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倒是完全相反,好似没有遗传夙玄临的人见人爱。
开学这么久了,除了徐南衔外,闻道祭竟连一个结伴而行的好友都没有,还伤心成这样。
白衣少年已放下茶杯,视线看向夙寒声离去的背影,语调清越冷淡。
“别总拿他和玄临比。”
邹持点头应下,扯开话题,道:“你如今修为虽压制到了化神初期,但去十五层还是勉强。”
话音刚落,却见白衣少年的修为气势毫无征兆地从化神变为金丹。
邹持:“……”
不是要伪装化神吗?
邹持讷讷道:“金丹期初入秘境便是第一层……你若要去十五层,八成会花费不少时间。”
少年垂眸“嗯”了声,没有多言,抬步离开灵芥。
雪白裾袍随之而动,隐约可见繁琐复杂的梵文法阵如蛛网般密密麻麻,悄无声息将他的修为、气势,甚至是气息全然遮掩住。
邹持目送他远去,心中感慨。
崇珏对萧萧那孩子,倒是特殊。
夙寒声拾阶而下,不悦地嘀嘀咕咕。
他一会在心中痛骂崇珏偏偏今日闭关,是不是故意找他茬;一会又胡思乱想,琢磨着能不能趁着这三日把修为堆上元婴,这样就能和徐南衔一同去秘境。
山阶并未修葺得太平整,又陡得要命。
夙寒声不知是气得还是一夜未睡熬得,头晕眼花地往下走,一个失神没站稳,双臂像是蝴蝶似的拼命扑腾一遭,妄图抓住个能稳住身体的东西。
“啊……!”
山阶两侧并无扶手,伴生树又在褡裢中来不及探出,夙寒声只能眼睁睁地任由身体往前倾,为避免整个人拍在有棱有角的台阶上,只能飞快倒腾着双腿噔噔往下冲去。
剩余台阶并不多,夙寒声一路小跑下去,因惯性不受控制往青石板地面扑去。
眼看着就要脸朝地摔个头破血流,小少君惨不忍睹地闭上眼。
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在即将落地的刹那一双手斜斜从旁侧伸来,千钧一发之际将他半抱在怀中。
往下跑的冲势太大,接住他的人却稳如磐石,被如此重重地撞上,脚步竟也未移动半分。
夙寒声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茫然抬头看去。
方才在灵芥的白衣少年正抬手扶着他,垂着墨青眼眸淡淡看他。
夙寒声方才跑得太快,脚踝崴了下,此时后知后觉到疼痛,他脸色煞白地攀着少年的手臂,疼得几乎站不住。
不好赖在只见过一次面的陌生人身上,夙寒声吸了口凉气,忍过那阵剧烈疼痛后,便往后退了半步,艰难站稳摇摇欲坠的身体。
“多、多谢……”
“闻。”少年道,“闻镜玉。”
夙寒声:“……多谢闻师兄。”
见夙寒声疼得那只脚根本不敢往地上落,金鸡独立似的摇摇晃晃,闻镜玉眉头轻皱:“伤着了?先别乱动。”
夙寒声亲疏有别,额头沁出冷汗却还在嘴硬地摇头,一瘸一拐地打算单腿蹦着去找徐南衔。
“没有,崴了下而已,一点都不疼。”
但凡徐南衔或前世的崇珏在此,定不管他如何嘴硬也要强行按着人检查伤处。
可闻镜玉如温玉幻化而成,根本做不出太过粗暴行径,只能轻轻皱眉看着他在那蹦。
夙寒声单腿蹦了几步,大概牵动伤口,痛得险些呜咽出声。
闻镜玉疏淡清冷,举手投足间皆是旁人学都学不来的清微淡远,他往前半步朝夙寒声伸出手:“还是先坐下瞧瞧吧,若是骨头伤着了,闻道祭许是无法参加。”
这句轻飘飘的话直接掐住夙寒声命门,他本奋力往前蹦着,闻言顿也不打,干脆利落地转身“哎呦”几声蹦到一旁的山阶上,踉跄着扶着台阶坐下休息了。
闻镜玉:“……”
夙寒声将靴子脱下,愁眉苦脸地按了下脚踝伤处,当即痛得“嘶”了一声,眼尾闪着泪花。
这么疼,该不会真的伤到骨头了吧?
夙寒声紧张不已,撩着裾袍衣摆去看,发现脚踝处正不自然扭曲着。
竟是真伤到了?
夙寒声赶紧催动内府灵力,想用灵力去治愈伤口,可一通灵力灌进去却只稍稍消了疼痛,脚微微一踩地还是说不出的难受,总觉得骨头似乎错位了。
夙寒声人都懵了,赶紧从褡裢中拿出弟子印去寻徐南衔。
一大清早神志不清,弟子印不知被塞去哪里,夙寒声脑袋都要埋进褡裢中翻了,找半天都未寻到。
就在这时,“没什么大碍。”
夙寒声从褡裢中抬起脑袋,迷茫看去。
闻镜玉不知何时已坐在他身边,修长的五指在夙寒声脚踝上轻轻一碰:“只是脚踝脱开了,重新接上就好。”
夙寒声赶忙道:“怎么接?打断了重接吗?三天能好全吗?”
闻镜玉:“……”
这孩子……不谙世事得有点过了头。
闻镜玉也没多解释,如玉似的手指握着夙寒声纤瘦的脚踝放置自己膝上,微凉的指腹轻柔在那扭曲的地方按压两下。
夙寒声不知脑补了什么,闻镜玉按一下他便抖一下。
见闻镜玉一手扣着脚踝,一手握住他的脚掌似乎要用力,夙寒声赶紧闭上眼睛以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英勇地迎接即将到来的疼痛。
却只听得一道不易察觉的声响,脱开的脚踝一掰一合,那股别扭的难受随着一阵轻微的疼痛,竟然悄无声息消散了。
夙寒声悄咪咪睁开一只眼睛:“好、好了吗?”
闻镜玉将夙寒声的脚踝放下,淡淡道:“好了。”
夙寒声狐疑地动了动脚,果然不疼了。
还以为要遭罪的小少君欢喜不已,高兴地勾着脚尖踩了好几下,才后知后觉他正蹬着闻镜玉的膝盖,赶紧收回脚,红着脸将靴子穿上。
“多亏了闻师兄。”
“无碍。”闻镜玉语调冷清清的,“闻道祭台那边有琥珀拾芥,去瞧瞧许是能寻到还未有结伴的学子。”
夙寒声本是想吃个回头草,去寻元潜和乌百里的,但此时却改了主意。
闻镜玉能在副掌院灵芥中如此淡然的喝茶,身份修为必然不简单,若是要去闻道祭抱个大腿,眼前这个更合适。
且这人方才还不嫌弃地握着自己的脚踝,定是个良善之人。
夙寒声很好收买,从方才对闻镜玉的的疏淡很快转成殷勤,满脸期盼地问:“闻师兄修为几何呀?”
“金丹。”
夙寒声心想甚好甚好:“金丹和筑基炼气一样,要从第一层进入秘境呢,师兄可有结伴而行的好友?”
“没有。”
夙寒声完全不知迂回,既打定主意要拉这位“闻师兄”当冤大头,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那闻师兄和我一起好不好?”
闻镜玉偏头看他。
此时说话倒是直白,全然不像之前那副翻旧账、话里有话的阴阳怪气。
见闻镜玉不说话,夙寒声赶忙道:“我绝对不拖后腿给师兄添麻烦,那些灵物也不要,只要一起到第七层就行。”
闻镜玉很少见夙寒声这副对待同龄人时鲜活又欢脱的模样,沉默好一会才道:“嗯,好。”
闻镜玉修为金丹、还如此好哄骗,夙寒声顿时觉得自己像是捡到了宝,看来天上掉馅饼的事也是能砸到他的。
地上散落着一堆找弟子印时拿出来的东西,夙寒声一边同闻镜玉闲侃一边将东西往褡裢里收拾。
闻镜玉寡言少语,垂眸注视着夙寒声的动作,瞧见脚边还未被收起的厚厚一沓纸,帮他捡起递过去。
夙寒声道了声谢接过后,瞥见辛辛苦苦抄了一晚的佛经,心中消下去的气又蹭蹭往上冒。
他咽不下这口气!
刚才还高高兴兴的小少君一见到那沓纸登时像见到仇人似的,眼眸几乎要冒火,闻镜玉余光扫了一眼,辨认半天才发现那竟是手抄的佛经?
闻镜玉眼眸微微一动。
这乖戾的小少君,竟真的一晚上将佛经抄了两遍?
想到这里,闻镜玉墨青眼眸似乎闪过一抹温和之色。
夙寒声隐忍着怒意将弟子印找到,寻到昨晚给他传讯的那道灵力,鼓捣半晌才终于寻到传讯的地方。
他怕又发去听照壁,还回头问了闻镜玉一句:“这是私下传音对吧,不是听照壁哈。”
闻镜玉点头。
夙寒声这才放下心来,竖眉戳着乌鹊,恶声恶气地小声嘟囔:“闭关闭关!早不闭关晚不闭关,闭闭闭,闭死你得了!”
闻镜玉:“?”
乌鹊展翅而飞,开始传音。
夙寒声立刻转变语调,乖巧温顺地柔声说:“叔父,两遍佛经我已抄好啦,一个字没少呢。现在就去祭典,拿去给您检查。”
闻镜玉哪怕再心如止水,眼眸也闪现一丝疑惑。
这孩子……在说什么呢?
夙寒声一松手,乌鹊展翅飞走。
耐心等了一会,夙寒声又点了下乌鹊,脆生生道:“我到副掌院的灵芥了,叔父您在吗?”
说完他还故意“哎呦”一声,似乎是在佯作在爬台阶时崴了一脚,差点摔倒。
闻镜玉:“……”
夙寒声又等了半晌,留足时间,才传下一道音。
“啊,方才副掌院说您已闭关,真是太不巧了。那我等叔父出关后再将佛经拿给您看吧。”
自编自演了一出好戏,确保流程听起来是“先抄好两遍佛经、才知晓叔父闭关”,夙寒声才将弟子印收起来,乖顺模样已消失不见,还小声嘟囔地骂了句。
“等我修为超过你了,一定也把你囚禁起来狠狠地抄佛经。”
闻镜玉:“…………”
第31章 画个大饼
夙寒声一向没什么大志向,前世今生对修为都不怎么在意,如今倒是被元婴的徐南衔和崇珏一刺激,开始盘算起要如何修行。
凤凰骨气势汹汹发作过一回,八成会蛰伏半个月左右。
夙寒声摸了摸额头,总觉得此次发作的后症很奇怪——不像之前那样体虚高热,反而烫意消退、经脉灵力顺畅,正常得让人心慌。
夙寒声暂时没精力管这个,将佛经收拾好,一抬头就见闻镜玉神色复杂。
“闻师兄,怎么了?”
闻镜玉不太理解是不是自己闭关太久,是如今年轻人皆有两幅面孔,还是只有夙寒声是这样?
他隐忍许久,还是带着不解地轻声道:“你方才……”
夙寒声“哦”了声,眼睛眨都不眨地胡编乱造:“我逗叔父开心呢。”
闻镜玉:“……”
瞧不出来。
倒像是在添堵。
一旦将人划分到自己人阵营,夙寒声便自来熟得很,听着不远处传来阵阵喧哗声,似乎有人在比试,高高兴兴拽着闻镜玉。
“闻师兄,我们也去凑热闹吧。”
闻镜玉常年吃斋礼佛,须弥山巅雪虐风饕,除了夙萧萧年少时居住时,他曾让千万年不止歇的风雪停过数月,冰雪严寒磨炼心境已深刻骨髓中。
能在雪山坐禅成百上千年之人自然喜静,一个夙寒声已足够叽叽喳喳,更何况要去人堆里扎。
闻镜玉正要拒绝,夙寒声却已拽住他的手腕,一溜烟朝着祭台旁冲过去。
闻镜玉:“……”
才十七岁的少年人正是朝气蓬勃的年纪,夙寒声瞧着瘦弱力气倒是大,完全不容拒绝地拉着闻镜玉一路小跑。
他前世今生没多少机会凑热闹,如今爱往人多的地方扎,认为其他人也同他一样爱聚堆撒欢儿。
闻镜玉垂眸看着夙寒声的手,见他欢呼雀跃像是蹦跶着的家雀儿,沉默许久还是没拂开,纵容他薅着自己快步而走。
少年墨发太长,发尾还打着卷,奔跑时因冲势险些将那海藻似的发扑闻镜玉脸上。
浮云遮为夙寒声蒙上一层薄薄雾纱,秾丽的眉眼更添几分灼眼。
夙寒声刚跑几步,眼看着墨胎斋的师兄们正在扛着那火炮似的东西,朝天轰雷,打算噼里啪啦炸个“仙君雷劫”。
夙寒声赶紧将耳朵掩住。
饶是如此,“雷劫”冲天时他仍是被震得一哆嗦。
等到雷声消停,夙寒声放下手回头一瞧,闻镜玉长身玉立,少年模样的眉眼却古井无波,冷冷淡淡的,似乎对那冲天雷声不为所动。
夙寒声感慨不已:“闻师兄是哪个学宫的?”
周遭全是喧闹不休的学子,闻镜玉只觉空气都带着些污浊,他眉头不着痕迹地轻皱,语调冷淡:“重云学宫。”
夙寒声茫然,十大学宫中有重云这个学宫吗?
但闻镜玉瞧着不像是说谎之人,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原来是重云学宫的师兄啊,这个学宫很不错,学子都风华绝代,英雄辈出!”
闻镜玉:“……”
见少年说得煞有其事,闻镜玉冰冷的眼眸中也无奈地闪现不易察觉的笑意。
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模样,倒是罕见。
闻镜玉垂眼看着夙寒声在那赞并不存在的“重云学宫”,余光一扫却见那轰“仙君雷劫”的几个学子又偷偷摸摸跑回来,在那繁琐的机关火炮上猛地一转法阵。
猝不及防又来了一发“仙君雷劫”。
眼看着雷鸣灵力已冲向天空,夙寒声还在喋喋不休说重云学宫多好多好。
闻镜玉回想起少年被震得够呛的模样,墨青眼眸微微一动,猛地往前半步,修长微凉的五指飞快捂住夙寒声的双耳。
夙寒声话音戛然而止,茫然仰头看他。
下一瞬……
“轰——”
雷劫在天幕炸开,噼里啪啦闪出紫金色雷光。
这一道“雷劫”几乎升入百丈高空,闻道学宫竟也能看得真真切切。
庄灵修握着剑从四望斋走出,听到动静微微侧头看向天边,眉头轻轻挑起。
即将到午时,祭天大典要开始了。
已接连参加三年,无非便是仙盟的天师迎神进俎,再说些数百年不变的轱辘话,早已听腻了。
庄灵修已准备妥当要回家一趟,出了四望斋并未去学宫门口,反而缓步走向六爻斋学子的斋舍。
大多数学子已去闻道祭,学宫的人寥寥可数。
庄灵修缓步走向花圃似的斋舍中,篱笆上悬挂着由花簇凝成的斋名。
——沉昙斋。
六爻斋的学子往往三缺五弊,闻道学宫所给的斋舍是最具福泽之处,刚进入便能感觉浓郁的灵力不住往灵根中钻。
沉昙斋院落中种植庄灵修都未见过的灵草灵植,一瞧便价值不菲。
庄灵修裾袍扫过小道两边一簇簇的昙花,极有礼数地叩指敲了敲紧闭的门扉。
“虚白,我能进去吗?”
斋舍中无人回应。
庄灵修耐心等了十息,而后先礼后兵,眼睛眨也不眨地拔剑将门悍然劈开。
剑意轰的将门斩成木屑四散落地。
庄灵修微微颔首:“……那我便不请自来了。”
大概被这动静震着了,外室的连榻之上,披着雪白鹤氅的兰虚白靠在软枕上恹恹咳着,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咳得止不住,只能抬手攀着小案的边沿。
那修长的手指用尽全力,骨节一阵青白。
兰虚白孱弱得似乎浑身上下没有半分血气,只有嘴唇咳得宛如含着血。
“咳……灵、灵修……进吧。”
庄灵修笑了声,收剑入鞘,淡淡道:“兰沉之,我需要解释。”
兰虚白满脸命不久矣的死相,咳嗽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稍、咳咳……稍等我半天,咳……要咳一咳。”
庄灵修:“……”
庄灵修本是来兴师问罪的,见状艰难从铁石心肠中扒拉出来点良心,握住兰虚白的手输入一道灵力。
连榻小案上零散放着一堆东西,三枚铜钱还沾染着血痕,旁边小箱中有一艘巴掌大的灵舟微微闪着光芒。
正是徐南衔丢失的那只。
兰虚白终于止住咳,恹恹道:“能劳烦给我一口酒吗?”
庄灵修瞥他一眼:“你迟早得死在酒上。”
话虽如此,他还是从褡裢中拿出酒壶,随手丢过去。
兰虚白喝了口酒,惨白如纸的脸上终于好受些。
“多谢,六爻斋的人都不肯给我酒——上回去长夜楼喝了几筷子,回来一人一句,险些骂死我。”
庄灵修翻了个白眼。
兰虚白以一人之力将其他学宫的人全都喝倒了,最后都欢天喜地地拿着缸往嘴里倒了。
那叫几筷子?
庄灵修懒得说他,敛袍坐在兰虚白对面,五指随意把玩着那艘灵舟,开门见山:“你想阻不北去闻道祭,为何,是卜算出了什么吗?”
兰虚白此人六爻卜算术已至臻境,却因孱弱病体迟迟无法凑够八分,已在闻道学宫留了五年的学。
精通卜算之术之人,大多三缺五弊,有人缺财缺权,兰虚白缺命,是注定短寿早夭的命数。
庄灵修估摸着他之所以没有出师,八成也需要闻道学宫的福泽斋舍保住性命。
“死卦。”
既被发现,兰虚白也没掩藏,病怏怏靠在软枕上,病成这样那五官眉眼仍旧带着消颓的艳色。
“楼船遇袭后,我便卜算此次闻道祭的吉凶,可卦象却丝毫瞧不出来,且反噬极重,我便投机取巧,想借着不北观看闻道祭吉凶。”
徐南衔已是元婴中的佼佼者,若他的卦象也生死未卜,那便能说明今年闻道祭是大凶。
兰虚白本以为“生死未卜”已是最严重的卦象,没想到连卜算数次,徐南衔的卦象……
全是死相。
庄灵修眉头紧皱。
兰虚白捂着嘴咳出一口血,他也不喝药,捧着庄灵修的酒壶喝个不停,像是个酒瘾发作的酒鬼。
徐南衔的卦象太凶险,兰虚白想试探这到底是他自己的卦象、还是整个闻道祭大凶,便尝试着取了徐南衔灵舟后,又算了一卦。
兰虚白病骨支离,手指在桌案上轻轻一叩。
“革卦……”
庄灵修曾被徐南衔生拉硬拽着一起去六爻斋蹭课,隐约知晓这卦。
顺天应人。
庄灵修不知想到什么,霍然起身就要离开。
兰虚白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他。
“灵修。”
庄灵修侧眸看他。
“天道昭昭。”
兰虚白瞧着根本不像是濒死之人,枯瘦的手力道极大,死死扣住庄灵修的手腕,灰色双眸似乎能看透世间一切因果,冷沉沉的,让人不寒而栗。
他殷红的唇轻动,眼神冷冷:“莫要做出引火烧身之事。”
庄灵修看他许久,猝不及防笑了下,他淡淡道:“这是你送我的卦吗?”
兰虚白眼睛眨也不眨,他平常说话中气不足,说几句都得喘半天,此时的语调却宛如落雷般,掷地有声,带着一股冰冷的戾气。
“是,你若插手,死无全尸。”
他不说插手什么,但一直淡淡的庄灵修却眸瞳剧缩。
兰虚白正要再说,沉昙斋外猛地传来一阵喧闹。
有人噔噔噔跑来,厉声道:“我嗅到酒味了!他一定又在偷喝酒!”
“你狗鼻子啊,兰师兄病得都爬不起来,哪里去偷酒喝!”
“定不会错,我以我道途起誓!”
方才还高深莫测的兰虚白脸色顿时煞白如纸,忙将酒壶中最后一口酒吨吨吨喝下肚,呛得又咳了一阵,还在忙着将酒壶往角落里藏。
但他太孱弱,连榻上又没地方藏。
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兰虚白赶紧将酒壶塞到庄灵修手中,匆匆道:“快、咳咳!快收进褡裢里!求求了!等我好了,也帮你生孩子。”
庄灵修:“……”
可怜他年纪轻轻,就有一堆臭男人要帮他生孩子。
见庄灵修一言难尽地将酒壶收进褡裢中,兰虚白才松了口气。
他熟练至极地掐诀将身上酒味消散,又将一旁温着的药喝了几口,确保口中只有药味。
这一套动作训练有素——看着完全不像是个病得要死的人能做出来的。
外面的人刚好冲进来。
几个身着六爻斋八卦阵道袍的学子快步而来,眉头紧皱死死瞪着兰虚白。
兰虚白小口小口喝碗底的残留药汁,见状将碗放下,肩上鹤氅垂落至手肘间,苍白病弱的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出什么事了,小医仙留的药没拿到吗?”
为首的少年不理他,鼻子轻轻动了动,似乎在嗅酒香。
兰虚白喝完药,漂亮又带着颓厌之色的脸上浮现些许笑意,脾气好得不得了,任由他在自己身边嗅来嗅去。
嗅了两下,似乎真没嗅到酒味。
少年愤怒的神情瞬间消下去,眉眼柔和下来:“我错怪师兄了——今日是什么好日子,师兄竟不用哄就将药喝完了?”
兰虚白笑着点头:“和好友聊了几句,心情好。”
庄灵修抱着双臂见兰虚白在那装。
少年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庄灵修,赶忙行礼:“见过庄狗……庄师兄。”
庄狗虽已习惯被人骂“狗”,但若是舞到他面前就不行了。
他笑起来,手指从褡裢中勾出干干净净的酒壶,温柔地说:“是啊,虚白每回喝了酒,都能容光焕发喝几缸药——下次再哄他喝药,给他几口酒就行,省事儿。”
兰虚白:“……”
其他人:“……”
兰虚白眼眸瞪大:“灵修?”
他可没得罪此人!
庄灵修才不管,直接无差别攻击。
少年沉默半晌,突然暴怒道:“兰沉之!!!”
兰虚白脸都白了:“我……我没有,咳咳!不要信他……唔咳噗!”
“酒有命重要吗?!这酒壶这么大……嚯!你还全都喝完了?!”
“我没、没有,就一口!”
“呵!你的一口,就是旁人半年的酒量了。”
“……”
“啊啊啊别骂了!师兄!师兄醒一醒!快拿药来!小医仙呢?!”
暴怒的少年见闭着眼睛昏厥过去的兰虚白,冷笑一声:“拿什么药,拿酒来给他喝!”
众人大惊失色:“你疯了吗?!”
病成这样了还……
话音刚落,“昏厥”过去的兰虚白奄奄一息地睁开眼睛,手挣扎着攀着小案:“酒?哪有酒?”
众人:“……”
庄灵修管杀不管埋,优哉游哉地将“罪证”酒壶放下后,踩着一地的咆哮和咳嗽,施施然离开鸡飞狗跳的沉昙斋。
这么会功夫,天边再次炸起一道仙君雷劫。
雷光噼里啪啦地消散。
夙寒声走在那宛如元宵灯会似的长街上,见什么都觉得稀奇。
闻镜玉跟在后面,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
夙寒声走到一个摊位边,蹲在那看来看去,余光却是扫着闻镜玉,心想:“乖乖,此人不会对我图谋不轨吧。”
从山阶上接住他、不嫌脏地握着他的脚踝为他治伤……
还不求回报地答应和他区区筑基期组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