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了角的月亮有种残缺的美感,而缺了一块面具的燕月明,露出了染血的下颌线。他喘着粗气靠在神庙的门柱上,握着斧子的手都有点在抖。
从白天到晚上,神降仪式一直在持续。他们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就连另一个使徒都不知道,为什么红线收不回来了。
神降仪式被迫持续,猫猫神不曾降临,却不断地有异端生物被钓上来。
头顶的夜空里,旧日阴影和猫猫神打得更凶了。
那片斑斓的雪花在闪烁,恒定地闪烁,时不时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他们不敢再抬头、不敢再倾听,燕月明为了阻止异端怪物进入神庙,只能下来迎战,但也只敢站在神庙的大门口,游走在门口那片大约有半个篮球场大的、还没有被草丛淹没的砖石广场上,而不敢走入荒原半步。
那黑色虚影笼罩之下,黑暗会将他杀死。
蓦地,他忽然感觉手里的红线又在动,因此呼吸一滞。还来?这才过了多久?他连忙攥住红线,并出声提醒陈野生。
陈野生才坐下来缓口气呢,抹了把汗,刚想吐槽,就发现红线倏然紧绷。燕月明猝不及防间,差点儿被那红线给拖拽出去。
“艹!”陈野生急忙伸手把他拽住,一只手去拉他,一只手扯红线,重心下压,不断地把压力转化到自己身上。他咬着牙,“怎么回事啊到底?”
燕月明也不知道啊,但他有小动物的直觉。那颗心在扑通扑通狂跳,直觉告诉他,这次好像是钓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
荒原上除了异端怪物,还能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那毛线团到底滚到哪里去了?
不可抵达的尽头到底在哪里?
该不会……
钓到那触手大章鱼了吧?
一根红线在荒原上绷直了,刀割不断,也望不到尽头。
燕月明用尽全力拽着那根红线,陈野生再用尽全力拽着他不让他被拖走,这才堪堪维持住了平衡。可一阵风吹过,狂风席卷着草叶,将荒原上一些枯萎的草叶、一些不知从哪儿来的细碎的骨头,都卷上了天空。
草叶被红线割断,骨头重新坠落于大地,风吹过风干带鱼的孔洞发出呜咽。燕月明和陈野生被拍倒在地,瞬间被拖出两三米的距离,好在陈野生及时拔出刀来插入石板缝隙,以刀为锚点稳住两人的身形,这才没有被直接拖进荒原里。
燕月明咬着牙,抬头望向夜空。
夜色浓郁,深沉得像是要吃人。
那些闪烁的雪花都已经被遮盖了,黑色的虚影铺天盖地,猫猫神被压制,往后退了不少。围墙上的信徒们,在另一位使徒的带领下,已然跪了下来虔诚祈祷。
伟大的猫猫神啊。
您虔诚的信徒在此向您献上最纯粹的信仰。
请归来吧。
请坚持啊。
昨夜的神勇,难道只是昙花一现吗?
是我们醒悟得太晚了,我们的心犹如一潭死水,没能为您提供最好的支援。但这片荒原能够共同见证,我们已决心要以更积极、更勇猛的姿态去面对一切,去迎回本该属于我们的荣光!
“猫猫神啊。”
“您听见了吗?”
虔诚的信徒匍匐在地,不断地祷告、叩问。
他们看到愈发黯淡的猫眼,心碎不已,而这时,风偏偏送来一道质问:“那你们站起来啊,用你们自己的双眼,去直视那旧日的阴影。”
“那个异端!”
“是异端!”
异端跑进神庙来了,他们就站在围墙的另一端,站在高处看着他们,仿佛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来对他们进行审判。
众信徒哗然。
然而异端卜夏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我是异端,因为我不信诸神。我敢在荒原行走,直面阴影,你们却只会龟缩在神庙里,受猫猫神庇佑,苟且偷生!”
“你胡说八道!”
“信口雌黄!”
“大胆异端!”
信徒们岂能受这种侮辱,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要追着异端打。可他们爬起来了,跑起来了,顺着围墙的方向跑,双眼便会看见那旧日的阴影,一个个仿佛如遭盾击,身形僵硬。
“怎么了?这就不行了吗?”卜夏没有面具,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视线从他们的脸上也转移到了天边。
身为异端,一到夜晚,荒原不容她,神庙也不容她。她必须要在荒原上装石头,从神庙远遁,世界多危险,竟无她一个容身之地。而此时此刻她站在这里,站在这神庙和荒原的分界线上,只有还在盯着红线的她的异端同伴伍元,知道她有多难熬。
可是从心底里,卜夏很想这么熬一熬,或者说,叫一叫板。
大门口的燕月明和陈野生还在地上拖红线,这些信徒凭什么安安稳稳跪在这里?天塌下来有高个子的人顶着从来都是屁话,有本事给我一起站起来。
“你们真正的敌人在那里。”卜夏直指那片愈发浓郁的黑色虚影,“是那个东西在迫害你们的神,你要是看都不敢看它——你的神永远不会降临。”
燕月明不知道他的队友在讲些什么,他的脑子里嗡嗡的,觉得血管都要炸了。手里的红线有着这世界上最火热的颜色,但却变得很冰凉,无穷无尽的威压通过线传递而来,明明只是一根轻飘飘的线,却仿佛能把他和陈野生一块儿压垮。
他甚至能听见自己骨头在嘎吱嘎吱作响。
幸亏他现在已经趴在地上了,否则真是要命。
陈野生的状况反而要比燕月明糟糕,虽然他身体素质好,但燕月明是使徒,那双眼睛都快变成金色的了,他能承受的精神上的压力,要比其他人都要高得多。
可小明都还没吭声,陈野生怎么能容许自己放弃呢?一旦放手,红线可能会被拖走,那他们再想举行神降仪式,就难了。
我就不信我不行。
陈野生打小就股犟脾气,愣是咬牙坚持了下来。而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在遥远的地平线上,还有一群沉默得像是石头般的人,潜藏在草丛里,替他们握住了那根线,承担了部分的压力。
红线所带给他们的拖拽感,一方面是物理上的,另一方面,其实是精神上的。陈野生和燕月明两个人的力气,堪堪拉住那根红线,而其实更多的压力,已经在这里被过滤掉了。
这些人,就是黎和平的探索小队。
他们沿着地平线艰难前行,探索了许久,企图在这里找到翻越次元壁,去往小明那边的办法,但都失败了。就在他们打算折返时,夜幕降临,一个毛线球出现在他们面前,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滚入了地平线外的那片虚无之中。
而后在某个时刻,红线突然绷直。
虽然不知道这根红线究竟代表了什么、有什么样的用途,但是身经百战的黎和平,依旧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最准确的判断。
他伸手握住了那根线,而后是搜救队的其他人。因为是在地平线附近,稍有不慎,他们就有可能掉进那片虚无里,所以他们没有任何拖拽的动作,仅仅只是简单地握住了它。
旧日阴影重临,他们靠得太近了,必须保持静止。但通过那根绷直的红线,所传导过来的那种精神上的压迫、威慑,甚至是鞭笞,在通过一只只手的同时,不断地被过滤、被截留。
压力被不断地分散。
草丛里时而传来闷哼声,年轻的队员扛不住,时刻都有昏厥过去的风险,但没有人吭声。黎和平愈发笃定,这红线是连通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存在,譬如相。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肯定不能放手了。而且他怀疑,这根红线的来源应该不是闻人景所在的那片荒原,而是……小明那边。
在他的推断里,地平线应该是某种空间的交界处。虽然无法通过这里翻越次元壁去到小明那边,但或许这根神奇的红线可以。
俗称,一线希望。
老师年纪大了,就喜欢这种寓意好的。哦,他还可以一边握着红线,一边在心里骂相,俗称,千里“姻缘”一线牵。
管它对面到底是不是相呢,总之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今夜的情况确实有点不妙。
黎和平不用抬头看,就知道那片黑色虚影变大了。他想起惯爱咬文嚼字的闻人景,想起那句“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诗,大约就是那样的情形。
金色猫眼顶得住吗?
小明顶得住吗?
黎和平紧紧攥着红线,在心里骂相,企图以此来吸引仇恨。
可诚如鸩之所说,世界的意志不以人类为转移,虽然黎和平这边承担了很多压力,有的搜救队员甚至都快要支撑不住了,那来自于虚无之中的威慑,依旧通过红线最终压在了燕月明和陈野生的肩头。
燕月明的眼睛,在黑夜之中呈现出金色的光泽。他艰难地拽着红线,以一个狼狈的趴在地上的姿态,在喘息。
喘息之中,瞳孔缩放。黑夜中的猫眼也一样。
猫眼被步步逼退,光芒愈发黯淡。
围墙上的信徒们奋起反抗,然而直面阴影哪是件那么容易的事,当他们希望能够给猫猫神分担一点压力的时候,换来的往往是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没过两三个小时,围墙上剩下的人就不多了。
黑夜却还远没有过去。
于是留守荒原的伍元放了一把火。
荒原上那成片成片的草是极其易燃的,几乎是眨眼间,那火光就连成了片,逐渐燎原,成为火海。可其实在黑夜的荒原上点火,是一种犯规行为,火光会照出自己的影子,让自己暴露在旧日阴影之中。
放完火的伍元,在沼泽地里打滚,让自己浑身涂满淤泥。像一条搁浅的鱼一样,藏身于隐蔽处,以此换得片刻的喘息。
他其实不知道这个举动到底有没有用,但人类在面对令人绝望的、无法撼动的黑暗时,举起火把是本能的行为。也许在这个荒诞又诡异的缝隙世界里,地上的火,能烧掉天上那只克系大章鱼呢?
这道菜就叫炭烤章鱼。
伍元苦中作乐地想。
荒原上的所有生物,都目睹了这场大火。
就连次元壁之上的闻人景、张皎月、江凡等人,都依稀从那布满雪花的已经坏了的屏幕上,看到了一点微弱的红色光芒。
底下发生什么了吗?
他们的心都揪了起来,而这时,猫突然开始奔跑。
那只黑黄双色的大猫,好想突然发现了什么,如同一道闪电飞奔过闻人景的身侧,朝着荒原深处跑去。
“等等我!”闻人景急忙跟上。
他可不要再继续等了,等待令人焦灼。张皎月和江凡对视一眼,也立刻跟上。其他的搜救队员们见状,哪还能留在原地?
也许动起来才有转机。
夜晚的荒原适合摔跤、适合犯规,但对猫来说,畅通无阻。它心无旁骛地奔跑着,穿过草丛,越过挖出来的土堆,那双明亮的机敏的猫眼一直注视着前方,直到寻找到它要的目标。
它看到了,夜风中有一根红线。
那招摇的红线,隐藏在黑暗里,若有似无。也许是本能在作祟,它很想去拨一拨它,于是它也这么做了。
它敏捷地爬上树,再从树上一跃而下,伸出的爪子精准地划过红线,再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猫叫,“喵。”
红线震颤。
所有被红线串联着的人,都能感受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放松。而黎和平转动僵硬的脖子,看着已经倒了一地的队员,再次望向那片巨大的黑色虚影时,发现它开始翻滚。
那翻滚里,黑雾搅动,触手乱舞,似乎在表达某种愤怒。
猫也在愤怒。
它的爪子亮了出来,那些大大小小的流浪猫们,跟随它一块儿跑过来,漫山遍野都在叫。在那嘈杂尖利的叫声中,大猫再次闪电般蹿出,爪子勾住红线往下压。
“啪。”闻人景仿佛听见了线头断裂的声音。
断裂的红线一半飘向远方,彻底消失不见,另一半还留在猫爪上,明明没有缠住,却也没有被风吹走。
“喵。”猫在叫,那双眼睛看向闻人景,好像在说着什么。
在说什么呢?
闻人景跑得气喘吁吁,脑子也很乱。但作为这里跟猫交流得最好的一个人类,作为花园路的学生,他觉得他可以。
想想老师和学长平时怎么教自己的,想想该怎么处理。先冷静下来。
猫是无害的。
至少在这片荒原上,它是友非敌。这种红线他也见过,学长常用,用它们缠成的毛线团,大黄也很爱。猫猫也很爱。
它算是某种指引吗?
顺着这条红线,他们能找到什么?或者说抵达何处?
“呼……”闻人景调整呼吸,走到猫的面前,伸出手,“我们一起,好不好?你能再,相信我们一次吗?”
一根红线,究竟能将他们指引向何方呢?
没有人有确定的答案,他们只能握着红线,顺着它的方向,硬着头皮往前走。他们甚至不能松手,因为一松手就会迷失方向。只有猫不会,它翘着尾巴走在最前面,时不时还回头看一眼,仿佛在确认他们有没有跟上。
跟猫一起出发的是闻人景和一支搜救队,闻人景虽然年纪小,但作为猫的联络官,他必须去。搜救队员咬牙答应了他,留了一小半的人下来,和张皎月、江凡共同守着红线的另一端。
大家一致认为,他们不能一边走一边将红线收起,就让这条线留在这儿由人看守,或许还能有个退路。
队伍开拔,走了大约十分钟,一股烧焦的味道就隐约从前方传来。
闻人景倏然想起那坏掉的屏幕下边透出的红色,脚步跟着猫加快。而当他们顺着红线走入一片比人还高的草丛,忍着草叶刮在脸上的刺痛感,终于从里面走出来时,他们就发现,周围的景色变幻了。
这里火光连绵、衰草连天,空气中弥漫着草腥气和一股咸湿气息,夜的冰凉与火的炎热在这里交织,所有的色彩都如二次元动漫那样鲜亮,所有的线条也都清晰可见。
一座神庙矗立远方,这提醒着他们——他们到了!
可是喜悦还来不及攀上眉梢,握着红线的众人,就会被规则重击。旧日阴影就在头顶笼罩,它看到了这群人,哪还容许他们继续放肆?
那黑色的虚影在翻滚、在愤怒,似无声的大恐怖,如同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只一瞬间,便叫人通体生寒,大脑如同被一只鬼手撕扯,甚至出现瞬间的空茫。
“喵!”猫爪子扣着地面,发出挤压在嗓子里的叫声。
这叫声让人稍稍回神,大家惊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再望向远方的神庙,只觉得遥不可及。明明已经到了,明明看着不远,但这条路该怎么走?
要等天亮吗?
不,迟则生变。
搜救队长咬破舌尖让自己清醒,艰难地沉声道:“继续走,护好小景。”
队伍再次开拔。闻人景没有逞强地不要别人保护,因为即便是被护着,他都走得异常艰难。整个队伍慢得像龟速爬行,饶是如此,走了没几步,突如其来一阵狂风就将他们刮倒。火星子也被刮了过来,点了闻人景的一缕头发。
闻人景倒在地上,脸颊在地上摩擦得很痛,视线所及之处,还有不知道是什么“怪物”的尸骸在草丛里。
小队长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脱手的红线,防止大家迷失方向。身边的队友也张开自己的制服外套,护住了猫。
夜空中,金色猫眼的光芒愈发黯淡了。
黑色虚影伸出了无数条触手,仿佛要将它撕裂。而那缭绕的乌云更是像虚影身上散发出来的黑气,企图将它的光也给遮挡。
红线在风中摇晃,显得那么的脆弱、易断。
小队长紧紧将它攥着,生怕它真的断了,又咬牙爬起来带领队伍继续前行。
黑夜的荒原上,已经倒了不少人。点火的伍元还在远处沼泽地旁的隐蔽处,浑身裹着泥浆,只有起伏的胸膛能证明那儿还有个人。想要搏一搏的卜夏又进了禁地,信徒们自顾不暇根本没人拦她,她踉跄着推开禁地的大门,但真到了这儿,可不能再和触手大战了。
她状态不佳,还只有一个人,得把自己作死。
那要做什么呢?
卜夏想了想,拔下发卡,割破指尖,开始在墙上的壁画上涂抹,企图篡改结局。甭管有没有用,做了再说吧。
燕月明和陈野生倒在神庙大门口,还在大喘气。
保持思考变成了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好在燕月明还有小金斧,是个作弊神器。每当握着斧柄的时候,那冰凉的触感总是能让燕月明的大脑恢复一丝清明。他把自己的脸也贴在斧头上,紧紧抱着斧头的燕月明,脆弱得像只破烂小狗。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红线那端钓到的东西已经变了,他获得了喘息,已经不再像刚才那么难熬。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因果关系。
当红线传递过来的威慑、压迫感消失的时候,那天上的黑色虚影突然开始“发疯”。燕月明这边获得了喘息,可这种发疯紧接着又带给了他们从天而降的压迫。
小明能怎么办?
当然是立马开溜。
等到陈野生也缓过一口气,两人攥着红线就往神庙里躲。站不起来了也没关系,他们低调一点,苟一点,走的不行还可以用爬的——
鬼鬼祟祟、小心谨慎,从门口那片小小的砖石广场挪到门口,缩在门口的阴影里,继续钓猫。
此时此刻,燕月明终于理解那些钓鱼佬为什么那么执着了。他付出了那么多努力,钓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上来,要是最后都不能成功一次,像话吗?
不行,今天必须钓到!
燕月明从兜里摸出两颗硬糖,一颗给自己,一颗给陈野生。两人靠着糖果压下了嘴里的铁锈味,也让大脑能够得到短暂的抚慰。
时不时地,燕月明再拉一拉红线,就像在确认鱼儿到底有没有上钩一样。
前几次都没有得到回应,但过了大约半个小时,燕月明忽然察觉到一股很轻微很轻微的拖拽感,就好像红线的那头,有人在拉动一样。
“快来了!”燕月明又惊又喜,小动物的直觉告诉他,这次肯定对了。但现实又教会他,千万不要随意下定论,要保持警惕、保持怀疑。
旧日阴影还在发疯。
燕月明再大着胆子抬头看,金色猫眼都已经黯淡得只剩下一个隐约可见的轮廓了。而在他抬头的那一秒钟里,祂也垂眸看向了下方。
祂在看自己的信徒吗?
猫猫神啊……
燕月明心里忽然涌现出无尽的悲伤,在所有的故事里,猫这种动物,都比狗要骄傲、清高得多。它显得更理智,更独立,似乎总有自己的想法。
在这个缝隙里,祂又有怎样的故事呢?
九条尾巴断了八条,祂痛不痛啊。
燕月明很容易就能够代入自己,摸摸自己的屁股,觉得痛极了。而这时,火海逐渐蔓延向远方,留下神庙这边一片焦黑废土。
温度越来越低了,他吸了一口冷气,突然开始咳嗽。黑夜中,陈野生能看到燕月明眼中的金色也开始逐渐褪去,露出斑斑血丝。
真糟糕啊。
陈野生感到一股阴冷,并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冷,是能把思维冻结的那种冷。他忍不住对天上的旧日阴影比了个中指。
对面的小明看见了,也悄没声儿地竖起一截指头。他还不太好意思,觉得有点儿难为情,但都到这时候了,也没外人发现是不是?
没有外人会发现小明是个没礼貌的小明。
只有他的队友陈野生,看到之后笑得像个傻子。
两个傻子朝天比中指。
天怒了,那黑云压下来,把整个猫眼的光芒都给遮住。霎时间神庙门口飞沙走石,围墙一角的角楼还开始崩塌。
好小气哦。
燕月明一张嘴就开始咳嗽,大脑还能勉强保持思考,但似乎不能再非常灵活地指挥四肢。陈野生拖着他又往旁边避了避,恰好避过了风里飞来的一块不知道什么东西。
“砰!”那东西砸在神庙的围墙上,砸出了一个窟窿。
神庙的墙壁,开始脆弱得像豆腐渣。
燕月明担心它塌了,神灵陷落,神庙可不就得塌了么?也许最后这片荒原上只会剩下一个小小的像狗屋那么大的小房子,里头供奉着一尊石像。
一如他们第一次来荒原时看到的那样。
“走,走……”陈野生拖着燕月明,想要把他带进荒原,免得真被砸死。但现在的问题在于,神庙还算是个庇护所,荒原已是一片焦土,他们能躲去哪儿?
卜夏和伍元又去了哪儿?
就在这时,风里隐约传来一缕猫叫声。起初陈野生和燕月明都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直到他们听见第二声。
“喵。”
是猫叫,真的是猫叫!
“这儿!我们在这儿!”陈野生顾不得许多了,当即大声呼喊。燕月明也望过去,努力地睁着酸涩的眼睛,终于看到那一片还冒着烟的焦土上,跑过来几个人。其中一个好眼熟,虽然灰头土脸的,但长得好像他小学长。
“快。”燕月明推着陈野生,“让他们去找卜夏和伍元……”
要来不及了。
燕月明以自己现在精神错乱的程度担保,继续留下来,不死也疯。那一瞬间,他竟对那片张牙舞爪的旧日阴影产生了臣服之心。
好像只要他不再反抗,就能立刻获得安宁。
陈野生也在捶自己的头,他决定完全放弃思考,与其成为什么旧日阴影的傀儡,不如成为小明的应声虫。小明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对,就是这样。
“跟我走!”陈野生爆发出最后的一股力气,从地上爬起来。他了解夏姐,不需要多思考,就可以猜到她现在可能在哪里——是禁地。
这叫直捣黄龙,非常符合他夏姐的魔女本色。
搜救队的人也不多问,留了闻人景和一个人在这里照看小明,其余人立刻跟陈野生走。可就在这时,神庙的一座殿宇又开始了崩塌。
所有人心中都像被旧日阴影的触手猛砸过,一片荒凉,比这片荒原还要荒。
是荒凉的荒,也是惊慌的慌。
“那是什么?”闻人景的声音突然插入,紧接着是猫叫声。所有急匆匆的脚步骤停,无数双眼睛朝着闻人景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天空开始闪烁。
刚刚还张牙舞爪、可怖万分的旧日阴影,突然间消失了,天空恢复平静,平静得像什么都不曾存在过。下一秒,它又出现了。
闪烁,再闪烁。
像幻灯片播放。
所有人的思维、话语,都像被凝固住,卡在喉咙里、脑壳里,什么都蹦不出来。唯有风还在荒原上呼呼地吹着,独自呜咽。
就连神庙也停止了坍塌。
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