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格里—— by噫吁嚱鸭

作者:噫吁嚱鸭  录入:09-09

桑岚收回视线,却并未说话。
岸边风势渐大,吹过的风像是一道道凌厉的剑气,割得人肌肤生疼,在自然的巨力中,人的言语也变得微弱而渺小。
“……其实我们细细想过,认为不告诉你,才是最好的选择。”王后叹了口气,徐徐说道:“你自小责任心便重,看着贪玩散漫,实则骨子里最细致沉稳,若是告诉了你,恐怕你在大晟也会不得安生,急着赶着也要回来。”
“倒不如就这般放你去了——虽说此行于漠北而言算得上耻辱,但不失为一个极好的机会……没有过重的负担,阿岚此行便可尽去看看与漠北相异的风光与人情。”
王后说着温声笑了笑,“可是委屈了?”
桑岚一顿,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心中那状似失落的酸涩情绪的来源。
原来是委屈。
他原本并不是会将这种事放在心上的人,如今倒像是被某个人宠爱过了头,不知不觉生出点娇气来。
“……抱歉。”他垂下头。
“阿岚又何须说抱歉?”王后轻笑,“孩子长大了还愿同我这做母亲的撒娇,我该高兴才是。”
“而且看起来,你在大晟过得很好,我们便也放心了。”
原以为会变得灰扑扑让人心疼的模样,没想到比原先看起来更加熠熠生辉,像是被人好好打理过羽毛,又精心呵护过的模样。
“嗯。”桑岚抿了抿唇,搭在冰面上的不自觉蜷起又缓慢地松开,“大概……遇见了一个还算不错的人。”
王后闻言有些了然,想起先前桑兰回来时同自己明里暗里说过的那些话,便学着桑岚的模样半蹲下来,偏过头看着自家儿子,颇为意味深长地说:“阿岚。”
“你爱上了大晟的那位新帝?”
心头蓦地一跳。
桑岚收回放在冰面上的手,双臂环膝向后坐在雪地里,一双水洗玉石般的眼直直望着河对岸的石块发怔。
过了良久,王后才听见一声极轻极轻、几乎要淹没在风声中的回答。
“……嗯。”桑岚环在膝上的手臂微微收紧,俯下身将自己环紧了些,说话的嗓音也因此变得有些沉闷,“阿母,我是不是很没用?竟把真心弄丢了。”
王后听后反而有些诧异,她靠近了些抬手覆上桑岚的发顶,轻轻抚了抚,“怎么会?人非顽石,会动情再正常不过。况且,我相信我们阿岚,你自小便独立有主见,喜欢的人一定有值得你喜欢的地方。”
“只是帝王身侧,注定是深不可测的龙潭虎穴,我们阿岚要去,一定要想好才行。”
“……那阿母呢?”桑岚顿了顿,“明知阿父他…又为什么还要…?”
“这个么。”王后眯了眯眼,宽和雍容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略带回忆的笑,“我当时确实没想那么多。”
“草原人一直以来向往自由,于是也没有那么多的拘束,想到什么便放手去做。”她抬起手,在桑岚看过来时点了点自己的胸口,随后又指向他的胸前:“我的心选择了你阿父,我只是跟从心的选择罢了。”
“——所幸并没有选错。”
“阿岚亦是如此,你是怎么想的,便去怎么做。”
“不管是对的路,还是错的路,总要自己去走过一遭才能明白。”
说着,桑岚忽然感觉肩侧一沉,温和而富有力量的声音随风响在他的耳畔。
“勿怕,家人永远是你的后盾,漠北也永远是你的家。”
新王的诞生不可避免地带来了新的冲突与变革。自继位以来,桑兰平素里要处理的事务愈加繁多,偏生两位家长还彻底撒手不管,唯有在必要时会勉强提点两句。
而桑岚作为现任漠北王的胞弟,自然也逃脱不了辅佐长姐完成草原迭代工作的命运,是以这段时日,他跟着桑兰处理政务,整个人也跟着忙得脚不沾地。
虽说不及他长姊擅长政务一类,但天资聪颖,又自小便接受了身为继承人的培养,对这些事情并非一无所知。
再加之,他到底在谢流庭身边待得久了,见多了那人处理政事、对待下属的模样,耳濡目染。何况在此期间,男人也有意无意地教导了他许多东西,因此除却一开始的生疏,桑岚很快便能这些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只是他有时候太过于专心,会忙得连用膳也顾不上,不时还会挑灯直至天明。他这副样子被跟在身边的从风从影看在眼里,在屡次劝说未果后,两人终于暗自摸到桑兰面前告了状。
于是,桑岚的帐门在一日尚算清朗的午后被人一把掀开。
“阿岚。”
桑兰行走时动作干净利落,疾风般几下就来到桑岚面前。
桌案前覆下一道人影,桑岚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他抬起头满脸疑惑:“阿姊?可是有事?”
“无事便不可来找你了?”
桑兰面容沉肃,垂眸扫了眼桑岚桌案上堆积成山的折子,颇为不赞同地压低了眉:“你这才回来几天?还没好好休息就忙成这样,累垮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没关系,我有分寸的。”
此言一出,连桑岚自己都觉得有些心虚。
果不其然——
“有、分、寸?”桑兰瞥了眼被放在一旁还没来得及用的午膳,明媚的脸庞上彻底失去了往日的亲和:“你长姐我还没到眼盲的年纪呢。”
不等桑岚狡辩,她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你以往不是不爱理这些?怎么如今反倒是成天埋首案间,连马也不怎么骑了。”
桑岚闻言搁下笔,平静地笑了笑:“只是事情太多,想帮阿姊分担一些。”
“再怎么分担也不该如此,凡事还是身体为重。”
桑兰垂眸看了桑岚两眼,随后上前几步,握住坐在案桌后的人的手臂,轻轻往上抬了抬,“好了好了,你许久不曾回来,今日便别管这些杂事了——先用些点心,再同阿姊出门跑马如何?”
桑岚眨了眨眼,顺势站起身来,颇为乖巧地点了点头:“好。”
外界的温度虽没降下,雪倒是停了,加之扶光灿烂,着实是个适合外出的日子。
桑岚着了一身暗红色的绣金羊绒皮袍,没被袄袍遮盖的另一只衣袖露出云白色的里衣,紧窄的腰被一道巴掌宽的五色束带收紧,两侧的流苏在行进间下落又扬起,在天空的映照下显得愈发朝气蓬勃。
他扬手一甩马鞭,下一刻,耳畔便传来骏马的嘶鸣,成堆厚重的雪被疾驰中的马蹄扬起,雪沫如浪花高高飞起,又被风吹散。
日光缓和,让他更加一无阻碍地抬眸望去——
冲破积雪长出的草、呼啸着奏乐的风、掠过身侧的鸿雁、远方闲散地带领着牛羊的牧民、以及广阔得一望无际、澄碧如洗的天空。
眼前一片开阔。
马跑得快了,寒风便愈发锋利,将人的脸颊与耳廓都刮得通红。
桑岚却并不觉得冷,甚至感到几分难得的畅快。
“阿岚、阿岚!”
桑兰略有些急促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别跑那么快!”
“阿姊——”桑岚微微侧过头,下颚扬起,眸光又极亮,“别管我啦!”
“真是……”桑兰望着眼前越跑越远的人,无奈一扯缰绳让马停了下来,低低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啊。”
不过这样就好。
桑兰心中的担忧稍稍放下些许。
比起先前那副过分安静沉稳的样子,还是现在这般恣意洒脱的模样更适合他。
远处,一排看似并不起眼的矮丘上,沉默地伫立着两个人影。
其中一人身姿高挺,容貌俊美,身着的素白披氅以及半束在身后的雪色长发让他几乎要融入周遭的一片银白的当中。
“陛下亲眼见着了人,应该满意了罢?”好半晌,站在他身侧比他矮上许多的女子缓声开口。
谢流庭对此却并没有答复。
他的目光下落在远处策马疾驰的那个人影身上,眼睫连轻颤都不曾有,幽深的瞳孔中像是只能映照进那片艳色的衣袂。
说起来,他是第一次看见桑岚穿上男子服饰的模样,那副张扬夺目的面容上的精致漂亮被身上的穿着中和些许,显出几分独属于旷野的洒落英俊来。
远远望去,少年英姿飒爽、意气风发,脸上的笑容毫无阴霾,在日光下如流光碎金,熠熠生辉,叫人不可逼视。
或许是草原上的风太过干净纯粹,又或许是心上人唇畔的笑意太过明媚,谢流庭心中浓郁的阴翳有一瞬间被细致地抚平,然而——
“不够。”
沉木般温润的嗓音中氲出几分低冷的哑意,细听之下竟显得有些慑人。
而他身侧的女人对此却面不改色地扬起一个笑:“是么……那陛下要如何才能满意?”
如何……才能满意?
自然是将桑岚带回去、藏起来,锁在幽深的宫苑里,封了他的内力、用最坚硬的玄铁圈在床上,叫他不能反抗,无论做什么都只能完全地依附于自己。
这般想着,谢流庭眸光微动,视线犹如蛛丝般缠绕在远处驾马飞驰的少年身上,神色专注而又偏执,像是在凝视一件被烙上独属于自己印记的所有物。
“说来或许会让您感到不快——然我此行确实是想要使尽手段将他带走的,哪怕是威吓、捆绑、哪怕是……让他恨我。”
谢流庭垂了垂眼睫,很艰难地让自己将视线从桑岚身上移开。
“若是如此,陛下大可按您所说的那般去做。”女人微微挑了挑眉,“又为何非要找到我与他阿父面前,那般真切地恳求?”
堂堂大晟帝王又是下跪又是满脸肃色表真情的,着实叫他们吓了一跳。
不仅如此,还奉上了一份相当丰厚的“聘礼”。说是“聘礼”,却既不是什么昂贵的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稀世罕见的兵器,而仅仅是一份极其简朴却又分外沉重的文书。
那纸间的内容,将漠北附属国的名头形同虚设,所给予的条件足以让漠北无惧于外敌,并且甚至称得上肆无忌惮地休养生息至少五十余年。
按理说这样的条件无人能够拒绝,但前任漠北王夫妇却只平静地表示,此事全听桑岚自身的意见。
所幸谢流庭也并不以其为交换桑岚的条件,似乎真的只是如普通人家婚嫁那般给出聘礼,表现出想要求娶的诚意。
想起这件事,王后面上不禁露出几分古怪——
分明桑岚尚且好端端地待在漠北,她却莫名生出了一种嫁女的错觉。
而这一次,她问出的问题隔了许久才得到了回答。
耳边传来的声音极轻极轻,恍惚间像是一朵吸饱了雨水的浓云,沉沉地坠在风里,带着叫人难以轻视的厚重情感。
“但我不愿叫他难过。”
就如当初那根毫无威慑力的细金链条,谢流庭自始至终都未曾真正地束缚过桑岚,他想要掌控并占有对方的心情一刻都未曾停歇,在知晓桑岚假死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这种想法更是如雨后春笋一般在荒寂的夜晚无法自抑地生出,让他几欲发疯。
——但他从未将之付诸过实践,并未以爱为名伤害过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心上的那个人。
爱是侵占、是掠夺、是毫不掩饰的欲望与占有。
却更是尊重、是呵护、是细水长流的守候与无声的爱抚。
他一直都明白。
情不知所起时,他便希望戴着假面的少年不被规矩束缚、做回原本的模样,时移境迁,哪怕此间徒生万般纠葛,最初的本心却仍未改变。
翱翔于天际的鹰不能被束缚在牢笼里,最洁净的塔格里花也只能盛开在生他养他的漠北草原。
“但我并非是要放弃。”
谢流庭说完这句话,用力一掐手心,像是在极力抑制着什么一般猛然转过身。
“今日不请自来已是叨扰,朕也该回去了。”
再留下多看几眼,他恐怕会真的控制不住将人毫不留情地带走。
“陛下当真不去与阿岚见一见?”
“……不必。”
谢流庭敛了神色,乍看之下又重新变回了那个沉稳孤高的帝王。
“现在尚且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今日到此,未遭驱逐或是扣留,已是相当好的待遇,他并不奢望在还未做好完全准备的时候去见他心心念念中的人。
像是看清了他的想法,王后温柔的面容上缓缓浮现出一个微笑,只是那笑意像是藏着不见人的刀。
“如果你是以大晟的皇帝的身份来,我们自然是要好好地‘留’你。”
“但是么……你既是以阿岚夫婿的身份来的,那便是自家孩子。”
像是某种变相的承认,王后抬眼看向山丘下旷野上的两道身影,极轻地叹了口气。
“做父母的,难免不对自家孩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
说出这些话时,王后难免有些不甘心,但她其实能够察觉得出——桑岚此去大晟,不仅没有想象中那般难过,反倒比起以往更加成长。
想来是被人由内到外地精心照顾过,又在相处当中从对方身上受益良多。
谢流庭蓦然一怔。
他原以为以这样的方式贸然来临、又说出先前的那番话,是断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的——虽说一路走来,并不在乎旁人如何看他。
但他们毕竟是桑岚的父母。
却完全没想到,能够得到如长辈般的包容。
他忽然就懂得了——他的小狮子为什么会长成那般坚韧明媚又惹人喜爱的模样。
“不过就凭你现在,想带阿岚走还太早啦。”王后侧过头来,唇畔挂着笑,目光却相当清明,堪称冷静,“你应该知道他先前为什么要以那样的方式离开你罢?”
——以那样狠心的、决绝的方式。
“我知道。”这一次,谢流庭回答得很快。
“你既然能找到这里来,便说明那孩子并没有想要完全隐瞒你——但这也不代表他一定会同你走……如果你想来硬的,我与他父王和阿姊,还有这漠北数万铁骑军,都不会同意,你明白吧?”
“……自然。”
说话间,长风涌起,冷意渐渐浮现而上。
王后得到回答,只侧目看了谢流庭一眼,随即挥了挥手,不再看他,而是将眼神投向不远处的天际,淡淡道:“说起来,今日是陛下的诞辰罢?按你们中原的习俗……不如吃碗长寿面再走?”
谢流庭即将抬起的步伐落回原地,他顿了顿,却并没有回头,“……您又怎知?”
王后笑而不语,只是将目光轻轻地落在远方淹没在雪色中的那一缕红色上。
心中所想被彻底印证。
一时之间,身形修长高挺的男人像是一座被冻住的冰雕,僵硬着站立在原地,连动作都忘了该如何去做。
“他……”
良久,身侧的指尖微动,谢流庭轻轻张了张口,嗓音中的哑意变得愈发明显。
但是最终,他却并没有说出任何话语。
身侧的王后见到他这模样,心中难得地生出了几分不忍。
“对了。”她道。
“阿岚还让我同你说句话。”
“……什么?”
“他说。”王后顿了顿,学着桑岚的语调,语气变得温和而又坚定——
“你予他的爱从来都不是负累。”
“从来不是。”
远处的少年拉紧了缰绳,驾着马开始缓慢地往归处走,时光像是在他身侧静止,变得温柔又缠绵。
看着年轻帝王微微泛起红意的眼眶,王后忽然就明白了自家儿子为什么决意不等到重逢时再说这句话。
当面说了怕是要凭生牵绊,但若不说……
那个孩子太过心软,想来是不会愿意这般过分爱着自己的人怀揣着这样的念想去忍受长久的折磨的。
风雪又起。
铺天盖地鹅绒般的大雪自天际缓缓降下,像是在与久难重逢之人惋惜相送。
谢流庭一如来时那般,隐入雪中悄声地走了。
驾着马车的车夫见到携着一身风雪归来、脸色苍白却相当平静的男人,看起来有些惊讶。
他躬着身小心翼翼地发问:“陛下,这便走了吗?”
“嗯。”
于是马蹄声渐渐响起,车马缓慢地向着遥远的国界处而去。
行至半道,忽地,一阵漫漫长风席卷过半开的车帘,豁开一道间隙,一连串大半雪白又夹杂着微微浅蓝的花瓣便随风飞舞着进入马车当中,落在端坐着男人身侧。
那花瓣恍若染了天色的细雪,洋洋洒洒,脆弱又漂亮。
谢流庭抬手,任由其中几片落入他的掌中,过了良久,才不紧不慢地收紧了手心。
“这次便放过你。”
但是待到下次见面,他定不会再如今日这般,轻易地放手了。

第43章
风雪簌簌,被深雪覆盖的银白色雪丘上,遍地开满的塔格里花丛中,遥遥站立着一个俊秀挺拔的身影。
那人单看气质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糅合了青涩的朝气以及沉淀的内敛,细观之下有如初初开凿的璞玉,棱角分明的同时又不失温润平和。
他额间佩戴了携流苏的额饰,彩色的编绳与被风卷起的花瓣零落地散在他卷翘的发间,那张美得极端锋锐的面容被周围的雪色减弱许多,叫他浑身透着脱身于旷野的满是神性与自由的漂亮,从远处看去的背影看起来像极了自花中诞生的小神仙。
从影透过被风汇卷起的花浪踏上雪丘时,正好对上桑岚望过来的眸光。
经过岁月的洗礼,少年那双澄澈的碧色眼眸不仅没有被尘沙所淹没,反倒因为长期的磨砺而愈发光彩熠熠。
“殿下。”从影靠近,轻声唤道。
“你来了。”
桑岚微微偏过头,唇畔笑意清浅,嗓音透着显而易见的愉快与明朗,“今年的雪还是下得一样早啊……你也是来赏雪的么?”
他这副好心情的模样让身侧的从影沉默片刻,像是不忍打破,直到桑岚露出有些疑惑的神情,这才有些迟疑地回答:“非也,属下并没有殿下这般好的情致。”
“只是……”他顿了顿,好似无声地叹了口气,“属下今日收到了灼清从大晟传来的信件。”
桑岚的神色在听见从影的话后有片刻的凝滞,目光看上去依旧平静,只是唇边的笑已经不知不觉落了下来。
“信上写了什么?”
其实他自己也清楚,信上写的事除了与那个人有关,再不会有其他,加之,灼清是三年来第一次向漠北传信,恐怕传来的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信件在此,还是请殿下自行查看罢。”
从影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封信件,恭敬地双手奉上。
信中所写的内容很短,只需几眼便可看完,但桑岚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许久之后才颇有些不可置信地自喉间溢出一道低声:“……蛊毒?”
谢流庭这般厉害的人,怎么会轻而易举地就叫人成功下了蛊?
然而不等桑岚细想,便听见身侧的从影用一如既往的冰冷嗓音面无表情地补充:“且是极罕见的风情蛊。”
从影沉着眸,一板一眼地说道:“中此蛊者虽外在看不出任何异样,但若一直不与人交合,便会在一月后遭蛊虫所噬,七窍流血而亡。”
桑岚闻言蹙了蹙眉:“可有解蛊之法?”
“殿下恕罪,属下对蛊毒一类不甚了解,只是听闻过这蛊毒的名字,知其罕见,至于何解,尚且不知。”
“这样么。”桑岚语气很淡,语调毫无波澜。
然而他手中的信纸在被无意识地捏得发皱,昭示了他心中并不如面上表现出的那般沉静。
来信上写明了距离谢流庭被种下这蛊已过了半月,然而对方一直掩盖着消息,面上从未表现出过任何异样,而此事除了自幼服侍的御医以及近侍的几人外再无他人知晓,灼清若不是自三年前被提拔自帝王身侧,只怕也无从知晓此事。
不仅如此,朝野皆知自三年前帝后薨逝,新帝便空置了后宫,三年内无论朝臣如何上谏都未曾纳过新人,此次中蛊也只是放任着熬过了半月。
既不积极求医,也不寻法子缓解,在知情人看来,简直就如同在冷静地求死一般。
褐色的信纸不知不觉被落下的雪打湿,桑岚将其揉成一团捏在手中,回身对着等在一旁的从影低声:“回去罢。”
“雪下大了啊。”
“阿岚,你当真想清楚了?”
王帐内,桑兰着眼看向端坐在身侧的自家弟弟,恍惚间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眼前的青年在权利的肃杀中如雨后的修竹般飞快地长成,无形中变成了如今这般不再需要她的保护与帮扶,能够独当一面的模样。
分明仅经历了一段相当短暂的、完全称得上是弹指一挥间的时光罢了。
在欣慰的同时,桑兰蓦地生出了些许不舍。
“嗯。”
“怎么这般突然?”
桑岚沉默一瞬,目光落在不远处跃动的炉火,颇有些无奈地开口:
“因为有一个…实在让人很不省心的人。”
这个回答看上去似乎有些答非所问,但桑兰却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的目光从桑岚的脸上缓缓掠过,在确定了他并非勉强之后,才道:“既然是你自己做下的决定,那么我不会阻止。”
“后日,为大晟皇帝贺寿的车马亦将启程,你便与他们一同去罢。”
桑岚点了点头,似有想到什么一般道:“但漠北……”
“漠北这边不必担心,这几年有你协助,我处理部族之事都容易了许多。”桑兰笑容沉和:“如今局势稳定,阿岚便随意做自己想做的事去罢。”
随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实在是太过奢侈的一句话。
然而桑岚却不止一次地从身边最亲近的人口中听见过。
桑岚搭在膝上的手握紧后又松开,如此反复了几次,最后抿了抿唇,道:“……多谢阿姊。”
桑兰笑着,却轻轻摇了摇头。
与三年前前往大晟见到桑岚时所产生的感受相比,这一次,某种失落感越发地明显,桑兰发自心底地意识到——她自幼便视若珍宝的人,似乎是真的要被人彻底地夺走了。
第一次前往大晟时,是处于完全被迫的情境下,时移境迁,桑岚再一次踏上这片国土时,却抱着与初次截然不同的心情。
随着献礼的车马一路缓缓驶入皇城,桑岚透过车帘看向道路两旁繁华的街景,这才真正地明白了曾经炆帝所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托举着一个国家走上更高的顶峰。
谢流庭在即位后的短短三年内,便真正地做到了这件事。
世人皆言盛极必衰,这个原本已见颓势的王朝却硬生生地在他手中被辟开了一条愈发宽广与光明的道路。
真正地,使辉煌之上更添辉煌。
不仅是最繁荣的京城,在他一路经过的那些地域,哪怕是最偏远又容易叫人忽视的土地上,皆康衢烟月,沉烽静柝,随处可见一派清明祥和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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