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我闻或许自己都未曾意识到,自那日被耶律重光丢出宫外,被影一背回去后,由于陆雪拥入宫前下的死命令,男人被强行困在这里,意识到自己不能入宫去找那人时,便已经再次疯魔。
这早已不是他第一次想尽办法毁去自己的脸,影一阻止过,但下一次仍旧会这般。
而唯一能让男人恢复理智的药,唯有陆雪拥。
“主子,天亮便是封后大典,潜入王都的西北军已经准备就绪,您该做好准备接公子回家了。”影一低声道。
果然,只要提到那人的名字,这些时日将他视为空气的男人顿时有了反应。
“唔,该接陆小雪回家了……”应我闻捂着半边脸,血从指缝流下他却似毫无痛觉,“你说他看见我这个样子,是会心疼呢,还是失望?”
影一闻言总算松了口气,心想着,总算是清醒了些。
“恕属下多嘴,公子不远万里从京城来到北蛮王都全是为了探寻主上踪迹,难道即便如此,主子还是不敢相信公子对您的心吗?”
应我闻默然,眼中的癫狂之色褪去。
“这世上,谁不是为了心中所念拼命挣扎,得到后又患得患失呢。”
他轻声道,忽而又变得格外冷静淡漠。
他从来不知有恃无恐是何感受,他只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都要抢过来,哪怕每日惶恐不安亦只能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更何况陆雪拥不是冰冷的死物,哪怕名正言顺拥有了身体,他亦注定此生都要因对方的心而殚精竭虑。
一旦得到爱意,他就无法忍受今日的爱比昨日的少,明天的关心会比今天敷衍。
他受不了,他是一只低劣又贪婪的犬。
他的胃口只会越来越难以满足。
可他又不希望陆雪拥与他一般承受这样的折磨,所以他又希望陆雪拥不要太喜欢他,以免由爱生怖,此生都不能自在随意。
如此矛盾,疯魔也不算惊奇。
次日天刚蒙蒙亮,祭坛被重兵围住,防线之外是无数探头观望热闹的百姓。
北蛮历朝从未有过男后,更别说还是一个不知来历的中原人。
陆雪拥站在最高处,垂眼俯视着下方乌泱泱的人群,敏锐地找到了由西北军伪装而成的游民。
北蛮与大梁刚达成和平协议,西北军不宜暴露身份,于是佩戴的都是北蛮的弯刀,打的亦是维护北蛮王室正统,拥护嫡公主耶律弥光的名号。
“在想什么?”
男人依旧带着面具,接过大祭司手中的香递给他,笑吟吟地问。
陆雪拥微微压低声音,随意问道:“北蛮印证血统的月光石,你是如何让其发光的?”
其实他这样问很冒险,因为在他的认知中眼前的男人是应我闻,而滴血祈福是在年关又怎会与应我闻有关?一旦对方回过神来,便知晓他根本没有被血蛊蛊惑。
但人总是会被潜意识蒙蔽。
见他好奇发问不再是那副冷淡的模样,应不识忙低声解释道:“因为我提前在指甲里藏了荧光石的粉末。”
此刻人多眼杂,万众瞩目之下,他也就未曾说接下来的话。
实则北蛮所谓的滴血祈福,不过是耶律王族用信仰控制臣民的手段罢了。
这本书这个游戏都是他创造的,他自然会知道历代君王都将荧光石粉末藏于指甲中,滴血时混入血液中,祈福又在除夕夜里,自然也就会发光了。
陆雪拥接过香,将其插入香炉中。
而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一支箭从拥挤的人群里射出,在部族亲兵为反应过来之前,越过众人头顶,直直朝祭坛上君王伟岸的背影飞去。
这样一支箭,根本不可能伤到应不识分毫,于是陆雪拥破天荒抬手,凭空抓住了那支箭。
高台之下的人群已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陷入混乱。
“他根本不是我们的王!我们真正的王早已被他杀死了!尔等作为王室部族亲卫,难道还要助纣为虐对族人赶尽杀绝吗?!”
说话之人嗓音清朗,北蛮话丝毫叫人看不出破绽。
陆雪拥顿时听出这是楼鹤。
毕竟当初一切尚未发生之时,青年也曾坐在相府的长廊中,与他分享游历时的见闻趣事。
他也曾赞叹,真正走遍天下的本事,无人能出楼鹤左右。
“笑话,大王可是得到了索格塔认可的耶律王族,岂容尔等逆贼污蔑!”
部族亲卫与突然冒出来的一众贼人对峙着。
“哼,有本事你让你们的王现在再滴血一试!否则我等今日定要为弥公主清除乱我北蛮江山的逆贼!”
高台下唏嘘声渐起。
应不识上前一步,冷冷盯着煽动民心的楼鹤:“想让孤滴血验证可以,但今日是孤与王后的大喜之日,尔等目无王法,孤亦一个都不会放过。”
大祭司捧来月光石,众目睽睽之下,男人指尖的血滴落的瞬间,月光石便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这分明就是我们的大王!”
“犯上作乱的贼子,还有什么话要说。”
就在这时,陆雪拥执起了男人的手。
“诸位稍安勿躁。”
他的指尖剐蹭过男人藏有荧光石粉的指甲间隙,然后用箭头刺破指腹,将鲜血滴落在光芒刚暗淡下去的月光石上。
祭坛下的士兵逐渐迟疑起来。
“我看也未必,王后虽自称中原人,但谁也没见过他的眼睛,说不定也是蓝色的呢?”
带有耶律王室血统的人,历代皆是蓝眸。
“若真是,那王上与王后岂不是——”
陆雪拥闻言,果断扯下眼前的白绸,那双浸润了碎雪的琥珀色眼眸终于得见天日。
中原人皆是黑发黑眸,而他尚未出生时,便因陆夫人重病的缘故,有了一双淡金色如同琥珀的眸子。
他亦因病弱鲜少出门,直到年少时第一次在曲水流觞上与顾饮冰对诗,将这位风头正盛的大才子打败,他的画像便流传了出去,从此广为人知。
后又有他与应我闻成婚大典,他陪着男人走过三千阶台阶,站在那个只有帝王才能站的最高处,受万名朝拜。
是以无人不知,大梁的男后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那是来自上天的恩赐,是紫微星的象征。
自始至终,陆雪拥并未抬眸看哪怕一眼身旁始终沉默的男人。
他对男人沉默放任的态度,丝毫不感兴趣。
今日,只会是你死我活。
“大梁皇后?!”“怎么会是陆雪拥?!”
陆雪拥扫视过下方的人影,却并未瞧见想见的人,“大梁接到弥公主的求救,北蛮朝廷被外人把控,真正的北蛮王不知所踪,于是我化名谢轻潜入王宫,终于在崇明殿的暗室里找到了双腿被废的北蛮王。”
“至于你们眼前的这个人……”
他转头,对上男人深沉的眼,朝对方靠近了一些。
应不识像是全然不在意眼前腹背受敌的状况,只是歪头笑道:“雪拥,其实我……”
“噗嗤。”
那只被陆雪拥攥在掌心的箭,利落地贯穿了男人的胸膛。
自始至终,应不识不曾防备,亦不曾反抗,他只是就着这样贴近的距离与陆雪拥对视,舍不得挪开目光。
那双蓝色的眼睛,逐渐蜕变成深黑。
“雪拥,其实我的眼睛……也是黑色的,你喜欢的颜色。”应不识唇边溢出鲜血,“我和他,本该是一样的,一样可怜,为何你只心疼他,不心疼我呢?”
祭坛下的众人皆有些搞不清眼前的状况,又被这样荒谬的结局惊讶到,一时之间无人再说话,静默得唯有风声刮过。
但那祭坛实在太高,他们听不清二人的低声耳语。
陆雪拥沉默几息,道:“你好似对今日的结果并不惊讶。”
“因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血蛊失效了,你没有把我当做是应我闻。”应不识想抬手抚摸他的脸颊,却被他侧头冷漠躲开,眸光暗了暗。
分明他亲手创造了陆雪拥,却又实在不知该如何做才能讨那人喜欢,干脆便装作不知。
死物一旦有了灵魂,便会逐渐挣脱那初始的设定。
眼前的陆雪拥是他仰慕迷恋的明月,却不是那个他笔下最为了解的陆雪拥。
“你本来便不是他。”陆雪拥并未动容,握着箭的右手又用力往前深了一寸,“你射向应我闻的那一箭,还给你。”
“还有。”他抬起左手,将男人鬓边缠绕着的玉坠扯下,“不属于你的东西,强求也是无用。”
“……”
应不识踉跄着跪倒在地,仰头死死地盯着他冷若冰霜的面孔。
他想起前几日,春光明媚,他带陆雪拥去了王宫最北边的马场。
他们并肩策马,比谁最先到达终点。
将人不择手段困在王宫里这么久,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陆雪拥笑,因为畅快,因为自在。
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陆雪拥透过他的眼睛,对他说:“比起这里,还是你带我去的京城郊外更令人难忘。”
“北蛮虽好,却不是”
可他分明记得,他用管理员权限窥伺时大梁皇宫时,曾听见陆雪拥对委屈巴巴撒娇的应我闻哄道:“有你与父亲阿姐,哪里都是”
他知道陆雪拥故意说给他听,可他还是强颜欢笑,露出满脸欣喜,说等下月我们再成一次亲就回
应我闻不过是他在游戏中复制的工具人,却彻底代替了他。
这让他如何甘心!
他们交谈间,本该在青山寺禁闭的耶律弥光已经带领着北蛮士兵包围了祭坛,应不识已是插翅难飞。
但显然男人并不在意周遭的一切。
“我强求?”应不识低低地笑起来,下一瞬又敛住笑,歇斯底里道,“应我闻难道就不是强求吗?!我只是和他一样,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我有什么错!”
“陆雪拥你告诉我,我有什么错?!这世间,谁不是在强求?!”
江上柳强求天命,应我闻强求一段有始有终,陆雪拥强求逆天改命。
分明他来得最早,从陆雪拥这个名字诞生时他们就已经相逢,如今他却离陆雪拥最远。
“陆雪拥,应我闻不过是恰好上一世脱离了我的控制,否则,和你琴瑟和鸣白头到老的人本来就应该是我!!”
可无论如何他声嘶力竭,陆雪拥始终无动于衷。
性情淡漠清冷,从不轻易因外物动摇内心,这是他曾亲手写下的设定,如今却是最令他绝望的一把刀,插进他的心口,连灵魂都痛到颤栗。
应不识眼底的光暗下去,像是坠入了深冷的海。
不远处,耶律弥光终于用内力听清楚了最后一句话。
她茫然了一瞬,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念在与应我闻合作一场的份上,她还是多问了一句身旁的楼鹤,“我说你们那位什么时候来啊?我总觉得情况不太对劲,我们还是尽快结束比较好,不能再拖了。”
应不识的眼神过于危险,就如同穷途末路的狂徒。
这么多年来,她的直觉从未出过错。
“应该在路上了。”楼鹤满脸复杂道。
今日应我闻早早便准备来接回自己的皇后,只是这位陛下的精神状态显然不太稳定,也不知道在暗室里的那段时间里应不识对他做了什么,半路忽而发了疯,楼鹤与影一两人勉强牵制住他,再加上先前面上的伤毒血未清,气血逆流,又突然昏了过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陆雪拥在进宫之前,预料到了日后种种可能,提前飞鸽传书给鬼医,二人护送人回到别院时,恰巧撞见庭院里风尘仆仆面容憔悴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小丫头。
那冲天的怨气即便在十尺之外都能感受到。
杜若的目光在触及到应我闻那张不堪入目的脸时,怨气忽然褪去,笑眯眯道:“哟,这是哪里来的丑八怪?应我闻这厮不是最喜欢孔雀开屏么?没想到也有今天呐!哎呀呀要是被陆美人看见,色衰而爱驰,怕是就要独守空房吧?”
影一无奈道:“杜姑娘,眼下情况紧急,皇后殿下还在等陛下去接他。”
“知道了知道了。”杜若摆摆手,“你们先去吧,我会把他弄醒的。”
影一郑重地作揖一礼,转身与楼鹤一起离开。
在大梁,鬼医要你三更死,无人能拖到五更。
本是因毒术闻名江湖的鬼医,这些年因着应我闻一言不合就弄伤自己的缘故,硬生生地逼得她又含泪精进了医术。
杜若打量着那男人脸上一看就是自残留下的疤痕,神色更是复杂不已。
年少时,每一次应我闻与陆雪拥闹了争执或是又打了一场回来,不是往自己身上捅刀子,便是去斗兽场找没来得及驯服的老虎发泄。
没有一次不是一身伤。
这一回在北蛮,怕是又受了什么刺激,自成婚后便再未失控的疯魔之相又开始显露。
杜若摇了摇头,若是让陆雪拥知晓,怕是又是一场风波。
她熟练从衣袖里摸出银针,在应我闻周身各处插入穴中,然后在一旁的香炉中点燃特制的熏香。
一炷香后,应我闻缓缓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眼珠迷蒙一瞬后猛然清醒,从塌上下来便迈着大步往外走。
杜若眼睛一瞪,连忙从一旁的椅子上跳下来,在身后一边追一边气急败坏地骂,“应我闻你赶着去投胎呢,我针还没拔呢!”
而前面的男人早已听不进任何话,抬手随意将身上的银针拔出,“行了,我赶着去接人。”
杜若想了想,还是跟了过去。
待两人赶到时,祭坛已是一片火海。
这样大的火,周遭却是一片静默,静默得只有春风吹过时火焰高涨的声音。
即便应我闻先前失去了意识未曾赶到,他也知道封后大典,万民朝拜,再加上潜伏的西北军与王宫禁卫,绝不会如此反常。
倏然,他只觉得心头狂跳,似有预感地抬头,祭坛高台之上,一道白色的身影被火浪掀飞,如同断翼的白鸟直直往下坠落。
“陆雪拥——!”
应我闻瞳孔骤缩,轻功运到极致,朝高台下奔去。
第083章 亮出你的犬齿,咬重点
空中,陆雪拥握着一支箭,箭尖刺入灰白的墙,朝下划出一道苍白的痕迹。
借着缓冲的力道,他腰腹绷紧,尚未来得及找一处借力点,手中的箭骤然断裂,整个人朝下跌落。
那一瞬,陆雪拥好似再次回到了琅风崖上,急促的风吹乱头发拍打脸颊,失重的感觉令人恍惚。
粉身碎骨的痛,哪怕重来一世依然刻入灵魂,他不曾惧怕,却无法忘记那种感觉。
身体得到解脱,灵魂却归于虚无。
而今,又要体会第二次了么?
耳边的风越来越快,却又在某一瞬间戛然而止。
他跌进了一个熟悉的,温暖的怀抱里。
“陆雪拥!”他听见那人急切地唤他,额头与他相贴,“没事了……没事了。”
陆雪拥抬眼望进应我闻惶恐不安的眼底,莫名觉着,世间从来没有感同身受,但应我闻是个例外。
跳崖也罢,重生也罢,他经历过,应我闻都跟随他一起体会过。
头顶,祭坛爆发出轰响,无数石块火星炸开又跌落在周围。
这座在北蛮屹立了几百年的神圣祭坛,竟开始倾塌。
“影一与楼鹤人呢?”杜若上前疑惑问道,“这里的人怎么都不见了?”
她说着将手搭在陆雪拥的脉搏上正欲查探情况,下一瞬便震惊地睁大眼睛,“这……这。”
应我闻拧眉道:“怎么了?”
杜若扭头看向陆雪拥淡然的脸,“他的脉搏,不见了。”
岂止是脉搏,那双如玉无暇的手在两人的视线下,竟凭空闪烁几下,消失几息后缓缓出现。
陆雪拥拍了拍应我闻的肩,示意男人将自己放下,抬头看向身后火光冲天却又异常安静的废墟。
“这座城,已经只剩下我们三人。”
应我闻沉默着,眼中情绪不明,而一旁的杜若却是愕然瞪大眼睛,一向醉心毒术的她显然有些不能理解这个荒谬的结局。
“就我们三?那我练了半辈子的毒岂不是无用武之地了?而且你们两个也生不了孩子,那岂不是人族都要灭绝了?!”
陆雪拥温声安抚她,“没关系,我们也很快会消失了。”
他低声道:“是我考虑不周,未曾考虑过将耶律重光逼急了的后果。”
彼时,因为太不甘心,又被陆雪拥刺激,应不识利用管理员权限,强制抹杀了所有人,逼迫所谓的主系统打开重置界面。
陆雪拥从未见过那样疯狂可怖的眼神,哪怕是被人称为煞神的应我闻眼中都尚且留有三分浅淡的光,而不是应不识这般深冷空洞如同假慈悲的佛像。
“雪拥啊,你只是因为今生先遇到应我闻罢了。”应不识看着他,眼中尽是病态的偏执,笑嘻嘻道:“只要重来一次……就再重来一次,你一定会比爱应我闻,更爱我。”
那么多活生生的人,分明皆拥有着独一无二的灵魂,在那个疯魔的男人眼中却只是一串冰冷的数据。
甚至只需动一动手指,万千生灵瞬间灰飞烟灭。
陆雪拥不知道应我闻被箭射中时是否也这样无助,好似灵魂都被锁在躯壳里挣脱不开,他只能眼睁睁放任那双沾染无数人命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
“我会证明给你看,若非应我闻先来一步抢占先机,你未必会选他。”
“不就是会摇尾巴么?我也会的。”应不识不顾胸口淌血的伤口,痴迷地搂他入怀,“只要一切重新开始,我们终会在一起的。”
陆雪拥无法躲开,只能闭眼遮住眸中冷意。
他感受到应不识握住他的手,将那根刺入胸膛的箭缓缓拔出,然后塞入他手中。
在此之前,他从未觉得血肉撕扯的声音会这样让人头皮发麻。
应不识靠在他肩头,眸光却瞥见了祭坛下某个正飞速赶来的黑色身影,“雪拥,我总是会对你心软的,所以在你忘却他之前,我允许你最后与他做一次告别。”
隐约间,他甚至听见了一道冰冷的机械声。
【管理员01,请再次确认,是否要重置此游戏进程?若要强制重启,系统储存数据将不予录用,此后所有数据空缺需管理员亲手填补完整方可运行。】
【请注意,如果重启后世界线崩溃危机系统本源,系统将回溯回此世界,并彻底封闭管理员权限。】
“是。”
话落,应不识用力将他推开,而那具高大的身躯瞬间被身后滔天的怒焰吞没。
朝高台下跌落时,陆雪拥亦想到,他还未与应我闻告别,所以他将箭插入高墙里,而不是如前世一般任由自己靠近死亡。
而应我闻接住了他,亦接住了他前世今生的痛苦与恨,自此之后哪怕一切重来,粉身碎骨之痛亦不在让他难以忍受。
此刻,他抬眸望向始终专注盯着自己瞧的人,蓦然问道:“你是不是,早知会有这一日?”
应我闻抬手将他一缕发丝绕到耳后,低声道:“他自诩我不过是他的替代品,将我的心思猜得一清二楚,可我何尝又不是知道他心中如何想。”
“陆雪拥,得不到爱的应我闻,大抵也是他这般模样。”
在宣王府彻夜未眠的每一个日夜,他都如同一头失去理智的狮子,不停撕咬折磨着自己,方才克制住那种毁灭一切的欲望。
因为得不到爱,因为被陆雪拥冰冷敌意的眼神刺到,他无数次想要一不做二不休将陆雪拥抢过来,就关在碎雪殿中日日夜夜索取,作为对方忘记自己的惩罚。
他会继续给陆雪拥当狗,予取予求,唯独夺走自由独自霸占。
不过是他一想到陆雪拥会讨厌自己,会不开心,终是舍不得。
他与应不识,本是一样的。
“若有一天你发觉我与他并无差别,都是狼心狗肺的疯子,你会不会也讨厌我?”应我闻的身体也闪烁起来,但并不妨碍陆雪拥将他眼中的黯然瞧得真切。
“不一样的。”陆雪拥捏了捏他的指尖,“你与他,从来都不一样,世上从来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世上只有一个应我闻。”
应我闻心中触动,俯身想将人紧紧搂住,忽而听见鬼医一声惊呼。
“啊!我的手……我堂堂鬼医千金不换的手怎么不见了!”杜若瞥了眼死到临头还要你侬我侬的应我闻,翻了个白眼,“人都要消失了,还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还不赶紧想办法留个记号什么的等来世再相聚啊,说不定凭着今生同床共枕的缘分来世还能做一对好兄弟了呢。”
她笑嘻嘻道,亦丝毫没有即将消失的恐惧。
她可不是什么伤春悲秋的书生才子,反正又不痛,死了就死了呗。
这世道如此艰难,若非死亡过于痛苦,谁还会畏惧呢?
倒是应我闻,分明生在帝王家,却也犹如芸芸众生一般求而不得,今生好不容易抱得美人归,成婚还不到一年便又要分离。
男人就好似一条无人会爱的丧家之犬,就连老天都要因他妄想独占紫微星而苛待他,偏不让他如愿。
“记号……”应我闻呢喃道,忽而恍然大悟,执起陆雪拥的手,小心翼翼在指节上留下一个咬痕。
“……噗嗤。”杜若嘴角微抽,“你咬这么轻,还想留到下辈子?都什么时候了,别装了行么?亮出你的犬齿,咬重点,我阿娘以前还活着的时候和我说过,前世在爱人身上留下咬痕或是别的,只要够深,转世便会变成胎记伴随一生。”
“做不成咱们美人哥哥的狗,做胎记也好啊。”
应我闻:“……”
陆雪拥:“……”
应我闻终是没抵住诱惑,锋利的犬齿刺破了皮肤,鲜血溢出又瞬间被他贪婪地吮吸干净。
“好了。”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瓣,“主人要不要也给乖狗打个标记呢?”
男人从未在旁人面前这般称呼过他,陆雪拥不自在地挪开视线,抬手在他掌心掐出一个月牙。
他不会咬人,也不信所谓的胎记转世,本是随意之举,可在应我闻眼中,那逐渐渗出鲜血的月牙烙印在男人掌心,好似将月亮捧在手心。
与此同时,方才还絮絮叨叨的小丫头亦无声无息消散。
天地之间,只剩他们二人。
陆雪拥感受着男人低头靠近的气息,绝望而带着最后的炙热,颤抖地闭上了眼。
他们唇瓣相贴唇齿相依,相拥在一起。
他们是创作者的寄托,是这个游戏世界的根源,哪怕生出了自我意识,也只能跟随着这片天地重新归于虚无。
谁也无法逃脱。
天地崩塌间,陆雪拥感受那双紧紧抓住自己的手的力道伴随着唇边的温度一并消失。
应我闻比他先一步离开了。
他环顾四周,只剩他与一片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