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如何好好活下去?这世上没有了慕韶光,就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处,他永无欢乐,永无希望,生命又哪里还有半分意义?
他无数次地努力,一直拼命地想要靠近这个人,想要保护他,陪伴他,给他幸福,同他相守,可是他已经费尽了所有的力气,终究还是不能多留他一时一刻。
为什么命运这样残忍和吝啬,为什么他明明那样的珍惜和渴盼,终究也都成了徒劳?
现在什么办法都没有了。他只想去找他,只想到有慕韶光的地方去,一刻也不能多等。
解君心面色忽露决绝,回手一掌,又快又狠地切向自己颈侧动脉。
而这时,忽然有一簇火苗朝着解君心飞了过来,撞在了他的手上。
解君心那一掌上的掌力竟然一下子被火苗给吸了进去,但由于他出手的当时死志已决,所以还是有一部分的余力割到了脖子上,顿时血流如注。
那团火苗的形状有点怪,像是猫咪,紧紧地扒在解君心的手上,不断跃动着,似乎在焦急地劝说他——“不要做傻事”。
解君心怔怔地盯着那簇猫形的火苗,连自己在滴血的伤口都忘记了,从中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这是……
他突然明白了慕韶光临死之前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其实我知道,你给我的护身符是你的魂火,我……”
慕韶光知道解君心的魂火在他身上,可是在发现自己被欺骗之后,他没有把那缕魂火毁去,报复解君心,在遇到危难的时候,他也没有利用自己被对方珍视的特权,而用它挡灾。
他甚至小心地将这缕小小的火苗给护住了,并且,在自己灰飞烟灭之后,将它完整奉还。
因为就像慕韶光所说的那样,他想让解君心好好地活下去。
这缕魂火被慕韶光灌注了灵力,也沾染了属于慕韶光的气息,它似乎有了些自己的灵识,见解君心脖颈上血流不止,便自己飞了过去,轻轻在他的脖颈上蹭了又蹭。
解君心的血被止住了。
他将那缕火苗握在手中,似乎感受到慕韶光的气息、触碰与温柔。
不知不觉,竟已再次泪流满面。
他喃喃地说:“你总是这样,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轻易放弃……所以我也不相信你会真的就这样离开,你明明还有那么多的牵挂。我会找你,在这世间的每一处角落里找你,无论是轮回转世还是千山万水,或许总有一天,我们还能重逢。”
——到时候,如果你幸福,我会,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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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开始本来想写韶光死遁,但写着写着觉得不符合他的性格和人设,就改成这样更壮烈一点的安排了。
给小解留下一团猫猫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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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千朝手里拿着一枚剑穗坐在地上, 仰着头灌酒。
他的身边已经摔碎了一堆酒坛的碎片,整个房间中酒气逼人,他却没有停下。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是问晖走了进来。
问千朝没看他,醉醺醺地说道:“哟,终于轮到你了。”
他仰头, 将坛子中的最后几口酒喝干净, 随手砸了出去:“怎么,你也是来指责我糊涂, 劝我放手的?”
问晖说:“芷忧君去世了。”
问千朝正另拿了一坛酒准备拍开封泥,动作一下子定住。
直到酒坛“啪”地一声打碎在地上, 他才猛地惊醒, 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把攥住了问晖的领子,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问晖哀伤地看着他。他原本也对问千朝颇多不满,但看到对方这个样子, 只觉得心灰意懒, 什么也不想说了。
问千朝刚才根本就没看问晖,此时发现,他的双目又红又肿, 显然来之前已经哭过一场了。
他的身体晃了晃,死死地盯着问晖, 眼中竟隐隐带着哀求:“你、你刚才的话不是……不是……”
问晖垂目道:“他一个人去了罔山血渊,遇上魔神的神识想要冲破封印而出, 拼死阻拦, 魂魄消散,尸骨……”
他的声音几乎变了调, 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后面的话补充完整:“尸骨无存……”
问千朝呆呆地看着问晖的嘴巴一开一合,却觉得对方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了,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问千朝突然松开问晖,转身向外面跑去,跑到门边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个跟头,重重地跌在地上,双手双膝都磕破了皮。
他本来不该摔跤的,他已经很多年都不曾跌倒过了,倒是小时候常常摔跤,但没关系,每一次师兄都会把他扶起来。
这一次师兄没来,就是有事外出了还没回山,那他就去找师兄好了。
问千朝爬起来,向前跑去。
这个世界很喧嚣,有很多人在跑来跑去,有人嚎哭,有人大叫,还有人试图想拉住他说些什么,他却根本就听不见。
这个世界也很安静,安静到他的心跳声与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咚咚咚,咚咚咚,砸着大地,砸着胸膛。
师兄,师兄在哪呢?
他焦急地寻找着,总算看见慕韶光住的小院了,院子里的那棵桂树上花开的正盛。
问千朝连忙跑了过去,高声喊道:“师兄!”
很多人围在院子里,他高兴极了,知道慕韶光一定就在那,问晖果然是骗人的。
于是问千朝拨开人群,跑向中间,周围的人用各种各样的目光打量他,有责怪,有怜悯,有惊诧,他都不在乎,总算挤到了最前面。
然后看到了一口棺木。
棺木中没有尸体,只放着一片被鲜血染透的衣袖。
轰然一下,世界好像重又恢复了声音,周围的种种嘈杂哀泣涌入脑海,问晖那句话也慢慢浮现出来:
“魂魄消散,尸骨无存……”
这就是慕韶光的结局。生前轰轰烈烈,最终却孤独地在痛苦和惆怅中死去,死后不留全尸。
问千朝腿一软,跪倒在了棺材前,他伸手想去碰那片衣袖,仿佛再拉一拉慕韶光的衣服,他就会转过头来,对着自己沉静地笑一笑、
可手下触碰到的只有冰冷的风!
冷意从心底蔓延而出,问千朝的全身都在发颤,胸口更是痛不可抑。
他很清楚,若不是他闹出来的事,慕韶光不会在这种时候独自一人跑到罔山去,也就不会遇见魔神的神识,可以说,是他害死了慕韶光。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口口声声说着要给父亲报仇,他甚至想过,如果这世上没有慕韶光,是不是他就不用这样爱恨纠缠,执念成狂。
可原来这个人不在了,竟是这么痛,连呼吸都像切割灵魂的刀。
从此之后,寂寞悲伤时,再不会有人夜踏寒霜,提灯相候;大敌之前,再不会有人毫不犹豫地挡在他的面前,用并不强健的身躯为他抗下一切风雨;忧愁烦恼时,没有人安静地倾听他的胡言乱语;欢喜快乐时,也无人分享,无人骄傲……
他的亲人都不在了,他也没有了家。
悔恨与自责像是侵袭身体的毒/液,思念越是刻骨,痛苦就越是漫长,自此以后,永无尽头。
冷风刮过,大股大股的鲜血从问千朝口中涌出,染红片片凋零落花,他抬头看去,发现桂树早已枯了。
慕韶光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他身上的疼痛和虚弱都消失了。
恩师、同门、情人、挚友,一一出现在他的面前,又消失不见。
你们去做什么了?为什么没人……等一等我呢?
他这样想着,挣扎着试图从梦境中醒来,朝那些渐行渐远的身影伸出手去,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依稀间一脚踏空,耳边有飒飒的风声劲急响起,他好像从什么极高的地方坠落了下去。
迷蒙中,有人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用力攥紧。
你是谁?慕韶光问。
对方没有回答他,但轻轻地唤了他的名字。
——“韶光。”
这两个字好像某种神奇的咒,让慕韶光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面前是一张熟悉的面容,他认得出,那分明就是步榭,他的师兄,也是他的情人。
慕韶光的头脑猛然清明,脱口说道:“师兄!”
在叫出“师兄”这两个字的瞬间,之前那个梦里所有的光怪陆离、是是非非都消失了,所有的经历化为梦境中散碎而模糊的片段,随着睁眼看见现实而烟消云散,不存在于记忆之中。
唯有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真实和清晰。
他想起来了,他叫慕韶光,是穹明宗朝云峰峰主问旻的大弟子,他有一位师兄叫做步榭,也是他的情人,两人的感情很好。
步榭此时就坐在他的床畔,正深深地凝视着他,眼底甚至带着几分晶莹之意,仿佛下一刻就要闪出泪光。
慕韶光的思绪越来越清楚,他自从练了问旻教的功法之后,就经常生病,每次步榭都在旁边守着他,等他醒来,这回他又病了一场,恐怕是让步榭担心了。
慕韶光安慰道:“我醒了,没什么事。“
步榭点了点头,想说点什么没说出来,一下子回手捂住脸,深吸了口气。
慕韶光道:“不是跟你说了吗?不用担心,我已经好多了。倒是你,怎么这样一副打扮?”
他见步榭穿了一身自己从未见过的华服,目光不由得又向周围一扫,发现自己所在房间中的各种装潢也很奇怪,完全不是穹明宗甚至仙门任何一个门派的风格。
慕韶光有些纳闷,想了想,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向着步榭问道:“这里好陌生……师兄,咱们是出来了吗?”
步榭近乎贪婪地瞧着慕韶光,仿佛要把这些年来的分离都补上一样,简直难以从他身上移开眼睛。
一直到这时,他听见慕韶光的话,才察觉出不对来,问道:“什么出来了?”
慕韶光道:“当然是从穹明宗出来了。师尊没拦着你吗?我记得我昏过去之前,好像看见师尊追过来了。”
步榭神色几变,片刻之后才问道:“韶光,你还记得今年是哪一年吗?”
慕韶光道:“知道啊。”
他说了一个年份,步榭不禁默然。
他意识到,慕韶光竟然再一次失忆了,他的记忆停留在了两人刚刚摆脱问旻,离开穹明宗的时候。
如今的慕韶光,不记得问千朝,也不记得解君心,没有那些纠葛混乱的爱恨,他的记忆中只有自己,他的心里也只有自己。
发现到这一点之后,步榭的心中,实在不知道是喜是愁,是悲是痛。
而慕韶光何等聪明,此时看见步榭神情有异,也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他扯了扯步榭的衣袖,问道:“你为什么要问我这样的问题?难道我说错了,今年不是那一年?我忘了什么吗?”
步榭轻轻拉过慕韶光的手,在掌心里握着,另一只手搂住他的肩,柔声说道:“韶光,你再试着想一想,看看还能不能想起来什么别的。你……你记不记得解君心这个名字?”
慕韶光犹豫着说:“有点耳熟,我……”
他心里想着解君心是谁,刚说到“我”字,就觉得太阳穴里好像有一根针扎进来似的,还在不停翻搅,奇痛无比。
慕韶光“啊”了一声,用手紧紧按住额头,顷刻间已经是满头冷汗,要不是他一贯能忍,可能这时候已经晕过去了。
步榭一惊,连忙在指尖运起灵力,轻轻地揉按着慕韶光的太阳穴。
他连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让你想的,你别想了!”
好不容易,慕韶光那股疼劲下去了,步榭才松了手,抱住他道:“都怪我,都怪我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
他的声音中满是愧疚,甚至大有一股自怨自责的愤然,双臂将慕韶光箍的紧紧的,像是要按进骨子里面去。
慕韶光觉得步榭的情绪跟往日比起来仿佛很不平静,拍了拍他的手臂,问道:“我到底忘了多少?”
他说出这句话,就觉得头又是一痛。
步榭道:“那些都不重要的,其实你也没忘记什么。就是……”
他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自己心头也是千回百转,只能暂时先稳住慕韶光的情绪:“就是我们其实已经从穹明宗离开一个多月了,而且还在西天治好了你的病,你却都不记得,我才这样问的。肯定有办法恢复,你先不要再想了。”
慕韶光疑惑道:“是吗?”
步榭摸了摸他的头发,柔声道:“自然,你不信师兄不成?来,现在先运气凝神。”
慕韶光照着他的话运气吐纳,引导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果然不再头疼。
慕韶光也意识到他现在不适合想的太多,便说道:“可能我这会还没恢复好,那我慢慢想吧。过上一阵试一试,说不定就想起来了,你也别着急。”
慕韶光就是这样的性格,经历再多痛苦,他都要活得清楚明白,不肯含含糊糊地过日子。即使一时想不起来,他的想法也不是就此放弃,而是说,下次再想,肯定能想起来。
真是个倔强而固执的人。
步榭搂着慕韶光的肩膀,柔声说道:“好,不着急,最难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以后咱们什么事情都不着急了。不管怎么样,我都陪你。”
慕韶光道:“师兄,你把现在的情况说给我听听。”
步榭沉吟了一下,说道:“这里是上庭佛子所在的灵山。”
慕韶光一怔,道:“怎么来这里了?咱们跟佛子可从来都没打过交道啊。”
步榭道:“是我认识这里的几个朋友,过来找他们帮忙的。现在你的病已经治好了,身上的魔功已废去,可以慢慢地恢复到原来的状态。这里的僧人们都和善热情,对我们很好,留我们在这里住上一阵子,我也答应了。”
慕韶光道:“会不会太过打扰?”
步榭摇了摇头:“不会的,你就跟着师兄安心住在这里,等到过一段时间你的身体养好了,咱们再计议往后的事情,好不好?”
步榭既然这样说了,慕韶光就点了点头,道:“嗯。”
他这个样子显得很乖,一下子让人想起了他小时候的样子,步榭纵然满腹心事,还是不禁微露笑意。
慕韶光却忽然抬手,在步榭的眉心处按了一下。
步榭一怔。
“师兄,”慕韶光说道:“既然一切都过去了,为什么你看起来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你不开心吗?”
步榭刚要说什么,慕韶光已抢着道:“你别想瞒我,我看得出来你的情绪。若是有什么难处或者不快,你就说出来,说出来总比一个人扛着要好点。”
步榭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他自打降生于天地间就是佛子,在生命中出现慕韶光之前的岁月里,人人都知他心有大爱,无喜无悲,是这世上至圣至洁的象征。
他不需要私心,也不必有情绪。
也只有这一个人,能够透过他的外表,看穿他的心情;也只有这一个人,能在这种时候在意他是否有心事,为什么不开心。
因为他是慕韶光的师兄,他是步榭,在这里,他永远有血有肉,身在红尘。
步榭禁不住握着慕韶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只觉得心中有无限的爱意和疼惜。
他说道:“没有的,你放心吧。咱们已经顺利地离开了穹明宗,也没有人追过来,一切都是预计中那样。我只是想到你受了那么多的苦,心里有些难受。是我不好。”
慕韶光说:“你为我也付出了很多。”
步榭道:“这些还远远不够,做多少我都心甘情愿。”
慕韶光道:“事在人为,咱们现在已经成功了第一步,以后一切都会变好的。”
“是,事在人为。”
步榭低声重复了他的话:“以后一定会变好的。”
他回手端起床头上的一碗药,试了试温度,便端了过来,跟慕韶光说:“你刚醒,还得再好好恢复恢复,喝了这碗药,再睡一会吧。”
慕韶光对此十分配合。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浑身没劲,体力十分虚弱,全身上下的经脉都在隐隐作痛,这样的话是很难动武的,慕韶光恨不得立刻就完全恢复到自己的最盛时,不用再事事让步榭照顾。
更何况上庭虽然收留他们,慕韶光也不想在别人的地界上借住太久,他希望能够找到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天地,这些都一定要把身体恢复好了才行。
步榭想用勺子喂他喝药,慕韶光挡了一下,说道:“我又不是手断了,我自己喝,拿过来。”
他直接接过药碗,低头看了一眼,只见那碗药中应该是放了不少西天特有的银莲花,整体呈现出一种奇特的亮银色,液体的表面晶莹透亮,甚至能够倒映出人影来。
慕韶光这时才一眼看见自己的脖颈上好像有一块红色,映着雪白的肌肤,格外显眼。
慕韶光回手摸了摸,意识到那是个牙印。
这印记当时被咬下去的时候一定很重,以至于结了疤,现在还没有完全褪下去。
能在他身上留下这样的痕迹,除了步榭也不可能有别人了,只是步榭一向温柔,即使在床榻上最动情的时候,也没有做出过这样可能伤到他的事。这次也不知道是发了哪门子的邪性。
慕韶光不禁有些无语地瞟了步榭一眼。
步榭也顺着他的动作看向了慕韶光的脖颈,微微一顿,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痛极的神色,但仅是一瞬之后,他就又露出了笑容,有些歉疚地说道:“对不起,是我不好。当时……情不自禁。”
慕韶光摇了摇头,心想,大概是发生了这么多事,两人难得亲密一回,步榭太过忘情了吧。
看来有些事他确实记不清楚了,竟然连两人上次欢好是在什么时候,中间有哪些细节都一点印象也没有。
只要一试着想就会头部剧痛,所以慕韶光没深究下去,也没和步榭计较,只说了句“你属狗的吗?”接着就把药一饮而尽,碗顺手塞回到步榭手里。
步榭任劳任怨地接过碗,摸了摸慕韶光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说道:“以后不会这样委屈你了。”
他搂着慕韶光,扶他躺下,又仔细地给他掖好了被子。
慕韶光睁着眼睛看着他,忽然又叫了一声:“师兄。”
只有这两个字,步榭却好像完全知道他想说什么,微笑着说:“这次不会做噩梦的,我已经把噩梦都赶走了。”
他看着慕韶光再次睡着之后,这才转身离开。
步榭一出了门,就见有不少的人站在外面,都正恭恭敬敬地等着他。
见到步榭出来,这些人也不敢抬头直视,都齐齐俯身行礼,说道:“佛子。”
步榭“嗯”了一声,抬了下手,说道:“请起吧。”
依然是温和的声音,周全的礼数,但是此时的他跟在慕韶光面前相比,神情中却好似少了一些动人的神韵。
仿佛这些温和,这些礼节,都也不过和出剑的招式一样,是某种既定要做出的表现,而在他的心里眼里,此时此刻,却什么都没有装入。
其他人倒没什么感觉,在他们心目中,佛子本来就是如此的,听到步榭的话,便纷纷直起了身子站好。
步榭道:“抱歉,我今日有些累了,不想谈公务,诸位先回去吧。泓真长老暂且留步。”
等到在场的人中只剩下他和一名老僧之后,步榭才坐下来,颓然地叹了口气,说道:“他又把什么都忘记了。”
泓真长老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当年佛子降世,就是由他进行开蒙的,算得上步榭的半个老师。
听到步榭说了这句话,他诧异地抬起头来,竟然从步榭那张清俊温柔的脸上捕捉到了一抹痛色。
他看起来……那样难过。
步榭道:“我想再多请一些人多来,给他好好诊治诊治。”
泓真长老想要劝,但看见步榭的神色,终究在心里微叹一声,将到了唇边的话收了回去,他知道,那必然是徒劳无功的。
泓真长老说道:“佛子,您想让他想起来吗?我以为那段回忆并不美好,或许忘记也不失为一种放下。”
步榭道:“无论是从那段回忆的角度还是从我的私心来说,我都不愿意让他想起那些事,想起……那几个人,但是如果韶光自己选择,他一定会想要不论多么的残忍不堪,也要知道真相。我想尊重他,我不想再让他被欺骗了。”
“而且……还有一点。”
步榭叹息着说:“他这一次记忆受损不是被封印,而是因为受了严重的伤,自身承担不了太过庞大的神思,所以自动忘却了一些事。如果他一直想不起来,也证明他的伤没有好,我很担心。”
他每一件事都事无巨细地为慕韶光想的明明白白,甚至考虑到了对方任何一点会有的心情。
泓真长老摇了摇头,说道:“老僧认得几位医术精湛之人,佛子若是需要,我可以去把他们请来……但是您还要继续跟芷忧君住在一处吗?”
步榭看了他一眼,泓真长老说:“请恕老僧多言,您到底是佛子,如今已经并非……童子之身,与心境上大有损耗,如果再不避嫌地和芷忧君朝夕相处,一方面是对自己的境界有影响,另一方面也未免有失体统,引起其他人的议论。”
步榭摇了摇头,说道:“长老,我顾不得那些了,我离不开他。”
泓真长老注意到,步榭说的不是慕韶光需要人照顾或者离不开自己,而是说他离不开慕韶光。
他意识到了步榭这句话的含义,心中不免骇然,步榭对慕韶光的感情,恐怕远远比他们所能想象的要更深。
可是……他是佛子。
佛子理应无情,甚至连稍稍动念都已是大逆不道之事,而步榭不但有了烦心,失了元阳,还用情如此之深,这件事若是传出去,足以惊世骇俗。
更何况,慕韶光的身份也不是什么出身寻常的美貌佳人,他的地位在整个修真界都举足轻重,还涉及到了合虚以及穹明宗那两边的牵扯,步榭若想跟慕韶光在一起,事情可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泓真长老心中十分忧虑,又劝了步榭几句。
可步榭看着温和,在这上面却不容半点商量的余地,任由对方怎么说,他一个字也不反驳,只道:“我意已决。”
泓真长老终究也是无法,只能行礼告退出去,为慕韶光寻找医师了。
第92章 杏梁惘空
不得不说, 虽然再次忘记了一些过往,但这段日子是慕韶光人生中难得放松、惬意的一段时光。
步榭作为他的师兄,从小便宠他, 两人后来在一起了, 相处的模式也都似兄弟,似情人, 除了在床上的某些时刻, 他向来把慕韶光当孩子似的宠着,连衣食住行都为他安排的事无巨细, 没让慕韶光费半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