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到大晟之前,桑岚就不止一次地惊醒过自己,万不可与人产生过多的牵扯,纵使产生了一丝丝的羁绊,也要不着痕迹地小心斩断它,因此,他一点多余的情感也不能产生、一点多余的人情也不能欠下。
所以,他先前才那么紧要地想同谢流庭撇开关系。
可是,他方才做了什么呢?
他以一个虚假的身份,面对着一个不可能长久陪伴的人,许下了一个或许永远无法实现的承诺。
意识到这一点,桑岚忽地用了些力,悄声推开了环抱着自己的人。
而谢流庭也并没有过多地纠缠,顺着力道就放开了他。
“王妃怎么了?”
“没事。”
桑岚偏开脸颊,无声地吐了口气。
他忽地生出了一些害怕与不确定,但他并不知道这些情绪的来源是什么地方。
他以为这只是因着自己方才的松动。
但是,其实连桑岚自己也没有发现,他安慰谢流庭时说的是愿他平安——经过了这段时日,其实他已经没有一开始那样盼望着谢流庭死了。
相对无言,最终是谢流庭含着笑意缓声开口。
彼时已日暮西山,天际已经隐隐可以窥见黑夜的影子。
男人语调和缓,像是即将到来的幽夜的低语。
“先前,孤已经告诉了王妃孤的字。”
“那么现在,孤可以知道——王妃的乳名吗?”
桑岚一顿,但还是轻声答道——
“塔塔,母妃为我取的小名,是出自于我先前同你说过的塔格里花。”
“好,塔塔。”
孤的塔塔。
“殿下!”
当灼华携着轻快的步伐自门外踏入的时候,桑岚恰好习完一套拳法,正吐息静气,一回身便见到少女匆匆跑来的身影。
灼清忙着别事暂时不在,院中又只有桑岚一人,因此没人劝她稳重些,于是灼华半点没收着嗓门,一阵风似的来到桑岚眼前。
随手拿过放在的帕子擦拭了脸颊上的汗水,又端起桌上的茶水饮了一口,桑岚这才缓缓掀起眼皮看着眼前的灼华问道:“怎么了?”
因着习武的缘故,他将长发高束在脑后,几缕微卷的鬓发被汗濡湿贴在颊侧,清晨的气温尚且不算很热,容色端丽的少年站在微凉的空气里,周身是因为运功而被蒸出的一层薄薄的雾气,而双眸则淬炼如星,显得整个人神采奕奕,透出点恰如年纪的风姿。
纵使是在他身侧伺候多年的灼华见此也一时难以移开目光,紧接着作西子捧心状红着脸颊直接夸到:“殿下,您真好看!”
“不过话说回来,您今日怎么想起要练功了。”
桑岚擦汗的手一顿,对前一句话尚且没什么反映的人此时有些尴尬地咳了咳:“没怎么。”
“只是觉得不能这么蜗居着了。”
他知道自打来到大晟后他便有些荒废于习武了,起初是觉得身居的这一方庭院不至于使他的处境会有什么危险,但前几日同谢流庭的对话却是点醒了他。
但凡与皇室有关,无论是人或事,都断不会有绝对安全的时刻。即使他无意参与,但若某天真有意外降临,他也需要有些能够应对危机、保足己身的手段。
“不过被你这么一说,倒显得我近段时间确实惫懒了。”
桑岚侧过脸颊,状若月钩的眼角微微扬起,晨露落在他的眉梢,将他的神态蕴出充满意气的悠扬。
“那倒没有。”灼华眨巴着眼,眉眼弯弯满脸笑意地瞧着桑岚,“殿下武艺高强,就这么一段时间不习武也没事的。”
“……油嘴滑舌。”桑岚轻轻瞥了她一眼。
“好吧,不说这个了。”灼华对自家殿下的性子再清楚不过,心知继续说下去就要被拉着同他一起习武了,于是连忙转移了话题。
她将手中捧着的漆盘向前一递,弯唇笑着点点头示意道:“对了殿下,王爷的衣服已经清理好了,不过这是由奴婢去送还是您亲自去送?”
桑岚一顿,目光落在面前灼华手中托着的那件衣服上。
——是那晚谢流庭借给他的。
也是后来他才知道,那个男人的衣裳一打眼看上去相当朴素,实则布料昂贵且做工精细,这件衣服还是灼华送去浣衣局请了专人打理,是以花了好些时间,隔了有段日子才送来的。
“……”
桑岚看着眼前那件整整齐齐叠起来的外衣,那晚本应被抛诸于脑后的雨夜中的记忆便骤然涌现在脑海之中。
分明他处在当时的场景中还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后来回想起来的时候,却有种莫名的怪异感萦绕在心间。
像是别扭又像是某种不愿面对的羞耻感,于桑岚而言实在是有些陌生。好在他素来心大,那晚发生的事到了次日一早醒来就忘得差不多了,此后也再没有过多地在意过这件事。
但现在再一次见到那夜为他挡雨的衣物,桑岚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曾经覆盖在他身上的独属于某人的清冷苦涩的草药香气,混合着潮湿的雨气,后知后觉地交织出一种不同于夏夜的热。
再加上先前嘉贵妃忌日,他在茶室中对谢流庭做出的那些事,实在是……
回想起来都令人耳热。
桑岚甩了甩头,尽力摒弃脑海中奇怪的想法,撇开头淡淡道:“一件衣服罢了,随意遣人去还不就好了?”
“这样啊。”灼华轻轻撅了噘嘴,小声道:“我还以为殿下会想多和王爷见见面呢。”
“谁要和他多见面啊。”
“真要算说起来,那天王爷又是用衣服为您遮雨,又是跟着送您回寝殿的,奴婢这不是想着您或许要亲自去道谢嘛。”灼华轻轻晃了晃脑袋,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不过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桑岚被她一说,脑海中又忽然冒出那夜回来时,灼清灼华两人发现他不在房中而守在门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披着件属于男子的外衣回来的那件事。
那时灼清面上一言难尽的复杂以及灼华的挤眉弄眼都被他收入眼中。
他那时思绪混乱又急着更衣便没多说什么,现在想来,这两个丫头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思及此,桑岚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怎么可能呢……他俩可都是男子,对方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们怎么想最终都不可能发展成为那种关系吧。
他们现在……最多称得上是朋友?
到底也共同相处了这么段时间,其中也多次承蒙对方的照顾,称是朋友也并不过分。
眼见灼华还有继续说的下去,桑岚立即板着脸佯装严肃地制止——
“再接着胡说待会儿就去帮着府里人洒扫院子。”
说着不再理会灼清的反应,故作镇定地转身就朝着房中走去。
桑岚用过早膳后便开始读昨日未读完的书,而随侍的灼华因着早晨将自家主子惹得羞恼的缘故,此时也少见地闭上嘴待在一旁。
室内一片沉寂。
灼清端着盘子走进来时,看着房中相对无言的一主一仆,不禁有些稀奇,“这是怎么了?难得有灼华在房间里还这么安静的时候。”
以往这个时候不都是在聊些坊间的闲话消息吗?
“无事。”桑岚淡淡抬眸,看见灼清手里端着的东西,顿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这是什么?”
“这是青果,方才王爷派人送来的。”
桑岚一听,顿时有些不自在地收回了视线,随即欲盖弥彰地低下头,捻着手中的书页翻了翻:“哦,先放在那边吧。”
话是这么说,但当灼华将东西放下时,他还是用余光偷偷一瞥,状似不经意地问:“话说这是哪里产的果子,怎么先前从未见过?”
灼清放下的琉璃盘中盛了七八个约有半个拳头大的果子,外皮鲜亮还带着晶莹的水珠,看起来分外饱满。
“是岑南产的,每年中唯有这段时日才会结果,那边的知府连夜便送给陛下,又由陛下赏赐下来给皇子公主以及各位重臣们。”
“方才凌总管送来了一小筐,奴婢装了一些过来,其余的都拿去用冰存着了。”
“奴婢估计着,陛下赏给彧王殿下的,应当都在这了。”
桑岚翻书的手一顿,沉默了片刻抬起头,视线游移着压低声线问:“他怎么不要?”
“回殿下,据凌总管所言,彧王殿下不爱吃青果,是以全都送了过来。”
灼清一板一眼地复述,只是目光暗中悄悄瞥着桑岚的表情。
若是常人恐怕就要怨怪怎么竟把自己不爱吃的东西送予他人吃了,但桑岚逐渐摸清了谢流庭的性子,心知这不过是个借口,他没说什么,视线又重新转到手中的书页上,面色平静,语气淡淡。
“就算再珍贵,也不过就是些个果子,有什么好稀奇的。”他这般说着,手中的书却是没有翻动一页。
“此物清凉,可以用于解暑。”
灼清瞧见了桑岚的反应,只觉得她家殿下可爱,估计是领会到彧王殿下的好意,却又不好意思在她们面前接受,这才装得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既然这样,她也没有必要刻意拆穿。
“彧王殿下特意嘱咐了,让灼清看着殿下不要多吃,免得受了凉又吃不下晚饭。”灼清顿了顿,带着笑意轻声道:“所以奴婢拿的这些是今天一天的量。”
“……知道了。”
比起被人当作孩童般地关照,桑岚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谢流庭此人实在是太过善于为他人考虑,分明也不过比他年长四岁,却偏偏成熟得像个长辈。
知道按照以往的经验,就算他推拒估计也没什么作用,于是桑岚也不再多说什么,随手从盘中掂起一颗青果。
虽名曰青果,但这果子的外皮倒是极鲜艳透亮的红色,及手圆润冰凉,犹如玉石的触感。
桑岚怕热,在暑日当中真的很难拒绝这样的食物。
“对了,殿下。”
就在桑岚捧着果子吃得欢快的时候,一旁的灼清缓声开口,只是语气中带上了些犹豫。
“沈小姐今日派人递来请柬,说是邀请殿下三日后去长乐湖游湖,此番一同前去的还有其他的世家小姐。”
“游湖?”
桑岚听闻后仅是思索片刻便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且将请柬妥当收着,晚点再亲自走一趟,去趟骠骑将军府,告知沈小姐一声就说这个邀约我应了。”
上次的赏花宴他没去,这次的游湖再不去那未免太拂人面子。
况且先前在皇后那沈长玥还为他说话,能看得出来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儿,为人也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桑岚倒不反感同她相处。
若说对方单纯想同他游湖戏耍,单邀他一人便够了,何须还那么麻烦地邀请其他家的贵女——京中贵女都有属于自己的交际圈子,沈长玥所在的又是其中最上一层,结识的人脉定当极广,对方此番相邀,约莫是想要叫他在那些人面前过个眼熟,往后在京城中也方便行走些。
即使他没有那份想要交际的心思,但光是沈长玥的这份心意,就叫桑岚无法拒绝对方。
“是。”
灼清应了,见桑岚似乎再无吩咐,便打算退出房中,但桑岚却回过神唤了她一声。
“对了,剩余的青果取一盘这么多的,同灼华一起去趟书房,顺道把他的衣服也给还了。”
把话说完,桑岚便头也不抬,继续翻阅着手中的书册。
灼清一顿,垂眸应道:“是。”
她面上神色无异,心底却暗自泛起波涛。
虽说她庆幸这位彧王并不难以相处,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对方对于桑岚的关照又让她升起了一种隐隐的担忧。
若他们家殿下身为女子,她或许还会对这种现象感到高兴——但他们殿下却是男子。
人素来是自私自利的生物,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所谓的“好”,不过尽是些带有目的性的举止,掩盖着他们或是图人或是图物的心思。
这位彧王殿下这般贴心相待,若说不是有所图谋她定是不信的。
但若说图物却并不可能,她家殿下来自漠北,身上带不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房门掩上,灼清暗自叹了口气,秀丽的面容上显露出几分与年岁不符的忧心忡忡。
毕竟桑岚在外的身份仍是女子。
——莫非那位彧王殿下所图,当真是他们主子?
这可如何是好。
桑岚飞快地掀开幔帐,一边趿上鞋袜一边接过从影递来的外衣套上。
无怪他反应过大,实在是从影平日里总隐在暗处中保护他,若非有相当紧急的事是断不会轻易现身的。
然而当他再次追问对方发生了什么事时,从影的表情却显得有些迟疑。
“究竟发生了何事?”桑岚微微拧眉。
从影做事素来利落沉稳,他极少见到对方这副支吾犹疑的样子,几乎是瞬息之间便产生了一个猜想:“可是同彧王有关?”
他话音刚落,眼前的人身形肉眼可见地一顿。
从影恭敬地拱手,接着才压低声线道:“正是。属下方才于房顶上守夜时与一路过的黑衣人交手,对方武功与我相当,属下起初只以为那人是前来刺杀的刺客,然而却并未从他身上察觉到任何敌意,并且在短暂的交手之后,那人便甩开我往一个方向离去。”
“属下唯恐是调虎离山之计,因此并未追得太远,只见到……那人是往彧王殿下的寝院处去了。”
桑岚听闻,略微沉下眉眼,语气平淡听不出起伏。
“遇见这种事情,你大可以追去,我能保护好自己。”
闻言,从影愈发深刻地垂下头,口中却说着与恭谨举止相悖的话语:“抱歉殿下,属下自始至终都只负责保护殿下的安全,至于其他人——则不在属下的职责范围内。”
从影在说这些话时面上毫无波澜,甚至连语气也是低冷平淡的,在沉热的夏夜之中,却陡然让人自心底生出一种彻骨的寒凉。
但桑岚知道,对方无论是说的还是做的都并没有错。
“罢了。”
桑岚只抛下这句话便转身打算向门外去。
然而身侧的从影却横开一只手臂,生生拦住了桑岚的动作。
从影脸上表现出明显的不赞同,稍微加重了语调,又似乎只是在陈诉事实:“殿下留步,那人武功高强,就算是殿下去了兴许也讨不了好。”
“况且,”他顿了顿,沉冷的嗓音又向下压低了几分,带着些不为人道的深意,“那位若是出了意外,于殿下而言不是正好吗?”
桑岚一愣,他停住脚步微侧过头,目光透过窗间洒下的半面月光落在一旁的从影身上。
对方目光沉静,似乎完全不认为自己口中所说的是在外人看来完全大逆不道的话。
而实际上,他们的目的本来也在于此。
“你说得没错。”
桑岚掩盖在黑暗中的秾丽眉眼间渐渐浮现出一层薄薄的冷意,他唇角抿直,展现出一副完全不曾现于人前的冷漠。
看起来像是一把久不示人、危险又艳丽到极致的锋刀。
从影说得没错,若非他当真没有一点那方面的心思,在一开始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应该立即追出去查看,而不是在这里同从影计较些可有可无的规矩。
但更重要的是——他在试探。
恰如他先前所感受到的,这个男人远非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简单,想来这彧王府里的护卫应当也不是吃白饭的,否则谢流庭也不可能好好地活了这么些年。
但终究,他并非是阿姊那般能够狠得下心来的性子。
桑岚抬手推开从影的手腕,语气沉着。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些话往后不必再说。”
“我的确曾盼着他死。”桑岚眸光重重,月色照耀下绚烂得像极了一朵带毒的花。
“但人可以死于不可抵御的天命,而不该是这些所谓的‘意外’。”
他面上的冷漠散去,留下往日常示于人前的柔和与隐秘的狡黠。
“我去看看而已——或许他根本就不需要我们去救呢?”
说罢,桑岚仰起下巴在虚空中轻轻地点了点:“对方既只有一人,那我去便够了,你且在此处等候,留看那人是否还有其他同伙,暂且不要惊动其他人。”
从影低声应了,再抬眸时面前已经不见桑岚的身影,他无声地伫立了一会儿,最终轻缓地叹了口气。
他们家殿下,说到底,还是心软了些。
在所有的武艺当中,桑岚修习得最好的便是轻功,仅几息之间他便落在了谢流庭寝室的房檐。
奇怪的是,他原以为这人的寝院中怎么说也该有三两侍卫值守,或是如他一样,有暗卫藏于暗处保护,然而他这一路而来,不仅院中无人,他在这人的寝室附近也并未感受到其他人的气息。
若不是真的毫无守卫,那便是那些隐于暗处的守卫武功在他之上。
若是前者,怎么想这人都太放松警惕了些,就算是个病弱皇子也不该如此掉以轻心。
若是后者……
桑岚视线一转,眼见屋上的瓦片并未有破损,而房内也并没有传来打斗声,悬起的心放下一半。
但他仍然有些不放心——万一从影所说的那人武功高强,趁着深夜谢流庭入睡了之后悄无声息地杀了他,此处又值守,那岂不是谁也无法知晓。
想了想,桑岚跃下房檐,落在紧闭的门前前,停顿了片刻后抬手轻轻敲了敲。
等待了片刻后都没有传来回应,也未听见有人前来应门的脚步声,桑岚心下一沉,正欲破开房门向里冲去时,门扉被人自内侧无声地打开。
桑岚一时没收住撞门的步伐,一头便撞进了房中人的怀里。
与所想的两个人被双双撞倒不同,他被人拖着手肘稳稳扶住,而他的手则下意识地拽着眼前人的宽袖,不自觉将之向下扯了扯。
而这一扯,直接将那人本就微微敞开的衣襟顺着又扯开大半。
夏夜里起夜穿得本就少,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桑岚直接贴上了男人肌肉紧实的胸口。
“……王妃?”
谢流庭的嗓音中透着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含上了些笑意,“这么晚了,王妃来找孤是有什么事么?”
男人的声音是珠落玉盘般的温和雅致,落在桑岚耳中却蓦地使他浑身一僵。
草药的苦涩冷香伴随着夜晚炙热又深邃的气息涌入他的鼻尖,犹如一层无形的薄雾,无声无息地延展开来,又紧密地将他所包裹。
桑岚反应过来后想退开,却发现撑在他手肘处的手掌不知何时转移到了腰后,力道不重却极富掌控欲地揽着他,察觉到他的退却,甚至还用了些力将他往自己的方向一按。
一丝微微的痒麻顺着男人手掌按着的地方向周身扩散,桑岚不自在地动了动,心里升起一股陌生的怪异感。
“彧王……殿下?”
桑岚心一紧,甚至用上了连平日里甚少说过的全称。
“嗯?”
见这人毫无反应,桑岚刚想抬手将对方推开,身后却忽地袭来一阵强烈的夜风,随后,耳畔便一阵轻微又急促的咳嗽声。
“孤今夜身体不适,是以方才应门晚了,请王妃莫怪。”男人微微俯下身,下颚蹭在桑岚耳边,抿着唇隐忍地咳了咳。
他的嗓音既低又哑,莫名让桑岚耳廓泛起一丝燥热的麻痒。
“没关系。”
桑岚几乎是立马就被转移走了注意力,闻声还不着痕迹地往前移了一小步,抬手托着男人的小臂,想要将他扶得稳当些。
“王爷现在感觉可还好?”
“尚可。”谢流庭又掩着唇偏过头闷声咳了咳,“只是恐怕需要劳烦王妃扶孤回房了。”
男人身量极高,又几乎将一半的力道压在他身上,披散的长发从脊背滑下拂在他的耳边,桑岚只感觉周身都被这人身上的气息所笼罩,无法逃避、无法挣脱。
缓步将人扶回床上,桑岚看着眼前的人自坐下后便掩着袖口不住咳嗽的模样,眉心轻轻拧起,接着转身从旁边的矮几上斟了杯茶水,递给了谢流庭。
待男人不急不缓地喝完水,桑岚才温声开口:“王爷身体可还有不适?”
“无碍。”谢流庭缓缓摩挲着手中的茶盏,唇畔勾起一个浅笑:“多谢王妃。”
桑岚摇了摇头,视线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谢流庭的周身,发现并无外在的伤痕之后,稍稍放下心,转而提醒道:“王爷体弱,夜间不若便派人值守,免得有什么意外反应不及。”
他想起从影所说的有关于那个黑衣人的事,打算旁敲侧击:“今夜风大,我房内的不少小物件都被风吹落了——王爷可有在屋中听到什么异响?”
“并无。”
谢流庭摇了摇头:“孤方才已经睡下了,并未听到什么响动。”
桑岚点了点头,余光掠过房中容易藏人的角落,暗自感受着房中是否还藏有第三个人的气息。
“说起来,王妃还未告诉孤,为何这么晚来孤的寝院。”
谢流庭的声音响起,桑岚回过神,便对上那双沉夜般的眼眸,他微微一顿,发现事出突然,自己竟没有准备好应对的说辞。
但就在他绞尽脑汁想说辞时,这边谢流庭已经轻笑着点点头开口:“孤知晓了。”
“……?”
他又知道什么了?
桑岚对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这边谢流庭已经维持着那副端正儒雅的模样继续说道——
“塔塔可是想与孤同房了?”
“……什么?”霎时间,桑岚以为自己听错,不禁又问了一遍。
他被这句话震到,甚至没有注意到对方唤了自己的小名。
而谢流庭面上始终一副光风霁月的谦谦公子模样,笑容温雅,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说起来,孤还未曾同王妃同过房,本想给王妃些时间习惯的……现在看来,王妃反倒比孤更加迫不及待?”
“——倒是孤欠考虑了。”
说着,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身侧的床榻,示意桑岚坐下,“坐吧。”
桑岚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更是想要直接推开门口冲出门外,便更不可能如谢流庭所言坐在他身旁。
“……谁迫不及待了。”桑岚叹了口气,颇有些艰涩地开口:“实不相瞒,今夜我的侍卫值夜时发现府中疑似进了刺客,但又担心是误认,便没有声张,深夜来此便是为了这事。”
桑岚悄悄藏起心底真实的想法,面上显露出半真半假的担忧。
“现在看来应是虚惊一场,但王爷往后也当加强府中警卫,莫要让贼人抓到了机会。”
“好。”谢流庭点了点头,看似认真应下了,桑岚却莫名感觉对方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果不其然——
“但王妃既然来了,便同孤一同就寝吧。”
谢流庭凤眸微眯,芝兰玉树的外表下却笑得犹如一只圆滑老练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