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信封应该是不少人给京宥的情书,这种老套格式京宥每隔一段时间都能收到。
幸好有情书挡住本子上面的污秽。
顾添捉住一只没缝合好的老鼠,冷漠掰开它的缝合线,果然看见被掏空的内脏,里面还塞着一卷纸。
将纸展开——
【京宥,我真的很喜欢你。
——如果,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你永远都不会记得我。
可能吓到你了,我的宝贝。
但我对你的爱,就像它们一样……我生活在昏黑阴暗里,我自认肮脏。
没关系,我可以掏空内脏,就像它们一样只塞满对你的爱意。
——啊,我不是肮脏的,我不是肮脏的!
哦不,你也是肮脏的,你并非神明!
你也是肮脏的,坠落神坛与我坠入深渊吧!】
笔记是打印的,没有留名也没有日期。
两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京宥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了,以前用自杀逼他答应表白的人也有过。
这种直接把动物尸体弄到他柜子里的……
“请学校来处理吧,这么多尸体也不知道藏了多久,很容易引起传染病。”京宥清了清嗓子,勉强回道。
嗓子就像被什么东西割了几道,喉结处动弹几下都涩得刮人。
他还是想吐。
京宥把视线落在地上那一团老鼠身上,这七八只被解剖得很合格的老鼠歪着身体,左叠右叠、卑微可怜。
顾添站起来,把口罩手套一起摘下来,盖在那团东西里。
“抱歉,这个笔记应该是用不了了……”
——京宥,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还以为能给你送个离别礼物呢。”
——我对你的爱,就像它们一样。
“对不起,还害得你也看到了这种东西……”
——你也是肮脏的。
京宥脸色惨白,神情开始恍惚,已经完全听不见身边人在焦急地说什么了。
他强撑着笑,往后站了两步,给欲厌钦打了个电话。
顾添说得口干舌燥,整个人也浸没在浓稠的臭味中,像粘了浑身的血,吸附得他无力至极。
“……我说,没关系啊。”他喃喃道。
细看青年的瞳孔,已经完全涣散了。
京宥人都站不稳,唇色跟着一起惨白。他靠在储物柜相反的位置,手指反扣在墙上,低垂着头。
青年咳得眼圈都微红了。
——你也是肮脏的。
“闭嘴。”京宥猛抬头,那双眼睛里迸发出惊人的坚毅。
在他身边絮絮叨叨说了很久的大男孩终于停住了,顾添无力地把手放下,换了个话:
“你去云京治疗的,是心理病吧?”
这话像滩凉水,终于把身边那些好似攀附上京宥手足的恶魔临时冲刷下去。
他的耳鸣停下,视野也恢复清明。
意识到自己出言伤人,京宥轻道:“抱歉,我神智不太清楚。”
“嗯对,去云京是治疗……精神病。”
顾添还要说什么,被从后门进来的男人打断了。
欲厌钦本来就在琼大附近的咖啡厅等人,京宥一个电话打来,他裹着外套就开车往校内闯。
左右不过三四分钟。
欲厌钦视线往储物柜和顾添脸上刮了两层,进来就先把人带了出去。
顾添紧紧盯着来者,狠咬了咬牙齿跟了上去。
男人身材过分壮硕,就连常年跑步的顾添都比他矮小一节。
欲厌钦一边把京宥的围巾解下挽在手上,一边去脱他的外衣,又把自己的外套罩在他身上,最后给人塞进了车里。
转身就把脱下来的外衣围巾丢进了垃圾桶。
男人的怒火来得可比大男孩猛烈。
欲厌钦靠在车上,从包里抽了一支烟叼在口中,又伸出手去把一包烟递到顾添眼前。
这是他难得的示好举动。
顾添并不了解这个人,婉拒:“抱歉,我不抽烟。”
眼前的男人西装革履,脱了外套,那贴衬衫的马甲便难遮住本人魁梧。
男人一双眼睛生得极冽,浓眉长睫,五官成熟,他微昂首的下颌被烟线带得模糊。
压迫感太强了,顾添浑身发毛。
欲厌钦不勉强他,毕竟是社会上的中年人士同一个未出茅庐的学生打交道。
“谢谢你。”男人也不别扭,干净利落。
欲厌钦一个电话请来了学校领导,连番查监控把作俑者逮了出来。
谁料想得到作俑者居然是个戴着眼镜长相清秀的瘦高男生,被保安从宿舍楼揪到欲厌钦眼前的过程中他还发力挣脱了几次。
欲厌钦有暴力倾向,把手上的烟一丢,对着不老实的蛆虫就是一拳,差点把人给打昏过去。
京宥裹着男人烟味极重的大衣靠在后座上,车内的灯太亮,他歪着脑袋隔着玻璃还看不太清外面的闹剧。
林雯悦是跟着欲厌钦来的,她在前排给京宥倒了杯水,从前座走到后座,弯腰在青年身边诱哄:“吓着了吧,喝杯水?”
青年的状态不是很好,能看出来神情游离。
京宥接过她的水,捂在手心里取暖。
外面的人还在闹,那男生本性暴露,声音被挤得尖锐,大声叫喊着:
“同性恋怎么了!同性恋怎么了?!他也是同性恋啊,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为什么不能是我!”
“我爱你啊,京宥!——我爱你!”
京宥歪过头去,长发软贴在脸颊上,眼睛隔玻璃近了,终于看清楚人影。
他两只手被禁锢在欲家保镖臂膀里,四肢乱舞,双脚踢踏,像极了……
像极了在病房里发疯的自己吧?
胸腔里又堵上一口闷气,卡得他上下不接气。
哪怕衣服被欲厌钦丢掉,那股浓重的味道好像还萦绕在鼻尖。
京宥涣散的目光聚焦,眼珠几乎贴在车窗上,那人的五官和表情都清晰起来。
断眉细眼,鼻尖上扬,嘴角旁镶嵌着一颗黑痣。
男生五官动起来,口角大张大合。
他说:——你是肮脏的,你和我一样。
青年快速把手中的纸杯塞给林雯悦,两步并一步从车内飞跨出去,一只手拽下欲厌钦的外套,一只手揪过车门旁的纸袋。
他几乎是跪爬到车外的,尚且有一半身体支撑着,另一半软下去,整张脸都埋进了没完全撑开的纸袋。
“呕——”
那张脸……
简直和赵江程一模一样。
京宥跪得太狼狈,外套丢在车内,他松垮垮撑着件暗红色毛衣。
薄毛衣束着青年纤细的脖颈,又从锁骨的位置折出几道痕迹,随着青年微前倾的模样,勾勒出他极细瘦的腰线。
对这种事情他再有经验不过。
京宥终于止住呕吐,想要稍稍挣开林雯悦蹲过来搀扶的动作,但女人力度也不小,他病弱着根本拧不过她。
浑身无力、耳膜好似藏了重鼓,冷汗又开始攀缠上躯体。
青年最终还是被人搀扶着站起来。
他基本没吃什么,这一吐直接让人脚步虚浮,视野昏花。
冷静,京宥。
别烦躁,京宥。
林雯悦见青年执意推开自己的手,也不敢强迫他,只把双臂环在他身周,生怕他一个昏厥倒地上。
京宥垂着眼,睫毛盖住眼瞳。
他忽然伸出手,双臂交叠,手指翻起毛衣的衣角往上一拢,将毛衣褪了下来。
毛衣领口刮过他的额发,掀起主人的刘海,露出弧线光洁的额头,又瞬地把头发放下,发丝遮了住大半面孔。
京宥一只手从毛衣里抽出来,手腕刮下毛衣,揉作一团,连衣服一起塞入了刚才的纸袋里。
他嘶哑着声音,又拎走林雯悦手里的纸杯,手掌压起乱发,漱了几道口,往纸袋里丢。
“劳烦你,请帮我扔一下。谢谢。”
青年还想尽全力挤出笑容,但他已经乏力到脚步虚浮,没办法挪动。
“很不好意思,但是嗯,我走不动了……”
林雯悦确认他眼神清明,这才蹲下提起纸袋,丢到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再回来时,青年已经又扣上了欲厌钦的大外套,靠着车,低着头,浅浅呼吸着。
“还好吗?不进车里坐着吗?”
青年毛衣里单穿了件长袖,锁骨从长袖领口折出来,更显得人消瘦。
林雯悦看了都心中一抽。
京宥摇头,头发已经被顺着卡在耳畔上了。
他性子太柔软:“车里太闷,他喜欢的车香味太重,我在门口吹吹风就好。”
能听出人的话根不稳,虚浮难出声。
“说不了话就别说了。”林雯悦皱眉,伸手帮他把披着的大衣外套的最高扣子拧上。
“我去跟欲先生说,早点回去吧。”女士的手表小巧,替他整理衣服间也无意间擦到了对方的身体上。
晚风一吹,京宥终于短暂清醒了。
他伸手捉住女人的手腕,一触即分:“算了。”
多亏了欲厌钦这高调的车,他在这边吐,人在那边闹,没人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
林悦雯一米七,比他矮一截,女人颇为不理解:“京小先生,您和欲先生不是爱人的关系吗?”
她眼神毒辣,能看出很多别人看不出的事。
就连用词都很好听……所谓“爱人”。
“不是的。”京宥胸中那口闷气终于被推了出去,一会儿觉得凉一会儿觉得热。
“我只是他的情人,连纸质合同都没有签过。”
不是因为没签署过这种东西,才更像“恋人”吗?
林雯悦没再问下去。
感情这东西本来就复杂,十个里边儿七八个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爱谁憎谁的,旁人就算是说烂了嘴都不一定起效果。
林雯悦不算他的情感顾问。
“其实您没必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张。”林雯悦同他一起靠在车上,“您有很多退路可选。”
京宥笑起来:“退路?”
“京家是真的很看重您。”林雯悦并不避讳提到这个,尽管私下里吕医生要她与小先生“慢慢调和”。
“我不知道。”京宥态度很好。
他在医院检查的时候就已经同女人相处不错了,加之当时他反应过激,一直以来对林雯悦都有愧欠之意。
果然,还是太在意别人了。
“我有幸见到过京老先生,老先生的身体还算硬朗,多年前的脑梗没削弱他多少魄力。”林雯悦见他不反感,稍稍拎了一句。
“小先生如果是一直养在老爷子身边,以您的能力,万千宠爱也不为过。”
京老爷子最宠爱的其实是小女儿京宛漓,但是他母亲被养得太好,古灵精怪想法也多。
出道当歌星本来就触及京老爷子底线了,还要嫁给个神经兮兮的医生。结婚之前父女俩在京家大闹一场,京宛漓两个哥哥也不喜欢余致,干脆一起排外。
那时京宛漓风华正茂,又一直在呵护下长大,哪儿预见婚后生活什么样。
闹剧最后以余致入赘到京家,家里断绝她的经济供应收场。
大歌星可是不缺钱的,估计京老爷子当时这退步的交易也是在心底掂量了几分。
所以后来京宛漓走投无路把京宥送回京家时,没遭受什么阻碍。
林雯悦说得对。
假如他是个女孩儿,且被养得七分像母亲,京家对他确实可能会万千宠爱。
可惜他姓“京”,又是个能争家产的男孩儿,脑子还遗传了余致八分。
京宥在心底是不信有这种好事的。
“我已经很好了。”京宥止住思绪,摇头否认,“遇到欲先生,是我三生有幸。”
他这话说得很是认真,眼神里不带半分虚伪。
林雯悦与他相处几日,多多少少也对他有点了解。
青年果然换话:“要不是遇见欲先生,我现在不说能不能读上琼大、也不说有没有自由画室、或者我之前的养父母能不能过得好。”
“我可能连命都没了。”
京宥一直噙着笑:“人是该知足才对。”
林雯悦没敢再继续往下说。
她也没敢问——明明那万千宠爱的一切本来就是属于你的,明明你现在应更肆意妄为、意气风发,而不是受限于人?
女人心底有种直觉。
京宥喜欢自欺欺人。
她怕哪天青年连自己都骗不过去,开始追寻这些东西的真伪时……
他会崩溃。
会失控。
望着那张能名动琼宴的脸,林雯悦竟生怯意。
“就算如此,您还是要治病的。”一个话题不通,女人就换一个,“我一直不掩藏我的目的,说白了,我来你身边不仅是想和你做朋友,主要是劝导你手术的事。”
她话很直白。
“我知道。”京宥轻嗯了声。
“但这件事情其实选择权根本不在我这里,对吗?”他眨了眨眼,把无奈演成了轻松。
“像我这样头脑不清醒的人,重大手术的决定可以越过我,由我……家属签字。”
林雯悦摇头:“您太小看欲先生对您有多重视了。”
京宥不想把自己位置放得太高:“不是的,林医生。”
“欲先生他对我好,单单是因为我的皮囊。”
“他讨厌懦弱、胆怯、不敢以牙还牙、行为和年龄配不上的人。”
而这些标签,几乎被京宥占了个全。
林雯悦没想过他这么清醒。
欲厌钦是把他看得很重,但并不是对珍视之物的很重。就算是相处几日的陌生人看来,欲厌钦也不过是把他当做宝物狠狠拽在手心里。
不管宝物愿不愿意。
他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欲家的事相信京家也做过调查。”京宥点到为止。
林雯悦哪能不明白。
其实遇到京宥的前几年,欲厌钦的父母就双双离世了。
欲大少爷也是在父母长辈的高压下烹出来的产物。奈何这人是把尖锐银枪,十多岁就已经受不住他爹管控,父母一意外离世,他便把无处宣泄的感情和浑身暴戾甩到花天酒地身上。
那时候听说欲家内斗得你死我活,他一个人收拾了东西,书也不读了、带着一身铜臭跑到全国各地去撒欢。
也幸亏欲家有钱,够得他十多岁败到二十多岁。
也不知道人是在什么地方清醒的,传言是当年在酒吧被人用啤酒瓶群殴过几次。
清醒就算了,还把猛虎给打了出来。
这人二十一二裹着一双破烂拖鞋回到欲家,三年雷霆手腕,把欲家那些乱七八糟的杂毛事都理得清清楚楚。
清场是清场了,身边的亲戚也理的不剩几个。估计当时的欲少爷深感寂寞,又丢下一堆事业不管,跑到焦前寻欢作乐。
京宥还能想起,当时被推入焦前的那个高级酒店时,欲大少身上还趴着俩漂亮姑娘。
人渣啊。
“调查是调查了……但有一点我至今没想明白。”林雯悦皱着眉抵了抵太阳穴。
“京小先生不是传闻里那样的人,为什么这么多年您还会留在欲先生身边?”
“您……是喜欢他吗?”
传闻里……
哦传闻里,欲大少的金丝雀贪财、作恶,狐媚、引男人,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至于喜欢……京宥一直觉得自己没资格提这个词。
“林医生可能同我接触得少了。”京宥反驳,“我就是传闻里那样的人。”
“我贪财胆小、媚主还低贱。”
也幸亏欲家父母去得早,否则儿子这么着迷一个男疯子,估计不会比当年京老爷子对待京宛漓的手段来得温柔。
——你也是肮脏的。
“——我也是肮脏的啊。”
晚风卷起青年的发丝,月光投射在他的额面,顺着睫羽泄露下来,亮度遮掩了原本的神色。
他一贪钱。
二怕进监狱。
对,进监狱。
十六岁那年老老实实被卖给欲厌钦,原因之一是他……
第二人格手上有条人命。
两人陷入了一时的沉默。
京宥吐得浑身乏力,也吐出了个神清气爽。
他手指尖勾了勾欲厌钦的外套,终于在坚强无畏的伪装壳里撕出一条裂缝。
“京家……如果可以的话,能帮我个忙吗?”
林雯悦抬头。
“我想见赵江程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欲/流泪tmt/(被全世界误解)
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京宥几乎全身细胞都在叫嚣,企图让主人把话收回肚子里,把强行镇定的伪装通通撕裂,好躲藏在他以为的安全羽翼下。
京宥:“林医生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他有一件,必须弄清楚的事情。
京小先生同京家开口提的请求:一方面不希望欲家知晓,另一方面不想“孤身涉险”。
这件事很容易被安排。
林雯悦反馈后,再一次来到云京检查的半途,京宥顺从安排,巧妙同欲家保镖暂时脱离,半天时间转机到了焦前。
“我想,我应该知道您担忧的是什么事。”林雯悦陪着他下机,给人口罩墨镜捂得严严实实。
京宥这一生常住地就焦前、琼宴,焦前当地人或多或少都对他家有了解。
更别说有欲厌钦的帮扶,这几年里汤家平步青云,在焦前这种城不大的地方简直不要太招摇。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关于汤家小舅子卖了外甥换得三代富贵荣华的事情,知情者也只是人心吞在肚子里,敢想不敢言。
当年想包.养京宥的可不单单是欲厌钦。
“我不担忧。”京宥摇了摇头,不想把这件事袒露给别人。
前个月汤岳鸣来找他,带着一句“他杀人了”的荒谬理由,把他惊得连退一步、浑身战栗,就是因为有这件事的“前车之鉴”。
京宥承认,自己是卑鄙的。
一行人低调地乘着车,往汤家的小别墅开。
京宥用过药,在车上昏昏欲睡,思维发散得一时收不住,索性随了它。
他清晰地记得,汤京宥的生日是汤母定在夏日六月中旬,正好从云京把他抱回来的那天。
汤岳鸣出生之前,汤家很喜欢给他过生日,那时候京宛漓的钱还没漏出去,过得虽不如京家张扬,但多少也是能满足小孩子心愿的。
汤岳鸣出生后,汤恕一年比一年不喜欢给他过生。最终汤母觉得过意不去,把他的生日和同为六月出生的汤岳鸣搅在一起过。
直到京家上次给的资料,他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十二月中旬出生的,和炎炎夏日毫无干系。
可他彼时年纪也不算小,五岁被人带走,脑子虽然做了手术,但多少也知道这家人不是自己的父母。
那种同整个世界排开在外的感觉,现在还如鲠在噎。
在优渥环境里待过一段时间,他也并非那种早慧懂事的孩子,脑子更是有点毛病。
骤然换到贫困环境里,为了适应汤家,京宥挨了汤父不少打。
他的养父汤恕腿部有疾,原本就待在家里,靠女人在外赚活,也不知是自尊心作祟还是怎么,十分敏感易怒。
那段时间是最难熬过的……
从汤岳鸣出生懂事开始,到被卖走那天,是最难过的。
京宥一点都不恨。
不恨赵江程。
更不恨欲厌钦。
他如是认为。
在他一直隐隐期待的在汤家的第十一个生日——汤岳鸣送了他一个小礼物后,他甚至短暂地兴奋过头。
那个时候拿着汤岳鸣可能是从别的女生那儿顺的小熊挂件,京宥的情绪大概有一个周都很稳定。
然后,乐极生悲。
“其实过不过生日都没什么。”京宥站定在汤家如今的别墅区小区门口。
林雯悦正劝给他准备好下个周的生日宴,想让他在医院也放宽心收礼物。
青年不甚在意:“我不太想过,年龄都大了。”
对,一个生日而已。
在幼年时候的他看来,几乎是一年中唯一一次有机会把所有人的目光分一些在自己身上、或者,唯一一瞬间觉得自己也是那个家庭里的人。
天真得甚至有些可怜。
“可是……”林雯悦其实摸不太清这些豪门大少爷的心里到底想的什么。
按吕医生的话就是,尽量让他高兴起来。
“林医生也太小心了。”京宥轻笑。
身边的京家人走上前去找门卫对人,很快获得权限转到汤家门口。
汤岳鸣坐在别墅门口的小院里看书。
少年头发又剪短了一截,戴着眼镜,只套着件黑色卫衣。
模样清秀。
“你们在这边等我。”京宥拉低了帽檐,拒绝京家人的跟进。
他动作很轻,但手腕克制不住地轻颤,还是弄响了小院插阀。
“哥?”
京宥手一收,站直了同喜色显形的少年面对面。
上次不欢而散,欲厌钦估计直接一飞机给人家送回焦前,现在看来……似乎也没让小少年恼火。
青年摘下墨镜,光是那双眼睛就足够确认他的身份。
“嗯。”京宥轻应了一声。
小少年的眉目一展,兴奋得就要往人身上扑,又想到什么,隐忍克制在原地。
京宥神色淡淡。
现在这个比他高一点的孩子,已经不算孩子了。
青少年宽阔的肩膀、有肌肉曲线的手臂、不珍惜用眼导致的近视,一切一切都同记忆里不一样了。
这三年的成长,再没有他相伴左右的痕迹了。
他手舞足蹈,连镜片都跟着在阳光下一隐一耀,眉宇高挑,说个不停:
“……哥,哥,你这次回来是不是要住很久啊,我去喊妈,让她今天晚上做几个你喜欢的菜!”
京宥根本一个字没听进去。
少年跳跃的模样好像同他欢乐的声音相隔开,半点淌不入京宥的耳朵里。
“好。”京宥有些累,盲答一句。
“我来找赵江程。”
汤岳鸣转身奔去的动作一顿,脸色瞬间灰白。
他小舅舅是个高质量人渣,当时那副假装精明有钱人的样子可是连欲大少的脚都舔上过。
出狱之后无处奔波,赵江雨不会不去接他。
这条水蛭还会扭着汤家吸血的。
京宥笃定。
京宥手腕一转动,扇开大门,就同坐在一层里的人对上视线。
不论是阳光温热还是杂声漫漫,在那一瞬间都同重门一齐隔绝在外。
耳目专门为这个人腾出一片清明。
“哟,贵客。”沙发上翘着腿的人沉着声道。
京宥一言不发,伸手轻轻摘下帽子和口罩,又缓缓抽脱外衣,挽在手中。
青年穿着黑亮的皮鞋,站在门口。
京宥噙着笑:“好久不见。”
“赵江程。”
依靠在沙发上的人这才把身体往前探了探,上半身摘出阴影,露出那张印在京宥灵魂里的脸,和一头刚出狱的短发。
断眉细眼,鼻尖上扬,嘴角旁镶嵌着一颗黑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