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明堂的掌事真有意思,三界多少天资聪颖的弟子不收,反而要了个拂戾族的恶种。”
在众人对面,身着黑衣的小少年面容覆着遍布符纹的黑纱,隐约瞧见一双阴鸷宛如孤狼的黝黑眼眸直勾勾盯着眼前人,声音嘶哑,似乎带着伤。
“我已同师兄解释清了,掌事昨日急召我,我才没能为您及时译出这本卷轴。”
赵与辞哼笑道:“灵石你都收了,如今才同我说无法译出,莫不是看我好打发?”
拂戾族的少年抿了抿唇,垂在袖中的死死用力:“师兄只给五块灵石,况且这本是一月才能译出的卷轴,只两日时间实在无法……”
赵与辞脸色沉下来,抬手一挥。
身后几个长随熟练上前,转瞬制住拂戾族少年,将他押着跪在地上。
夙寒声眉头轻皱。
拂戾族少年瞧不出修为,被强行按着跪下,覆在面容上的黑纱挣扎间露出一角,烈日倾洒在上面,像是毒药似的,当即浸出灼烧的伤口来。
赵与辞强行夺过拂戾族少年的储物袋,将里面低品灵石和一堆破破烂烂丢在地上,翻了半天才寻到一本带着墨香的书。
封皮上写着漂亮的小楷——《祝由》。
赵与辞随意看了几页,勾唇一笑:“既然那本译不出,这本勉强凑合。”
拂戾族少年一僵,立刻挣扎着要夺回来:“赵师兄,这是墨胎斋掌事要的!唔——”
还没说完,按着他的长随就一拳打在他脸上,唇角当即流出一道血痕。
“乞伏昭,我耐心有限。”赵与辞居高临下道,“只要给了我这本书,此事便不计较,你难道想去惩戒堂同我分辨一番吗?”
名唤乞伏昭的少年半张脸都晒出狰狞伤痕,闻言脸色一变。
夙寒声一愣。
乞伏昭?
哦哦哦,此人他记得。
乞伏昭,拂戾族和魔修的混血,自幼被恶兽养大——这身世几乎占了三类道修厌恶的血统,自然在这遍地修道者的世道活得异常艰难。
磕磕绊绊活到十七岁,已是天道开眼。
闻道学宫有教无类,副掌院闲游时遇到他,见他有灵根,顶着压力将乞伏昭收入学宫。
乞伏昭有一半拂戾血脉,来自族中传承让他无师自通拂戾族语言,为报答副掌院邹持的知遇之恩,他便时常将鸿宝斋的拂戾族书籍一一翻译成三界通用的文字。
可即使如此,学宫也有一群看不惯拂戾族的学子,时常对他各种欺辱凌虐。
赵与辞便是其中一个。
拿着几块灵石打发乞丐似的,让乞伏昭为他翻译出那晦涩难懂的书籍,且动辄打骂,若是掀开少年衣摆,定能瞧见身下狰狞不消的晒伤。
乞伏昭脸色惨白如纸,犹豫半晌,还是死死咬着牙,道:“望师兄将书还给我。”
他宁愿得罪赵与辞,也不愿得罪墨胎斋那群脾气古怪的掌事。
赵与辞怒极反笑,直接上前将乞伏昭的面纱扯下,居高临下地冷冷道:“剥光他的衣物,将他置于烈日下,我看他还能嘴硬到何时。”
密林将阳光遮挡,乞伏昭暴露在外的苍白脸上只是被斑斑点点的日光照了下,便宛如起了火似的,灼灼燃烧。
“啊——!”
饶是乞伏昭再狠,也遭不住这等酷刑,当即惨叫着想去遮脸。
一旁弟子强行按住他的手,暴力撕开他的上衣,露出被日光晒得伤痕累累的苍白身体。
乞伏昭浑身浴火,撕心裂肺地嘶叫出声,宛如濒死的恶兽。
按着他的几个弟子面面相觑。
“赵师兄……会不会闹出人命?”
赵与辞却古怪笑起来:“拂戾族的恶种,一时粗心未戴好避光面纱,被日光晒成一具骨架齑粉,同我又有何干呢?”
他俯下身,抓住乞伏昭的长发,眼里全是厌恶:“杀你的,是天道。”
乞伏昭被狼养大,濒死之际,始终垂着的眼眸再也藏不住,在火焰中直勾勾看着赵与辞,皆是带着杀意的阴鸷狠厉。
夙寒声歪着头看。
九月闻道祭之上,乞伏昭一鸣惊人,因根骨奇佳被剑尊看上,收为内门弟子。
不过在夙寒声临下无间狱之前,似乎听说此子阴郁,入了魔后竟欺师灭祖,将剑尊斩落万丈雪山巅之上,窃取剑宗道统。
乞伏昭日后还要欺师灭祖呢,肯定不会轻易死在这儿。
夙寒声听师兄的话,不主动闯祸,转身要走时,始终背对着他的赵与辞却猛地一回身,厉声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夙寒声脚步一顿,回头看去。
新买的浮云扎将他身上笼罩一层雾气似的雪纱,瞧着恍若仙人。
赵与辞瞧见他,脸上浮现一抹狞笑,直接放下乞伏昭直起身:“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昨日那个满嘴污言秽语的蠢骨头。”
他本已盘算好,找个时间报复此人,没想到竟主动送上门来了。
师兄叮嘱不可闯祸,夙寒声自认见他没有冲上去杀人,已足够忍耐了,猝不及防又挨了句骂,他仍听话地强行忍住。
书上说,以德报怨。
夙寒声定下神,曲着食指咬了下指节,弯着眼眸朝赵与辞和善地一笑。
——只是少君从未尝试过对想杀的人假笑,所以眉眼弯弯,唇角崩起,莫名显得极其敷衍……和讥讽。
赵与辞见他还敢挑衅自己,冷笑一声。
“我怀疑此子是拂戾族的奸细,同这个见不得光的煞星是一伙的,给我扒下他的浮云遮!”
“拂戾族奸细”这顶帽子扣下来,就算闹去惩戒堂,他也算师出有名,不算私下斗殴。
乞伏昭已经有进的气没出的气了,奄奄一息抬头看向前方,只隐约瞧见个雪白的影子。
夙寒声不高兴。
明明他都退了一步准备闻道祭之后再动手,这人为何还要穷追不舍,上赶着要打架?
身后弟子指哪打哪,当即松开乞伏昭,转瞬便至夙寒声面前,七手八脚地朝着夙寒声的肩膀探来。
夙寒声一愣,心中又浮现起那不讲理的委屈,
只觉得全三界的人都在同他对着干。
他只是想做个不让徐南衔操心的师弟,怎么如此之难?
赵与辞双手环臂,等着众人将人制住,扯下他的浮云遮。
最好掀之前将这满嘴脏话的狗东西揍一顿,这样就算查出他并非拂戾族、只是纯爱女妆的病态疯子,等到了惩戒堂他也有“查奸细”的理由躲避责罚。
毕竟拂戾族,人人得而诛之。
赵与辞好似已看到夙寒声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的惨状,突然见前去抓夙寒声的五六个人突然一声惨叫,整个人往后重重倒飞出去。
砰砰砰!
四仰八叉摔到四周,哎呦哎呦惨叫起来。
赵与辞愣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下一瞬,夙寒声手腕上宛如镯子的枝蔓倏地落地扎入土壤,转瞬化为伴生树,张牙舞爪地蔓延至周遭密林中,以一个环抱姿势将夙寒声牢牢护住。
枝蔓宛如活物,游蛇般一致“望”向赵与辞。
赵与辞一怔。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两根粗壮的枯枝突然凌空而至,势如破竹般根本拦不住,直直抽在他脸上。
周遭只听到“啪啪”两声。
枯枝左右开弓狠狠扇了赵与辞的脸,甚至绵延至下颌,两道红痕在下巴出拧成一个叉状,转瞬皮开肉绽,渗出狰狞的血痕。
这一下兔起凫举,直接将在场所有人都抽懵了。
三息后,赵与辞才猛地被袭上脑海的剧痛唤醒,猛地捂着脸惨叫一声。
“啊——”
“我已退步了,还冲你笑!”
夙寒声身后张牙舞爪的鬼枯藤影子笼罩,浮云遮随风而动,他好似含冤负屈,眼尾还浮着一道红,冷冷质问。
“……为什么还要逼我惹师兄生气?”
此人活阎王吗?
赵与辞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根本无法顾及夙寒声说什么,捂着脸惨叫连连,身后弟子七手八脚地想去扶,却被他一脚踹开。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鲜血顺着下巴往下滴,赵与辞忍过那阵剧痛,气得双目赤红,当即不管什么私下斗殴扣三分,就算扣三百分他也要此人生不如死。
“我必杀你!愣着干什么!给我废了他!”
被抽的人还没疼哭,夙寒声倒是眼泪快下来了。
他已忍住杀意,并没有像崇珏教得那样直接杀人,这人竟然还要得寸进尺?
几个弟子招出兵刃,朝着夙寒声袭来。
伴生树哪里会让几个筑基期的人近身,只是一通乱舞便将围上来的少年全都打翻出去,无数枯枝直勾勾盯着赵与辞。
一堆人被横扫出去,哀嚎连连。
赵与辞下巴的血滴得满身都是,他嘴唇都疼麻了,张嘴就要再骂,却在那声怒吼后只能发出含糊的。
“唔唔唔!!”
夙寒声:“我管你爹是谁,我爹还是仙君呢!那又如何,不照样死得连尸身都寻不到!”
赵与辞:“唔唔——!”
夙寒声脸色一沉,枯枝再次凌空而至。
这次直接抽在赵与辞的身上,两下三下便被抽得衣衫上沁出血痕,明明是个即将结丹的筑基期,却被一根枯枝抽得毫无还手之力。
夙寒声冷冷道:“我师兄将我养大,你竟敢如此诋毁他?!”
赵与辞:“……”
其他人:“……”
怎、怎么听懂的?!
赵与辞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被一个筑基期的新学子欺辱成这样,气得浑身直哆嗦。
他本是想操控灵力冲上前的,可那枯枝不知有什么神通,疼得几乎让他凝聚不了神识,只能捂着伤口,眼泪混合着鲜血簌簌往下落。
伴生树下,金丹之下皆蝼蚁。
夙寒声的经脉无法修炼灵力,但天生剑骨的天赋许是都落在伴生灵上,仅仅十七年便长成这番诡谲模样。
角落中无人在意的乞伏昭满身是血,无暇顾及周围,挣扎着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往树荫中爬去。
若在日光下暴晒半刻钟,他必死无疑。
乞伏昭疼得眼瞳涣散,眼前阵阵发黑,手即将探到树荫中时,有人停在他身边。
乞伏昭下意识畏惧旁人的靠近,立刻遮住脸额头触地。
下一瞬,一双手轻轻落在他凌乱脏污的发间,毫不嫌弃地揪起一绺发,生涩地将一样东西系在微卷的发上。
乞伏昭一愣。
只听得耳畔“嗞”的一声,似乎是什么阵法启动了,接着一阵阴凉遍布全身,被阳光灼烧的痛苦缓缓消散。
乞伏昭茫然将额头从双臂间抬起,举目便见一身雪纱的少年抱着几卷卷轴蹲在那,垂着羽睫看他。
“还能动吗?”
那双眼太过清澈,乞伏昭甚至能从中看出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自己,他下意识又低下头,缓慢的心脏猛地一阵疾跳。
“嗯……”
只要不被日光晒伤,拂戾族一向命很硬。
乞伏昭晒伤已止住了血,狼狈地站起身,哆嗦着将地上散落的衣裳裹在身上,在一身雪白莲纹袍的少年莫名有种自惭形秽的羞耻。
三界甚少有人对拂戾族有好感,更何况此人一看便是玉食锦衣养出的精致尊贵,更不会无缘无故触碰他这个天道厌弃之族。
乞伏昭余光扫了夙寒声手中拂戾族的书,疾跳的心口逐渐平静。
不过又是一个想借着施舍,让自己译书的人罢了。
他习惯了。
赵与辞还在疼得哀嚎,夙寒声想问乞伏昭句话,被吵得头疼。
“能不能小点声,我在和别人说话呢——你昨日还说我无礼,没教养的人是你才对吧。”
赵与辞:“……”
赵与辞怒不可遏,几乎被气得失去理智,挣扎着招出兵刃。
那灵剑上不知用了什么秘法,明明是筑基期竟然蕴含着金丹一击,势如破竹朝着夙寒声面门劈来。
“去死!”
夙寒声沉下脸,正要操控伴生树,耳畔却听到“咻咻”几声,几道闪着金光的东西激射而来,轰然将赵与辞的灵剑打歪。
灵力倏地散去。
夙寒声定神一看,却见几枚五帝钱萦绕赵与辞身侧飞快旋转,顷刻化为密密麻麻的符箓牢笼,将其瞬间困住。
“啊……”
这是有人替自己出气吗?
夙寒声正高兴着,却见又是几道五帝钱簌簌而来,转瞬将他也困住了。
夙寒声:“?”
这什么东西?
乞伏昭看清五帝钱,神色一变。
是惩戒堂。
被伤得浑身是血的赵与辞倒是一阵狂喜,惩戒堂的黑衣副使刚持着长鞭落地,他便噗通一声倒在地上,痛苦地艰难发出含糊的字眼。
“唔唔!望……副使……为我主持公道。”
五帝钱困笼并不伤人,只是防止犯事学子用灵力反抗。
副使泪痣像是要渗出血,漂亮的眉眼轻轻一挑,手持着蛇鞭敲了敲掌心,啪啪两声。
“今儿我和正使都闲得出奇,你们倒是给我们找了个事打发时间——来人,带走!”
几个黑衣弟子乌泱泱过来,将在场众人全都带去惩戒堂。
夙寒声记得这个漂亮副使和师兄认识,乖乖地垂着手没有反抗地被带走。
闻道学宫的学子虽然各个混不吝,但刚入学——还未行入学礼,便直接将山长之子抽得破了相,此等“壮举”瞬间传遍整个学宫。
听照壁上更是将大大小小的骂庄灵修的话改成偌大鲜红的:
「刚入学一日便惹祸招灾,此届新学子了不得!」
「闻道学宫,温良俭让的诫训,新学子已顿悟,吾甚感欣慰」
「赵山长之子一向横行霸道,终于自食恶果,我身处惩戒堂守门,若想知晓第一手消息,赏我十灵石,我为你实时讲述战况!」
夙寒声和乞伏昭被带去了惩戒堂。
不少弟子全来看热闹,看似抱着卷宗忙活,实则余光一直落在犯事儿的两人身上,啧啧称奇。
后生可畏啊。
惩戒堂风水很凶,刚进去便感觉一阵阴森寒意扑面而来,偌大厅堂中,正使已在高台之上,发间束着小冠,一副厌世脸,正恹恹地打着哈欠。
副使将人带到,抱拳行礼:“正使。”
正使喝了口茶,眯着眼睛看着下方两人:“闻道祭将至,二位好大的雅兴,鸿宝斋此等神圣之地,不好好看书,打什么架?”
夙寒声被二十颗铜钱困住,脸侧被五帝钱的符纹萤光照得如暖玉似的,看着灵巧乖觉,同邪魔外道根本不挨边。
赵与辞噗通一声跪下,涕泗横流地含糊道:“唔唔!唔!”
他胡乱说了一通,正使“嚯”了声,看了下夙寒声:“竟是新学子,胆子倒是挺大。”
众人:“……”
到底怎么听懂的?!
正使一抬手,副使利落上前,掐着赵与辞皮开肉绽的下巴强行给他塞了一颗灵丹。
灵药下肚,伤口终于止住血,赵与辞说话也利索了些。
“正使!此人身戴浮云遮,又和乞伏昭混在一起,我只是疑心他是拂戾族之人质问几句罢了,却被他伤成这样!此等穷凶极恶之徒当诛!望正使为我主持公道!”
这话很有水准,全然将自己摘了出去。
正使看向戴着浮云遮的夙寒声:“当真是你先动得手?”
夙寒声想了想,点头:“是的。”
围观众人心中全都“嚯”了声。
好嚣张啊!
正使本以为这案要审个半天,没想到只问一句就得了结果,诧异地挑了下眉,来了兴致:“那你为何伤他?”
夙寒声觉得有必要挣扎一番:“是他要对我不利,我的伴生灵护主,才轻轻地碰了他一下。”
众人:“……”
轻轻碰一下,能碰到皮开肉绽?
赵与辞双目赤红地瞪着他,恨不得将其杀了。
满室的人都没注意到“伴生灵”三个字,倒是正使愣了下。
正使眼神大概不怎么好使,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又从袖子里摸出来单片琉璃镜戴上,好一会才认出来。
果然是应煦宗的小少君。
副掌院同玄临仙君是多年好友,昨日还将他叫过去叮嘱一番,务必照料这个命运多舛良善乖顺的小师弟。
正使看了一眼赵与辞身上的伤,“唔”了声。
良善,乖顺?
不过追根究底,终归是这位小少君先动得手,正使也没怎么偏袒,扶了扶眼镜:“先动手者,按照闻道学宫校规,要扣除三分,听照壁上昭示三日。”
夙寒声拧眉。
当真要去不成闻道祭了?
赵与辞死死瞪着他,却仍旧不满足。
他被伤成这样,不让这兔崽子脱一层皮,根本咽不下这口气。
“正使……”
赵与辞还没借着“拂戾族奸细”攀咬完,就听正使慢吞吞地道:“而你,随意诬陷新学子,只是戴了个浮……浮什么……”
副使:“浮云遮。”
“对,只是戴了个浮云遮便疑心是拂戾族奸细。”正使淡淡道,“难不成你见到戴浮云遮的女修,也能借着‘疑心’,上去掀人的雪纱吗?”
赵与辞一噎。
正使随意掀了下戒律,似乎在找如何处罚。
一旁的副使提醒他:“十三。”
正使:“哦,双方皆有过错,扣分之事暂定,学宫戒律第十三条……”
此话一出,围观学子倒吸一口凉气,全都脸色大变。
第十三条戒律……
未免太狠了。
夙寒声还在疑惑十三条是什么可怕的刑罚时,就听正使道:“……把你们尊长给我叫来。”
夙寒声:“…………”
叫家长?!
修道者入闻道学宫,且已是十几二十岁的人了,在学宫闯了祸惹了事,竟然还要连累尊长来学宫。
不少人只是想一想就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太丢人了。
惟独赵与辞满脸得色。
赵山长在闻道学宫百年,就算副掌院也要敬他几分,哪怕应煦宗那位手腕通天的谢识之来了,也奈何不了他。
夙寒声呆了好一会,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的榜贴上留的尊长是谁时,小脸有些白。
大师兄。
要是大师兄知晓他入学第二天便打架,还被扣分,虽然能为他镇场子,但如此丢人之事,事后免不了一顿打。
夙寒声哆嗦了下。
见副使拿着玉牌去联系榜贴上每个人的尊长,夙寒声突然一把扑上前,干巴巴道:“我师兄忙得很,正在闭闭闭关,能叫其他尊长行吗?”
副使道:“徐南衔是学子,不行。”
“不是我四师兄。”
副使点开夙寒声的榜贴看了看,问:“那是应煦宗的谢长老吗?”
“也不是。”
夙寒声身披着雪白素袍,紧皱着眉,终于下定决心,破罐子破摔。
“我……我还有个叔父。”
崇珏沐浴焚香,身披雪白袈裟,墨发披散还在往下滴落水珠。
他的面容五官似乎比之前更加年轻了,眉眼间疏冷之色更深,望之心生皈依。
崇珏拿起小案上的佛珠串,指腹拨动,微微一顿。
佩戴千年的佛珠乍一换下,颇为不适,他转身欲去闭关之处,却见案边一只雕刻乌鹊的传讯灵器突然展翅而动,发出清脆的蹄叫。
崇珏甚少传讯,也摸不准如今年轻人为何总爱拿着个灵器传来传去。
他屈指一弹那只玉雕的乌鹊。
乌鹊骤然安静下来,灵器上邹持唯唯诺诺的身影缓缓出现。
“崇珏……”
见崇珏一副要去闭关的模样,邹持噎了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崇珏道:“何事?”
邹持嗫嚅半晌,小心翼翼道:“萧萧……私下同人打架,此时已被惩戒堂扣下,正使要让尊长来学宫。”
崇珏正在将佛珠串戴至腕间,动作一顿。
刚入学第二日,就闯了祸?
邹持老脸通红,只觉得昨日说的那句“玄临之子必定是个乖顺的”轮圆了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将他脸打得火辣辣地疼。
崇珏眉眼落落穆穆,长身鹤立站在佛堂中,身披日光,宛如要成佛。
“召应见画来学宫处理此事。”
邹持干咳一声:“萧萧不愿,说……说是……”
崇珏垂眸看他。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邹持壮着胆子道:“萧萧说你是他叔父,也是尊长……”
崇珏:“……”
胆大包天的夙寒声猛地打了个喷嚏。
不知道是惩戒堂太冷,还是错觉,总觉得这件外袍似乎不怎么避冷了,寒意顺着缝隙缓缓往他骨子里钻。
夙寒声嗅了嗅衣襟。
崇珏身上那股独特的菩提花香似乎消散不少?
五帝钱困笼还未散,除了不能接触旁人和用灵力外,也没什么影响,夙寒声乖乖坐在那,同目露凶光的赵与辞对视。
副使认识徐南衔,由他盯着,夙寒声无比乖巧,又冲赵与辞和善一笑。
赵与辞气得几乎仰倒:“正使,他又在冲我挑衅!”
夙寒声眼睛都瞪圆了。
正使瞥了两人一眼,又瞧见惩戒堂外一群学子都在那捧着书看似学习、实则看热闹,不过他一向宽厚,也不赶人。
众人更光明正大了。
还有的人爬树抻着脑袋,摘着樱桃果边吃边看,津津有味。
一刻钟不到,外面人群左右分开,一袭青衣的男人快步而来,相貌儒雅,同赵与辞的相貌有几分相似。
众人纷纷行礼。
“见过赵山长。”
赵山长已在闻道学宫授课百年,德高望重,除了有个不成器的儿子之外,没什么污点。
他刚走进惩戒堂,赵与辞又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爹!爹你终于来了!”
看戏的学子啧啧称奇,只觉得此人脸皮当真厚,这么大个人了出了事竟还要找爹娘哭诉。
赵山长定睛瞧见自家儿子如此惨状,神色骤然沉下来。
“怎么伤成这样?发生何事了?”
正使还未开口,赵与辞又是一阵呜咽哀嚎,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又将此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越说越可怜,甚至那假意的眼泪都有了些真情。
在场众人听者伤心,见者暗中笑嘻嘻。
毕竟赵与辞横行霸道太久,这回终于踢到铁板了。
赵山长沉着脸听着赵与辞哭诉,见他身上伤口狰狞,正要伸手触碰却被五帝钱困笼弹了回来。
“正使。”赵山长教书多年,气质儒雅,哪怕见到爱子被伤成这样也不失礼数,“我儿伤成这样,能将五帝钱困笼先撤去吗?”
正使慢吞吞道:“山长,惩戒堂从不徇私。”
赵山长沉默,也并未为难,视线转向夙寒声,低声道:“小公子,拂戾族乃天道厌弃之族,你若不是,尽管撤去浮云遮自证清白,何必要下此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