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很多道理,纵然所有人都明白,可用不起来,就只是道理而已。
不过,万一呢?
得到邀请时,罗衡正好整理完自己的资料,于是他干脆带着那本记事本过去,不过出人意料的是,这次地点不再是城主的办公室。
守卫带着罗衡来到一片陈旧且空旷的住宅区,他们俩的交通工具相当朴素,是两辆共享自行车,甚至是罗衡自己买的单。
住宅区并不算很高,地方也有些偏僻,虽然附近还有路灯充作光源,但在漆黑的夜色里仍然显得格外阴森。
如果不是罗衡带着武器,他会怀疑这是一场假借城主之名的打劫。
“城主在天台上等你。”守卫指路告诉罗衡。
在楼外有一条来回曲折的消防梯,可以不进入大楼就一口气走到天台上去,每一层的门都已经被拉开,罗衡只好走上去,并在心里祈祷它们还能用。
楼梯当然很牢靠,罗衡也成功抵达天台,到了上头后,他看见城主坐在一张折叠椅上。
在城主的身旁,还有另一张折叠椅。
“张涛做得怎么样?”罗衡说着坐下来,把本子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任由夜风吹拂自己的脸颊。
整座城市仿佛安静下来,能偶然看见远处的灯火,并不算密集,可是与荒野上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相比,这些灯光就如人造的星辰,闪烁着指引方向。
“他完成了我交给他的任务。”
过了好一会儿,城主才做出回答,他的心神仿佛沉浸在这片连绵的黑暗之中,夜晚是一张遮住残缺的面纱,只留下引人遐想的地方。
黑暗之中无数的线条与轮廓延伸着,连接向天际,街道、人群、大楼、车流在模糊之间仿佛还留在最鼎盛的时刻,永恒地伫立在黑夜之中。
罗衡见过被陨石伤害的城市,它们大多残缺破败,没有这样鲜活的面貌,如果非要说的话,他走过的城市大多成了具腐烂的尸体,而金羊毛城看上去却像是截肢的残疾人。
即便缺损严重,可仍然活着。
“你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
罗衡坐在并不舒服的折叠椅里,这把椅子大概也是旧时代的产物,已经老得很厉害了,关节处锈死了,很难挪动,皮革表面早就破了口,爆出里面的海绵,被胡乱打上三两个补丁,又在补丁上也破开口子。
路上忽然响起单车的铃铛声,还有猛然的一声急刹,在黑夜里看不清是从哪儿发出来的,晚风里没传来车主的嘟囔,只能听见车子又重新在道路上晃荡起来。
“伟大?”城主轻笑了一声,他的手搁在自己的肚子上,正仰着天看着星星,“你好像很喜欢用这个说法,伟大的人,伟大的事,伟大的什么什么。”
罗衡微笑着询问:“这让你感觉不舒服吗?”
“那倒没有,其实正相反,让我挺陶醉的,很多人会夸我有本事,会夸我有能力,会夸我怎么还不死。”城主短促地从口中溜出一点笑声,难以分辨是在自嘲还是嘲讽他人,“可没什么人会说我是在做一件伟大的事,几乎让我以为如果我死了,这事儿就糟了。”
罗衡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如果我的话让你感觉不舒服……”
“不不不,别这么想。”城主摇摇头,他说,“我只是看了你给我的东西,许多事都很有启发,别太在意了,我总是这么抱怨,你就只是随便听听。”
罗衡轻轻应了一声,不过看上去并没有打算随便听听。
城主只好说明自己真正的意思:“你说话真是太急了,倒是让我有点不好继续下去。你可能好奇我到底邀请你来干什么,事实上,我只是还不死心,想问问你愿不愿意留下来,参与这伟大的事业。”
“我还以为你需要再考察考察。”罗衡已经很直接地拒绝过一次,他不想太伤对方的面子,因此委婉笑道,“这才第四天。”
城主开了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如果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那是要考察得久一点,可你足够有本事了。再考察下去,可能城主都要换人做了。”
这次罗衡沉默很久,才站起身来,他走到天台的栏杆边,并没有靠上去,这儿不但年久失修,而且使用过度,让人疑心夹杂某种隐患。
栏杆上放着几个泡沫箱子,种了一些植物,正冒出绿油油的苗芽,安然无恙地生长着。
城主已意识到这是未出口的拒绝,接下来的沉默不过是对方在斟酌如何不伤人地表达出来,于是他无可奈何地开口:“我不明白,你这么热心,看上去并不像兴致缺缺的模样,我想如果这座城市真的能够发展起来,也许你会比我更高兴。”
罗衡侧过头来,这不是他第一次得到这个疑惑,就在不久之前,狄亚才问过类似的问题。
“可是你却拒绝留下。”城主也一同站起来,来到罗衡身边,“我们总是在谈一些关于城市的事,这个晚上就跟我谈谈你吧。”
罗衡注视着他:“这才是这个晚上的邀请吧。”
城主拨弄了一下泡沫箱子里的小苗,漫不经心道:“没错,你就要离开了,我总得找一点时间知道我认识了一位怎样的朋友吧。不过要是你突然改变心意,答应留下来,那我们谈的就是正事了。”
宇覀……
罗衡忍不住笑起来:“听你这样说,我倒是安心多了,原来你还会有别的乐趣,我还以为你只在乎正事呢,害我还有点担心你会过劳死。”
“我是为了创造一片不太让人讨厌的土地才建立这儿。”城主皱起眉头,“要是创建之后只为了让我天天干活,我创造它干嘛呢?我看起来是有病的样子吗?”
“说得也是。”
罗衡沉默了一会儿,他可以用狄亚不明白来搪塞狄亚,可是却不能这样搪塞城主。
“这样说吧,我在你的城市里看到了我的故土,想到世界上还有你这样的人,我就觉得安慰许多。”罗衡缓缓道,“可是这儿到底不是我想要的地方。”
城主一下子就明白了,看上去也并不意外:“原来是为了这个,你忘不掉它。”
晚风吹乱罗衡的头发,他的神色看上去有一瞬间的空白,最终承认:“是的,我忘不掉它。尽管我一直不认为它带给我什么,在过去许多年,我只是习惯它的存在,可直到失去它之后,我才意识到的确如此,我忘不掉它。”
城主换了个姿势:“可是它已经不在了。”
“谁说的?”罗衡奇异地看着他,眼睛里仿佛有某种光芒闪烁,“我还在,不是吗?”
城主倏然沉默了,他转过身看向远方巍峨的建筑,好半晌才开口:“你看看这片土地,我不会夸口说它胜过大基地,那不现实,可它有它的魅力在,它在一天天变化。”
罗衡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既然你说了你的,我也回报你,说说我的事。”城主说,“在我还小的时候,每天早上醒来,我都会来这儿,这儿是我种菜的地方,我靠这个过活。”
“我的菜会一天天长大,可这个地方,比我的箱子大得多,它却没半点变化。”城主的神情很平静,“绿毛来的时候,我终于知道,它原来还能变得更糟。大家一开始都很害怕,不过后来也就习惯了,习惯死人,也习惯被奴役,就跟我的菜习惯我会每天摘它们一样,反正它们还会长出来的。”
“我没习惯。”城主耸了耸肩膀,“所以我就试着反抗,然后就成了现在这样,而我成了城主之后,总算能挑挑拣拣些什么了,我就给我的菜换了个新的泡沫箱子,原来那个撑不住了。”
罗衡听出了他的意思,哑然失笑:“我已经换了一个箱子。”
城主又看了他一会儿:“你比你看上去扫兴无聊得多。”
接下来他们俩重新回到自己的座椅上去,那两把锈蚀的折叠椅,像两个无所事事的老人家,看着这片毫无美感可言的建筑群跟漫天的星光。
“我一直很好奇过去的人是怎么做的。”城主的手放在扶手上,“建立这样不朽的东西,我是说,如果要建立起这样的建筑,起码人们不能互相争斗吧。”
罗衡笑了笑:“既然有你这样的人出现,说明人们已经开始冷静下来,争斗永远不会停止,不过我想只要你统治的这些城市多一点,事情总会好做起来的。”
“这倒不错。”城主说,“他们刚开始一块儿做事的时候把我吓坏了,一些大事一下午就办完了,我还以为他们是哪里来的怪物,反正就是不像他们本人。”
又过了一会儿,城主又开口:“说起来,我是不是应该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我的名字,交朋友如果没有告诉对方名字,听起来好像有点不诚恳,对吧。”
罗衡若有所思:“确实。”
“我已经知道你的名字了,你用不着介绍自己。”城主坐直起身体,看着罗衡,有点漫不经心地说,“我叫贺奕,这儿永远都会有城主,可不一定都叫贺奕。如果你哪天又路过这儿,这儿的城主已经不是我了,那好歹还有个叫贺奕的朋友。”
罗衡不敢说自己熟悉历史,可他在耳濡目染之下,的确对历史有所了解。
能够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人并不多,他们大多都做出惊人的贡献,或是出现在胜利的关键时刻,纸张容不下当时所有的人物,只能挑选英雄里的英雄,豪杰里的豪杰来书写。
他对金羊毛城虽然有一种期盼,但对未来却谈不上多么乐观,倒不是唱衰,而是历史就是如此,无论在相遇时所见到多么令人心折的人物,也许在历史上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角色。
然而当城主显露出这种洒脱时,罗衡依旧感到震撼。
他已预料自己未来最不幸的结局,却仍选择踏上这条路。
张涛是在正午时分现身的。
他带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一边走一边打哈欠,看上去对阳光似乎有点过敏,正眯着眼睛端着餐盘,晃晃悠悠地在食堂里打饭。
最早看到他的人是狄亚,总是狄亚,这人对自己周旁发生的一切有种超出常人的敏感。
于是他跟伊诺拉使了个眼色,由伊诺拉笑嘻嘻地走过去故意碰一下那个年轻人。
盘子的反应速度都比张涛要快,伊诺拉眼疾手快地接住那个还没来得及装上任何食物的空盘,张涛只是光着两只手在原地打个转,茫茫然地道了个歉,然后就空着手往回走,全然没发现自己的盘子不见了。
“他看起来好像傻了。”伊诺拉大喊道。
这一下不但惊到张涛,也惊到其他人,伊诺拉在众人的注视下毫不客气地抓住张涛,带着他跟他的空盘子一道回到了座位上。
“就我所见。”罗衡相当谨慎地给出评价,“他就只是加班过度,脑子变得迟钝了点。”
伊诺拉不太明白:“加班是什么意思?”
“就是他干了太多的活,休息不够。”
伊诺拉松了口气:“原来是这点小事,我还以为是怎么了呢。”
而这时候,张涛迟钝的大脑终于开始缓慢响应认人的程序,他露出慢半拍的惊讶神色,疑惑不解地看着他们四个人。
这让罗衡忍不住调侃:“怎么活像见到鬼似得。”
张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得蓝摩都几乎有点犯困,他强迫自己抬起快趴下去的头,勉强组织起语言:“我还以为你们走了。”
他又打了个哈欠。
狄亚去给张涛盛了属于他的那份饭,问道:“吃吧,你很久没休息了吗?”
“谢了。”张涛嘟囔了一声,“差不多,他们这儿有些书我都没看到过,所以我想就少睡一会儿。”
蓝摩盛起自己碗里的一勺土豆泥,打量着他的脸色:“你看起来可不像只是少睡了一会儿。”
张涛露出个傻笑,他大概是想表达出更多的困惑跟惊喜或者之类比较澎湃的情绪,然而实际上是他甚至含着硬得像块石头的面包都快睡着了,当然也没有力气去做任何反应。
在他把脸彻底埋到盘子里之前,伊诺拉抓着张涛的脑袋把他提起来了。
“怎么办?”
一个看起来只是睡眠不足的张涛总比四肢残缺的张涛好多了,伊诺拉没太所谓地耸耸肩:“他估计吃不了这顿饭了。”
狄亚提了个很实际的办法:“我们可以帮他吃。”
看到活蹦乱跳的张涛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起码说明城主的确没有失信,而对方也的确只是加了点班,还是自愿加的。
诚然其中有一定猝死的概率,可从结果来讲,暂时还没发生这不幸的悲剧。
而蓝摩只是一本正经地遵循他的沉默跟认真,在场几个人里,只有他没被任何外物耽误行动,用完了自己的这份午餐。
“既然人找到了。”蓝摩说,“我们是时候应该敲定时间上路了。”
队伍里有蓝摩这样的人,有时候难免会有点泼冷水的嫌疑,不过他有一项确实存在的好处,那就是务实,督促人们不要消磨光阴在无意义的事情上。
“总得让他先睡一觉。”狄亚轻松地说,“我猜最早也要拖到明早才行。”
这对蓝摩显然是可以接受的,他稳重却并不残酷,对合理的要求一向抱有宽容的心态,因此沉着地点头,将餐盘放到回收的地方。
“这么说我们只剩下一个下午了。”伊诺拉有点遗憾,她把张涛放到椅子靠背上,很快埋头吃起自己的午饭来,“这儿其实还不错,要是以后没被毁掉的话,值得再来看看。”
吃完午饭后,他们把熟睡的张涛折腾到房间里,好在这儿的人几乎都已经认识他们了,起码知道罗衡算是城主的贵客,对他们随意摆弄一个看上去已经睡死的人也没有太多的意见。
罗衡没打算在下午出门,于是他决定自己来照看张涛,一个熟睡的人其实用不着照顾,只是他们总得有个人跟对方说明一下情况。
于是伊诺拉跟狄亚就快快乐乐地离开了,直到下午三点左右,狄亚敲响了房门。
张涛当然还没睡醒。
“出去说吧。”罗衡站起身来,往外侧倾了倾头。
他们到了狄亚的房间里。
狄亚的房间杂乱里有序,就像他的那条斗篷,看上去似乎乱糟糟的,仔细一看,所有的物品却又似乎摆放得恰到好处,确保他不管怎么样都能顺手拿起一件武器。
“原来你今天真的没打算出去?”狄亚走到桌子边,给自己倒了杯水,“看来事情都已经做完了?”
罗衡对他笑了笑:“差不多吧,这种事永远做不完的,越做只会越多,因为总是有不完美的地方,我想还是不要太苛求了。”
也许狄亚不了解罗衡,可他还算了解这个世界的一些规则,这片土地上的大小势力各有不同,不过有一个地方总是共同的——白天的邀请姑且算得上是正规文明的,而到了晚上的邀请,往往就具有一定的私密性,或是威胁,或是引诱,都极有可能在夜晚诞生。
也就是说如果白天的态度不算好,那么到了夜晚只会更糟。
不过从罗衡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让狄亚无从知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不过他猜测罗衡给予了城主同样的回答。
这份答案肯定要详细得多,不过对狄亚来讲倒是没有区别,更详细的拒绝跟简单的拒绝,都通向拒绝这一结局。
罗衡见他没了下文,只好主动提问:“你找我总不会只打算问我一句怎么没出去吧?”
“当然不是。”狄亚说,“我只是猜测他应该希望你留下来,可你看起来没这个打算,那我们就得担心一些事了。就算你被城主迷花了眼,觉得他是个实打实的好人,我们也最好做一些准备,免得他要是想用一些强硬的手段来留人,我们到时候来不及反应。”
“噢,这的确是正事。”罗衡略有些讶异地看着狄亚,“是应该考虑一下。”
尽管罗衡相信贺奕是个实打实的正人君子,起码在交际的过程里,对方并没有展露出一点值得怀疑的地方,可这不意味狄亚的警惕毫无理由,他在这片吃人的土地上生活得更久。
正如他所说,最好是做一些准备,免得来不及反应。
不知道狄亚是不是误会什么,他忽然又笑起来:“别这么紧张,又不是什么大事,我是说如果他真的打算留下你,总要留着你这条小命的。”
罗衡若有所思地看着狄亚那张带着笑意的脸。
在这段时间里,罗衡无疑认识了许多人,伴随他最久的就是狄亚,可是他最不了解的人同样是狄亚。
也许是因为这个时代的特殊性,大部分人看起来都一目了然,狄亚也不例外,只不过他脸上写满的是拒绝。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罗衡就已经经历过对方无形的拒绝,无论如何动用心思,如何示好,在那张总是带着笑容的面容下,显露出来的始终是拒绝。
只有等狄亚自己愿意,产生疑虑,他才会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可是他听过去,实际上也不是为了理解。
罗衡当然遇到过很多人,也认识过很多人,而狄亚无疑是他最不熟悉的那一类。
在狄亚的身上有一种天然的高傲,滋生在骨子里,并不因为任何外物而转变,也不因为任何差异而消融,因此在人际交往上,残忍与冷漠成了他蛰伏的天性,难以轻易看出。
也许是经历,又或是能力导致,狄亚同等地轻视一切痛苦与危难,他倒是理解,只是不觉得那算得上是什么大事。
如果是在那个文明的社会里,罗衡也许还能抱怨是社会或是某种环境宠坏了狄亚,可是在这样的社会里,他该怎么去认知呢?
于是只能归根天性,这位拯救罗衡又伴随着他一路来到这里的这位同伴,是个外热内冷的男人,天生如此。
这让罗衡偶尔会对他产生一种不太明显的憎恨之情,正如此刻油然而生的钦佩与信任。
于是罗衡鬼使神差地叹了口气,又鬼使神差地说:“哎,狄亚,如果你……”
他突兀地止住,因为实际上罗衡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该更热情?还是更亲切?或是更主动……似乎都不对。
秩序规则,社会的建立尚且有一定的经验可以追寻,可是像狄亚这样的人,罗衡从来也没接触过几个。
他只能朦胧而含糊地说:“如果你更好一点,会讨人喜欢得多。”
可要说现在的狄亚不够好,那多少也有点无稽之谈,作为一个同伴来讲,再没有比狄亚更靠谱跟值得信任的了。更何况,就在不久之前,狄亚还提醒了罗衡自己都尚未察觉到的情绪问题,这本跟他毫无关系。
罗衡很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狄亚有这样苛刻的要求,他对狄亚有太深入的信任跟依赖,因此滋生出更多不堪其扰的无端烦恼。
吊桥效应时至今日仍然在他身上发挥着效用。
虽然说要做准备,但事实上他们能做的事情也相对有限。
不管是巧合还是效率,城主在抓住狄亚的那一刻就已经展现出他对整座城市的掌控能力,考虑到这座城市至今还没有断绝的电力,他手上拥有能使用的设备恐怕也比现在表现出来得要多。
罗衡不知道在狄亚心里会不会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脱困主意,就像是他为绿洲的代理人准备的理由,还有在地震后决定折返搜刮的这类念头。
反正狄亚没有多说,他也没有多问。
就罗衡自己来讲,他不太紧张的唯一原因就是事情正如狄亚所说,如果城主想留下他,总得留着他一条小命。
除非城主抱持的是另一个想法:既然不愿意为我效力,那我也不能让你去给别人效力。
如果真的到了这个份上,罗衡会毫不犹豫地改变主意,立刻同意留在这座城市里,免得发生一些双方都不愿意看到的悲剧。
不过就罗衡的感觉来说,这种可能性相当小。
狄亚则不感觉,他对任何人类身上可能发生的事都保持一定的警惕感,考虑到这个世界走在街头甚至荒原里都有可能无缘无故跑出来一个人试图砍死你,这种警惕感也不能称之为毫无理由。
于是他们俩商量了一下该怎么应对各种各样的情况。
准确来讲,是罗衡罗列情况,而狄亚负责提出办法。
尽管狄亚也常常会思考到各种各样的情况,可是罗列跟模拟事情的各种可能性跟其他人沟通,这就远远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了。
这让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罗衡在纸张上写写画画,那些可能性被连接在一起,线条犹如干枯的大树躯干。
两人讨论了无数方案,考虑到个人实力跟势力实力的残酷对比,大部分办法仍然徘徊在退让跟妥协上,不过狄亚还有一个比较邪门的主意。
“我其实一直很好奇。”狄亚架起腿,将身体完全靠在椅子上,露出思索的神情,“伊诺拉用来保护自己的东西到底有多大的威力。就我对这女人的了解,绝对不会太小,你别看她看上去不难说话,她要是疯起来,还是会搞出一些大场面的。”
这句话的意思是……在城市里引发爆/炸?
罗衡的表情险些没绷住,就算金羊毛城的人口密度远远小于他所知道的任何一座城市,可人的聚集地总共就这么一块,在聚集地做这种事,后果可想而知。
“不行。”罗衡忽然道,“我不考虑这个办法。”
也许是罗衡的神色更确切地传达出他的不赞同,狄亚好整以暇地凝视着他,好半晌才温吞地说:“别太急躁,我又没说一定要用这个办法。我只是觉得如果情况真的到了很糟糕的地步,最好还是有点反抗的办法。”
罗衡摇摇头:“不管是为了制造混乱,还是反抗,这种手段都难免伤害到无辜的人,我没有什么大局观,我绝不同意用这样的手段。”
“唔,无辜的人。”狄亚轻轻摇头笑了下,“你猜城主如果对我们下手的话,这些无辜的人还会不会是无辜的人?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变成我们的敌人。”
罗衡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那就等着那天到来时再说吧。”
“你真奇怪,总是在没必要的地方这么坚持。”狄亚叹了口气,不过他一向都很聪明,知道没必要在这种地方跟罗衡起冲突,“只是想一想,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本来没指望能得到回答,可罗衡却出乎意料地开口了。
“你也许觉得只是做好最坏的情况下的一种打算,可实际上有了这样的念头,哪怕情况不太糟糕,你也会忍不住想,这么做是不是方便一些。”罗衡沉默片刻,又说道,“就像为了尽快治疗疾病,人们往往选择下一剂猛药,而不是慢慢调养。”
狄亚忽然慢慢地笑了开来:“这么说,你又觉得我可以懂这些了?”
罗衡却没看他,只是镇定自若地答道:“我只是觉得,也许你听多了,觉得无聊,哪天就不会再问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