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隶铭语调平和又沉稳。
大婶笑着说:“那也好,有方向就要加油啊。小伙子,能被你喜欢的人一定很漂亮。”
季隶铭这样一表人才,明眼人都能想到能被他喜欢的人,怎么也得是十全九美的人。
就比如路言意……除了脾气,剩下无可挑剔。
但是季隶铭现在还在喜欢路言意吗?
叶拙忽然有些好奇。
他侧目看向季隶铭,发现季隶铭的目光好像刚从他这个方向收回。
季隶铭:“真正喜欢的人,怎么看都是好看的。”
“你说得没错,就是这样,情人眼里出西施,你有这种觉悟肯定能追上的。”大婶热情地说:“等你追上了,到时候带着人到我这里吃油条免费送豆浆啊。”
“谢谢,我会的。”季隶铭很认真地说。
大婶又转而问叶拙:“那你呢?”
叶拙完全没想到这个话题还有自己的份,愣了一会说:“我暂时还没有想法。”
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叶拙:“以学业和事业为主吧。”
他这种人,没有经营感情的天赋,也没有开展一段正常感情的条件,就现在这样继续努力就已经很好。
回去路上,叶拙拎着油条,季隶铭拎着豆浆。
叶拙明显感觉到季隶铭对这种生活很感兴趣,一路上连路边摆摊买菜的,他都要悄悄多看几眼。
反正历文起床还早,现在回去也打扰他,叶拙也走得很慢。
就当是带少爷体验平民日常吧。
但少爷继续问起大婶好奇的事情:“你回国之后的打算是怎样的?”
“继续读书吧。一边学摄影一边学策展,这样就能多做些兼职。”说到有关钱的难题,叶拙就停下了。
没必要和季隶铭说这些无关的烦恼。
叶拙转而说:“走一步算一步吧,计划赶不上变化,人生总是充满意外的。”
就像他在七年前,面对那台被摔到无法使用的摄像机时,根本不会想到自己今天会成为历文的学生。
“有句谢谢我一直没和你说……其实应该是两句。”叶拙说。
“什么?”季隶铭的惊讶带着些许期许。
“我第一见厉老师和成为厉老师的学生都是因为你。”叶拙思考片刻,“我还欠你一顿饭,现在变成两顿了。”
八年前。
叶拙抱着收上来的作业去向办公室,高到遮住眼睛的作业堆挡住他看见季隶铭的视线。
“快和我来!”
“怎么了?我还得把作业送给语文老师。”
季隶铭焦急地帮他抱过了一半作业,马不停蹄地去向办公室,嘴里还在催促:“真的要快点了,不然一会该迟了!”
作业一放好,季隶铭就拉着叶拙的手腕往楼下跑。
叶拙还是第一次见季隶铭这么着急,喘着气问:“你怎么这么急?难道要地震了吗?”
“历文你知道吗?”季隶铭扭头,满额都是稀碎的汗珠,不知他跑了多远的距离才赶回来找叶拙,“他来学校了,就在大讲堂。”
“真的吗?!”叶拙的脚步瞬间加快。
历文的人气让大讲堂早就坐满了人。
叶拙和季隶铭只能悄悄来到后门,推开缝隙一起溜了进来。
教室的课程已经被他们抛在脑后。
叶拙眼里只有历文这个偶像般的存在。
季隶铭侧脸看着叶拙闪烁的目光,脸上也带着笑意。
他们的专注引起了历文的注意。
互动环节上,历文的目光越过乌压压的人群,看向在最角落的叶拙。
历文:“你想要考我们学校吗?”
叶拙用力点了点头。
历文露出笑容,“你叫什么名字?我希望我能在今年的录取名单里看到你。”
“叶拙,我叫叶拙!”
但这么远的距离,历文只能听见几个不清晰的字节。
历文:“什么叶?哪几个字,我有些听不清。”
叶拙再次说:“叶子的叶,笨拙的拙。”
嘈杂的声音盖过了叶拙的声音,历文依旧没有听见。
季隶铭站了起来,声音稳稳地在整个礼堂里扩散开来:
“他叫叶拙,叶子的叶,勤能补拙的拙。”
学校超市的矿泉水有两元的, 也有一块多的。
叶拙回忆了下校园卡里的余额,过几天就是高中阶段最后一次研学了,他身上的钱得留着到那个时候再用, 最后只买了一瓶两块的递给季隶铭。
“我请你喝, 谢谢你带我去听讲座。”叶拙说。
在回教室的路上, 叶拙一直默默低着头不说话, 但能感觉到他的开心。
见到历文属实是意外之喜。
更高兴地是历文说会记住他,还期待他能够考上北影。
在历文目光跃过乌压压的人头只看着叶拙的时候, 几乎是叶拙第一次感受到被注视的感觉——不是那种充满厌恶或者命令的冰冷注视, 而是欣赏和期待的眼神, 柔和地看着他。
刚才和历文的对话,仿佛在叶拙隐匿起来的心事盒子上开了个小口子,他的期待不受控制地钻了出来。
如果真的能有机会考上就好了……
A市,北影, 摄影系。
这些东西对叶拙来说是太过遥不可及,以至于过去从来不敢在外人面前展露,生怕被别人看到自己这样不自量力。
但季隶铭却没有说他不要做白日梦,而是提醒说:“你之前有了解艺考吗?如果要考厉老师所在的学校, 肯定要提前准备考试的, 我有个姐姐也是艺考生,我可以帮你问问。”
“谢谢你, 我去了解一下。”
因为感觉不可能, 叶拙之前只了解过一二。
叶拙在心里想:了解一下而已,也不是做坏事,不算什么。
只是心里另一个声音在告诉他, 他能做的也就只是了解一下。
无论是A市到S市的距离,还是学摄影的成本, 他都很难和爸爸交代。
况且路言意是一定会留在S市的,这意味着叶拙也得和他一起留下。
同样是沉默着不说话,叶拙低落的情绪顺着眼睛就露了出来。
这双不太对称的眼睛现在还没学会隐藏全部心思,季隶铭一看就懂了叶拙的犹豫。
“你担心家里人不同意?”季隶铭猜测。
叶拙挤出一个笑容,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在意,“这种事大概率就是这样了,但还是试一试吧,万一可以呢。”
叶拙把希望压在父亲身上。
如果叶承礼对他这个儿子有一份在意和尊重,他去考试的事情有尚且有一半的可能性。
叶拙能预见答案。
其实按照叶拙的性格,他是不愿意挑战父亲的话语权的。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叶拙才以温和的方式为自己争取过很多次,却没有一件事得到想要的结果。
事与愿违这四个字,构成叶拙生活的主基调,只是习惯之后也就没什么感觉了,一旦知道事情都会变坏,也就尘埃落定,不再挣扎了。
但这次叶拙这次选择试试看。
也许是叶拙不想让历文失望,也可能是为了季隶铭的用心不白费。
也或者是叶拙也在期待,从叶承礼那里得到一点鼓励。
万一呢?
万一爸爸是支持他的呢?
“报告。”
两声同步进行的“报告”让班主任侧目。
课程已经接近尾声,班里的优等生季隶铭和没什么存在感的中等学生叶拙才回到教室。
班主任:“你们去哪了?”
季隶铭说:“帮体育老师去搬跆拳道教室的器械了。”
他是全年级数一数二的乖学生,班主任没有多说,放他们进来了。
几乎是坐下的同时,下课铃声就响了。
目光灼灼地盯了许久的路言意迅速来到叶拙桌边。
路言意:“你去哪了?一节课都没来。”
叶拙下意识地看向季隶铭,路言意更为焦躁:“你和他一起……为什么不叫我?”
叶拙:“太着急了。”
“我们去听历文的讲座,你不是已经确定要留在S市读商科。”季隶铭补充着说。
“历文?”路言意口中反复念了几次,终于在记忆中搜寻出有关的信息,“北影那个摄影老师?”
叶拙点了点头,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眼中都像有星星闪烁。
路言意却眉头紧蹙,仿佛叶拙做了什么错事,“你要去A市?”
叶拙解释:“北影就在A市。”
路言意在意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该死的北影,“你去A市,那我呢?”
叶拙怎么能把他丢下?路言意心头有无名火在烧。
不止是叶拙和季隶铭两个人去了礼堂,更是因为叶拙在背着他做决定。
事关叶拙的未来,叶拙却没有和他透露任何想法。
叶拙露出的微微茫然的表情,更是让路言意感到愤怒。
叶拙根本没有考虑过他!
路言意捏紧拳头的同时,听见季隶铭的声音传来。
“A市是个很好的地方,那边靠北,城市中的鲜花绿化也没有那么多。”
路言意目光冷冷地瞥他,“你在说什么?花多花少都没有S市好。”
三言两语之间,对话中的火药味渐浓。
叶拙完全没想到路言意和季隶铭会因为这个话题快要吵起来,“这件事还只是个想法,我有这个打算,但是具体实践都还没确定……”
叶拙正不知该如何向路言意解释自己的考量,有同学在窗外叫他:“叶拙,周老师让你现在就去把作业抱回班里发了,他下堂课要讲题目。”
叶拙只能起身,“我先去拿作业,你们别吵。”
他走得急,也没想到这件事的硝烟还没结束。
路言意面色又冷又黑,“你根本就不了解叶子的情况就盲目鼓励他去学。你知道这个学校这个专业的考试难度吗?你知道毕业后的就业前景吗?你知道叶子爸爸对叶子今后的计划吗?”
季隶铭的面色凝重,一双眸子沉沉地盯着路言意。
话已至此,路言意感觉自己胜券在握,丢出最后的质问,准备结束这场除了让他生气再无意义的争执。
“如果叶拙因为你今天的举动导致未来出现问题,你替他的未来负责吗?”
“我能。”
季隶铭的回答毫不犹豫且掷地有声。
路言意的表情有些许扭曲。
季隶铭:“为什么阻止他去试试?你看不出来他很喜欢吗?”
路言意忍着暴起给喋喋说教的季隶铭一拳的想法,反问:“你是在教育我吗?叶拙的摄像机还是我和他一起攒钱买的,我当然知道他很喜欢。但喜欢不应该就变成专业,这对叶拙来说不是好事。”
他双手环绕胸前,调整了个姿势,扬起脸来看季隶铭。
“你说你能负责,那你能替他解决他爸爸吗?”
季隶铭抿唇。
“你愿意给,叶拙也未必会要。你把自己太当回事。”路言意讥笑着,“不过也是,你作为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普通朋友,自然会把这个问题简单化。但我不一样,我和叶拙不仅是朋友,我还对他的所有都了如指掌。”
“是,我和叶拙只是朋友,但你也不该提前否认他的想法。这是他的未来,你也没有资格为他决定!”
季隶铭深得季家人的内敛做派,情绪一向温吞。
但这次也愤怒地提高了音调,一双眼中含着怒火,仿佛也在向路言意发问。
路言意目光平静地回看他,忽然语气奇怪地说:“你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这种感觉,就像是季隶铭在故意找事。
季隶铭顾不得多想,腾地一下站起来。
“你这样我没办法和你平心静气地说下去。”
一转身,叶拙茫然又有些担忧的脸出现在季隶铭眼前。
刚刚回来的叶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路言意挑眉:“季隶铭,告诉他啊。”
路言意催促他告诉叶拙,把这些所有担忧和沉重都摊开在叶拙面前。
但这样做太残忍了。
季隶铭深深呼吸,把话咽回腹中,转头就离开了教室。
叶拙的目光随他而去,一只手却轻轻握住上叶拙的手。
“你想考北影?”
路言意的手掌温度滚烫,表情却格外温和,就像一个优秀的倾听者,等待叶拙和他推心置腹。
叶拙轻轻点头,“我知道可能性不大,但是我想试试,万一呢……”
他忽然想起在他离开教室之前路言意的话,“你不想我去?”
路言意:“你觉得呢?”
叶拙轻轻撇开眼,路言意知道,这是叶拙在躲避时下意识做出的动作。
路言意:“没事,你就说你的心里话。和我,你还在意那么多吗?”
“我还是想去试试……但是可能就没办法留在S市。”
路言意的不悦他也能理解。
要一起长大的诺言,叶拙还记得。
但路言意却捏了捏他的手,轻声说:“不用担心,如果这是你的梦想,我支持你去。”
叶拙抬起头,连眼睛里的惊讶都忘了藏起来。
“是你可别想把我甩掉,你要是早说你想学摄影,那我就去学个模特或者表演,这样我们就能一起工作。”路言意微笑着说:“A市也不错,离家离远点,我们就能在外面为非作歹了。”
叶拙在他的描绘里笑着点点头。
他的脑海却忽然又想到离开的季隶铭。
叶拙:“那季隶铭呢?”
路言意的表情微变,“你管他干嘛,他故意和我生气,我才懒得理他,他爱去哪里去哪里,和你和我都没有关系。”
那次之后,季隶铭和路言意的关系变得很微妙,连去Z市研学都缺席了。
叶拙一直不知道当初季隶铭到底和路言意因为什么闹了这么大的矛盾。
也许是什么他插不进去的话题吧。
太多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奇妙,没想到这么多年后,一起出现在A市街头的人居然是他和季隶铭。
叶拙一开门, 就对上历文一脸狐疑的表情。
历文头发睡得乱糟糟的,站在客厅沙发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门口的两人。
“怎么了吗?”叶拙低头看了看自己, 又看了看身后的季隶铭, 没有看出任何问题。
历文的眼神看得叶拙全身都毛毛的, 却摇摇头, 疑神疑鬼地问:“你们一大早是出去了还是回来了?”
“嗯?”叶拙没理解,这不是一个意思吗?
季隶铭和历文对视一眼, 多年好友的默契让季隶铭大概猜到历文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季隶铭:“我们起得早, 叶拙担心我们在家吵到你睡觉, 就一起下楼买了早餐。”
他提起手里的豆浆,还有从小区门口摊上买的水果。
“哦……”历文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说法,但季隶铭手里那两个朴素的塑料袋,还是没有证明季隶铭的清白。
历文的目光跟随叶拙一起移动。
叶拙一脸自然地去厨房, 把买回来的鸡蛋牛奶等等放进冰箱,全身上下都看不出什么问题——
但这只是表面。
也许内在受伤了,就在看不见的地方。
历文清清嗓,叫了叶拙的名字。
“你跟我过来一下, 有件事和你说。”
历文的目光轻轻从季隶铭身上略过, 就像是在警告似的。
叶拙跟着历文来到卧室,困惑地看向莫名严肃的历文。
历文:“把门关上。”
叶拙照做, 但更不理解了。
历文双手叉腰, 像个要教育懵懂女儿的父亲。
“你们昨晚……”历文措辞了一下,选了个稍微隐晦点的说法:“昨晚怎么睡得?”
“睡客厅啊。”
“客厅什么都没有。”历文痛心疾首,“你在瞒我。”
“不是, 我一起床就把地铺收起来了。我睡地铺,季隶铭睡在沙发上。”叶拙按照真实情况解释, 但历文抓到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家里不是有两间卧室吗?你们为什么一起挤在客厅。”
说到这个,叶拙更是无奈:“你昨晚梦游,在两个卧室里来回晃悠,我只能让季隶铭跟我在客厅凑合一晚上了。”
历文面上一赧,“我还以为我都不梦游了呢……”但也总算接受了叶拙的说法。
历文把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学生当成弟弟和孩子,他是真的没办法放心叶拙。
做事很稳妥,也非常讲礼貌,让叶拙做的事情,叶拙一定会尽心尽力去做。
只是叶拙在一些事情上,不说一窍不通吧,几乎就像还没开化的孩子。
“那没你事了,准备一下就该去展厅了。”历文往前一步,险些被脚下踩到的东西滑到。
他低头研究着横着躺在地上还咕噜咕噜滚的东西,“这是什么……”
巴掌大的小瓶子,花里胡哨的包装,还有英文商标。
历文惊骇地睁大眼,转头看向同样惊骇的叶拙。
“你的?”历文不敢置信地指了指门外,“他的?”
“不是,这不是你的吗?”
地面上那瓶润滑油孤零零的,显得十分无辜。
“我老人家清心寡欲一年多了,我要这玩意干嘛?!”历文偏了一眼,“还是巧克力味的……”
叶拙臊得厉害,“昨天晚上你梦游到我房间,我就把季隶铭带到你房间睡……”
历文警惕地抬眼,似乎在说“我就知道”。
叶拙连连摆手,百口莫辩但又不得不继续解释:“这是你床上的东西,我和他不小心翻出来的。我看你的床乱得没法睡,就收拾了一下——你没发现你床上都整洁了很多吗?”
他一扭头,昨晚收拾的东西又回到床上了。
叶拙:“这下是真得跳进黄河洗不清了……但是我说得都是真的。”
“你还和他一起翻?叫个外卖送来也行然后销赃也行啊!”历文捏紧拳头,心里浮现要把季隶铭修理一顿的想法。
亏得叶拙还帮季隶铭编借口。
“行,那就算是我的。”历文不纠缠这个问题,绕着叶拙全身转了一圈,“你没事吧?”
叶拙摊开手,“我能有什么事?”
“外面没事,里面呢?”
“里面?”叶拙终于品出历文究竟在担心什么了,“没有,真得没有……我说什么你才能相信呢?总不能脱了给你看吧……”
历文一脸沉思。
“看也行,也许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了什么……反正我感觉不对劲,眉头一直在跳。而且草原都光腚洗过澡了,你和我之间还在乎这些吗?”
历文说着就要上手,叶拙立刻转身躲开。
“草原那是极端情况,我刚刚只是一个假设。”
叶拙目光无比诚恳,“真的什么都没有,你想得太多了。我和他怎么可能有那种事情。”
历文将信将疑,“真没事?”
叶拙用力点头,“真没事。”
“要有事你和我说啊。”历文还是不放心,但叶拙十分不理解这个话题。
“一些似是而非的事情串在一起而已,没必要这样怀疑,我很清楚我没事,季隶铭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叶拙脱口而出,却又愣住了。
季隶铭这种人,怎么会做出那种事?
是在酒精的驱使下吗……
叶拙的思绪飞回数年前。
那个充满混乱的清晨。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历文看着叶拙恍惚走出卧室的背影,蹲下捡起地上的小瓶子,嘀咕说:“这个很好用吗?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A市靠北,又是内陆城市,比起靠海的S市,这里常年都是晴天。
阳台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
季隶铭坐在沙发上,低垂的眼看向阳台。
叶拙站在光芒里,连收衣服都显得那么轻松愉快。
细小的汗珠顺着叶拙的鼻尖滑落,流下丝丝水迹,像是露珠在叶片上留下的痕迹。
有了水和阳光,叶子生机盎然。
刺眼的阳光让季隶铭本就有些发胀的眼睛更加酸涩。
昨天晚上是他这七年里,第一次和别人同时睡在一个屋檐下。
季隶铭闭上眼睛,却不敢入睡。
暧.昧夜色中,三角梅花束因风轻轻摇晃,发出仿佛低语的细微声音。
叶拙就睡在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
听着叶拙入睡后的平稳呼吸声,季隶铭睁开了眼。
叶拙就这样睡着了?
是实在太累,还是他根本不害怕?
季隶铭左胸膛中藏着一处隐疾。
有一根刺卡在他心头,提醒着他保持理智。
他害怕一觉醒来,面对的是叶拙愤怒的脸。
面对这段好不容易才维系到现在的单薄友情,季隶铭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一股淡淡的清香飘来。
一角白色衣角从季隶铭余光擦过。
叶拙带着刚从阳台收回来的衣服回到客厅。
叶拙:“你衬衫的袖子上有个油点子,我单独拿出来搓了好久才洗干净的。你看看,应该没有印子吧?”
季隶铭昨天换下来的衬衫一洗如新,附和在上面的洗衣液的香味淡而舒心,混杂着太阳晒过的干爽气味,从叶拙怀里传递到了季隶铭手上。
季隶铭轻柔地接过衣服,手掌感受着衬衫上还没散去的阳光温度。
“谢谢。”
“没事。”
叶拙听到季隶铭道谢,就很想要拉历文过来。
他们两个白天要说一百句不好意思、没关系、谢谢你、不客气的人,怎么可能到晚上就滚到一起。
季隶铭:“对了,我的助理找了一家酒店给我,但我不知道位置如何,麻烦你帮我看一下行吗?”
他打开手机屏幕,叶拙凑上去,看着缩放着地图。
“这个地方啊……”叶拙在A市也不算太熟悉,努力看着屏幕辨认着位置。
忽然屏幕上方跳出一条消息。
【不要给叶拙看见了。】
来自历文。
但是很不幸运,叶拙目光闪躲不及,这条要背着他的消息第一时间落进他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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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屏幕瞬间熄灭。
黑屏上映照出两个人惊慌失措的尴尬脸色。
一颗头从卧室里冒出来。
历文对上季隶铭,挤了挤眼睛。
历文觉得,又是积德行善的一天。
孩子大了,拦不住了。
希望季主爸爸把钱花在刀刃上。
想要记住一个人或者一件事, 最好依托在某种气味上。
每当闻到那个记忆里的味道,就像打开了大脑中的储物柜,当时的所有都顺着气味一同还原。
比如, 路言意一直记得叶拙身上的柑橘气味, 酸甜果香混合着一点橘皮的青涩香气。
再比如, 叶拙常用的洗衣液味道。
淡淡的, 可却总能隔着很远的距离传过来。