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寒声人都傻了。
崇珏拨弄着佛珠,等待着他拿佛经。
翻找半刻,夙寒声不得不承认那佛经似乎在秘境中丢了,他小心翼翼又讨好地一笑:“我真的……真的抄佛经了,一个字都不落,叔父当时……应该瞧见了吧。”
崇珏轻蹙眉尖:“什么?”
夙寒声:“……”
“闻镜玉”亲手将佛珠拿着递给他的,肯定翻看过。
明明崇珏满脸漠然和长辈的威严,但夙寒声总觉得他好像蔫坏得打算瞧自己好戏。
就像前世的崇珏一样。
但细看下,世尊仍端坐玉台,高不可攀的仙人模样。
如此谪仙似的人,怎会使坏?
夙寒声本来就装乖装不过半刻钟,此时自己唯唯诺诺认错好几回了,这人怎么还不依不饶的呢?!
斤斤计较,哪有这样做长辈的?
夙寒声暗搓搓瞪了崇珏……的手一眼,闷闷不乐道:“我真的抄了,一整夜未睡抄完的,你明明瞧见了……”
他说着,戏瘾大发,眼圈猛地红了,讷讷道:“……为何还要这样对我?”
崇珏眉头轻轻皱起,刚要说自己不吃这一套。
却见夙寒声垂着头,两颗豆大的眼泪啪嗒一声砸到地上,肩膀微微颤抖,看起来真的被叔父故意“玩弄”而难过得不得了。
崇珏仍冷着脸:“夙萧萧。”
夙寒声伸手随意擦了下眼泪,生着闷气地道:“不要叫我乳名,这是我娘给我起的,外人没资格叫。”
崇珏看着他,突然道:“谁告诉你,这个乳名是你娘起的?”
夙寒声一愣。
“你盛夏八月十六出生,又身负凤凰骨,命数火太旺。”崇珏淡淡睨他,“名寒声、乳名萧萧皆是我所起,还有表字也已提前取好,只待你及冠便能用。”
夙寒声:“……”
夙寒声又想一头撞死了,也不敢再横,讷讷道:“多谢、多谢叔父,真是好名字哈,我爹都没您对我这般用心。”
大概是提起了夙玄临,崇珏一直冰冷的眉眼也柔和下来,似乎有些无奈地朝他一招手。
夙寒声屈膝爬了过去,乖乖跪坐他面前。
崇珏抬手难得温和地为夙寒声拂去脸上未干的泪痕,轻声道:“你爹并非不在意你,他只是……”
他想了想,却不知要如何说。
佛修并不通情爱,不懂夙玄临那等潇洒自由了千年的人为何会被一道道侣契困成那副模样,连亲生子也敢动杀心。
夙寒声茫然道:“是因我克死了他道侣吗?”
崇珏一怔。
他用得并非是“我娘”。
夙寒声轻轻垂下头,喃喃地道:“但如果我自己可以选,也宁愿不要降生。”
平白来这世间受了好几世的苦。
夙寒声并不怎么会演戏,装可怜、装哭都能被人一眼看出,连徐南衔都不吃他这一套,可见手段套路有多拙劣了。
但此时他的伤感却是实实在在的,垂着头跪坐在那,本来装出来的眼泪却已止不住,安安静静地顺着脸颊往下落。
那一颗颗的泪水似乎砸在崇珏如磐石似的心上,好似震裂一层薄冰。
夙寒声道:“我隐约记得叔父似乎带我去过一个满是雪的地方……”
“须弥山。”崇珏道,“你很喜欢那里。”
“嗯。”夙寒声似乎想笑,但唇角却怎么都扬不起来,道,“是玄临仙君不想管才丢给叔父带我吗?”
崇珏沉默好一会,才道:“不是,是因凤凰骨发作频繁,只有须弥山冰雪才可为你抑制骨火。”
夙寒声满脸泪痕看他,不知怎么突然笑了出来。
寒茫苑中的寒潭能抑制大多数凤凰骨发作的骨火,幼时的他根本不需要千里迢迢劳烦世尊带他去须弥山。
佛修竟说了诳语。
崇珏不太懂如今的小孩子情感转变竟如此之快,方才还在抽抽噎噎地哭,突然像是变脸似的又笑出声了。
“笑什么?”
夙寒声没有直说,反而笑眯眯地弯着眼睛:“叔父,你佛慈悲,前几天您冒充闻师兄之事,真的不算破戒打诳语吗?”
崇珏:“……”
见刚才还哭成那副熊样的少年又开始嬉皮笑脸,崇珏默不作声地从褡裢中拿出一沓厚厚的宣纸,抬手将散落地上的小案恢复原状。
夙寒声眨了眨眼,正在疑惑崇珏怎么不端着长辈的架子训他了。
崇珏手指轻轻在小案上一扣,淡淡道:“佛经抄五遍,静静你的心。”
夙寒声:“……”
夙寒声腾地爬起来,正色道:“我还记起学宫有事得去忙,叔父,萧萧少陪了。”
崇珏气定神闲地将笔拿出来,好似并未听到夙寒声的推托之词。
夙寒声上回抄了一晚佛经,此时瞧见就觉得头晕脑胀,下意识撒腿就要跑。
崇珏还未拦他,就见本就生机消耗颇为严重的夙寒声猛地一个踉跄,重重膝盖着地跪摔到地上,噗通一声响,疼得他眼前一阵发白。
崇珏蹙眉,没想到这孩子如此冒冒失失,走个路都能平地摔倒。
这回夙寒声似乎摔得有点狠,半天没爬起来。
崇珏起身要去扶。
终于缓过神的夙寒声疼出满脸的泪,怔然捂着膝盖讷讷道:“崇珏,我的腿……”
不知是疼过头了还是伤到了哪里,他竟然全然感知不到自己膝盖之下的知觉。
摔一下……不至于把腿都摔断了吧?
崇珏来不及计较夙寒声对他直呼其名的冒犯,走上前单膝点地将夙寒声扶起,蹙眉握着他的脚踝用灵力微微探查。
其实根本不用再探,肉眼就能瞧见夙寒声磕到地上的膝盖骨已经凹陷下一块,且渗出的并非血,而是雪白的齑粉。
夙寒声脸都白了:“崇珏……我、我怎么了?”
“生机缺失。”崇珏轻声安抚他,“不必担心,将生机补回便能痊愈。”
夙寒声从不知道生机消耗太多会成为这种摔了一下就变残废的废物,他根本不敢去看从脚踝滑落下来的雪白齑粉。
“当真吗?那我往后还能不能动,会不会再摔一下整个人都变成这种……粉絮了?”
见夙寒声僵硬着身体一动不敢动,崇珏将他散乱额前的发理了理,无意间抚下一根雪发,眼睁睁看着那根头发化为齑粉飘然落地。
夙寒声呼吸一顿,差点口吐幽魂晕过去。
头发都变成粉末了?!
“不会有大碍。”
崇珏说着拿出传讯灵器,对邹持传了道音。
“让庄灵修过来后山佛堂。”
邹持很快就回应:“好。”
夙寒声不敢去看自己凹陷下一块的膝盖,偏着头将脸埋在崇珏臂弯间装死。
崇珏只好将外袍取来,正要盖在夙寒声膝上时,不知想到什么动作微微一顿,好一会才神色复杂地覆在少年纤瘦的双腿上。
夙寒声恨不得整个人缩到崇珏怀中,语调带着点颤抖,茫然地道:“生机……要如何补啊?”
哪怕在邹持或崇珏的地盘待了这么久,仍然补不回失去的生机。
不过也是,若是三界的生机如此好补,那些将死之人只要将生机补全不就能存活千年万年吗?
崇珏见夙寒声长发凌乱披在背上,下意识抬手想去拂可又怕再薅下来几根夙寒声又得鬼哭狼嚎,只能强行忍着。
“半青州的圣物能救你。”
夙寒声愣了下,抬头看他:“半青州是哪里?”
崇珏视线落在手臂袖子上被蹭得满是眼泪的地方,手指轻动又强行忍了忍,淡淡道:“庄灵修的宗门所在之处,常年隐世。”
夙寒声这才想起前段时日楼船遇袭时,庄灵修所使出那费命的招式——明明那时他生机消耗到也是满头白发,但没过多久又活蹦乱跳了。
原来竟是圣物的缘故。
两人几句话的功夫,佛堂之外有人御风而来。
庄灵修恭恭敬敬地颔首行礼:“见过世尊。”
崇珏将门打开:“进来吧。”
庄灵修还从未被世尊单独召见过,平时狗遍整个闻道学宫的他此时却端庄得跟个人似的,按捺住心中的激动缓步而来。
庄灵修单膝跪下,恭敬道:“世尊急召我来,可是有急事要吩咐?灵修定然竭尽全力为您效劳。”
夙寒声从未见过庄灵修这副不值钱的模样,还以为眼花了。
庄灵修抬头,这才瞧见夙寒声,眼眸一亮,冲他笑眯眯一眨眼。
崇珏蹙眉。
这人怎么当着尊长的面如此轻佻地和夙寒声眉来眼去?
崇珏冷淡开口:“明日劳烦你带萧萧回一趟半青州。”
庄灵修赶紧回神,道:“原来是为少君补生机之事,我昨日已秉明父亲,也是打算这几日带少君去一趟的。”
崇珏点头:“甚好。”
夙寒声倒是有些迷茫。
要动用圣物来补生机,半青州竟然答应得如此干脆?
崇珏从不和旁人多闲侃,说完“甚好”后便垂眸拨动佛珠,下了个隐晦的逐客令。
庄灵修自然看出来了,只好依依不舍地道:“那就不叨扰世尊了,灵修告退。”
崇珏突然像是记起什么似的,道:“等等。”
庄灵修赶紧跪回来,表示“没走呢我还在呢!”
崇珏将小案上夙寒声嫌弃得不得了的佛经用灵力托着飘到庄灵修身边。
庄灵修受宠若惊地伸出双手接住:“多谢世尊!我必定好好……”
……珍藏!
后两个字还未说完,崇珏淡淡道:“将这本佛经抄十遍,七日后交于我。”
静静这孩子的心,省得他总是带坏夙寒声。
庄灵修:“?”
夙寒声:“……”
庄灵修满脸懵然,但对世尊的无条件推崇让他觉得“世尊这样做定然有他的道理”,赶紧恭恭敬敬地颔首称是:“世尊栽培我谨记于心!必定一字不落!”
回去就抄它个昏天暗地!
庄灵修颠颠地捧着佛经离开佛堂,只觉得不用御风自己就能飘起来了。
四望斋中。
徐南衔正在愁眉苦脸地对着一堆堆的书看,余光扫到庄灵修几乎跳着舞回来,随口道:“去哪儿了?”
庄灵修道:“世尊叫我过去。”
徐南衔将书一扔,赶忙追问:“瞧见萧萧了吗,他如何了?”
“嗯,在世尊那乖得不得了,你别瞎操心。”
“但他的生机……”
徐南衔愁得不得了,恨不得把自己的生机抽出来给夙寒声补回去,他正烦躁地翻着书,突然像是记起什么似的,道:“灵修,你之前历练时是不是一干架就费命?总觉得你好几回都把生机都消耗完了,怎么如今还活蹦乱跳的呢?”
庄灵修从徐南衔柜子里拿出来一包蜜饯,懒洋洋地坐在一旁吃着,随口道:“自然是我家中有秘术能补全生机啊。”
徐南衔愣了下,眼睛猛地亮了。
“何种秘术?”
“家中秘传,其他人无法学。”庄灵修道,“除非我爹准许。”
徐南衔忙道:“那你能去问问庄叔父吗?需要什么报酬尽管提,只要我应煦宗有的,必定全都双手奉上。”
庄灵修眉头轻皱:“你也知道的,我爹那个古怪脾气,我若去问,肯定二话不说先挨一顿打。”
徐南衔敏锐地察觉到庄灵修的意思,正色道:“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就是。”
“噗通”一声。
似乎是鱼上钩的声音。
庄灵修直起身,手肘撑着小案,压低声音道:“你先告诉我,奉寒和晋夷远那狗到底发生过什么。”
徐南衔:“……”
敢情在这儿等着呢。
徐南衔翻了个白眼:“我答应了奉寒,半个字不像其他透露的,‘特别是庄灵修那狗’,这是奉寒的原话。”
庄灵修谆谆善诱:“你不说、我不说,奉寒哪里知道是你告诉我的?”
徐南衔还是犹豫:“可是……”
“退一万步讲,就算奉寒知道我知道了,我誓死不招供不就行了。”庄灵修晃荡着腿,笑眯眯地道,“或者我说是晋夷远告诉我的,奉寒一听那厮的名字就不会思考,肯定二话不说抄鞭子就去抽人了,根本不会连累到你。”
徐南衔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是。
解决了后顾之忧,徐南衔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知道去年授衣假的时候,十大学宫的不少学子曾在一处幽巷中……搞那档子龌龊事吧?”
庄灵修眉头一挑:“略有耳闻,奉寒当时好像气得半死,骂他们精虫上脑是只知交配的野兽,还放狠话要找到那破巷子,把里面闻道学宫的学子全都抽一遍来着。”
徐南衔看他。
庄灵修一愣,诧异道:“……他真去了?!”
“嗯,还打扮得花枝招展,那叫一漂亮美艳,说是打算用他的美貌钓鱼,逮到一个闻道学宫的学子就当场抽死扣十八分。”
庄灵修倒吸一口凉气,有些不忍心往下听了。
“继续说继续说!然后呢?!”
徐南衔幽幽道:“晋夷远不知从何处得到的消息,偷偷摸摸跟过去,把人按在幽巷里,就、就那什么……”
庄灵修:“?”
徐南衔斟酌了大半天用词,才艰难吐出几个字。
“……白嫖一顿。”
庄灵修:“……”
怪不得楚奉寒那么生气,他竟然没有打死晋夷远吗。
还真是个奇迹。
徐南衔说完后,叮嘱道:“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是我说的!”
“放心吧。”庄灵修还在啧啧称奇,咂摸着味道,“哎你说奉寒是不是真的有那什么一点点的心思,否则晋夷远为什么还活到现在呢?”
徐南衔也不懂,也懒得去多管:“我冒着被奉寒杀的危险将这个大秘密告诉你了,你会去帮我问问庄叔父那秘术的事吧?”
庄灵修愣了愣,才摇头:“不会啊。”
徐南衔:“……”
徐南衔狞笑着道:“庄灵修,再给你一次说人话的机会。”
“本来就不用这么麻烦。”庄灵修无辜道,“刚才我不是说了世尊找我过去的事吗?就是让我带少君去半青州家里去补生机啊。”
徐南衔:“?”
庄灵修“啊”了声,明知故问:“啊?我竟然没说吗?对不住啊。”
徐南衔:“…………”
夙寒声膝盖骨都给磕没了,整个人宛如易碎的琉璃。
崇珏将他从地上抱起来,他一直在嚷嚷:“慢点轻点!你碰得我好疼,是不是手臂也要碎掉了?咳咳……我嗓子为什么会疼!崇珏!崇珏我脖子是不是要断了?这还能接回来吗?”
崇珏将他抱回佛堂后院:“少说些话就不疼了。”
夙寒声后背刚一碰到床榻上,赶紧奋力勾住崇珏的脖子,攀在他肩膀上,因紧张而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世尊脖颈上,莫名让他微微蹙眉。
夙寒声一无所知,还在道:“这床是不是太硬了,我会摔碎吗?”
崇珏强忍住他的聒噪,轻柔将人放在榻上:“不要乱动。”
说罢起身正要走,余光扫到还在盖着夙寒声膝盖的外袍上,崇珏犹豫片刻,伸手将外袍取走,省得被这明显长歪了的孩子拿去做奇奇怪怪的事情。
但外袍一角才刚掀起,夙寒声立刻道:“别掀!”
膝盖骨化为齑粉从小腿滑落,他都不敢想如今的腿到底是怎样一副诡异狰狞的模样,强行坐起身按住外袍瞪着崇珏。
这眼神太过理直气壮,以至于崇珏差点以为自己才是哪个偷了旁人衣物抱着狂嗅的怪人。
不过见夙寒声眼圈都瞪红了,崇珏只好道:“好。”
你也别瞎掀。
夙寒声这才病恹恹躺回去。
见崇珏要走,他赶忙道:“叔父,明日您不陪我一起去半青州吗?”
轰隆隆。
佛堂之外,无数雷劫已在天边酝酿,却被结界阻挡在外,营出一种风平浪静的假象。
崇珏将床头小案烛火点上,并未回答,只是道:“有事便吹熄烛火唤我。”
夙寒声:“呼。”
想也没想就将刚燃起的烛火吹熄了。
崇珏:“……”
崇珏淡淡道:“急事。”
“现在就很急。”夙寒声小心翼翼地伸手拽住崇珏的袖子,眼巴巴看着他,“半青州我人生地不熟,万一人家圣物不愿救我,我这瘸了腿的小废物不得死在那儿啊,叔父我害怕,叔父不会不管我的吧。”
崇珏早已习惯这孩子“有事唤叔父无事叫崇珏”,垂眸注视夙寒声许久,突然没来由地道。
“我怎么不知我竟如此疼你?”
夙寒声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愕然看着崇珏。
此人看着端庄如玉,怎么忽然不打招呼地翻他在“闻镜玉”面前胡说八道“我叔父可疼我了,就算闯再大的祸也不会打我骂我”的旧账?
翻旧账这种遭人恨的事儿不该是他夙萧萧才能做出来的吗?!
崇珏学坏了!
须弥山世尊身份尊贵无比,常年参禅念佛周身盈满令人不敢亵渎的禅寂之色,加上此前几次的相处,让夙寒声越来越觉得这一世的崇珏就是一座无情无感的冰冷雕像。
哪怕他再闯一堆祸,“佛像”也始终包容以对,冷漠得不似活人。
可直到如今,夙寒声意识到那座雕像忽然有了人气。
崇珏看他,眉眼静幽幽的。
“叔父……”夙寒声噎了好一会,又用了点力气拽紧崇珏衣袖,讨好地眯着眼睛笑道,“叔父当然疼我,入学以来我闯的祸全都是叔父帮我摆平的,而且萧萧这个乳名也是您取的呢,您不疼我谁疼我呀?”
这孩子变脸太快,演技却又拙劣,明明不情愿却还是笑嘻嘻地说好话,能屈能伸极了。
崇珏无声叹了口气,却不自觉将眼底冷意散去。
夙寒声赶紧顺坡下驴:“那明日……”
崇珏抬手在夙寒声眉心轻轻一点,淡声道:“睡吧,明日庄灵修会来接你。”
夙寒声:“……”
这人心是石头做的吗?!
果然还是那破雕像。
崇珏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夙寒声恨恨地瞪着此人的后脑勺,突然见崇珏回头立刻心虚地将视线移下去,改瞪他的腰封。
崇珏道:“半青州位于水泽之上,你可晕水?”
夙寒声露出个假笑:“我自小一直在应煦宗寒茫苑待着,没出过远门,不知道到底晕不晕呢。”
这话专门往崇珏心上刺,夙寒声本以为此人会答应同自己前去半青州,可却见崇珏“嗯”了声:“明日再看。”
说罢,拂袖而去。
夙寒声:“……”
夙寒声气得想蹬腿,但小腿一动无法动,只能恨恨地抬高手、却又怕折了爪子,轻手轻脚把手在枕头上温柔一拍。
权当泄愤了。
佛堂寂静安宁,小案香炉中还有袅袅香线飘起。
崇珏大步从佛堂走出,在出结界的那一刹那,静谧瞬间被一道道震耳欲聋的雷声轰碎。
不知是天色已晚还是天幕乌云太密,外面已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电闪雷鸣轰然劈下时能将周遭一切照得煞白一片。
崇珏眉眼宛如精雕细琢般深邃俊美,雷光轰然一闪,将他半张脸衬得宛如神明、另半张脸却隐在黑暗中,宛如堕落的神魔。
崇珏看着天边时刻酝酿着要劈落的雷鸣,手轻轻一动,一串青玉佛珠落在手指间,平底而起的风将裾袍和宽袖灌得如仙人般拂起。
雷谴范围内,邹持也不知如何进来的,直接御风落地。
“崇珏!你为何会引来雷谴?”
崇珏捻着佛珠,冷然无言。
邹持似乎从他这个反应意识到什么,满脸愕然:“你诛杀了秘境十五层的烂柯谱?!”
崇珏垂眸不语。
“你疯了?!”邹持脸上的怯懦已消失不见,雷光加身下莫名有种诡异的森冷,煞白的光一闪恍惚中似乎瞧见他面上满是鲜血的狰狞死相,但很快又恢复原状,“烂柯谱两千年都未能被天道诛杀,必有什么秘法躲避天道窥探!你对他动了杀心,难道就不怕你的恶……”
崇珏突然冷冷看他。
邹持浑身一抖,立刻将未完的话艰难吞了回去。
“不会有大碍。”崇珏漠然道,“寻常天谴雷劫有一百零一道,今日却只有十八道——烂柯谱并未彻底陨落,他逃了。”
邹持怔然许久,不着痕迹吸了口凉气:“逃……逃去哪里?秘境,还是……”
还是已跟着那些学子进入了各大学宫?
“不知,他重伤未愈,短时间内不会翻出浪花。”崇珏抬手将一页纸丢给邹持,道,“循着这灵力,一月之内寻到他。”
邹持接过那张泛着光的古朴纸张,隐约可见那上面似乎写着奇奇怪怪的血色阵法。
是烂柯谱的残卷。
雷鸣阵阵,泼天滚雷从天边砸落。
被结界护住的佛堂都震得一晃。
夙寒声一无所知,浑身紧绷躺在床上连翻身都不敢——唯恐把腰给扭断,迷迷瞪瞪睡到翌日一早,庄灵修捧着抄好的佛经,满面红光地来敲佛堂的门。
崇珏并不在佛堂。
庄灵修也不知如何做到的,那十遍的佛经竟然一晚就抄完,将夙寒声叫醒后一边贴心地为他穿衣一边喋喋不休道:“世尊今日怎么不在佛堂参禅?我还想拿抄好的佛经给他看看呢。”
夙寒声坐在那打哈欠,赖叽叽道:“十遍你都抄好了?”
“那是必然。”庄灵修道,“随随便便就抄完了。”
夙寒声肃然起敬。
庄灵修并不像夙寒声之前那般要向世尊炫耀一晚抄好佛经的壮举,饶有兴致道:“世尊不在也刚好,我这几日再多抄几遍,到时一起拿给世尊看。”
夙寒声:“……”
你还是我庄师兄吧?!快把我的狗师兄还回来!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庄灵修的模样,诧异道:“师兄,你怎么被人揍成这样?”
庄灵修那张俊美的脸上被揍得青一块紫一块,眼尾还肿了一块,两眼都大小眼了,额头上还戴着那“不温”的束额,瞧着极其好笑。
“没事儿没事儿。”庄灵修蹭了蹭脸上的伤,眯着眼道,“这一顿揍挨得很值。”
毕竟副使那种大热闹可不是寻常人能看到的,挨一顿打不碍事。
夙寒声不明所以,但还是为庄师兄的心境状态表示深深的担忧。
闻道学宫到底是什么魔窟,怎么一个个脑子都不太正常呢?
是风水问题吗?
庄灵修虽然遭人恨,行事却很细心,知晓夙寒声膝盖磕坏了,前来还借了六爻斋兰虚白的轮椅。
他轻手轻脚将夙寒声抱到轮椅上坐着,正要将膝盖上盖着的白袍取下来,夙寒声赶紧去按:“别,就这样盖着吧。”
庄灵修也没强求,推着他离开佛堂。
夙寒声等了半晌都没等到崇珏露面,臭着脸回头看了眼佛堂,闷闷地想:“不来算了,没长辈跟着,我倒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