的肩膀。
褚狸敏锐回头,对方已经松开了手。
欲家的黑西装把下面清了个干净,他颔首并不直视褚狸:“劳烦您了,医院下面的媒体已经全部驱走,您可以放心离去了。”
“他不是……”助理被上来这几个西装男士惊呆了,口齿不清。
褚狸压住他的话,眼神沉下去,问了个不明智的问题:“这里是特殊病房,请问你们是?”
私保冷淡抬了抬下颌,道:“抱歉,请您离开。”
助理哆哆嗦嗦扯着褚狸下楼,咽了好几口唾沫:“哎哟,褚哥,您就别问了,人家一看就是……”
褚狸不太爽地甩开他的手:“是什么?”
助理表情崩裂:“哎哟圈子里的人不都是知道的吗,Caesar这三年来爆.炸走向,身后肯定有人的,之前有人怀疑是‘福安佳娱’里的金主,怎么找都没找出来。”
圈内那些你情我愿的规矩对于圈外来说很隐秘,但对同在蹚浑水的众多“花蕊”来说,圈内某些大拿身下有些什么人还是心底有数的。
“哥啊,你想想看,就算Caesar他真的才华横溢、样貌超绝,但咱们圈内真的不差这种人啊,也不是所有人有心栽培就能平步青云的,可是你看他……”
“别说了。”褚狸连连皱眉。
“他不可能干干净净的,而且背景可能大得离谱,总之也不像是女金主……”
“别说了!”褚狸呛声,拽紧拳头紧盯住院部高楼。
“哇,楼顶那是什么啊?”
楼下不少患者和家属往上看去。
“直升飞机??”
“我的妈,有生之年,第一次现实生活里见到直升飞机!”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直升飞机?什么老板上班吗?”
“应该是重症患者亟需转院吧,咱们市这个区区三甲医院,解决不了什么大毛病。”
“重症患者现在能坐飞机?”
“我怎么会知道,都是有钱人的把戏……”
助理那张嘴根本堵不住,看得瞠目结舌:
“就我所知,没听过谁随便调动私人飞机接小明星转院吧,这位看来是真的很得宠了……”
褚狸嗤笑一声,最终只是放下手,拉好帽子先一步往门口去。
京宥上午七点过入院,中午微博爆出词条、登顶热搜,下午两点过转院,入住琼宴省医特殊病房前后不过花了五十多分钟。
所有人都认为轻微脑震荡只需要适当休息,不会很严重,病人手臂粉碎性骨折才是主要问题。
男人靠着走廊,揭开笔盖,笔尖悬在签字台上。
很平静。
平静得更像是在签署无关人员的信息。
年轻医生原本就对个头这么大的男人发怵,见他作为病人家属签字时神情凝重,压迫感极强。
她斟酌着话:“我有什么地方可以帮您吗?”
欲厌钦没抽烟,一个人一身黑靠在这个地方几个小时了。
与所有人认知的不同。
送来的那位病人本来只是轻微脑震荡,不知为什么在给手臂上方粉碎性骨折做手术时候突发颅内出血,情况紧急根本控制不住。
家属不同意开颅手术,脑科那边了解了病人的过敏史和“前额叶切除手术”病史之后尊重了家属的决定。
出血量不大,选择保守治疗。
然而病人术后提前苏醒,不到半小时便出现癫痫、肢体失控、情绪崩塌等状况,被迫住进了ICU以控制病症。
男人过了好会儿才问:“我能在这里抽支烟吗?”
医院规定自然是不行的,年轻医生抬头看了他好几眼:“对不起先生,这片病房不允许抽烟。”
又过了一会儿,男人轻声问:“我可以去看一看他吗?”
年轻医生怔怔,退开来:“……在门外可以。”
欲厌钦抬起脚跟在她身后。
他已经脱了风衣外套,只单穿了一件黑色衬衫,最上两颗纽扣旋开。
他个子高、样貌出众、气质卓绝,穿过各个病房门口时应是最惹眼的人。
但是,没有人注意到他。
欲厌钦走得不算快,沉着神色目不斜视地跟着。
他没有蹲守在京宥手术室外,年轻医生绕了好大一圈才找到他。
所以,他现在要从这条长廊穿梭过去。
他很平静。
平静到……
没能看出到这条长廊的墙壁是什么颜色;
没能记住这条长廊头顶挂的灯暗还是亮;
没能注意到前面医生是否穿着白大褂。
他只是抬起脚步、又落下脚跟,抬起脚步、又落下脚跟。
男女碎声,婴孩哭啼,老人病吟像影片从他身周倒序插播。
“欲先生?”年轻医生见人没能跟上来,站在原地疑虑转头。
“这一片区域有些吵,我们医院虽然也有特殊招待,但是重症监护室毕竟器械昂贵,都放在一栋楼管制的。”
欲厌钦忽然收住脚步,站在大厅中央环视。
挤坐在台阶上喂奶的妇女,搀扶着双目浑浊的老人的花臂,抹过眼泪怀抱婴儿的两老口,手戴名表搀扶爱人的男人,跑送餐盒蹲在微波炉前的小孩儿,妆发精致脸色惨白的女性……
坐着、躺着、蹲着、站着。
哭着、笑着、忍耐着、厌烦着。
没有人。
没有人躲得过。
好似有许多把长柄镰刀抵着众人喉管,只要再一个呼吸、再一个哽咽、再一个吞咽,尖锐就会刺破软弱的皮肤、刺穿血管、刺断灵魂、捉走生命。
镰刀太大,连同守护着患者身边那片欢声笑语一齐割喉。
皮鞋尖继续往前去,欲厌钦依然走得不缓不急。
年轻医生问他:“先生,您不舒服吗?”
欲厌钦答:“没有。”
呼吸凝成毒药,从他的鼻腔灌下,呛动食管,腐蚀肠胃。
他又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事实。
无比清晰地认知到,他不曾比任何人更有能力、更有权力、更有意志力——
他又躺在了那里。
又一个人躺在了那里。
而他,像这个大厅里所有平凡的人那样,要面对挂着红色标题的手术室,要面对来往不断的医生、要面对络绎不绝的同患、要对比篇篇检查单,要仔细阅读药物说明……
每每这个时候,他都觉得自己不再像个怪物、不再有那种冲破胸腔的烦躁、不再有工作上翻云覆雨的心机手段。
他只是一个平凡的、无计可施的人。
只是平凡到,灵魂无数次跪地求饶、以头抢地、浑身发颤,仅为残酷的生命留得一丝暂存的喘息。
欲厌钦有极端变态的控制欲。
他确实想拔光他的羽翼,卸掉他的皮肉,剔断他的翅骨,关锁在金丝笼里。
他从不克制自己、从不收敛欲望。
他讨厌一切不受控制的东西。
然而,他有一件绝对、绝对、绝对无法控制的事情。
男人站定在门口,隔着玻璃朝里投去目光。
他确实能控制爱人的思想、架空他的生活、替他做任何决定,甚至能扭曲他的认知、洗乱他的三观、重塑他的世界,告诉他只能爱自己、只会爱自己。
他可以杀死所有企图觊觎他的人,他可以从世界任何角落把逃跑的爱人抓回来。
他能把他握在手心、融入骨血,很紧很紧。
他没办法把他的爱人,从病魔手中拽回来。
一张又一张的病药流水单,一间又一间病院门市,敲打在他的头颅上,几乎要敲碎他为那支玫瑰花架起的盾。
他没有办法。
他只能和所有至亲至爱重病临危时一样:双手空空,毫发无伤站在治疗室门口。
猖狂大笑的黑影挂在病人的头顶,那把镰刀比他所有拟定的分毫数还要精确,半分不差地抵在咽喉上。
他没有任何胜算。
他的控制欲无处施展。
他又一次、又一次逼迫自己清醒,要做些什么、却一次、又一次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可做的事。
重复的次数太多,他渐渐恍然。
这是无计可施。
是掩埋于平静中的麻木。
是绝望。
病人躺在单间重症加强护理病房内。
房间很宽,移动病床被各种设施围了个大半,在门外并不能窥其全貌。
内径堪比成年男性拇指粗的蓝管灌入病人咽喉,用以固定器械的绷带藏入脑后,呼吸机的硬壳遮挡住青年的大半张脸。
发着哔啵声的检测器冰冷得好似一排刑具。
京宥皮肤白得没有半点血色,整个下颌被遮掩。
像圈禁食人魔的口器。
欲厌钦看不见他的上半张脸。
他将手抵在门框上,指尖陷入手腹老茧中,感知到肌肉不受控地抽动着。
年轻医生也往里看了一眼,神色犹豫:“颅内出血确实会导致身体机能出现一定问题,出血量不大,如果病人今晚不再恶化,就算度过危险期了。”
“身体产生这样剧烈反应的,更怕的是他颅内出血增多。”
京宥的大脑本就敏感,不论是幼年的手术还是后来服用的各种精神药剂、或是接受MECT治疗,它无疑是各种刺激的第一承载体。
在医方得知家属坚决反对开颅手术时,对病患的存活率多少有些没底。
男人将额抵在虎口处,整张脸逼近玻璃窗,深邃的五官从窗里的映射里摘出来。
他嘴唇蠕动,似乎在问什么:“……”
年轻医生听不清,却也理解他疑似低糜的情绪:“先生,您实在不舒服,就去楼下休息睡一觉吧。”
欲厌钦不再说话,年轻医生陪着他站了大约十分钟,悄悄退走。
天幕逐渐暗沉下来,玻璃窗中心那张脸被黑暗衬得愈发清晰。
象中的男人半盖着眼睛,浓黑双眉压得极低,眼型自眼尾扬起、从眼头垂下,陷入鼻梁两侧,密长的睫毛同扇面般镶嵌在眼眶上,高低悬折。
这原本是双天生慵懒多情的丹凤眼,却生生被主人强势的性格压得从未显露过随性。
一直沉闷着、伪装着、更多时候扬出的虚假连自己都辨认不出。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已经快要忘却了。
像这样的,从深不见底的玄黑里倒出的——恐惧一样的东西。
可能是临时飞往国外的那个晚上,天昏地暗地忙了三四个白天黑夜,坐在会议桌顶端开密会的时候。
他根本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做、或者说所有的事情都只能往下排,没有什么比他的……对,他的爱人做手术更重要。
他的爱人,他把他的爱人一个人落在了云京。
在云京独自面对那场开颅手术。
因为他知道,他的爱人恐惧他、厌恶他、总是强迫自己做很多不愿意的事情来讨好他。
他不容许任何变数出现,包括他自己。
他想,在极微小的手术失败率下,他不应该这样自乱阵脚。他的那些伪装到哪里去了?他自傲的自控力、无人能及的思维方式、训练了长达二十多年的不动声色。
他转着钢笔,签字时笔尖的着力点都无法完全控制。
他回头,看见深夜会议室玻璃窗上的影子。
对,就是这种眼神。
他的狂躁症没有发作,那些天生崩坏的因子被念想中的事情完全压制。
身体的疲倦催使他入眠,精神的极端紧张拽拉着清醒:他不是不能睡,他不敢睡。
那段时间,仿佛一眨眼就能坠入梦里。
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的人,治好了身体里割裂的灵魂,续接好了记忆,脸色苍白却还努力对他笑,用他最拙劣的演技伪装着轻喊他的名。
所有人都在欢呼,那些晃人眼睛的白大褂如释重负,激动地跑上来说:
“恭喜啊,欲先生,手术很成功。”
“小先生的这例手术史无前例。”
“再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
京家那边的人来同他抢人,说是那位天坛歌姬的独子,是他们家族尊贵的小先生,用这种夸张又响亮的名号妄图从他身边把人抢走。
他以为自己决不允许,他生怕病人康复后露出一丁点儿的向往。
后来他发现,其实不是。
他的爱人从病中痊愈,明媚灿烂,高傲地扬起头颅,对他说:“是你逼我成为同性恋的,好恶心,你好恶心,你能不能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他想他没办法那么大度,但是他依然会克制,或许会耐心地追求,或许会把自己放到最卑微的地步,会随着他一笑而过辗转反侧、也会随着他心有所念妒意纷飞。
或许到最终得不到,他在望而不得中走极端,可能玉石俱焚、可能徒自消失。
白纸黑字的调查结果砸碎了他的梦,他不得不从幻想里醒来。
与病鬼纠缠多年的躯体得以凯旋,灵魂马革裹尸。
他总在镜像里看见那样的自己。
当里面的人被架起来插入管子,一盆又一盆水洗胃时;
当里面的人被捋开发丝,环贴仪器进行电休克治疗时;
管绳像给病人输入程序的通道。
样貌昳丽的病人闭着眼,像一具空壳:神经、思维、行动由管道输入进去。
仪器连接线像缠住艳丽蝴蝶的蛛网,将捕获于内的猎物层层缠绕、环过他苍白的手腕,勒住他脆弱的脖颈,吊拉他乌黑的发丝,包裹成茧……
“……先生。”
“先生?”
欲厌钦低了低头,皱眉。
年轻医生被他的眼神吓了个哆嗦,连忙道:“先生,我看您两天两夜都没睡了,病人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了,您也需要适当休息一下……”
“……”男人揉了揉眉心。
“我再跟您说一遍吧,情况并没有恶化,病人彻底脱离了危险期。”年轻医生翻出册子来一项项确认。
“再观察一段时间后您可以把他接回去保守治疗了,注意一定要选安静的环境,避免情绪波动,监测心率……”
医生清脆的声音越来越迷蒙,欲厌钦绕开她,往病房内去。
京宥刚摘了呼吸机,护士调起他的床位,正同他窃窃私语什么。
“我真的好喜欢你的!”护士年龄不大,花了点关系和别人调休班才能进这个病房,“你前两天真的吓死我们了,微博上面也没有回应……”
脸色惨白,手指无力垂在床褥上的病人安慰了她两声,抬头看见男人,道:“谢谢你,不过我有些事情要忙,可以给我们留个私人空间吗?”
护士回头,被高大男人惊了一跳,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转了一圈,快速离开。
京宥说话还有些困难,明显感知到身体肌能跟不上意念。他躺在调高的床背上,努力调起笑:
“怎么了?”
“又让你担心了……”
“抱歉,我当时失去听觉了,反应力下降。”
又会怎么说啊。
很生气吧。
欲厌钦看了他好半响,坐到他病床边,伸手轻轻触了触他右肩下快裹成粽子般的纱布:“……还难受吗?”
京宥眨眨眼,想摇头却感到乏力:“还好。”
“身上什么地方疼?”
“……手臂。”
“你在ICU里住了两天。”
“对不起,让你担心……”
“宥宥。”欲厌钦止住他的话,“你在ICU里住了两天。”
京宥盯着他浓密的睫毛:“是……吗?”
“我没有意识。”
男人那双眼睛沉若化不开的墨,目光一寸不移地落在京宥身上:“……宥宥。”
“为什么?”
为什么要去挡?
京宥不太明白:“嗯?”
欲厌钦语气又放轻一层:“现场人员告诉我,你完全可以避开的。”
“不管里面的人受不受伤,与你没有关系。”
“为什么?”
京宥移走视线,平放在天花板上:“啊……”
“因为我是男生。”
很简单的原因,他站在那个地方,他比两个女孩子都要高大,他伸出一只手就能挡住,他是男生。
青年脸色极为难看,眼下飘着青黑,嘴唇发白。
“宥宥。”欲厌钦唤了唤他。
问:“万一呢?”
他似乎疲惫极了:“万一躺在ICU不止两天,可能是三天、四天、一个周、一个月、一年、几年、几十年呢?”
京宥沉默了一会儿。
他轻声道:“……那就把我丢掉啊。”
这个话题一向是两人中的重磅炸.弹。
欲厌钦听不得他一点类似自毁或者短命的言论,每每提到这件事两个人都会大吵一顿不欢而散。
但现在,京宥没有听见欲厌钦的怒火。
“不会的。”
京宥重新看向他。
“我不会丢掉你。”欲厌钦陈述。
他身上的黑衬衫已经脏透了,下颌冒了些胡茬:“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依然是。”
他从来没有直白地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京宥感到麻木:“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药效会越来越失去控制效果,他只能越来越趋向非自控化,前世那个分裂的怪物被糅合进了灵魂,他有一半会被逐步替代。
会控制不住脾性、会任意妄为、会贪婪恶毒、会有暴力侵向。
会成为一个潜在的,具有极端反社会倾向的高智商犯罪分子。
京宥舌根发麻:“就算永远不会醒来?”
欲厌钦:“是。”
他又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明明前两天他们才因为失控搞得难以收场,明明前两天他才在欲家因为没对上时间就摔了杯子,明明他那天晚上毫不遮掩恶意刺向男人。
欲厌钦答:“我知道。”
京宥感到难过:“欲厌钦。”
他想伸手摸摸自己的耳朵,却使不上力气:“事发时我没有听见。”
“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我讨厌听不见声音。”
男人伸手触了触他的发尾,耐心道:“只是一时的,吃了药就会好。”
京宥问:“好不了呢?”
欲厌钦垂下眼来:“不会的,宥宥。”
“你会陪着我吗?”
“嗯。”
“会一直陪着我吗?”
“嗯。”
京宥重复着:“欲厌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病人的话颠三倒四,忽而犀利忽而柔情。
欲厌钦俯下身来,身上只有他常用的香水味:“我说,我会陪着你,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你在说什么啊……
你在对一个从出生开始就没有人在意,处处受利用、排挤、折难、可拾可弃,全世界只有你在意的人说什么啊?
京宥动了动指尖,困难地勾住他的衣衫。
青年眼眶泛红:“欲厌钦。”
男人声音很轻:“嗯,我在。”
他从来没有被人疼爱过、没有被人珍惜过、没有被人在意过喜好、没有在意过温饱、在意过所谓的梦想。
除了你。
全世界,全世界,全世界只有你在意啊!
在意到毁坏你所有的原则。
在意到你认为那是爱、是无法割舍——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啊?
你知道他会做什么吗?
京宥轻轻呢喃:“……我想回家。”
青年鼻尖像刷了一层红粉,眼底湿润。
还在笑。
男人愣了一下,手掌盖过他的指尖,缓慢道:
“好,回家。”
欲厌钦伸手盖了盖额头,准备转身出去。
男人遮掩住眼底的神色,冷香扫过青年的鼻尖。
京宥的笑缓缓收敛起来。
他靠在床头,视线失焦。
他不难过了。
他看清楚了。
男人浓黑的眼神里装载着的神情,像一片丑陋的枯叶,从他一向没什么情绪的瞳前飘过。
他知道那是什么。
在他每次MECT治疗出来时,在他分不清现实妄想抽搐着被压在地上时,在他适应不了药物吐得昏天黑地时。
在他……故意激怒他,被他贯穿得几乎要破碎时一样。
那种神情。
欲厌钦,心疼,他。
被很在意、很在意地心疼着。
“欲厌钦。”他叫住开门即将出去的人。
开门声缓住,对方站直静等他的话。
“我们是恋人吧?”
男人应道:“是。”
京宥沉默不言。
没有听见病人别的声音,欲厌钦开门离去。
青年抿唇。
当意识到那种神情时。
他应该怎么做呢?努力治病?努力工作?期待有哪一天他能好起来?
不行的。
他早已疯疯癫癫,病根深重,好不起来的。
所以……
是不是只要受一点伤、用刀片划破手臂,用花瓶砸破脑袋,用药物刺激神经,朝他袒露血淋淋的伤口。
就会被心疼。
那种强烈的,被人在意着的感觉。
那种……活着,呼吸滚烫的感觉。
他想要。
很想要。
京宥闭上眼。
真恶心。
京宥,你、真、恶、心。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删改掉部分内容。
京宥的公关团队终于在六月底帮他发了一条视频。
录制相机故意选的低参数,红色REC和不专业的运镜很快暴露了摄影师的身份。
视频转倒对焦了半天,总算怼到了人面前。
视频里的青年肤色白皙,身着病服披着酒红色的针织外套。背景不像是病院,露出小半截欲家主卧低调奢华的床头。
“开始了吗?”青年小声问,左手食指在半空中划了个小问号。
“嗯嗯,开始了。”摄像师失笑。
“嗯……”青年对着镜头勾起唇角,样貌直摘出病态的桎梏,透出艳丽的明媚来,“这半个月来,让大家担心了。”
腹稿是早就打好的:“我的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不久后就可以重返剧组……”
他半个人还躺在床上,不能完全坐立,只好倚在堆叠的枕头前:“……嗯,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况。”
青年维持淡笑停顿了两秒,好似在等待什么。
镜头轻晃了一下,他的眼睛像是忽然亮起来,又开始小声问:“可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