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总平日运筹帷幄,实在难以想象也有这种撒泼打滚的时刻。丁昭犹豫半晌,问:“整整两年都是这样?”
程诺文点点头,“没有别的办法,熬过竞业协议的期限之后,稍微有了点起色,后来接到佲仕,我们从最小的外包开始做起,赔钱都硬着头皮做下去,一步步做到leading agency,CO2也慢慢好起来,有了现在的规模。进恒光第一天,Beth站在窗旁边,她往下看,和我说28这个层高好,因为太高了,我们现在有那么多钱要赚,就没人舍得跳楼了。”
所有一切并非空中楼阁,丁昭以往看这些高层行走潇洒,还以为他们是凤凰命,天之骄子一路顺风顺水,未曾尝过民间疾苦,没想到是早已将最苦的东西嚼烂吞进肚子,才换来今天成就。
难怪他将佲仕看得如此重要,丁昭不由吸口气,对程诺文生出多一分敬佩。
“所以有些事情既然发生了,就别把时间浪费在后悔上,”程诺文敲他面前桌子,“明天和活动公司开会,要对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丁昭回过神,将文件发给他,程诺文看完后说大致没问题,后两天活动强度大,没事就早点休息。
他手没停,继续工作。丁昭磨蹭一会,问程诺文有没有什么事情自己可以帮忙。
“你保持安静就是帮忙了,”他指床,“闭嘴去睡觉。”
丁昭听话照办,他躺在那张加出的窄窄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悄悄从被中露出眼睛,程诺文还在办公。他将书桌的台灯调暗一些,也许是为了不影响丁昭入睡,也可能只是单纯不喜欢光线太亮。
还在想程诺文的事情,脑子自动在想,无法停止。程诺文在T&H是什么样?再往前呢?实习,读书,或者更年轻些的时候。
房内窗帘未遮,程诺文的背后是都市的无尽黑夜,他独坐桌前,电脑屏幕散发白光,打到他脸上,颜色冷冷,让其周身都镀上一层锐利光圈。
“那两年里你想过放弃吗?”丁昭幽幽出声,问出脑中盘旋整晚的问题。
程诺文敲键盘的动作一滞。意识到发问太唐突,丁昭缩进被子,说抱歉,是我多嘴了,你不用理我。
疲倦向他袭来,很快入眠。直到沉睡之前,程诺文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分房的尴尬很快随着飞速而来的工作被碾碎——他们睡觉的时间太少了,每天几乎都在外边跑,不停开会盯场轮轴转,程诺文更忙,还要抽时间处理A组其他业务。丁昭醒时看到让出去的那张大床,被褥极少痕迹,怀疑程诺文晚上都睡不足两个小时。
可在外,上司始终精神奕奕,不见丝毫疲态。丁昭偶尔撑不住,会议上打个呵欠,都会接到程诺文迎面而来的眼刀,提醒他注意形象。
两人这次接待global客户,多有社交饭局。为表诚意,基本挑的都是米二米三,价格贵到丁昭咋舌。他自己吃是消费不起,蹭一蹭公司报销,上了餐桌上不敢乱说乱动,全权由程诺文负责。
与某些醉心客户关系的阿康不同,无论台面上还是私底下,程诺文从不屑做溜须拍马那套,他将自己放在与客户的平等位置,即便是在饭局,聊天说笑也有分寸。
佲仕的几位高层浸润名利场多年,见多识广,米其林餐厅仿佛自家食堂,与程诺文讨论口味出品,从主厨心思聊到侍酒水平,丁昭半个字都听不懂,只能闷头将一道道菜送进嘴里。
程诺文忙着应酬,分不出闲心关注他。见丁昭坐着不说话,某位离他最近的客户秉持绅士原则,慈眉善目询问他食用感想。
丁昭对食物的评价只有好吃和不好吃,舌头打结,好不容易蹦出几个英文单词,客户立即看出他缺乏高档餐厅经验,嘴角弯一弯,不再多问。
整张桌子只有自己格格不入,丁昭大感窘迫,今天过来,他连餐巾摆膝盖都是临时偷学程诺文。桌上那么多刀刀叉叉勺勺,哪个喝汤,哪个吃甜品,他也搞不懂,做什么都比别人慢半拍。
砍掉自己的这个角落,那边自成一个世界。也许是说到尽兴处,几位高层笑意满满,彼此举杯致意。
气氛使然,丁昭跟着举起酒杯,他想东想西,没注意,饮下时杯子一歪,剩下半杯葡萄酒全部洒在身上。
丁昭一时吓到,手不稳,酒杯落地,碎裂声异常清脆,引得众人侧目。在旁服务的侍应生看见此等重大事故,立即迎上去,轻声细语请他去洗手间处理。
第一反应是看程诺文,对方闭一闭眼,很烦恼的样子,接着头一偏,示意丁昭尽快出去弄干净。
红葡萄酒毁掉一件衬衫,幸好没有伤及外套,那件定制西服,他只有这么一件拿得出手的衣服,这几天日日穿,日日熨,要是弄脏就麻烦了。
花了很长时间,丁昭才将衬衫上的酒渍擦得淡些,不至有碍观瞻。等走回座位,桌上氛围正值高潮,程诺文更是焦点,与人推杯换盏,谈吐自如。他没注意丁昭回来,丁昭坐的那个角落无人问津,在一派热闹中显得静悄悄的。
无形的门分隔两人。门后是程诺文,游刃有余穿行其中,丁昭扬脖子扬到断,也只有看的份。那个门外的世界,他进不了。
第二天,丁昭去商场重新买了一件衬衫,打完折99,比他穿的号码小一号,但正常号码要199,贵一百块,丁昭不舍得,衣服小点没事,多穿穿就大了。
小号衬衫裹上正码外套,尚且还能佯装体面。圣诞夜,佲仕的全球执行总裁从巴黎飞来北京,参加十周年点灯仪式。他们前几天的辛苦没有白费,整场活动顺利举行,高层们相当满意,活动结束后的庆功派对上,几人对着程诺文和颜悦色,赞扬声不断。
程诺文法语流利,全程陪同国际高层,丝毫不见紧张,谈笑间,那种自信姿态已和他融为一体。丁昭跟在他身后,语言不过关,只能当个哑巴,负责端茶递水。
眼前程诺文的背影,明明只差两步距离,却像越走越远。上司的滴水不漏是多年练成,离得最近的丁昭观察时总是忍不住想,要锤炼成程诺文这样,除了所谓努力,自己还需付出什么?
他学程诺文,偶尔学到点皮毛便暗自窃喜,觉得好像是离对方更近一些。可惜他以为的那些成长,在程诺文看来,只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一小步。
自己连酒店还会订错呢,吃个饭也不上台面。那日置装,他傻傻问对方从fake it到make it要多久,程诺文说二十年,或许不是一句玩笑。
走得太慢,不跑,永远都追不上。
某位大人物忽然惊呼,众人抬头望去,纷纷笑起来:原来是北京下雪了。
会场节日氛围浓郁,一众人等欢天喜地,互道圣诞快乐。丁昭一时看入迷,他停下脚步,和程诺文拉开距离,上司也没发现,注意力都在其他同行人身上。
活动结束,他也不用再与程诺文黏在一起,客户接待交给对方就好,自己该做的是撤场或者清点物料,很多杂事都在等他。
正恍惚,有个声音和他打招呼,“喔,你是CO2上次来参加柏嘉丽活动的那个阿康吧?”
丁昭回过头,来人他有印象,柏嘉丽的公关总监,克拉拉的老板,之前柏嘉丽的庆功宴上见过一面,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自己。
“我和Nate前几天一起参加创新峰会,听说他会多留两天给佲仕办活动,正好和几个朋友在附近,顺道过来看看,原来你是佲仕组的,怪不得后来柏嘉丽活动都没见过你了。”
他上下打量丁昭,认出丁昭穿的还是上次那套定制西服,不留痕迹地笑一笑,发出邀请:“空吗?一起抽根烟?”
第33章 新秘密(3)
丁昭下意识想拒绝,一来他不抽烟,二来担心走开之后程诺文找不到自己,结果远远一望,程诺文正被一众人等包围,分身乏术。
上司本是发光源,吸引他人靠近也正常,自己消失片刻,程诺文不会注意。
拒绝的话到嘴边停住了,劝他的人笑意渐深:“刚干完活,休息一下是应该的,Nate要怪起来,就推我身上好了。”
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要程诺文点头他才能做,丁昭不再犹豫,一个好字出口。
柏嘉丽公关总监叫Paul,人过四十,保养得当。丁昭与他交换过联系方式,看对方朋友圈,非常懂得享受生活,定位经常是全球各地。递烟给丁昭时,他问丁昭多大,听过答案后,眼里微微放光,ah一声,玩味说,果然很年轻啊。
他将样式考究的名牌火机递给丁昭,香烟则从一枚经典老花银质烟盒中抽出,丁昭看不出什么牌子。以前读书时和同学聚在一起抽烟,大都是炫赫门或者黄鹤楼,也会换口味抽点外烟,他跟着融入集体,吸过那么几次,分不清个中区别。
香烟味道都怪得差不多,程诺文的也是。他抽烟不换牌子,永远是那包白壳万宝路,长情过所有炮友。有段时间CO2流行电子烟,赖茜大头他们常换烟弹口味,西瓜可乐,橘子汽水,闻着香喷喷的,丁昭问程诺文为什么不换那个抽,家里养狗,他每次抽烟都得上阳台,也挺麻烦。
程诺文说没用,电子烟力道弱,有需要的时候,还是真烟管用。
丁昭为自己点上火,想起程诺文吸烟的姿势,一套动作他看过无数次:先从盒子挤出一根,用嘴咬住,抽出来,打火机点燃,这时程诺文就会伸出他那两根堪称纤长的手指,夹住香烟,浅浅吸上一口,再吐出,变成一个烟圈。
那么不健康的行为,由程诺文来做,似乎也好看了一些。他想学,但怎么学都不伦不类,只能像和同学尝试时那样,老实吸一大口。
烟丝立即燃烧,在他口腔内横冲直撞,久违的冲击力袭来,丁昭差点当场咳嗽,喉咙费力忍住,表情却不受控制,早已皱成一团。
别急。一只手搭上他肩膀,Paul在他耳边低声道,“慢慢来。”
这副嗓音很适合劝服他人,Paul没嘲笑丁昭,反而耐心指导。香烟只在入口时辛辣,后劲柔和,越抽越顺,尼古丁通过刺激神经产生愉悦,对今天的丁昭格外起作用。
“是不是放松很多?刚才看你挺累的样子。”
等他抽完一支,Paul又打开烟盒,递去第二根。丁昭想了几秒,伸手接过。
两人边抽边聊。做公关的巧舌如簧,与丁昭这个几乎称得上是陌生人的对象交谈,话题也是一个接一个,天南海北,没有半秒冷场。
听丁昭提起这趟是第一次来北京,Paul问你去哪里玩过没有。丁昭摇头,说天天工作,今天活动结束,再过一天就要和程诺文回去,要不是圣诞节当天机票紧俏,他们原先是准备更早回上海的。
“Nate也真是的,来都来了,也不带你出去见识下,”他用开玩笑的语气道:“北京和上海不一样,好玩的地方靠找,还得有点门路才能找到。”
回忆起前几天和客户吃饭的事情,丁昭有些局促:“我都不懂,带我去太浪费了。”
“哪里浪费,你这么年轻,有大把机会,”Paul慢悠悠说,“而且做阿康多见点世面,对工作也有帮助,有些事情就得趁年轻的时候才能享受。”
丁昭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Paul很快转移话题,和他聊起佲仕,再谈到柏嘉丽上次两人见面的那场活动,一拍手,说那次丁昭给克拉拉帮忙,理应好好感谢,他却忙着其他事情,只在庆功宴和丁昭喝了一杯,不够,冷落他了。
“好久之前的事情,您太客气了。”
“不是客气,哎,你不会是觉得我年纪太大,说话有代沟,不愿意和我们这种老年人来往吧?”
丁昭连忙摆手,不是的。
“哈哈,我说笑的,但想感谢你是认真的,Nate要是不肯带你出去,我可以代劳,今晚圣诞夜,我和几个朋友在国贸有个局,你要有空,欢迎来玩。”
说完,转手就给丁昭发了地址,还说局上会有京城广告圈的大佬,丁昭来认识下没坏处,多个朋友多条路,职业发展也多点可能。
这张请帖千斤重,突如其来,丁昭没有实感,抓着头发说我待会还得去工作,晚上不一定有时间。
“人不能总在工作,娱乐也很必要,”Paul听出他的犹豫,“还是说你怕Nate不放人?”
丁昭没出声,Paul唇边浮出一抹笑容,“老板不是上帝,偶尔也可以——”
他眨一下眼,似在引诱:“骗骗他。”
陪完客户出来,程诺文第一件事是找丁昭。
客户在庆功派对上喝多,一群欧洲佬在异国过圣诞,兴致好得不行,开香槟开上瘾,喷得到处都是,连带着溅到程诺文的西装外套,碍于礼貌,他不能说什么,接连几天都陪他们吃饭喝酒,心里早烦透了,好不容易寻到借口离开,出门想叫丁昭一道回去,没想到对方居然失踪,找了半天也不见人。
换作平时,丁昭应该听话地站在门口,伸长脖子等自己。程诺文整晚社交,累得半死,此刻没见到人,心情再跌两分,正烦闷,抬眼看到丁昭从外面慢吞吞走回来。
他劈头盖脸一句责问:“你跑哪里去了?”
丁昭反应木木的,说里面闷,去外头呼吸新鲜空气。
程诺文端起严厉的架势,怪他不该擅离职守,没说两句,皱起眉:丁昭身上一股浓重烟味,离几步远都能闻到。
“你抽烟了。”
他问,用的是肯定语气,“什么时候开始抽的,我怎么不知道。”
被追问的丁昭一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低头看鞋尖,刻意避开程诺文的眼睛。
裤袋里躺着老花烟盒和名牌火机,走之前,Paul将这两样东西都送给丁昭。
“只是放松一下,”他捏紧烟盒,用很轻的声音嘀咕,“我也需要——”
不等他做完解释,程诺文一把拉过丁昭衣领,贴住他,闻他脖颈上残存的气味。
“你和谁一起抽的?”这次是疑问句。
检查的动作过于亲昵,丁昭用肩膀撞开他,“没和谁。”
大胆丁昭,以下犯上,程诺文脸色急转直下,朝他摊开手,“东西给我。”
他想没收丁昭的违禁品。工作压力大时,自己抽烟,丁昭吸狗,平时在家给他洗烟灰缸都要捏鼻子,今天突然破戒,不合逻辑。
“教导主任吗你?”丁昭忽然抬头,迎着他说道。随后退一步,说程诺文要觉得累,可以先回酒店休息,自己还要去看撤场,估计会晚点回去。说完转身,溜得飞快。
第一次被丁昭扔下,程诺文不可思议,身上沾着香槟的西装开始变得黏黏糊糊,他心里无名火起,压下去,独自回酒店一路,车开一公里,这把火就添一份柴,越烧越旺。
从头天晚上他们住在一起就开始了,这几天丁昭总会偷偷看他。刚带人的时候,丁昭也经常偷看自己,可最近不同,投来的视线不再是小心翼翼的观察,而是用眼睛做尺,比着他量,目光甚至可以称得上炙热,能从中感受到某种迫切的情绪。
他在急什么?程诺文琢磨,其实这段时间丁昭工作做得不错,他的试用期马上到了,如果能保持这个状态,review不难通过。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问题:丁昭身上那股烟味很熟悉,到底是谁呢?
手机提示音,有人发来信息。不是丁昭。
你后天回上海?
柏嘉丽的Paul周,一个圈子的。这人表面斯文,名声却不太好,除了工作上的应酬,程诺文鲜少与之私下来往。
他简短回复,说是,工作结束就走。
发出后觉得不对。这次来北京,两人在峰会遇上,他只和对方提了会多留几天做佲仕的活动,具体几号回去并未透露,Paul又是从哪里知道,还特意在深夜来问自己。
本来想找你喝一杯,不过算了,我改主意了,碰上一件更好玩的事情。
看着这条莫名其妙的信息,程诺文联想起那股烟味。峰会结束,他在吸烟室碰到Paul,对方看到自己的烟盒,笑说Nate,怎么还是万宝路,老是同一款,你不厌吗?
上了年纪的老东西喜欢追忆青春,偏爱年轻肉体。程诺文有时在外面遇到对方,Paul的身边总有不同男孩,懵懵懂懂,一双眼睛涉世未深。
白壳万宝路,程诺文花了很多尝试做出的最好选择。只要选到最好的那个,他不会厌。好比工作,他的忠诚度十年如一日。
这种道理,他不想和不同路的人分享,直到Paul点燃香烟,十几种味道混杂的吸烟室里,只有这股游丝般的气味和丁昭今晚破例染上的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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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微调了下,补充了一些新剧情。
谢谢海星谢谢赞赏!大家说得对,有些东西开始变质了,以及Nate真的32啦,这个年纪坐到这个位置,他是真的拼过(点烟)
第34章 新理解(1)
Paul给的地址在国贸附近,打车十分钟。司机深夜开车逮着人一通聊,看丁昭的终点定位,问这么晚过节呢,和女朋友?那块儿消费高,小伙子挺舍得花钱啊。
他嗯一声,继续发呆。等到目的地,司机说到了啊,见他还坐着没反应,回头提醒,怎么的,冻着了?想再吹会儿暖气?
丁昭回过神,付钱下车。十一点半,程诺文应该到酒店了,自己不在,今晚他也许能睡个好觉。
地址在一栋商务楼顶层,会员制俱乐部。门口黑乎乎的,也没个门把手,推门都找不对位置。丁昭花了点功夫才进去,给接待人员报上名字,对方说了解,周先生特意关照过了,请这边走,我带您去包厢。
俱乐部内部昏暗,但灯光打到的地方,随便一瞥,装饰都很奢华。接待人员领丁昭到包厢,厢内的沙发软座坐着七八个人,发现丁昭后,神色各异。其中半数是年轻男孩,模样都很不错,看到丁昭后彼此对望一眼,面露警觉。
另外一半和Paul差不多,有点岁数,穿着谈吐还算得体。Paul本来倚在吧台边和人聊天,见丁昭进门,立即过来迎接。
欢迎欢迎!他右手扶上丁昭后背,为他介绍在座几人,从集团高管到四大合伙人再到投资机构老总,均是有头有脸。轮到最后一位,故意卖个关子,说这位和你是同行,在京城广告圈很吃得开。
中年人冲丁昭点了点头,看他的眼神带点兴趣。
Paul再给丁昭指一指那些年轻人,含糊概括一句,说是他们“带来的”。
丁昭听出一丝微妙,不等多想,就被按到软座上。室内温度高,进来几分钟,他就哗哗冒汗,干脆脱掉外套。刚脱下,后背粘上几双眼睛。新买的衬衫太小,紧梆梆贴在身上,他动一动,线条毕露,几乎没有一点余裕。
投来的目光不怀好意,丁昭感到不舒服,想穿回去,有人制止,顺手取过他的西装放到远一点的位置。
“里面很热,”Paul靠近丁昭,眼睛也黏在他身上,“别穿太多了。”
丁昭觉得他凑得太近,悄悄往旁边坐。Paul发现他的小动作,抿嘴笑了,暂时放开他,转身对众人说今天我做东,过圣诞认识新朋友,值得庆祝。
随后从吧台酒柜取出一瓶酒,有人看清酒标,叹道:“你个精怪,原来还在这里藏了一瓶麦卡伦40。”
丁昭旁边的男孩哇一声,眼睛放光,“我还以为今天喝的25年已经是高规格了,没想到还能再开眼界,40现在有市无价,单瓶炒到十万块,国内想买还要靠抽签,您是怎么买到的?”
Paul做个嘘的手势,“问题这么多,待会罚你多喝一杯。”
“那可是求之不得!”男孩咯咯笑起来,跑到Paul身边看他开酒,殷勤提问。
旁人调侃:“看看,还是这只会来事,Paul心肠最好,是大菩萨,他负责柏嘉丽的PR,哪个明星能戴哪件珠宝,不过他一句话的事情。你们对他热情点,说不定一觉醒过来,脖子上都多两枚钻石呢。”
男孩们闻言,发出小声惊叹,小鸟飞般围上去叽叽喳喳。Paul也不嫌吵,挨个答应,挑一两名刮刮他们鼻子,逗得一群人笑个不停。
只有丁昭没动,在原地如坐针毡。
“平时喝威士忌吗?”Paul回到丁昭身边,问道。
“喝过,KTV兑绿茶那种。”
被他的话弄乐了,Paul将威士忌倒进闻香杯,轻轻晃一下,递给丁昭教他:“先闻再喝,少少抿一口,放在上颚,让鼻腔呼吸。”
金棕色液体在杯中打转,不知是烈酒还是钞票生辉。丁昭迟疑几秒,不好拂人面子,照做了。威士忌纯饮威力太大,他喝不惯,憋着一口气往喉咙里倒,后果是换来新的一杯。
酒过三巡,意识渐渐模糊,Paul还想再劝,丁昭讨饶,说自己酒量不好,再喝真的多了。
看他双颊通红,Paul饶有兴致:“那你求求我。”
话一出,旁边几人都笑了,做出看戏姿态,等待丁昭反应。
丁昭口干舌燥,张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最后还是举杯饮下。
面皮这么薄啊。Paul一边感慨,一边手往下,停在丁昭腰侧,似有似无抚摸。等丁昭反应过来,对方面容平常,手也回到规矩位置,令丁昭怀疑刚才举动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
威士忌后劲惊人,丁昭越坐越晕。他听局上众人闲聊,讲的区块链投资,聊到兴起,Paul领头抽起雪茄,吞云吐雾,飘出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年轻男孩们也跃跃欲试,排队从后面勾住Paul,贴着他脸说我也想要。Paul不拒绝,笑眯眯让他们在自己的雪茄盒里挑选,等他们挑完,他取出一支递给丁昭,说威士忌配雪茄是绅士的享受,和香烟完全不一样,来灰一支试试,奶油味道重,适合你入门。
好事者吹声口哨:“入门?这支特立尼达好几百刀,Paul,舍得哦!”
丁昭喉咙发紧,酒劲正强,想吐,不敢再接受这种毫无来由的好意,连忙拦住对方,说不用了,我不懂,也不会抽。
“男人喝什么抽什么都有讲究,Nate没教过你这些?”
在这种场景下听见程诺文的名字,丁昭心跳漏拍,摇摇头。
“Nate真行,离这么近都没……是个正人君子。”Paul低声笑,挨着他坐得更近,丁昭浑身软,无力摆脱,半靠到对方身上。
“不懂也没关系,我和Nate不一样,我喜欢和年轻人交朋友,也不介意做慈善,”他手放上丁昭膝盖,轻轻揉,而后用一种掌控的姿势握住,“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慢慢教你。”
说话间,一股热气洒到丁昭脖子上,不适的热度令他瞬间清醒。这群人自诩风度,实际从进门开始就用眼睛将他扒光,当他是拍卖台的待沽商品暗自标价。
身体有虫爬般,发痒发麻。眼看那只手慢慢下探,就要摸到前面,丁昭倏地起身,借口上洗手间,连外套都来不及取,落败般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