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笑道:“我听说那谢苏是个难得的美人呢,当年他在蓬莱学宫的试炼台上,一人一剑,千里落花,天地失色……”
那男子忽而一笑,道:“方才我说这谢苏欺师灭祖,可不单单指他盗取牧神剑这么一桩事……”
“还有什么?”
男子卖了个关子,这才轻声道:“据说这谢苏对自己的师尊……起了别样心思,这还不算大逆不道、欺师灭祖么?”
女子轻呼一声,连忙压低了声音,问道:“还有这样的事?”
男子道:“传说罢了,就算是有,他也已经死了十年了。可惜牧神承影二剑都在天门阵中遗失,也不知逐花楼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寻回了这柄承影剑。”
吕微听得入神,不觉四面都有人站起身走动。
台上那位秋掌柜笑道:“上半场已结束,客人们有需要洗手更衣的,自可随侍者前去,还请厅内众位客人品茗稍待下半场。”
在她身侧,谢苏亦站了起来,
吕微连忙道:“你去哪里?我也要去。”
她忽然明白过来秋掌柜那句“洗手更衣”是什么意思,脸颊微红,可是谢苏不在,她独自坐在这里难免胆怯。
谢苏方才就伸手盖在了那只白玉茶杯之上,此时将茶杯推到吕微面前
他的手一打开,吕微便看到杯中茶水里似凝了一小团银亮的雾,好像月光照在溪水上那样粼粼。
谢苏道:“逐花楼内不可动武,不用太过担心。这个留给你,若有什么事,你将茶杯一摔,可以趁乱逃走。”
他掸了掸衣袖上浅浅的褶皱,随侍者走到一楼回廊之上。
谢苏看准机会,自徐行的客人之间一闪身,便藏在一面厚重屏风之后。
方才他已经看得分明,秋掌柜一敲击手中金片,便有侍者自高台后那扇门里走出,想来所有宝物都暂存于台后,依次展示。
他给自己施了个术法,收敛了周身气息,隐于无形,自屏风后走出,跟着一列端着茶壶去续新茶的侍者,将形貌化作侍者模样,混入了逐花楼向来不对宾客开放的内层。
盗剑而已,他做过第一次,再做一次也算是轻车熟路。
只是这逐花楼摆了这么大的排场,又有如此财力,想来有不少修为高绝的护卫,又或是楼中颇多精妙机关。
想要盗剑,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谢苏如今身上的灵力十不存一,本不该这么轻举妄动。
但承影跟随他多年,与他心意相通,已知承影剑近在咫尺,谢苏不能不试一试。
他随着那一列侍者进入厅后一个小房间,里面一张长桌上摆满了巴掌大的小碟子,里面是各色精致点心。
一个穿紫衣的男子站在桌边,手里拿着一本册子,上面记录的是一些贵客的喜好,他便按照册子上的内容嘱咐侍者将茶点送至二楼对应的雅间。
侍者手中茶壶中的旧茶都被换掉,谢苏手里的那只白玉茶壶中也换上了新茶,一时间室内茶香四溢。
那紫衣男子却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队伍末尾点了两个人到他眼前。
谢苏也在其中。
紫衣男子换掉他们二人手中的白玉茶壶,端来了一叠马蹄糕,将一只紫砂茶壶放在谢苏手中的托盘之上,道:“冬掌柜只喝白茶,他此时正在清晖堂,你们给他送去吧。”
谢苏身旁那个侍者对着紫衣男子轻轻点头,便转身走出了房间。
谢苏跟在他身后,两人向回廊深处走去,倒是离大厅越来越远。
谢苏一面往前走,一面记下了逐花楼里的构造和来路。
途中又跟一队侍者擦肩而过,他们手里都捧着大小不一的锦盒,想来里面各有灵宝。
这些人行动小心,并不多嘴多舌,竟没有一个人闲聊厮闹,显然是训练有素。
也亏得如此,谢苏一路上只跟在那名侍者之后,不必开口。
那侍者带着他到得清晖堂门前,却听得里面有一个人在说话。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快出去。我已经跟你说了许多次,你要的那种香料,要再等三个月,我们海上的商队回来才有,你怎么——”
“三个月,不行!”说话的男声显然绝望已极,嘶哑道,“我求求你,多少钱都可以,你们逐花楼不是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买到吗……”
谢苏身前那位侍者恍若不闻,伸手敲了敲门。
只听得脚步声移至门前,清晖堂的门被打开。
那开门的人跟高台之上的秋掌柜长得一模一样,两人装扮亦是相同,这便是逐花楼的冬掌柜了。
谢苏跟着身前那位侍者进去,将茶点放在桌上。
未得冬掌柜发话,他们便安静侍立在椅后。
谢苏却看到一旁的屏风背后,有人影来回走动,影影绰绰的还能看到几个摆放在墙边的多宝格。
冬掌柜自顾自坐下,倒了一杯茶,看向那个已经跪在地上的人,说话时的声气一点也不客气。
“你快走吧,三个月后,若你还想要那种香料,再来就是了。”
先前说话的那个人低着头,双拳紧握,倒不像是急怒攻心要动手打人的样子,而是太害怕了,太惶恐了,若是手不紧攥着,就会发起抖来。
他抬起头时,脸色灰败,双目不断游移。
谢苏这才发觉,这个人他是见过的。
眼前这个如惊弓之鸟的人,就是谢苏今夜早些时候在乐坊中见过的那个当朝探花,文天冬。
他忽然一发狠,低声威胁道:“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必须给我那种香料,否则——”
那冬掌柜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笑着摇了摇头。
他悠闲吹着杯中冒着热气的茶,道:“逐花楼对已经售出之物作何用途一向不关心,探花郎一再纠缠,是想要在下破一破这条规矩吗?”
文家家财万贯,文天冬自己也贵为当朝探花,但他似乎直到此刻才察觉自己惶恐惊惧之下说了什么,后悔不及,扑上来就要抓住冬掌柜的衣袖。
这逐花楼深浅未知,谢苏意在盗剑,不愿在此浪费太多时间,放出了一缕灵识试探。
他一身灵力虽然十不存一,但灵识未损。
就算逐花楼中有灵力不俗的修士,只要此人修为低于谢苏原身,就察觉不到他放出的灵识。
此时只好稍稍冒险了。
谢苏的灵识一触而收,发觉那道屏风之后通向一个极大的房间,摆放着诸多灵宝,暗门四通八达,最紧要的是,他竟然歪打正着来对了地方。
那房间连接着外面的大厅,这里面的灵宝就是稍后要一一拿出去竞价的。
冬掌柜避过文天冬的纠缠,对谢苏及另一位侍者道:“把他送出去。”
方才谢苏已经探知,这个冬掌柜并不像台上的秋掌柜一样修为高深,他身上居然毫无灵力。
可就在这一瞬间,屏风之后人影忽然乱了,响起了几声轻呼。
雪亮剑光大盛,如明月照空千里。
一道清啸响彻内外。
承影剑在匣中微微颤动,发出一声柔和的剑鸣。
冬掌柜快步绕过屏风,挥手着两个人将那失魂落魄的探花郎逐出去。
他一心挂在承影剑上,并未回头,也就没有发觉谢苏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隐藏在屏风一侧,另有侍者带着文天冬出去了。
转过屏风,才看到这清晖堂的全貌。
长桌之上尽是稍后要送到台上的灵宝,其中一只素面剑匣无人触碰,木匣却被弹开,里面用天青色锦缎托着承影剑。
承影剑剑身极薄,色如霜雪,寒光照人。
冬掌柜凝视剑身,问道:“是谁打开了剑匣?”
逐花楼中侍者个个训练有素,行动轻敏,没有一个人碰到承影剑的剑匣,可剑匣却弹开了,一霎那间,承影剑的剑光几乎令人无法逼视。
但那一声柔和剑鸣传入谢苏耳中,他只觉得指间有种久违的暖意。
是他方才放出了灵识,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承影陪伴他多年,早就与他心意相通,感应到主人在此,登时剑光大盛,剑啸清明。
冬掌柜思索片刻,道:“宝剑有灵,若是今日有其他旷古名剑争锋,承影会亮出剑光,那是两口宝剑相争,必要分出高低上下,断不会如此……”
他自言自语道:“断不会如此……令人觉得悲欣交集。”
冬掌柜虽然全无灵力,但他能坐得逐花楼四大掌柜之位,心思转得却是极快。
他向一侍者问道:“今夜来的贵客里,可有那位蓬莱主人?”
侍者答道:“没有。”
冬掌柜在剑匣一旁来回踱步,思索着说道:“听说那一位在蓬莱闭关十年,未曾下过山。他若今夜来此地,楼主不会不知道。可若不是哪一位,又会是谁呢?”
死而复生,乃是逆天而行的禁术。
饶是这冬掌柜心念电转,也不会想到那个蓬莱逆徒谢苏在死了十年之后,还能化成逐花楼侍者的模样,此刻就站在自己眼前。
他抬手想阖上剑匣,却觉得那匣面似有千斤重,稳如磐石,竟是不能挪动分毫,承影剑寒光烁烁,一时将他耀得睁不开眼。
冬掌柜那句话,却是给谢苏提了个醒。
为了不被人发现,谢苏一直在一个最不起眼的地方站着,身侧是个高大的多宝格,右手边似乎是个箱子,上面还蒙着锦缎。
此时逐花楼的人都围住承影剑,倒是没人在意他。
谢苏能从客栈中跑出来,是因为明无应先离开了客栈,且不知为何,一个禁制术法也没下。
明无应带他来这临江城,绝不会是临时起意。
逐花楼揽尽天下珍宝,待价而沽,如承影剑这样的至宝,前主人又是蓬莱主唯一的徒弟,承影剑现世,会激起多大的波澜?
难道明无应就听不到这个消息?
明无应自客栈中离开,必是到了这鱼岩鬼市。
谢苏心道,甚至他那师尊此刻就在逐花楼里。
化成逐花楼侍者在冬掌柜眼皮底下行走的时候,谢苏心里都没什么波澜,但此时想到明无应可能也在逐花楼中,谢苏却微微蹙了眉。
他前半场坐在台下时,看出逐花楼的宝物竞价之后并不是当场交割,仍是要原路送回,想来是待整场结束之后,逐花楼自会请那些竞得宝物的人前来钱货两讫。
若说等承影剑被人买下,他在交割之前将剑盗走,似乎也不是不行。
但想到此刻他那师尊或许也在逐花楼中,谢苏的心神便微有不定。
冬掌柜琢磨不出承影剑为何忽然剑光大盛,却也觉得非同寻常,着了一名侍者前去向楼主禀报。
只听得暗门之后凤凰金片撞击之声响起,是诸位休息的客人均已就座,台上的秋掌柜示意可以将下一件灵宝带上台去。
这些灵宝早就一一排好顺序,便有两名侍者捧了一幅画卷通过暗门。
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台上的秋掌柜介绍道:“这一幅画名为乾坤画卷,修为达到炼气的修士皆可通过此画卷进入一方秘境,秘境之中……”
那个前去向逐花楼主禀报承影剑有异的侍者久久未回,冬掌柜不敢轻举妄动,没再试图阖上承影剑的剑匣,开始查检稍后需上台的灵宝。
那乾坤画卷似乎引得不少人竞相出价,久久未闻秋掌柜敲击凤凰金片之声。
第二件灵宝上台之后不多时,便有一个侍者前来,在冬掌柜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冬掌柜道:“这样的小事,怎么也来问我?”
那侍者面上微有为难之色,低声道:“因是生客,且似乎只是个随从,底下人没敢贸然行事……”
冬掌柜道:“罢了罢了,把人带过来吧。”
侍者点头行礼,退了出去。
今夜逐花楼内宾客蜂拥而至,一大半都是为了来一睹承影剑的风采。
按长桌上灵宝的摆放顺序来看,承影剑大约是要留到压轴出场。
如果在承影剑上台展示之前,谢苏就动手盗剑,那么此剑一丢,逐花楼可能会即刻封闭所有出口,谢苏需得做个障眼法,自己行动也必须得快。
若是等承影剑被人竞得之后再动手,似乎要更稳妥一些。
只是有一个变数,明无应。
照明无应的性子,如果他此时真的身在逐花楼中,会看着承影剑被他人带走吗?
自己当年铸成大错,师尊又凭什么为他这个逆徒寻回承影剑?
谢苏微觉黯然。
片刻之后,两名侍者带着个女修进来,谢苏抬眼看去,眉心一动。
竟然是吕微。
她神色虽然有些慌乱,但行走自由,那两名侍者对她的样子也算得上恭敬。
长桌之上珍宝杂然,本该令人目不暇接。可吕微却无暇去观赏那些灵宝,她望着冬掌柜,半晌结巴着说不出话来。
她手里攥着那个镶嵌着鲛人鳞的木牌,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白了。
谢苏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才被侍者带到了这里,又看到她另一只手竟然还攥着那个自己给她的茶杯。
茶杯仍在,看来吕微还没来得及惹出什么事端。
谢苏心念一动,就看到吕微似有若无的往他这边看了一眼,紧接着整个人就活泛起来,没那么惶恐了。
他此刻作侍者打扮,满屋子的人都没有发现他,但吕微看得出他魂魄缺了一缕,想来是从这一点认出了他。
不管怎样,吕微此刻都还是逐花楼的客人,冬掌柜向她问话时,所持的态度仍然恭敬有礼,又带着一种淡淡的威势。
那种威势不在于他自视甚高,不拿眼前这个小女修当回事,而在于他是逐花楼的掌柜。
几句对话下来,谢苏已经听得明白。
方才那乾坤画卷一上台,吕微似乎被那展开的画卷所迷,举着手中的木牌就与人竞价。
一干人全被她给比了下去,乾坤画卷也被她自己抬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高价。
但吕微却是逐花楼的生客,竞价之后她才好似回过神来,捏着那个木牌子坐在原地,浑身冒冷汗,几次想要离席,忐忐忑忑,战战兢兢,被身边的侍者看出来不妥,就把她带过来了。
其实就是看吕微是个生面孔,按逐花楼的规矩,是要验一验她到底能不能付得起那买下乾坤画卷的钱。
看吕微涨红着脸支支吾吾的样子,怎么也不像能拿得出那一大笔金子的样子。
可乾坤画卷已经被她竞得,此时倒不好再拿到台上去,那简直如儿戏一般。
冬掌柜对身旁的侍者道:“与她同来的人在哪里?先找来问问。”
吕微目光游移,倒是很聪明地并不往谢苏这里看。
侍者答道:“暂时还未找到。”
“没找到?”冬掌柜问,“是坐到了其他人的位置上,还是消失了?”
谢苏此时几乎觉得吕微是故意的,她竞得乾坤画卷,如此招摇显眼,连带着让逐花楼的人也注意到了自己。
他往多宝格后退了半步,右手无意间在身侧那只箱子上面一蹭,如水般的丝缎便往下落了几寸。
谢苏的手指似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啄了两下。
他低头看去时,却发觉身旁的并不是箱子,而是一只四四方方的笼子,里面关着两只青色的大鸟,尾羽中有极长的两片是珍珠色的,光华灿烂。
笼中的青鸟脖颈修长,羽毛柔顺,从笼子的缝隙里浅浅啄着谢苏的手指。
恰在此时,冬掌柜先前派去禀报逐花楼主的侍者回来了。
侍者道:“楼主说,请掌柜此时就亲自带承影剑上台。”
“此时?”
冬掌柜虽然十分讶异,但楼主的命令如此,他当即转身抱起剑匣,举步就往那道暗门处走。
那厢吕微被一个侍者抓着,已经被迫将木牌交了出去。
慌乱之中,她看向了谢苏。
电光石火间,谢苏朝吕微使了个眼色,又迅疾出手封了她的听觉,随即伸手将笼门的插销拨开了。
吕微挥手就将茶杯摔在地上,里面那一点银亮光雾砰然炸开,将她身边几个侍者震晕过去,光雾又膨胀似一团光华流转的云朵,吕微的身形霎那间便被隐去。
盖在笼子上的锦缎被谢苏一把扯下,只听得两声悠长空灵的鸟鸣,两道青色影子一晃,青鸟便冲出了笼子,张开双翅在屋内盘旋。
青鸟双翼展开接近一丈宽,极长的珍珠色尾羽拖曳下来,将长桌上的玉环瓷瓶通通扫了下去,一时之间珠玉飞溅,一屋子人全乱了。
几名侍者当即矮身蹲下,连那冬掌柜也惊了一下,立刻道:“快捂住耳朵!”
可他这一声提醒已经迟了。
片刻之后,屋子里的侍者便一个接着一个呆立在原地,神色痴痴的,脸上泛起微笑,如同陷入美梦一般。
冬掌柜瞧着眼前场景,一时愣住,却仍记得逐花楼主的吩咐,连那两只作乱的青鸟也没管,咬牙就抱着剑往暗门里走。
今夜逐花楼中的人都是为承影剑而来,那承影剑就必须出现。
谢苏权衡一瞬,自那团银亮云雾中提着吕微的后衣领,便带着她一道进入了暗门。
他右手引着那两只青鸟飞出暗门。
此刻台上秋掌柜正将承影剑现于世人眼前。
剑光寒如秋水相照。
台下窃窃私语之声一瞬归为静寂。
无数双眼睛死死盯在承影剑身之上。
下一刻仙乐般的鸟鸣响彻厅内,两道青色影子自暗门中飞出,在高台之上盘旋,珍珠色的尾羽在夜明珠的光辉之下闪闪发亮。
台下一众宾客和侍者皆呆在原地,脸上只余一个痴痴的笑,如同进入了此生最美妙的幻梦之中。
连那修为高深的秋掌柜一时之间也被青鸟叫声所迷,冬掌柜又惊又怒,抬手往秋掌柜脸上扇了一个巴掌,道:“快醒醒!”
谢苏却是伺机而动,他身法飘忽,快似流云聚散,一眨眼间就从冬掌柜手中拿到了承影剑。
承影剑登时发出一声柔和的轻鸣。
谢苏抬手拎住吕微的后衣领就要走。
他放出的那两只青鸟生活在极北永夜之地,一年中只有一半时间能见到太阳。
日出之时,青鸟便会引吭高歌,心志不坚的人听到青鸟的鸣叫声,便如坠幻境之中,五感皆封,越是修为高深便沉迷越深,非得三四个时辰之后才能清醒过来。
可若是身上一丝灵力都没有的人,青鸟的鸣叫听在他们的耳朵里,就只是寻常的鸟叫。
从前谢苏在蓬莱学宫的时候,身边就有同窗自北边的无极宫来,豢养了一对青鸟,白日里需用布匹为青鸟挡住日光,入夜时也得在没有烛光的地方才能将它们放出来。
而逐花楼为了存放各类珍宝,怕有失火风险,内里照明全用夜明珠一类,青鸟见到这等明光,必然会发出鸟鸣。
此时台下宾客大半已经坠入幻梦之中,少数身无灵力之人面面相觑,不敢有什么动作。
谢苏在意的却是那些修为高深、心智坚定,足以抵抗青鸟鸣叫的人。
他放出灵识,注意的是二楼雅间之中几个人的动向。
台上的秋掌柜却终于好似回了神,他修为高深,一眼便看出谢苏作侍者装扮,只是个障眼法,伸手就要拿谢苏肩膀,喝道:“什么人敢在逐花楼撒野?”
十数年间,从未有过敢在逐花楼动手闹事的人,秋掌柜震怒之下,出手便用上了十分力,是要将谢苏肩膀整个震碎的意思。
谢苏手掌向外一推,那团护持着吕微的银色云雾立即飘飘荡荡地回到了暗门边。这人说话不尽不实,可毕竟是被他带进逐花楼的,也当由他护送出去。
他纯然凭着心意使剑,虽然一身灵力十不存一,但剑意行云流水,连绵不断。
承影剑之锋利世间罕有,秋掌柜一双肉掌不敢硬接,当即倒跃出去,避开承影剑的剑光,纯用修为压制谢苏。
秋掌柜一身深湛的灵力磅礴放出,高台之上恰似平地起风。
但谢苏的剑光闪动得却是越来越快,似有百道千道莹然剑影破风而来,周密精妙,剑意如虹。
两人一时相抗不下,吕微倏然从那团银亮云雾中贴地滚出,手脚极利落地将那没有修为的冬掌柜制住了,以长剑架在他脖子上作威胁状。
可冬掌柜一点灵力都没有,却很是坦然不惧,大声道:“你以为捉了我,你们就能逃得出去?”
她动手抓住冬掌柜,一是想要分秋掌柜的心,帮一帮谢苏,二是之后他们得想办法跑路,带个人质最好不过。
但秋掌柜似乎完全不被这边所扰,他修为太深,谢苏凭借承影剑之利,一时之间能跟他分庭抗礼,拖下去可就大大不妙。
冬掌柜罗里吧嗦说个没完,吕微听得心烦,倒悬长剑用剑柄重重磕了一下他的额头,冬掌柜立刻委顿在地。
谢苏面沉如水,他的剑意贵在逍遥轻灵,明无应教他,用剑就要随心所欲,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有进无退的剑,退的时候就是死的时候,可有进有退的剑,退也是进。
可秋掌柜的修为压下来,谢苏一步也不能退,退了剑意就泄了。
此时青鸟已经不再鸣叫,只在夜明珠的柔和光辉之下盘桓。
台下众人都已坠入幻梦,但仍有一些修为精深的人没有被青鸟叫声所扰,这其中一些人见台上惊变,都想卖逐花楼一个人情,四五道灵力自不同方向袭来。
这一下压力剧增,谢苏持剑的手指节已泛白。
他忽然想到了师尊,明无应或许会觉得他大闹逐花楼盗取承影剑又错了吧。
若是明无应与他异地而处,多半不会执着于重新得回承影剑,聚散随缘,你既然自己把它弄丢了,那因缘其实就已经断了。
如此强求,如此执念,生了心障,又算哪门子的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
谢苏心头微微黯然,下一瞬却又生出无尽的勇气。
承影剑似乎感知到了他的心意,剑光寒如秋水。
他不是明无应,他就是谢苏,强求也好,心障也罢,做了就做到底,想要就去拿。淡泊通透他是学不会的了,唯有这点东西攥在手里,他就会一直紧攥下去。
扛着数人修为压制,谢苏嘴角忽然勾了一下,剑意愈加逍遥凌厉。重生一场如同雾里看花,直到此时辨得其中真意。
砰的一声,是秋掌柜被他的剑意所摄,一时疏忽,竟然掉下了高台。
他翻身站起,再度出手,却是用了真力,要一下将谢苏拿住。
他的灵力撞上其余四五道灵力,借力打力,刚猛霸道。
谢苏挥剑相扛,只觉呼吸一窒。
可秋掌柜的灵力将将触及谢苏衣衫,就被一道浩瀚如海潮的力道挡了回来,逼得他倒退了十几步才停下。
那四五道灵力好似溪流入海一般消失得无声无息,发出灵力的人均是浑身一滞,被压制得力不能继,在震惊之中在寻找是何人出手。
谢苏回头,逐花楼大门轰然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