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人在从前服药时,不仅通习六艺,还精修各种奇门怪道,善于谋划的同时连酿酒和厨艺这种小事都做得很好。
能做到这些,除去高超的禀赋,还需要坚韧的心性与耐心。
谢流庭是个极其适合登上高位的人。
一想到这些,他心有不甘的同时,又有些钦佩。
同为皇家之人,他似乎还有很多成长的余地。
谢流庭方想开口宽慰眼前因为失落而缩成一团、像是被雨水打湿的小狮子,告诉他——你已经足够好,坚韧、勇敢、善良,身怀诸多人所不具备的品质。
像是一件举世罕见的珍宝,值得拥有他的人倍加珍惜。
但是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人以指抵住了唇。
“先别急着安慰我。”桑岚抬起头,方才看起来还一脸沮丧的人此时面色平静,卷翘鸦羽下的一对瞳孔在黑夜中宛如流动的湖水,“我才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坐着的人缓缓起身,虽然极力维持着平稳,但步履中还是肉眼可见地有些晃晃悠悠。
桑岚长腿一迈,没等谢流庭反应过来,便就着面对的姿势坐在了对方的腿上。
“……谢流庭。”
少年秾丽的面容被酒意晕染得愈发夺目,他拽着男人的衣襟,低低开口唤对方的名字。
谢流庭却相当少见地没有回答,他微微垂下头,轻易便捕捉到了萦绕在怀中人身上的酒香。
那道由他亲手酿制而成的沉醉香气,与对方身上柔和的馨香交融在一起,于暗夜中无声地勾着人。
“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你很厉害。”
“……嗯?”谢流庭疑惑。
桑岚却并不看他,反倒低着头,说话的声音既轻又缓:“你看,你熟知那么多事,又很有本领、还很会谋划,治下的百姓都夸赞你好……”
虽然能得到心上人的夸赞固然使人愉快,但是他并不希望是以这种对方自我贬低的形式,况且……小狮子此时显然有些醉了。
——分明沾酒便醉,却敢张口便要最烈的酒。
谢流庭失笑揽紧了桑岚的腰,还没等说话,衣襟就被人用力向下一拉——
桑岚用额头抵着他的,彼此鼻尖交错,有轻柔的吐息微微拂过他的唇瓣。
“谢流庭,我们一同去游湖罢。”
“……游湖?”
都说酒醉之人时常思维跳脱,但桑岚突然的提议还是免不了让谢流庭产生一丝怔愣。
“我在漠北的时候,有什么烦恼便骑着马到草原上跑上几圈,吹吹迎面而来的狂风,看看旷野上的景色,心情便会跟着轻快许多。”
“在大晟的皇城没有办法深夜当街纵马,我们便一同去游湖罢?”
或许是少年的眸光实在太亮,又或许是他本就无法拒绝对方的请求,谢流庭未经思索,便应下一个“好”字。
不过——
“怎的忽然想要游湖?”男人蹙眉,眼中含了些关切:“塔塔还在烦心方才提到的那件事么?”
“不是我。”桑岚顿了顿,随后眨巴眨巴眼。
喝了酒以后,醉意反倒蕴得他双眸愈发清亮。
他伸出一根食指,轻轻点在谢流庭心口——
“是你。”
“谢流庭,你不开心。”
桑岚说着收回了手,有些支撑不住醉意般弓着身子将头埋了下来,不偏不倚正撞上谢流庭的心口。
“我不知道原因。”
“但我希望你能开心。”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不经意间吹过的一缕轻烟,恍惚间却又重如山岳。
似乎在那一撞时有什么东西被一同撞进了心里,谢流庭呼吸一窒,反应过来后则抿紧了唇,掐着桑岚的腰将他往自己怀里拢了拢。
原来,今夜突然的饮酒、甚至不惜以自己作为对比的夸赞、颠三倒四看起来毫无逻辑的话语……都只是对方小心又笨拙的安慰。
连他自己本人也没有发觉、甚至并不在意的心绪,却这么被人敏锐地察觉,又认真地放在了心里。
谢流庭垂眸,目光所及只能看到桑岚一截蜜色的、泛着浅浅绯意的柔软颈项。
——分明是只担忧自己做不好、连安慰别人都要借酒壮胆的小狮子……怎么总是这么招人心疼。
“塔塔。”
怜爱的轻唤悠悠响起。
谢流庭珍而重之地收紧了怀抱,小心翼翼地抱紧了他细腻又柔软的爱人,明明没有沾酒,却像是被桑岚那股子醉意所晕染,言语也变得奇怪起来——
“你说,为什么在白日里看什么都那么明亮?”
某只意识朦胧的醉猫因这言论泛起微讶,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抬起头,用一副“你怎么连这也不知道”的表情回答了他:“因为有太阳啊。”
“是啊。”
男人沉声笑了笑。
“因为有太阳。”
在目光所及皆是光彩熠熠的时候,真正灼灼闪光的人却毫无所觉啊。
究竟叫人如何不爱他。
原本只是一时冲动,却没想到这人真正带他来游了湖。
被湖上接连不断的晚风一吹,桑岚酒也醒了几分,一睁眼便发现自己正趴伏在一人的怀里,鼻尖氲着浅淡的草药香。
意识回归,桑岚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羞耻,他缓慢地直起身,扒拉着从男人的怀中退了出来,又隔着一人的身位与对方相对而坐。
身下的小舟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一晃,桑岚抬眸远眺,发现他们正处于一片广阔湖泊的中央。
周遭的气氛静谧而祥和。
夜色深暗,惟有月光落在粼粼的湖面,漾起细微波纹。
桑岚目力极佳,毫不费力边看清远处的湖畔栽了排排高树,再远点的地方,甚至显现出了山影。
少年面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松快,他伸手捞了一把湖水,这才转过头,向着身侧一直凝眸望着他的人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小舟?”
比起华贵的画舫,还是简朴的木舟更合他的意。闲坐于其中,好似能与周遭的景物融为一体。
他来到大晟以后,就曾经想过总有一天要乘着着小舟经此间山水而游。
而被问到的人却只是微微含笑:“大抵是孤同塔塔,心有灵犀罢。”
言毕,却见一阵长风袭来,让他们身下的小船猛地摇晃了起来。
桑岚有武功傍身,因此并未将之放在心上,但他却眼睁睁看着面前端坐着的人将手一松,整个人状似不稳地向他扑来。
伴随着一声闷响,舟中的两人便交叠着一同倒了下去。
身下被人以手护着,倒是没有碰着,然而身上……
桑岚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微微张口:“你怎么……”
谢流庭弯了弯唇,语气温润而无辜:“孤素来体弱,塔塔不是知道吗?”
心知这人说的是谎话,桑岚也并没有打算推开他,反倒拽着他的衣袖问:“你这样,我们待会儿怎么起来啊。”
“那便不起来了。”
身上之人俯身压得更紧,似要将他整个人都牢牢笼罩在自己怀中。
在被冷涩的苦香彻底包裹之前,他听见耳畔传来男人低沉又雅致的声音——
“好想……一同坠入这弱水间啊。”
这样便能……永远独占他的太阳了。
凉风习习,吹得桑岚神思愈发清明,因而他此刻清晰地意识到,男人所言,或许真的发自肺腑。
他没有回话,半晌,只抬手轻轻环住了谢流庭的腰身。
或许真的醉了罢。
彼时正是深夜,遥远的天际却突生异象——倾天的浓云中被破开一个洞口,有灿烂的天光于其间洒落下来,不偏不倚地照在舟中人的身上。
借着这突如其来的光线,桑岚对上身上人的视线,却见男人素来漆深的眼底竟也一点点漫上光亮。
他眼中映出漫天明亮的耀光,而谢流庭眼中则清晰无比地印出了他。
当深刻的吻缓缓覆下时,桑岚轻轻阖上了眼。
在微微摇晃的舟中醒来,桑岚刚一掀开眼皮,便和一只深褐色的雀鸟对上了视线。
有些锋锐的鸟爪子停在他的鼻梁上,那雀鸟以一个别扭的方式扭下头来凑近了看他,一双豆大漆黑的眼忽眨忽眨,目光透着审视,可是看起来却不大聪明的样子。
骤然被这种容易受惊的生灵凑这么靠近,原本打算起身的桑岚只能秉着呼吸躺在原地,连眼也不敢眨,一动不动地等待着对方什么时候飞走。
可是这只雀鸟却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同他戏耍,在他鼻梁上将脖子扭来扭去就是不打算离开,桑岚被它垂下来的尾羽挠得有些痒,忍了许久后终于有些忍不住,张嘴轻轻打了一个喷嚏。
似乎被这莫名其妙的动静吓到,那雀鸟振翅一跃,却没离开,仅是从他的鼻梁落到了胸口。
随之而来的,是身侧响起的一声轻笑。
他顺着声音移去视线,便看见了半倚着船身而坐,含笑向他看来的人。
对方难得没有维持平日里那副端正的仪容,长发半披在身后,散漫的同时又平添了些许随性的俊美,温和的目光一如往常般落在他的身上,见他望过来,微微勾了勾眼尾。
“塔塔醒了。”
桑岚看了他两眼,视线又重新转到落在他胸口的那只褐鸟身上,面露迟疑:“它在我身上待了多久了?”
“就在你睁眼之前。”
怪不得他在梦里总忽然感觉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沉缓的笑声复又响起。
“……你笑什么?”
桑岚满脸疑惑地看着谢流庭,他分明什么好笑的事情也没做,实在没搞清楚男人的笑意出自于哪里。
“没什么。”谢流庭摇了摇头,然双目中的笑意却未曾褪去:“只是看见方才塔塔的举动,觉得颇为可爱罢了。”
桑岚被他一说,脑海里想象了一番方才的场景,一时以为男人是在嘲笑自己犯傻,顿时颇有些恼羞成怒地坐起身,本想借此将那褐鸟吓跑,谁知它不仅没被吓跑,还从胸口上飞起来,落在了他的肩头,见他没有驱赶的意思,还凑近了些用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
“这鸟是什么做的,居然丝毫不怕人。”
误以为这鸟是来求食的,所以才这么坚持不解地靠近,桑岚苦恼地叹了口气,向四处望了望找寻有没有能够采摘野果的地方,没发现目标,却发现他们原来已经离湖畔很近了。
回想起他们昨夜竟然在湖中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漂流着沉睡了一晚,桑岚这才后知后觉地起了一身冷汗。
还好没什么事……桑岚不经意地抬眸对上谢流庭的视线,而对方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勾唇沉稳地笑了笑:“放心,孤自然不会将塔塔的生命视作儿戏。”
桑岚听闻后神色复杂,将盖在身上的对方的外衣还给了他,连称呼也恢复了往日的严肃:“王爷日后还是应当更加注意自己的安危,若是再听闻我有诸如此类的要求,千万别再顺着我了。”
然而谢流庭对此只是笑了笑,随后顺着他的称呼,抬手指向他们面前的这片湖:“昨夜王妃醉酒,便未同你介绍这是什么地方。”
“此处位于西面城郊,这片湖则名为珈蓝湖。”谢流庭说罢收回了手,视线又望向不远处的岸边:“此地幽静,景色又不似城中繁华,是以不似长乐湖那般游人众多。”
“这样啊。”桑岚点点头,自然而然地被转移了注意力。
此时天色尚且并未完全亮起,因而湖水乍一看去时并不显得透亮,却也足够清澈,岸边树影连绵,随着风来摇晃出惬意的轻响。
——与京中的热闹不同,是一片能够使人完全静得下心来的景色。
两人又在湖面上吹了会儿风,直到扶光逐渐拨开云霞,愈来愈多鸟雀的声音在林中成片响起,才终于摇船靠了岸。
桑岚携着裙摆踏上岸边,回过头去看时,远山映水,眼前的湖面一如来时那般波澜不惊。
有高树繁开的枝叶倒映在水里,无意间望见那略微有些泛黄的叶色,桑岚一时之间竟有些恍然——
珠流璧转,日居月诸。
原来暑夏已过,秋天来了。
回府的两人怎么也想不到,这突发奇想的游湖之举,却是接下来一段时日内两人难得闲暇相处的时光。
帝王寿辰将至,本应由太子主持的诞辰事宜却被炆帝全权交由了谢流庭来主办,仅命太子与二皇子从旁协助,因而回府后没过几日,谢流庭便明显变得比往日更加忙碌,处理公务的时间也愈加延长,出府的次数也逐渐频繁了起来。
由于漠北王讲求一切从简,连寿辰都只是简单地与臣民们围着篝火一同饮酒作乐,是以桑岚从未参与过此类工作,但光听规模便能知晓其中必定事项繁多且须得做得面面俱到,除此之外,对方还需要权衡好与其他两位皇子之间的关系——这怎么想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偏生谢流庭从未表现出疲态,甚至还能关注到他早午膳多用了哪些,新读的书有哪些疑问,灼清是不是给他绾了新的发髻等等。
直叫桑岚怀疑对方一日到头到底哪里来的精力。
“塔塔……在走神?”
唇瓣被人不轻不重地咬了咬。
桑岚下意识地启唇,口腔内部就被人以温柔的力道长驱直入地占领。
男人的吻惯常是温和而绵长的,起初便如巡视领地的领主一般彬彬有礼地扫荡一周,随后才逐渐深入,在不知不觉间便摄夺了他的呼吸,时常给他一种被细长的蛇类缠绕的错觉。
然而这次的吻却有所不同——在被愈发加重的力道吻至失神前,桑岚张口轻轻咬了咬对方正与自己缠吻的舌尖。
殊不知他的举动更加刺激了某个男人的侵占欲。谢流庭顿了顿,颇有些不舍地吮过他的舌尖,这才顺从地退开些许。
怀里的人面色酡红,气息也显而易见地变得不稳,谢流庭眯着眼端详了桑岚陷入情.欲中的神态片刻,接着在他没有缓过神来前先一步开口——
“塔塔如今可是厌烦孤了?”
回过神来的桑岚:“……?”
没等他反应过来谢流庭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见男人眼尾微垂,同时收敛了直长的眼睫,压低了声线后带上几分落寞开口:“塔塔会在这种时候走神,莫非是孤掌握的技巧不够,让塔塔感觉无趣了?”
“——若是这般,孤可以再多学习些的。”
同谢流庭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心知肚明眼见的男人是在佯装姿态,说不定正是想借此向他提什么过分的要求,然而桑岚一眼望见对方眼底不轻易示人的疲意,最终还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无奈地收紧了环在对方脖颈上的手臂,半撩起眼皮问:“你想要什么?”
出乎意料地,谢流庭仅是将他往怀里拥紧了些,就着相对而坐的姿势将下颚抵在他的肩上,随后悠悠含笑道:“孤今日还有些文书需要处理,塔塔且在此处陪孤罢,如何?”
反正他闲着也是看书,在哪一样都是看。
但是桑岚还是别扭地回:“……我很重的。”
“无碍。”谢流庭沉笑一声,环着桑岚柔韧的腰身将他往上颠了颠:“王妃这点重量,孤还是承受得起的。”
于是某个坏心眼的男人便理所当然地收获了一只面色爆红的小狮子。
晚风浮动,桑岚在一阵纸页翻动的声音中悠悠转醒。
几乎是在他睁眼的一瞬间,环抱着他的人便似有所觉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下颚轻轻蹭了蹭他的额发,嗓音如窗外的夜色般沉静而柔和。
“嗯?”不似先前演戏那般,谢流庭面上浮现出真实的愧疚:“可是孤吵醒你了?”
桑岚摇了摇头,在醒神的同时向后转了转头,看到书案上堆满的折子:“事情还没处理完么?”
“嗯。”
应完声,谢流庭便搁下笔,托着桑岚的臀部从椅上起身,迈步朝着着床铺的方向走去,“这般睡久了会叫人不适,塔塔还是到榻上睡吧。”
男人的步伐沉稳,拥着他的怀抱亦给人极大的安全感。
桑岚默不作声地任凭谢流庭将自己抱到床上,细心地脱去鞋袜后又盖上被子。男人在走前还伸手拂了拂他的鬓角,亲吻了他的额头与唇角后略带歉意道:“孤今日还需一会儿,塔塔便先睡吧。”
“……嗯。”
或许是真的困了,桑岚在谢流庭话落后便飞快地阖上了眼。
得到应答后,男人眷恋地看了桑岚的睡颜良久,这才重新起身,回到桌案后处理剩余的事务。
“喀嗒。”
盛着温热茶汤的茶盏被人轻轻置于木质桌上,在沉寂的室内发出一声轻响。
正专心伏案的人似乎赶着处理完公务好去陪什么人,此时连眼神都未分出半点,只低声道了句“多谢”。
直到察觉放下茶盏的人并未离开,而是愈发朝着自己的方向靠近,谢流庭才收笔抬起头来,见到来人的面庞时,却是一愣。
“……塔塔?”
“夜凉了,多穿些。”桑岚一边将手中的外衣披上男人的肩头,一边说道:“冻病了照顾人的事我可不大擅长。”
说罢,便不再理会谢流庭的反应,缓步走到一旁属于自己的那张桌边坐下,伸手拿起桌上的书翻开被人仔细做好标记的那一页,自顾自地进入了阅读。
“方才睡得有些多了,今日找的那本书还没看完。”
他解释完这一句,便不再说话。
定定地看着心上人在灯下观书的侧颜半晌,在某种晦暗的、似乎能将人彻底淹没的情绪涌现出来之前,谢流庭敛眸收回了视线。
在桑岚看不见的角落,男人抬手用力摁了摁胸口——
那处像是被人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一簇火焰,烈焰升腾,烫得他心底灼热而鼓噪。
在遇见桑岚之前,他原以为世间的爱皆是有所限度、甚至能够受人把控的,但是在遇见桑岚之后,他愈加清晰地意识到——原来对一个人的恋慕之意,可以逐日而增之。
他远比他所想的、每一日都要更加地爱他身侧的这个人。
帝王寿辰,普天同庆。
为表君民同乐之意,皇城内特许连停三天宵禁,从寿辰前一日始至后一日结束,城中街道白日里人流如织,至夜则千灯映照,笑语盈盈中,宝马香车便铺了满路。
而外境诸国派遣的使臣也于寿辰前几日陆续入京为帝王献礼。车马如川流入海般汇入皇城,凡眼见大晟京中盛景者,无一不拊掌惊叹。
寿辰当日。
由于是参加寿宴,身为皇子正妃亦有相应符合礼制的穿着,是以桑岚今日的着装皆是谢流庭提前交由内务府定制打造,用料考究且做工精致。
说白了,就是愈发地纷繁复杂。
毕竟是自到大晟后头一次参加如此称大规模的宴会,其中人员往来复杂,桑岚不得不慎之又慎,仔细着避免身份暴露的隐患。
花了些时间穿好衣装绾好发髻,桑岚对镜伸手摸了摸脖颈,又低头仔细检查了一番自己的穿着,反复地确认自己身上的伪装是否完整地贴合,担心有所遗漏,又向身后站着的谢流庭重复确认了一遍:“如何,我这般,可容易叫人瞧出什么端倪?”
奇怪的是,身后的人并没有立刻给予回答。
见此,桑岚还以为是有什么不对,一边再次检查自己的全身,一边疑惑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妥?”
“并无,可称得上万无一失。”
“那是自然。”桑岚闻言颇为骄傲地点了点头,目光看向一旁垂眸带笑的灼清,“灼清的手艺,自然是顶好的。”
谢流庭对此仅是沉声笑了笑,目光则始终堂皇地流连在桑岚身上。
与往日的清丽简朴不同,桑岚今日衣着将他显得愈发地端庄华贵——内着色彩明丽的石榴缬红纹诃子裙,外罩鹅黄色半透明轻纱所制的大袖衫,臂弯上悬了淡青紫色绣有锦簇团花的披帛,甚至连簪发用的簪子都选用了带流苏与红宝石的小巧金饰。
本就秾丽的面容被这般衣着称得愈发形如盛极的牡丹。
“塔塔。”
在桑岚看不见的身后,谢流庭掩下沉暗的眸光温声开口。
“嗯?”
“可否称病不去了?”
桑岚无奈地回过头,眼见谢流庭神色认真不似作伪,顿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干脆重新转过头,不再理会对方的言语。
而恰在这时,身侧的灼清端着一盏茶与一精致的小盒上前,低声道:“殿下,最后再饮杯茶罢,饮罢便该上口脂了。”
桑岚听罢颇有些犹豫地拧了拧眉,但他心知宫宴中女子皆需整以妆容,于是只纠结了一瞬,便道:“好罢。”
只他才刚饮完茶水,托盘中的口脂盒便覆上了一只指骨修长的手。
桑岚一愣,“……怎么?”
“塔塔若是不愿,便不必勉强。”
“那未免也显得太不尊重了。”桑岚抬眸故意睨他一眼,“王爷不是最讲规矩了么?”
“……王妃这是从哪听来的传言。”谢流庭失笑。
话音刚落,男人微一抬手,身侧的灼清便立即会意,缓身看了桑岚一眼见他没有反对后,便悄声退出了房间,甚至离开时还顺手替他们阖上了门。
没等桑岚张口问这人到底想做什么,下巴就被人以掌托起,紧接着,谢流庭清俊的眉眼便凑近在了眼前。
唇上被一道熟悉的柔软温润的触感所覆盖。
一阵辗转缠绵的亲吻之后,桑岚被人放开,丰润的唇被人吮得通红,像是熟透了的浆果,叫人一看便知其上遭受了如何亲密的爱抚。
偏生罪魁祸首还用指腹在那片唇瓣上不轻不重捻了捻,面上挂着如玉般无辜温润的笑意——
“这般,塔塔看起来无需再上口脂了。”
谢流庭温凉的指腹从唇畔游曳至他染了红晕的脸颊,眷恋地轻蹭后笑道:“想来连敷粉也不必了罢?”
桑岚闻言颤了颤眼睫,徐徐缓了口气后,抬手拍开男人贴在他颊侧的手腕,“说起这个——你们中原人不是偏好白皙的肤色么,如我这般的到底怎么入了王爷的眼?”
“世间美有百态,何须定于一式?”谢流庭笑了笑,垂眸望向桑岚映着湖光的眼,沉缓的语调中藏着绵密的柔情,“且王妃这般,本就颇具风情。”
都说人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会留有他所生长的那片土地的痕迹。
小狮子身上裹挟着的漠北所独具的神秘与炽烈,在每次风响起时都会隐秘地沙沙作响——那副被风沙铸成的强韧脊骨,在很多时候远比他昳丽的外貌更加吸引人。
轻浅的吻落在他被人执起的指节,桑岚垂眸对上这人自下而上抬起的眼,心底后知后觉地泛起一丝羞耻。
他面红耳赤地收回手,低声喝止:“你若是再这般,待会儿宫宴上我断是半句话都不会同你说的!”
虽说眼前人完全一副色厉内荏的可爱模样,实在勾得人心痒,但心知不能将人招惹得太过,谢流庭顺从地直起身,牵着桑岚的手却并未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