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等我一下!”
他一转头,发现外衫已经被好生地撑在了衣架上。
“青蓝哥真贤惠!”他扯下衣裳,快速往身上套,脸上的笑意掩盖不住。
打开门,唐将军一身骑装,晏晏笑道:“带你出去玩?”
“好哇!”唐怀芝眼?睛瞬间亮了,闪身让唐将军进来,“好久没在草原上骑马了。”
他跑到屏风后面,快速换好衣裳,束发的时候,对着镜子?利索地挽上马尾,突然眼?珠一转,弄散头发,对着外头喊道:“娘亲!帮我扎头发!”
唐将军马上便进来了,“没问题,娘亲很?擅长扎头发!”
磨得晶亮的梳妆镜前,唐怀芝乖乖坐着,唐将军站在身后,仔细给他梳头发。
“后脑勺真圆,”唐将军道,“小时候就虎头虎脑的,总怕你以后脑袋大,幸好,没长残。”
唐怀芝扁扁嘴,“都说我长得像娘亲,怎么能不好看?”言删挺
唐将军认真盯着镜子?里的两个人,莞尔笑道:“是有几分相似。”
在唐怀芝鼻梁的小凸起上摩挲几下,“这儿最像。”
唐将军扎头发的功力大概远不如她骑马打仗,索性唐怀芝没长残,简单的高发髻玉簪子?,配上根束发的绸带便很?好看。
唐怀芝总觉得,草原的天比别处要高一些,瓦蓝瓦蓝的,偶尔有孤鹰掠过。
成群的牛羊在草原上溜达,为了区分是哪个牧民家的,那?些牛羊身上都有各家做的简单记号,有的是把脑袋上一撮毛染个颜色,有的是在角上系各色绸带,离远了看,一堆一堆的缓缓移动,显得毛茸茸的。
他们骑马掠过,长发和束发的绸带,连同衣角、骏马的鬃毛,一并往后飘着。
就像把所有的烦恼都甩在了身后,剩下的全?是快活。
“娘亲,给你射头老鹰!”
马蹄飞驰,唐怀芝拈弓搭箭,半闭着眼?睛,瞄准天边飞来的老鹰。
嗖的一声,羽箭飞射,擦着老鹰的翅膀过去,落在了很?远的地方。
唐将军笑道:“怎么临射出前又反悔了?”
唐怀芝转过头,看着在他身后半个马身处的唐将军,“这儿太自由了,老鹰也应当是自由的!”
“在这儿呆久了,便哪儿也不想去了,”唐将军眼?神有一丝动容,挑挑下巴,“比比?”
唐怀芝瞬间领会,扬起马鞭,瞬间拉开了一段距离,“娘亲!跟上!”
漠北的草原好像永远也跑不到尽头,他们纵马疾驰,跑了一个时辰。
遇见个小山坡,俩人默契地松开缰绳,从马背上跳下来,一前一后滚了下去,在山坡上滚了很?远。
草地软软的,两个人停在山坡下面,张开胳膊仰躺着。
“天真蓝!”唐怀芝感?叹。
唐将军随手摘了颗嫩草茎,叼在嘴里,“嗯,草真香!”
唐怀芝转头,看着唐将军的脸,突然感?觉无比的幸福。
小时候跟娘亲一起骑过马,那?时候奶呼呼一个小毛毛,被抱在怀里,话?都说不利索,就知道兴奋地乱叫。
像这样一起策马的场景,唐怀芝想过很?多次,终于是实现了。
他仰头看着天,兀自嘿嘿傻笑着。
“摔着你笑穴了?”唐将军伸手抓抓他的头发,“高兴成这样。”
唐怀芝弯着眼?睛,脑袋在唐将军手心里蹭蹭,叹道:“娘亲,咱们便留在漠北吧,跟青蓝哥一起,每日骑马射箭,喝酒吃肉,多快活!”
这段时间当真快活,不用打仗,不用做功课,好像烦恼都没有了。
唐将军把胳膊枕到脑后,望着瓦蓝的天,笑笑,“娘亲也想留在这儿,确实快活。”
“可是,大盛还?需要娘亲啊。”她道。
她始终不能真的留下。
唐怀芝转过头,认真看着娘亲。
“打仗,戍边,做大盛的臣子?,”唐将军睫毛颤了颤,“这些东西拿起来,便不能放下了。”
唐怀芝看着娘亲,好像懂了她的无奈,他问道:“您那?时候被报失踪投敌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就这么跑了,换个身份,留在漠北做快活的阿央?”
唐将军转头跟他对视,勾着嘴角,“还?真这么想过。”
不过还?是回去了。
唐怀芝知道娘亲在意大盛,是名副其实的忠臣良将,却没想过大盛子?民在娘亲心里,竟然有这么大的份量。
她有很?多次机会可以逃走,拍拍屁股什么都不管了,却始终放不下。
纵使面对圣上的猜忌,太后的迫害,以及当年禁军围困国公府,失去了夫君,她还?是在边境守了十几年。
本来,唐怀芝以为,唐将军是为了他的安危才甘愿离京,这一刻,他好像明白,娘亲这些年不仅是无奈,还?有甘愿的坚持。
不仅娘亲,青蓝哥也这样,仔细想想,自己也这样。
青蓝哥和娘亲当将军、当元帅,自己要科举做官,都是为了心中的义。
这次科举怕是赶不上了,下一次要等三年…
又好久不曾用功了…
用功好累…
实现抱负好累…
“所以,奚牧…”唐怀芝小声道,“娘亲喜欢他?”
唐将军怔了一瞬,转头望着天。
一片辽阔,方才的老鹰在上方掠过。
“喜欢什么的,对娘亲不重要,”唐将军的目光跟着那?老鹰移动,有些怅然,“你别瞧他吊儿郎当的,像个纨绔子?,但他是漠北王唯一的世?子?,肩上有整个漠北,这些草原、牛羊、牧民,都在他肩上,我呢,是大盛征西大元帅,漠北、羌人十八部落、高昌,大盛边境若有一处不宁,便是娘亲的失职,喜欢什么的,要往后排。”烟单廷
老鹰飞远了,唐将军收回目光,舒了口气,“奚牧…娘亲没想过,你这小家伙,倒是挺能琢磨。”
唐怀芝看着娘亲,唐将军笑着,却总显得有些落寞。
被边境的风吹了十几年,唐将军面庞却依然是紧实鲜活的,眼?神坚毅,像鹰一样。
他缓缓抓住娘亲的手,跟她一样,抬头看着瓦蓝的天空。
那?个一身奶味儿的小毛毛长大了,褪去稚嫩,学着坚毅,牵着娘亲的手,逐渐开始理解一颗将军的心。
“那?咱是不是要回去了?”他有些不舍地道,“羌人那?边还?有仗要打呢。”
“放心,娘都派人盯着呢,”唐将军捏捏他的手,“等青蓝伤养好了,咱们便开溜。”
“先别说这个,”她笑笑,“瞧瞧这天,多好看!”
傍晚,夕阳染红半边天,唐怀芝打马疾驰,唐将军依然在他后面跟着。
两人身后,残阳如血,万里草原。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漠北王世?子?的房间里,酒杯相击,厅内舞者?笑靥如花。
奚牧醉醺醺地端起酒杯,遥敬对面的唐将军,“阿央今日醉得很?快啊。”
唐将军仰头喝光自己的酒,揉着额角,皱眉道:“喝得脑袋疼,小王爷见谅,我出去透透气儿。”
她摇摇晃晃地起身,对奚牧摆摆手,突然笑道:“你今儿也不行啊,脖子?都红了。”
奚牧拽拽衣领,挑衅似的,对着唐将军抬起酒杯,仰头饮尽了。
唐将军在唐怀芝的搀扶下,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奚牧突然踉跄着站起来,叫她:“阿央,你叫唐英,是吧?”
唐将军敛眉笑笑,掀开帐帘,“是!”
身后的歌舞声又响起来,唐怀芝搀着唐将军回到房间,罗青蓝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后门几个侍卫都被我放倒了,”他快速背上几个人的行李,“可以走了。”
唐将军喝了碗凉水,稍微清醒一些,拿起长/枪,拍拍唐怀芝的肩膀,干脆地道:“走吧。”
她仍有醉意,脸上带着笑,有些憨态,跟平日很?不一样。
唐怀芝过去搀着她,“您咋真喝多了?”
“一时兴起,便多喝了几杯,”她笑道,“别担心,喝高了也不耽误打架。”
后门侍卫被迷倒了,其他侍卫大都在正?厅守着,三个人贴着墙根走,到营房外面,一同跨上马,向西南飞奔而?去。
一路骑到大雁城,金礼已经领着青宁军在城外扎营了,三个人乘着晨光从远处赶来,正?好赶上伙头军做饭。
青宁军中有人喊,“大将军回来了!”
又有人大喊,“那?是唐将军?”
睡醒的没睡醒的,青宁军一应都醒了,正?在河边洗脸的,睁大眼?睛往远处看看,又扬起一捧水拍拍脸,突然飞一般地往营帐跑。
两位将军都回来了,金礼一激动,鼻涕眼?泪一块往下流。
青宁军整编完毕,接下来便是消除羌人铁骑残部,把他们彻底打回西北去。
第86章 免罪
罗青蓝那日带着青宁军沙漠一战, 一万羌人?铁骑几乎消失殆尽,羌人?部?落受到重创,一时还未有动作。
但双方都知?道, 决战是早晚要来的, 此次一站, 便能定西北的乾坤。
罗青蓝带来的十万大军, 除去损耗, 以及驻守柳叶城的四万, 剩下总共不到六万。
羌人各部落若是集结起来, 大概还有两万精锐骑兵。
由于羌人?对边境情况熟悉,其战斗力不容小觑,只有不到一万的青宁军在, 应对起来有些吃力。
唐将?军召集众将?士商议, 打算向漠北和高昌借兵,一同击退羌人?。
还未派人?前去交游, 漠北那边便来人?了, 还是漠北王世子亲自来的。
奚牧进到营帐里?,看见一身甲胄、坐镇中军的唐将?军, 心?情有些复杂。
他直直打量着唐将?军, 笑?道:“唐将?军果?然气度不凡,戎装很衬你。”
唐将?军起身相迎, 莞尔道:“好久不见,小王爷。”
如今两人?立场不同, 奚牧没有问唐将?军不辞而别的原因, 唐将?军也没有提, 两个人?很默契地笑?了笑?。
奚牧在唐将?军对面坐下,扔过来个锦盒, “唐将?军跑得太急,我只好亲自来送一趟。”
唐将?军敲敲锦盒,问道:“这是什么??”
“生辰礼,”奚牧道,“打开看看。”
唐将?军打开锦盒,里?面是支古朴的金属簪子,上面镶嵌着一颗火红的巴林石。
雕琢不精细,也谈不上华贵,却是唐将?军喜欢的样式。
唐将?军笑?笑?,大剌剌地往发髻上一簪,“我生辰还有大半年呢。”
她也是个臭美的性子,抬手往发顶一摸,很是满意。
不经意流露出的小女儿情态,跟平时那个威严的将?军很不一样。
“怕见不上了,”奚牧抬眼看着那簪子,有些笑?意,“提前送你。”
副将?端了茶水进来,唐将?军起身给奚牧倒上。
她把杯子推过去,道:“小王爷大老远过来,不仅是为了一只簪子吧?”
奚牧啜了口?茶水,往腰间摸摸,拿出个狼牌,大剌剌放在唐将?军面前,“阿央,我特意来帮你的,漠北狼骑任你调动,随你差遣。”
唐将?军看着那狼符,笑?了笑?,“不是来帮我,你是帮你自己。”
“羌人?若是入关,踏平漠北只是顺带的事。”
奚牧往后靠在椅背上,看向唐将?军的眼神有些错愕,忽而笑?道:“那你要不要帮我?”
他笑?起来总让人?觉得有几分?荒唐,该是个十足的浪荡公子,却又?能挑起漠北的大梁。
唐将?军利落地拿起狼牌,在眼前晃了晃,玩笑?道:“这东西我觊觎很久了,今天总算是到手了。”
奚牧会心?一笑?,朗声道:“漠北狼骑都给你,我便自在逍遥。”
唐将?军睨他一眼,“想得美。”
有了漠北的兵,羌人?便好应对了。
唐将?军重掌帅印,帐下将?士都听她调遣,又?有罗青蓝和重明将?军在,大盛军一时间锐不可当?。
不到半月的时间,羌人?部?落残部?便被清扫一空,各部?落首领纷纷投来降书,败逃而去。
在边境又?呆了小半年,周边彻底安宁之后,朝廷来了召大军回京的圣旨。
重明将?军暂时留守,等阿沅叔伤好后再回,其他将?士一应回京复命。
唐将?军也可以回去了。
唐怀芝高兴得不得了,十几年过去,终于可以团聚了。
启程那日,边境百姓纷纷出城相送,走到漠北草原,突然有一人?单骑前来。
唐怀芝认出来,那是奚牧。
奚牧策马跟在身侧,伴着大军一直走出漠北边境。
入玉门关的时候,唐将?军在马上摆摆手,没有回头?。
半个多月后,大军到达京城外的郊县。
一路行军,靴子都快走破了,大军暂时在县里?歇息,等待圣上旨意。
午后,宫里?有人?传旨,召唐将?军一行人?进京。
城门上,杜文蹊跟庄满已经在等着了,一起来的还有好些年长的将?军,都是以前的故交。
进城以后,唐将?军骑白马在前面,唐怀芝跟罗青蓝骑红马并排跟在身后,一进京城,百姓哗然。
听说边境打了胜仗,又?听说唐将?军要回来,很多人?从早上便在街上带着,占个便利的位置,好离近些看看唐将?军。
大街上站满了人?,马走得很慢,几个人?脸都笑?僵了。
唐怀芝是真?的高兴,朝着罗青蓝挑挑下巴,那意思是,瞧我娘亲多神气。
罗青蓝勾勾嘴角,在马上悄悄牵了牵唐怀芝的手。
人?群中瞬间便有起哄的声音。
行至益阳公主府门前的那条街,前方突然闪出一条路,唐怀芝抬头?,见一个一身便服的女子从公主府里?冲了出来。
她没有绾发髻,头?发只松松地用簪子束在脑后,朝这边狂奔过来,仔细一看,竟是光着脚的。
唐怀芝迟疑地问罗青蓝,“益阳姨母?”
罗青蓝“嗯”了一声,勒紧缰绳,有意地别开目光。
“唐将?军!”益阳长公主边跑边喊,“终于舍得回来了!”
唐将?军欣喜地唤了声“瑚儿”,在马上一伸手,把人?拽了上来。雁擅町
她笑?着揶揄道:“光着脚便跑出来了,哪有公主的仪态?”
“呸!”益阳长公主笑?道,“公主要什么?仪态!”
京城百姓都知?道,益阳长公主生性不羁,从小跟着圣上打仗,最讨厌那些繁杂规矩。
民间关于她的轶事有很多,京城小报更是经常把她放在首页,她也从没管过。
反正是圣上唯一的长姐,纵使?光脚上街,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因着圣上的交情,益阳长公主跟唐将?军感情甚笃,这些年唐将?军不在,她大概是憋闷坏了,午睡起来听说人?要回来,顾不上梳妆便跑出来了。
宫门外,圣上的大内监已经在等候了。
见人?过来,忙不迭地相迎,“唐将?军,罗将?军,世子爷,此次大破蛮夷,实在是威风八面啊!”
长公主跳下马,笑?道:“顾内监,马匹拍得不错嘛!”
顾内监瞧见长公主,顿时头?疼起来,拂尘一甩,皱眉道:“姑奶奶啊,您怎么?不穿鞋便出来了?”
唐将?军赶紧推着长公主的肩膀,把她交给顾内监,笑?道:“快领着姑奶奶梳洗打扮去,我自己去见圣上。”
御书房里?,圣上正来回踱步,见人?来了,欢欢喜喜迎了出来。
“三妹,”圣上大喜过望,箭步奔到门口?,“可算回来了!”
唐将?军收敛神色,叩拜下去,“臣唐英叩见圣上。”
身后众人?也都跟着跪拜下去。
圣上一脸错愕,忙上前搀扶,“三妹做什么?,许多年不见,怎的不叫二哥了?”
唐将?军垂首道:“圣上是君,唐英是臣,岂敢乱叫什么?兄妹?”
“此处又?没有外人?,”圣上道,“别弄些个君臣的,反倒疏远了,叫二哥!”
唐将?军抬头?,道:“等大哥痊愈,臣再跟圣上论往日兄妹情谊吧。”
唐怀芝在后面听着,突然有了一丝寒意。
罗青蓝起身拽着他告退,殿里?仅留圣上和唐将?军。
内监引他们去偏殿等候,上了点心?茶水。
“青蓝哥,”唐怀芝连点心?都吃不下了,担忧道,“娘亲会不会跟圣上吵架?”
罗青蓝在他头?顶上扒拉一下,小声道:“将?军脾气比你大,你都敢当?廷说圣上是‘不许将?军见太平’,将?军大概能说出更吓人?的。”
“但是别怕,将?军有分?寸。”
唐怀芝一听这个,索性不去想,捏了块点心?吃,“趁咱们被赶出去前,多吃几口?宫里?的点心?。”
唐怀芝对唐将?军和圣上的昔日情谊并不了解,只知?道两人?跟杜丞相当?初是结拜了的,不然杜丞相也不敢拿着兵器在朝堂上骂人?。
唐将?军要是真?被圣上贬了,那也无妨,三个人?一起跑到别处置办处宅院,过快活日子也不错。
去漠北也行,咱也养上几匹雪狼。
漠北的男儿也都很好看…
他心?虚地瞥瞥罗青蓝,突然想起俩人?已经很久未曾亲近了。
小半年的忙碌奔波,一旦安逸下来,有些东西便又?开始萌发了。
唐怀芝突然凑过去,在罗青蓝脸上亲了一下。
内监正好抬头?,看见这个,臊红着脸转过了身。
“做什么??”罗青蓝绷着表情问道。
“想你啦。”唐怀芝靠在他肩膀上,抬头?看他。
“成日待在一处,有什么?想的?”
“就是想你了。”唐怀芝用脑袋在罗青蓝下巴上蹭蹭,心?里?鼓胀胀得都是满足。
在偏殿等了小半个时辰,点心?都吃掉好几盘了,唐将?军才出来。
“娘,”唐怀芝赶紧上前,“没事儿吧?”
唐将?军塞过来两块金牌,“没事,走吧,出宫吃宴去。”
她转身出去了,唐怀芝拽着罗青蓝跟在后面。
唐怀芝打量着手里?的两块金牌,沉甸甸的很有份量。
圣上赐的东西,做工确实精巧,一看便很值钱。
唐怀芝把金牌翻过来,看见上面大大的“免”字,突然吸了一口?凉气。
他拽拽罗青蓝的袖子,把上面的字给他看,小声激动地道:“免啊,青蓝哥,免罪金牌,我只在话?本里?听过,有了这牌子,咱们以后是不是可以胡作非为了!”
胡作非为?
他有斟酌了一下,道:“想干啥干啥!”
罗青蓝敲敲他的脑门儿,“想什么?呢。”
虽然不知?道唐将?军跟圣上说了什么?,有没有骂他,但显然是圣上妥协了,还诓回来两块免罪金牌给唐怀芝和罗青蓝。
唐怀芝想,也许年少的情意,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刻。
看着宴席上搂在一起胡说八道的杜文蹊和唐怀芝,他又?忍不住发笑?,自己这俩结拜兄弟真?是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但所幸都在身边,成日吹牛扯皮,也算山高水长。
第87章 旧物
唐将军刚回京这几日, 各家的接风宴不断,刚消停几天,圣上又在宫里设宴, 召他们?前去。
宴席上各大臣、娘娘都在, 唐怀芝这些小辈不方便掺和, 安心吃喝便好, 倒也少了拘束。
快三更的时候, 宴席才散。
唐将军有些醉意, 跟唐怀芝一样不想坐马车, 三个人一起?走?路出宫。
国公府已?经修缮一新,唐怀芝送唐将军进去,有些不放心, 便要留下照顾, 让罗青蓝先回去了。
偌大的院子显得有些空荡,唐怀芝一路走?进去, 想着在哪里添个金鱼池, 哪里修座假山,哪里种颗什么花树。
娘亲的房间唐怀芝很?久没进来过了, 他不记得原本的样子, 却能下意识打开最矮的那个抽屉,看见里面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唐将军过来, 席地坐在地毯上,看着那堆东西, 有些怅然, “都是你的宝贝破烂, 那拨浪鼓绳子都断好几次了,还是不让扔。”妍衫霆
唐怀芝拿起?那个拨浪鼓, 摇晃两下,声音有些发闷,但看得出来做工很?精致,鼓面上的画也很?好,只是有些褪色。
拨浪鼓的事,唐怀芝都不记得了,那是四岁前的玩具。
四岁后的他又有了很?多新玩具,而那个一直抱着睡觉的小枕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收到衣柜里很?久没拿出来过了。
“娘,”他抱住唐将军,一开口便有些哽咽,“我小时候生过你气呢。”
唐将军揉揉他的脑袋,笑?道:“气娘亲扔下你不管?”
“嗯,”唐怀芝小声道,“阿沅叔说,我一到晚上便吵着要找你,生病了也是,还总悄悄收拾小包袱,想着去边境,哄起?来要很?久,特别难缠,特别烦人。”
做娘的心里很?难受,却只是把他抱住,一下下拍着他的肩膀,“娘亲对不住你。”
时过境迁,已?经不需要太多言语。
唐怀芝把拨浪鼓又放回去,好好关?上抽屉。
房间的陈设都没动,抽屉、柜子里也都塞着旧物,两人把每个都翻了一遍,发现好些久远的回忆。
书架旁的箱笼里,翻出来好些字画,唐将军说,这些都是唐怀芝父亲留下来的。
画的都是唐将军,戎装的、便服的,还有一副怀里抱着小娃娃的。
“爹爹好喜欢画娘亲,”唐怀芝翻看着那些画,都是上好的丹青,“里头就一副画了我,还是跟娘亲一起?的。”
唐将军笑?笑?,信手翻弄着其中几本诗集,“你爹是读书人,心思细,不像你娘,粗人一个。”
唐怀芝跟着一起?看,都是些严肃诗词、工整文章,似乎可以窥见一个不苟言笑?的认真书生模样。
诗集里滑落一张花笺,唐怀芝捡起?来,是一首小诗。
他看了一眼,难为情极了,赶紧塞给娘亲,“爹爹怎么也写这么酸的诗?”
“什么?”唐将军拿起?来看,四句小诗,矫情透顶,忍不住笑?道,“我竟没看见过他写这种诗,这书生,还藏起?来了。”
爹爹的诗有很?多,从前唐将军都没仔细看过,总觉得酸腐书生无聊透顶,如?今细细读来,又是不一样的感受。
她盘坐在地毯上,四下散落着诗稿书画,她一一读来,不时自语。
唐怀芝识趣地掩门出去,沐浴更衣,去收拾好的耳房暂住。
初夏时节,微风阵阵,唐怀芝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
对于父亲的形象,唐怀芝一直都很?模糊,毕竟那人故去的时候,他尚且在襁褓中。
他想,父亲当是温柔的,跟娘亲很?不一样,两个人在一起?,日常相处必然很?有意思。
翻来覆去,唐怀芝突然很?想念罗青蓝。
后半夜,他仍没有睡意,一骨碌坐起?来,索性去找罗青蓝。
不想劳动车夫,他趿拉着鞋,悄悄出来国公府大门。
跑下台阶,一路跑到将军府,冲进大门,却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青蓝哥?”他娴熟地蹦到罗青蓝身上,两腿夹紧他的腰,有些吃惊,“你专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